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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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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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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猪肉

“今天的肉可是本地土猪肉,你吃上一块吧。”

妻子将她精心烧好的一碗猪肉端了上来对我说道,她知道我不大喜欢吃猪肉,尤其是那油腻的肥肉,尽管她很喜欢吃肉,但为了我也很少让肉进家门的,主要是往往一碗肉最后都是靠她一个人给吃掉的。在吃菜的这方面我和她两个人是泾渭分明的,她是个十足的“肉食动物”,我却是个妥妥的“素食主义者”。

“嗯,知道了,我会吃的。”我嘴巴里虽然答应着,但筷子依然是坚决地往那几碗素菜伸过去。

“医生不是说要你也该吃点肉的吗?”

妻子说的没错,我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三高也随之而来了,特别是高血压总是让我感觉害怕的,身边不时听说有人因为高血压而出意外的。我看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中医,她让我别紧张,一边是加强运动锻炼,一边是调节饮食习惯,特别是要改变偏食的毛病。牛是吃草的,让它吃肉就会生病,老虎是吃肉的,让它吃草就会生病,而我们人是吃杂食的,所以光吃素或者荤都容易出问题的,像我这样的必须得吃点荤的,因为营养不平衡,需要自我调节的,最好吃点肥肉。

于是我便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偶尔去吃点肥肉了,但不知道怎么的,那肥肉到了喉咙口总是让我感觉痒痒的难受,不仅咽都咽不下去,而且连原先吃到胃里的也要呕出来。一想到那种难受我真的不想吃肉了。

“吃一块吧,你就当是吃药嘛。”

是啊,就当是吃药吧,我只能顺着妻子的意思夹了一块不算太肥也不算很大的一块肉塞到了嘴里,连咀嚼都不敢多的咀嚼就想赶紧咽下去,但那喉咙这一关却更是难过了,只能再回到嘴巴里继续加工了,但那种肥腻让我骑虎难下的,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只能再试着吞咽,好不容易让喉咙这一关蒙混过了便是我的成功了。

“唉,还说你小时候很会吃肉的,现在却连一块肉都不能吃,难道是我烧得不好了?”妻子依旧絮叨着,她感觉有点委屈。

妻子的话又唤起了我那段四十多年前儿时的回忆。那还是我五六岁的时候,虽然住在大墙门里,但因为家里成分差,父亲只能在大队里所有成分不好或刺头犟货集中的土建队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母亲也只能在生产队里干着拿不了十足工分的农活。家里还有老祖母和妹妹,吃口也重的。

大墙门里一起住着的三位堂叔伯,由于得益于他们的成分好,属于根正苗红的。大堂伯虽然也是生产队里干活的,但却是生产队长,他的老婆也自然能去大队的集体企业上班算是半个工人了。二堂伯也在公社运输队做领导,他的老婆是生产队妇女队长。他们两家虽然子女众多,但都在生产队帮着挣工分了,所以家里的条件自然要比我们好一点了。

最令人羡慕的是那位小堂叔了,他竟然是国营杭钢厂的正式工人,这可是旱涝都能保收的铁饭碗啊!所以我那位小堂婶尽管还是结婚没几年,是最后一个嫁入大墙门的,但在整个大墙门里是最优越的女人了!她甚至可以不用去生产队干活,都能靠我堂叔养活的。

更让我母亲和伯母们羡慕的是我那位小堂叔还总是有那么多的休息天回家替他老婆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甚至在家里还帮着洗衣做饭的。于是小堂叔便成了大墙门里女人们眼中的男人标杆,小堂婶也成了她们眼中的女人标杆。两夫妻只要不拌嘴,一拌嘴便是那句“你看看人家小叔他们!”

可这怎么能够对比的,毕竟人家是国营企业的工人,不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平视的标准啊!小堂叔他们家的就连吃喝都是有国家管着的!那是一个买什么都得凭票的年代,布票,粮票,肉票,蛋票,煤油票,烟票,煤饼票,豆腐票……,只有小堂叔这个端着铁饭碗的才有这些票的!

于是在我那个难以吃到一口肉的童年,整个大墙门只有小堂叔会时不时拎一刀肉进来。很快便随着“刺啦”一声,紧接着是“咣,咣咣,咣咣咣”的一阵子声音后,整个大墙门里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片瓦片的缝隙中都塞满了那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味。

这个肉香味还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会往人们的鼻孔里钻,这对于只有年底杀年猪的时候才能吃到肉的人们只能无法抗拒地吸一下鼻子享受一下那肉香味来解解馋了。这对于大人们还能咽一咽喉咙口的唾液来强行掩饰住自己的垂涎欲滴,但对于我这个小孩来说就直接是眼泪和哭喊着罢吃饭来抗议这种赤裸裸的阶级差异了!

小堂叔的母亲,我的堂叔祖婆便总会偷偷地端着她的饭碗夹带几块肉过来塞到我的饭碗里,让我能夹着眼泪夹着笑地吃完饭。

但这终究不是能长久解决问题的,小堂叔婶知道了也不会给叔祖婆好脸色的。因为她自己家儿子也刚两周岁多,肚子里也又有了,需要补充营养的!

那诱人的肉香味依然还是隔三差五的会飘荡在大墙门里,我这馋嘴的毛病自然是治不好的。祖母也知道我的馋嘴,便总是在想法怎么让我去了这个馋嘴病,省得也难为二叔祖婆像做贼样的心慌慌。

祖母竟然想到了将冬瓜切成猪肉块状大小炒熟后再用酱油慢炖了,弄得那冬瓜已经颇似一块块的红烧肉了,然后端到饭桌上对我说道:“我的肉啊,别哭闹了,你看看这是我给你烧的洋猪肉,可好吃哩,一般人家还吃不到呢,你吃吃看,这肉可比那猪肉味道好的很呢!”

“洋猪肉”这个菜我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尽管从没听说过有洋猪肉的,但我相信我祖母的话,因为身边带“洋”字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洋钉”,“洋伞”,“洋布”,“洋油”,“洋灰”……,这“洋猪肉”也应该是有的,只是我从没吃到过,祖母特意做给我吃的。

祖母把那冬瓜肉烧得也已经既酥又韧的,去了外皮后被滚烫的油锅已经炸得有点合适的焦香味,混了那酱油色的确很像那红烧肉的肥肉了。而那块和冬瓜肉紧连着的瓜瓤被文火炖得已经很是酥烂,被酱油渗透成了红而透着肉色的颇似那连着肥肉的瘦肉了。整碗冬瓜肉被一层泛着油膜的汤给覆盖着,散发着半是菜油香半是酱油香的,让我无法分辨出“洋猪肉”其实是红烧冬瓜。

夹一块红烧“洋猪肉”放到饭碗里,轻轻咬了一口,“洋猪肉”在嘴里酥得很滑溜,一下子便让味蕾感受到了那种似肉非肉的酥化了,伴着酱油的咸香让那口米饭一下子感觉不再难咽,而是有点甜味的了,很快一碗饭便被我拨拉完了。

“好吃吧?”一旁的祖母微笑着对我问道。

“嗯,我还要一碗饭。”我的胃口似乎大开了,竟然会要祖母添饭了。

祖母自然是很欣然为我这个吃饭困难户添饭的,只要我能够愿意享受她给我烧的“洋猪肉”,而不再为小堂叔家的那个肉香哭闹就行。于是“洋猪肉”便一直陪伴我走过那段清苦的童年岁月,尽管后来我知道了那其实是碗冬瓜,但我却一直喜欢祖母给我红烧冬瓜,没有猪肉的过分油腻而吃不厌,那是祖母对我的疼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条件的改善,原本嗜爱吃猪肉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没有了,尤其是肥肉越来越感觉肥腻难咽的,终于到了开始不吃猪肉的地步已经三十多年了,只有祖母那碗“洋猪肉”的味道一直还是念念不忘的。

没想到到了现在由于我的过度偏食竟然引起了自己的膳食结构不合理而让自己变成了三高患者。

过去是因为吃不到猪肉而哭着闹着却因为祖母的一碗红烧“洋猪肉”让自己慢慢讨厌那油腻的肥猪肉,而现在医生却又要我绕回去吃点肥肉来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那么奇妙。

“你就吃那么一小块肉,再来一块大点的,我可是为了你去买肉的,你就不能多吃一块?难道是我烧的不好吃吗?”

妻子的话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是啊,妻子烧的这肉也的确是很香很酥的了,我没理由拒绝她的心意。

“我知道你又在惦念阿太给你烧的那‘洋猪肉’了,都过去了,别再老想着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就该为了身体好好吃点肥肉。”

是啊,祖母离开我们也二十多年了,现在我该吃我的妻子给我烧的红烧肉了,我不能辜负了妻子的心意,“洋猪肉”也好,红烧肉也好都是一份沉甸甸的爱!

我便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塞入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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