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絮语

乡村絮语

国庆长假，人们纷纷外出旅游的时候，我跟父母回到了乡村老家。

我们到村里的时候，已近中午了。我从车上下来，引来人们惊异的目光，父母一下车，周围的人全都围过来了，人们的那种喜悦和热情，真是令我们感到亲切和温暖。

年过七旬的父母离开老家已经有几年时间了，虽然他们每年都要回来小住一段，但邻居们看见我的父母真是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这种乡村特有的温柔敦厚的氛围一下子让你产生一种亲切和畅然。那种亲切的感觉无法言说，让你不由得想起那句经典的话语：回家的感觉真好！

大姐依然在农村，她知道我们今天要回来，已经提前过来打扫干净了院子，晒好了被褥，收拾了炉灶。只顾在家里忙活的大姐一看到我们，一下子喜滋滋的。几个邻居也跟着我们进了院子，这个往日冷清的小院又一下热闹起来。

曾经熟悉的乡村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吃过午饭，母亲说，你有午睡的习惯，开车也累了，快去西屋休息吧。

母亲所说的“西屋”，其实是堂屋中最西边的一间，老家的房子是一个宽阔的四合院。堂屋是一幢五间两层楼房，东屋是五间旧式砖瓦房，西屋是五间“晒棚”房，就是那种为便于凉晒粮食用的水泥顶平层房，南房是和邻居共有房屋，东边一间属于我们家出大门过道，其余四间是邻居家的堂房，这样，形成一个完整的四合院。老家这些房子都是经父亲手先后翻盖过的，曾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父母被我们接走之后，老家的院子就一直空闲着。我进了西屋，看到屋子已经被大姐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也铺好了已经晾晒过的被褥。

躺在床上，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翻看。突然，听到一群孩子在隔墙的后街上玩跳皮筋儿游戏。随着孩子们有节律的跳动，耳边回荡着孩子们稚气的念唱：

绣，绣，绣花针，

绣花姑娘去买针，

有长针，有短针，

就是没有绣花针。

一个绣花姑娘，想去买一个绣花针，也不让她满意而去，人生的种种无奈，竟从小孩儿的童谣中折射出来，真是有意思的很呢。

在有节奏的童谣声中渐渐进入梦境。醒来时，小孩子跳皮筋的声音没有了，后街上已经恢复了宁静。这种乡村的宁静，真让人有点儿空寂呀。

走出院子，看到邻家的那些大娘大婶们已经在跟父母闲聊了。他们开始陆续来到这个往日寂寞的小院。她们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豆角，南瓜，茄子，白菜，她们是觉得父母已经没有了地，没有这些吧。

这些大娘大婶们，她们大都不能辨认出我是谁了。她们都要问，这是老大，还是老二？我们兄妹几个，除了仍在乡村的大姐，现如今已经都不在这里生活了，她们已经很少见到我们兄妹几个了。难怪这些七十岁上下的老人，已经难以辨认出我们了。她们与我的父母同龄，却有着不同的遭际。

一个大婶，刚才还乐呵呵的，突然就开始抹泪了，原来她说到了她的女婿了。女婿在春天的时候，在太原打工时被突然倒塌的房子砸死了。那曾是一个勤劳而有本事的女婿啊。出事前已经是一个小工头了，在别人的工程队里领着十几号人，把工程承包出一块自己做。可是，有一天，意外发生了。他在去给一个管工地的领导老家修缮房屋时，被突然倒塌的墙砸死了。事情发生了，双方僵持了半个多月，最终赔了七万，算是了结。人死不能复生，留下老婆孩子，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家里一下子没有了顶梁柱，正在读高中的儿子日后可怎么办呢。一边是抹泪，一边是安慰。这样的情景真让人伤感呢。

其实，这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啊！我开始坐在院子的东墙根，翻看一本袖珍版的《山海经》，其中，大荒东经讲述的是在东海海外，甘水流经的地方，有一个羲和国，一个叫羲和的女子，正在甘水里给她的儿子洗澡，羲和是帝俊的妻子，传说生了十个太阳。她生的孩子真是与众不同啊！它们是十个太阳。她在帮她的太阳儿子们洗澡呢。

起身舒展一下。这边，一个大婶正在与母亲讲述着她家的故事。大婶四个儿子，一个跟随了叔父家，一个招亲（入赘）出去了，剩下两个儿子，是老大和老二，也都是近五十岁的人了，日子过得却也不怎么舒心。秋收的时候，老大回来几天，走的时候也没有过来跟爹娘打一下招呼。做母亲的说，可能俺孩儿心里不高兴吧，听说今年有了啥危机，孩儿们在外面活儿不多，经常歇工，也没有挣下钱，盖房子的饥荒本来打算今年还清的，现在也还不了了。大婶说，今年她与老伴是住在老二家的。老俩口忙活一辈子，到了现在，他们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原来的房子早分给了子女们，子女们成家另过，总是要翻盖房子的，这样一来，原来的房子就全没了，也就没有老人的了。老俩口只能是老大老二家轮流住。做长辈的辛辛苦苦一生，最终却成了无房之人。乡村这种事情多的是，也不为怪。这些老人，表情淡然，不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了。无奈写在苍老的脸上，日子在她们身边流动，春去秋来，秋去冬来，乡村的变化在这些老人身上呈现出来的，似乎只有渐渐老去，还有那一声声的叹息。讲述中，禁不住两行老泪就淌下来。可是说着说着，她们就又咯咯地笑起来，似乎突然间忘却了自己的苦楚和愁事。我试图从她们现今的容颜里依稀记起当年的音容笑貌，却蓦然想起儿时的自己来。村子里光屁股嬉戏的童年，爬墙上树的乐趣，河边戏水的情景，背柴打草的少年，那段全世界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初始生活片断，譬如自己的小名，或者从哪棵树上摔下来的情景，还有那些曾经最要好的玩伴已然逝去的伤感。

一个人走了，又一个人来了。

父母将在这个熟悉的院落里过上一段日子。她们会坐在一起，谈论家事，往事，琐事，说东家长，道西家短。

语言的表达苍白无力，生活的诡秘无可叙述，你知道谁生活的顺畅，谁生活的艰辛？外在艰难者内心充满着种种期盼，外在顺畅者潜伏着种种危机。人一生都在寻找，寻找希望，寻找情爱，人一生都在等待，等待奇迹，等待幸福。看着别人，想起自己，从别人的今天回味自己的昨天，想象自己的明天。人生充满着许许多多的变数，唯其如此，人才会有期望，也有困惑。

月明星稀的夜晚，一个人躺在老家的床上，看着随身带来的报纸。突然窗外传来蟋蟀的鸣叫声。这个深秋的夜晚呀，我突然问自己，它们为什么要鸣叫呢？思绪良久，突发奇想，拿起手机，给几个朋友发信息询问，答案一个个反馈回来，内容却千差万别。

人有人言，鸟有鸟语，人言鸟语，总该是一种表达。我们已然习惯了以一种声音，一个视角去看问题。更多的时候，我们习惯和喜欢用自己的主观去臆测一些客观，却很少去尝试另一种方式打开思维的闸门。

乡村的夜晚，很静谧，很唯美，天地合一的那种景致，让一个人安然与淡定的乡村氛围，只有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刻，你才会心领神会。

太阳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又一天开始了。躺在床上，听到窗外母亲轻声地唤着自己的小名儿。母亲说，“国勒儿”，饭已经好了，起来吃饭吧。在床上做一个自在的翻身，伸一伸懒腰，这是多么惬意的时刻，这多似儿时的情景呀！

乡村的深秋是美丽而诱人的。我独自一人走上了村子上面的“红旗渠”。这个曾经让世人惊叹的“人工天河”，无论是它的轰轰烈烈年代，还是后来的沉寂与喧哗，它都是一直安然地静卧在乡村的山野之间。现在，红旗渠虽依然有着灌溉的功能，但更叫得响的已经是观赏功能了。红旗渠遍及林州市境内，而且还在山西平顺县境内有着几十公里。大多数人并不晓得，红旗渠分主干渠和支渠。它的主干渠部分，仅限于平顺县境内和林州市任村镇的一个乡镇境内，遍及林州全境的，只是它的三条支渠。现在人们观看红旗渠，其实就是看它的主干渠段的几个特殊建筑，就像人们看长城仅是看它的几个关隘，看几个著名的景点而已。我现在站立的，恰是它的主干渠部分。但因为它平缓，不险要，所以它与这寂静的乡村一样，水渠沉卧于乡野的山壑坡岭间，逢山钻洞，遇沟架桥，蜿蜒而行，渠水缓缓地流动着。伫立渠岸，蓦然想起儿时惴惴不安地跳进渠水里游泳的情景。如今，它古老而苍桑。渠岸破旧了，渠里的水也少多了。站在渠岸上，放眼四望，连绵不断、鳞次栉比的青砖蓝瓦建筑，乡村图景似一幅画卷一下子映入眼帘。这乡村的美景啊，真是令人赞叹！

亘古不变的乡村，固守着这份亘古不变的美丽。

抬头仰望，就看到了山巅之上那座高高耸立的“望京楼”。在那座用青石垒砌出来的“城楼”古堡里，掩藏着一个美丽而动人的传说，一个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相传故事发生在明朝万历年间，一个杨姓后生，到京城谋生，正赶上皇帝的女儿招婿。这金枝玉叶选女婿非同一般，她要找一个身体最棒最能吃的夫君。于是这个忍饥挨饿好多天的后生喜从天降，被招为驸马。可是一个乡下人怎么能在京城立住脚？于是他把这位金枝哄回了乡间。可这金枝玉叶又想那繁华的京城和父母，于是这杨驸马就给她在家乡的山顶上盖了一座“望京楼”，若这位金枝玉叶想京城的亲人了就登上望京楼远眺。至于这望京楼是不是能够“望”得到京城，自然值得存疑，这个关于驸马与金枝玉叶的故事，在乡间口口相传，无从查考，但这眼前的古迹却让人无可置疑。

在乡村三天，没有赶上乡村的雨。记忆中，乡村的秋雨是那样的柔美。那是儿时的最爱，站在堂屋的青石阶上，静看雨幕落地的景致，聆听雨水拍打梧桐的声响。那些儿时的景致，竟然在这个艳阳高照的秋天想起了它，真是奇特而浪漫。在城市品茗，在乡村看景，那是一样的舒心呀。站在乡村，目视那些曾经熟悉和陌生的面孔，或者说上一句话，或者只是点头笑笑，或者什么表示也没有，看着他们在慢慢地变老，或者正在成长，总会让你一下子回到从前，想到彼时的自己。

不是父母回家，也许不会有这次老家之行。在生养之地，这个宁静的乡村，乡居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从后街传来的童谣，夜晚蟋蟀如约而至的鸣叫，那些渐行渐远又蓦然清晰的记忆，那些在城市喧嚣中永远不可能领悟的人生之理，在这样的地方，却异常清晰而明了。那些剪不断缕不清的事理，开始清晰可鉴，让你突然觉得，这人世间真是有意思的很，生命中的东西真是应该珍惜。

就要离开居住了三天的乡村了，哦，不，是我儿时曾经居住过的乡村啊，竟这般的让我留恋。车一起动，我留在乡村的父母，那些乡里乡亲，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景致，便与我分离了，而那些乡村记忆和感悟被我悄然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