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园子里显得特别大。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谎花,就开一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睡着了。不用枕头,不用席子,把草帽遮在脸上就睡着了。
这段文字出自小学课本《我和祖父的园子》,记写下这段文字的,是现代女作家萧红,那个三十一岁就早早离世的可怜女子,她的才情,她的传奇经历,曾经令我感怀。那还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现代文学课上,我们的那位对萧红有过专门研究的老师,曾反反复复在课堂上提及这位传奇女作家,并让我们好好读她的《生死场》,读她的《呼兰河传》。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后的这个夏末,让我有机会真正走近呼兰河,走近这位女作家。
那天,我从哈尔滨火车站挤上551路公交车,经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呼兰区,走进了萧红故居。
萧红故居占地面积3500平方米,是萧红的出生地。故居为清末传统八旗式住宅,青砖青瓦,土木建造,青砖院墙,正门门楣上悬“萧红故居”横匾,院内五间正房,迎门堂屋摆放着萧红故居原貌沙盘,东西间是陈列室。院内有一座2米高汉白玉的萧红塑像。我进去园子的时候,试图去寻觅着那个小姑娘的身影,那个头枕着地,仰视天空的小姑娘,可是,眼前空旷的一个园子,草丛茂密,花开正浓。浓烈的油漆味让我不能久留,我看到几个油漆工在油漆着那些有点儿陈旧的窗棂。在萧红纪念馆,我浏览了萧红的一生,感知她的经历与性格走向,她的爱与恨的脉络。一个女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女子,经历着战火纷飞的岁月,她多想找棵大树让她依靠,多么渴望找到能给予温暖的胸膛,就像小时候一样,在祖父的陪伴下,静躺在自家的园子里,头枕着草地,仰望着天空,随心所想,享受宁静与幸福以至爱,可是,现实的距离太远太远,天空中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战乱背景。那些本想依赖的男人,一个个都似乎不可靠。偏偏,她又不可能离开他们而特立独行。一个弱女子,怎么去独自面对生死存亡,还有那捉摸不定的爱恨情仇?
我一直觉得,一个女人,即使她是一位作家,也同样还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所有的曲折经历也许取决于一个人的个性。譬如萧红,一路颠沛流离,一路情殇,从异乡奔向异乡,从期望到渺茫到失望,最终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因素?她一生追求自由,追求爱,成为一个一生不停息的漂泊者。最终,她依然是一个漂泊者,而漂泊者,就肯定是一直走在路上。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从本质上来说,萧红是一个善于描写私人经验的作家,文学与人生,是萧红的两条交叉线。由远而近,然后合二为一,但最终又渐行渐远,无法再交合。在文学中,她找到了个人价值和心灵自由,而在人生际遇上,则颠沛流离,直至走向生命的终结。她短暂的一生当中,身边一直不缺少男人,但在她内心深入,她是孤独的,一颗孤独无援的心在游弋。从东北的呼兰,到南国的香港,那颗漂泊的心一如她的经历,在辗转的旅途中无法安放。在萧红身后,作为一个有着女性和穷人双重视角的女作家,萧红是游离于主流文学而被长期忽略的。而作为一个女人,她与不同男人之间漂忽不定的情感经历,始终为世人所窥视。正如一位香港作家所说:“她在那个时代,烽火漫天,居无定处,爱国爱人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她又是爱得极切的人,正因如此,她受伤也愈深。命中注定,她爱上的男人,都最懂伤她。”
萧红出生在呼兰县的一个封建地主家庭,萧红的童年并不美好,生母早亡,父亲续弦后,继母与萧红姐弟感情并不亲密。萧红生母死时她才9岁,而继母梁亚兰到张家时只有20岁,她还没学会怎样做人妻人母。即使她想做个好母亲,偏偏萧红并不接纳她,她的不满只有向丈夫诉说。萧红和年轻的继母之间,冷漠是相互的。而作为父亲,听到后妻的抱怨,只知道一味地去责骂幼小的萧红。
家中最疼爱萧红的是年迈的祖父,萧红常跟着祖父一起在后花园里栽花、种菜、拔草,捉蝴蝶。祖母死后,萧红搬到祖父屋里住,祖父由着她玩,也教她读诗。这便是祖父给萧红的童年记忆,这些仅有的美好记忆,成就了这位天才女作家日后的文学想象。这后花园,就是后来出现在《呼兰河传》里面的大花园。
在呼兰,站在那些代表萧红经历的陈旧图片前,我试图抽丝剥茧,去缕清萧红与几个男人间的种种瓜葛,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萦绕在我的脑际。陆哲舜、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以至鲁迅,他们与萧红的关系到底怎样?
少女时代的萧红,曾被家里订了婚,在那个旧时代里,这应该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而并非是她的一种特例。有据可查,她的未婚夫叫汪恩甲。萧红初中读完并没有放弃自己学业的想法。当时她认识了一个表哥叫陆哲舜,是当时哈尔滨法政大学的学生,与萧红相识后,鼓励萧红去北平读书,二人在北平读书的时间并不长,由于陆家切断经济来源,萧红与陆哲舜不得不回到哈尔滨。
在哈尔滨,萧红最终还是接纳了汪恩甲。两人住进了哈尔滨的东兴顺旅馆。两人同居,萧红怀孕后,汪恩甲却失踪。汪恩甲这个人物形象很负面,其实,萧红一开始对这个婚姻并无恶感。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后来,萧红偶然发现他有抽大烟的恶习,心里有些厌恶,但萧红的文字里自始至终对汪并没有只言片语的负面评价,可推断出汪应该是一个本性不坏的男人。最后,他在东兴顺旅馆弃萧红而去,至今没有材料说明是怎么回事,因而是一个谜案。
萧红怀孕时困居旅馆,处境艰难,但她并非一个平凡的女子,她写信向哈尔滨《国际协报》的副刊编辑裴馨园求助,裴馨园多次派萧军到旅馆给萧红送书刊,两位文学青年因此开始了相互爱慕。
1932年,松花江决堤,由于萧红欠旅馆的钱太多,旅馆不让萧红离开。据传是萧军趁夜租了一条小船,用绳子把萧红救出了困境。不久萧红在医院分娩,六天后,萧红亲手将这个出生才六天的孩子送人。
出院后,萧红与萧军住进当地的欧罗巴旅馆,开始了一段贫苦但甜蜜的共同生活,同时,萧红也迎来了自己的创作黄金期。但是,萧军并未把萧红当成自己最后的归宿。在萧军心底,萧红一直不是她的妻子。她只是她的阶段性的一个女人,而不是她的妻子,这样的界限分明,隐藏在他的心底,但并非是秘不告人,他说过,“她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如此泾渭分明的心理界线,让两个有着共同爱好的年轻人,始终是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中生存。萧红与萧军的相爱与分手故事,曾被人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红与萧军曾出版过合集《跋涉》,二人对鲁迅十分敬仰,经常与鲁迅有书信往来。鲁迅在看过他们作品后,将二人邀请至上海。到上海后,在鲁迅指导下,萧红发表了小说《生死场》,萧军发表了《八月的乡村》。《生死场》以萧红被软禁在阿城张家地主庄园的那几个月的见闻为素材,写出了东北乡村的荒野图,是萧红极为天才的想象和创造。
1938年1月,萧红、萧军、聂绀弩、艾青、田间、端木蕻良等人应民族大学副校长李公朴之邀,离开武汉到山西临汾民族大学任教。萧红、萧军、端木蕻良在校担任文艺指导员。2月6日抵达临汾,与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相遇,萧红结识了丁玲,并建立深厚友谊。此时,日军逼近临汾。下旬,随“西北战地服务团”转移运城,萧军执意留下打游击,二人在临汾分手。3月初,萧红抵达西安,住进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与塞克、端木蕻良、聂绀弩等人共同创作三幕话剧剧本《突击》。萧红发现自己怀孕,想找医生堕胎未果。4月初,萧军随丁玲、聂绀弩来到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萧红向萧军正式提出分手,其后明确与端木蕻良的恋爱关系。
东北作家端木蕻良是萧红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萧红跟端木蕻良是在上海的《七月》筹备会上认识的。端木十分欣赏萧红的文学才华,两人彼此有了好感,萧红很快就与端木蕻良相爱。这件事在当时的文艺圈中颇受非议。当时左翼文学圈子里的人对端木普遍没有好感。萧红和端木立即遭到“友情封锁”。此前,跟她和萧军来往的一些作家朋友,也大多不来往了。但萧红我行我素、执意孤行的个性,发挥到了极致。
4月下旬,萧红与端木蕻良一起回到武汉,再次入住小金龙巷。5月,萧红与端木蕻良在汉口大同酒家举行婚礼,很快与胡风等人一起抵达重庆。萧红去了江津,并且在江津一家私人妇产医院产下一名男婴。产后第四天,她告知好友白朗,孩子头天夜里抽风而死。而据白朗后来回忆说,就在孩子夭折前一天,萧红曾向她索要过去痛片,说是自己牙痛。白朗给了她药片,第二天一早孩子就死了。至于孩子的真正死因至今成谜。几天后,萧红离开江津返回重庆。回到重庆后,萧红住在米花街小胡同池田寓所,开始潜心创作。萧红在重庆期间患上了肺结核。同期她写下了很多关于鲁迅的文章。
萧红结束了与萧军那段既爱且痛的恋情,应该说萧红是清醒的。她与萧军的关系,本来就是一种混沌不清、难以界定的关系。二人之间,有爱情、有亲情、有同情、有婚姻。在爱情与婚姻之间,最怕的就是两个清醒之人,而二萧两人,却是难有的清醒,所以,才会走向终结。没有谁怨谁的定论,没有谁对谁错的界定,只有清醒者的自觉选择。
端木蕻良曾是萧红和萧军共同的朋友,跟粗犷的萧军不同,端木性情阴柔,他曾评价萧红的文学成就一定会超越萧军,这恰恰让萧红找回了久违的自尊。当萧红终于下定决心跟萧军分手时,她已经怀了萧军的孩子,但她和端木仍于五个月后,在武汉举行婚礼。
对跟端木的这段感情,萧红曾经这样形容:“我和端木蕻良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恋爱史。是我在决定同三郎(萧军)永远分开的时候我才发现了端木蕻良。我对端木蕻良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我只想过正常的老百姓式的夫妻生活。没有争吵、没有打闹、没有不忠、没有讥笑,有的只是互相谅解、爱护、体贴。”
一个女人,她把自己的婚姻定位到了最低水准。但是,这个端木,他的个性和他既往的优越生活决定了他并非是一个很好的照顾者,至今仍有人诟病他在两次危难之际不顾萧红而离去的行为,并将萧红的去世也归罪于他。其实,人与人的不同,事与事的不同,事后评说,难免有失公允。世人给端木的期望值太高,但在萧红心中,她的定位是恰当的,一个曾经为了自由,期许浪漫情怀的女人,她把自己的婚姻标杆降到了最低。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如愿。
1940年初,萧红与端木蕻良来到香港,但当时战火已经蔓延到了香港,萧红的病情也变得更为严重。香港是萧红生命中的最后一站。但在此,萧红发表了中篇小说《马伯乐》和长篇小说《呼兰河传》。
在香港期间,端木蕻良帮助了同为东北流亡作家的骆宾基。这为骆宾基日后照顾萧红提供了一种顺理成章的可能。
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骆宾基打算撤离香港,但当骆宾基向端木和萧红辞行时,端木却问他能否暂留香港,协助照料病重的萧红。骆宾基慨然允诺。
从太平洋战争爆发到萧红病逝,骆宾基始终守护在萧红身边。在日后的恩怨情仇中,骆宾基曾谴责端木在萧红生命攸关的时刻离开萧红,但据知情者后来解释,端木离开萧红是为了外出购买食品和药物,并寻找尚未被日军接管的医院。到底是一个见义勇为者,还是理当成为人们的责怪对象,这让人们对端木产生了种种置疑。骆宾基在萧红生命的最后阶段心甘情愿陪伴了萧红44天,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发生?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至今依然成谜。端木蕻良是在为寻找医院和筹措医药费而奔走,萧红躺在病床上因担心端木会抛弃自己而心生不满和失望。在萧红病危期间,端木确实有过八天左右的时间没有守在萧红的身边,这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萧红生命最后时刻,陪在萧红身边的却又是端木蕻良而非别的男人。据说,那天骆宾基正好回了自己的宿舍。
萧红生命中不仅仅只有萧军,有端木,还有别的男人,她的选择在当时也有她的道理。萧红是因《生死场》、《商市街》成名后成为当时一代文学青年的偶像,而端木与她的文学气质相近也对她颇为仰慕,这是两人走到一起的前提,而骆宾基则是萧红的读者和仰慕者。
在萧红的文学生涯中,还有一个男人,他就是鲁迅,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他在萧红和萧军的文学成就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当萧红和萧军还在青岛的时候,他便多次跟两人通信,鼓励他们进行创作。其时萧红创作的《生死场》曾获得鲁迅的赞赏。萧红和萧军到上海后,鲁迅组织饭局,将两人介绍给茅盾、聂绀弩、胡风等左翼作家,这些人后来都成为萧红的好友。
鲁迅还利用自己在上海的关系,积极向出版社推荐萧红的作品。鲁迅是萧红的文学偶像,她曾经回忆鲁迅给她和萧军带来的温暖:“在冷冷清清的亭子间里,读着他的信,只有他才安慰着两个漂泊的灵魂。”
这是萧红在1936年11月19日从日本东京写给萧军的一封书信,信中的他不是别人,就是鲁迅。萧红在信中写道:“希望固然有,目的也固然有,但是都那么远和那么大。人尽靠着远的和大的来生活是不行的……窗上洒满着白月的当儿,我愿意关了灯,坐下来沉默一些时候,就在这沉默中,忽然像有警钟似的来到我的心上:‘这不就是我的黄金时代吗?此刻。’……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
在电影《黄金时代》中,萧红说:“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选择怎么爱怎么活,这就是我的黄金时代”。这是编导者借萧红之口说过的话,但是,那个自家园子里的小女子,她一生的自由、纯真的天性,让我们很容易找到注脚。她二十九岁写《呼兰河传》时,依然对四、五岁时候的情景清晰如昨,对幸福对情感的憬憧与渴望依旧浓烈如初。两年后,这个渴望幸福的女人,因为自己生病,因为医生的手术,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在离开时,是多么不想离开,她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依恋。只不过,她已经有了更多的失望。
“我一生最大的痛苦与不幸,却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这话是说给她最好的朋友的,这该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总结,但是,她终是没有弄清楚,痛苦与不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人,男人也会有不幸,而真正让她不幸的,小背景是性格,大背景是时代。谁也离不开大时代,谁也离不开小背景,谁也改不了的是自己的性格缺陷。
“爱的男人,都最懂伤她。”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十分惊诧,猜想这是一个现代女子的肺腑之言,曾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男人本不想去伤害一个女人,是女人太把这个男人当回事,才会伤了她。仅此而已!
"只有爱的踟蹰美丽,三郎,我并不是残忍,只喜欢看你立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立起,这其间,正有说不出的风月。”说这句话的,是痴女子萧红,而非作家萧红。这个三郞,是她的第二个男人萧军。
"在人生路上,总算有一个时期在我的脚迹旁边,也踏着他的脚迹。总算有两个灵魂如两根琴弦似的互相调谐过。”说这话的痴女子是萧红,也非作家萧红。她指望的这个男人,是第三个男人端木蕻良。
我以前也非常同情她的不幸遭遇,现在却认为是性格决定命运。萧红一生主要跟随了三个男人,她对他们充满怨恨,而她其实一直都在不停地不断地抱怨自己的性别、故乡的大家庭、父亲的冷漠、未婚夫的大家庭、未婚夫的绝情、萧军的大男子主义、端木蕻良的软弱、社会的不公等等。
较之同时代女性,萧红与丁玲她们最大的区别,应该说是萧红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害怕孤独,为了一时快乐,片刻温暖,似乎更多成分的“无原则”。少年时代本来与未婚夫已情深意切了,却冒冒失失随表哥“私奔”去北京读书,在那个年代这意味着什么?随后父亲将她“请”回了东北的家,不让她再去北京,她又偷逃出去;当萧红真的得到了婚姻自由的时候,却又跑回去求未婚夫的家庭收纳她,以至于引出了日后未婚先孕遭弃的事端;萧军正是于此时与同事去解救她时,两人渐渐相知,而在如愿与萧军结婚后,她与萧军共同的朋友端木蕻良关系亦不错,后来因与萧军生了嫌隙离婚后,很快她就与端木住到了一起,却又常常写信要求萧军去看她。
她一生总在寻求倚靠。譬如说鲁迅很赏识她,她有段时间便天天跑去他家。善良的许广平因在照顾她和照顾鲁迅之间难以两全,在以后的回忆录里颇有微辞,说萧红一坐就半天或一天,不太理会别人在干什么或需要干什么,有次许广平为了陪她而没能顾及鲁迅,鲁迅在楼上没盖被子睡过去而着凉大病一场。
我一直认为,如果一个人对生活充满抱怨,那一定不是生活的缘由,而是自己的问题。萧红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人生有些委屈一定要受,有些眼泪一定要流”。我听到此语心有所触动。隔了岁月的烟云,如今因萧红,再次忆及那时的场景。
为了一时一事的温暖,躲避了生活本有的沉重,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天才作家萧红,以为自己会是生活的宠儿,以为她可以只是得到不必回报,最终却付出了比所得惨重得多的种种磨难,乃至生命。
性格决定命运,对于女子尤其如此,学会认识这个世界不是为某个人而设,学会在顺境中面对不期而至的磨难,学会慎独并能享受独处的美好,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在某个人、某件事、某个机遇的边上取暖。能否得到幸福人生,这一点也许尤为重要。否则,只能每天都怨天尤人,抱怨生活怎么会如此不公。其实,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不会有绝对的不公平,只会有绝对的不自醒。
可惜了萧红文学上的天才,消磨在了偏执的性格里,还有她与生俱来的冷漠:在她与未婚夫的孩子出世后,为了能够顺利与萧军走到一起,她坚决不认那个女孩,任凭医院隔壁房间孩子的号哭震天,任凭奶水打湿了前襟,任凭周围人的苦劝。如此连续六天,那个襁褓中的女婴没见到给她生命的母亲一面。直到第七天,孩子被送给了他人,从此一生了无挂碍。身为作家的她却是,从来没有给这个孩子写下片言。仅从此事,就可看出萧红的绝对自我的个性。萧红在她将逝时,又千般委托端木蕻良,代她去找寻那个孩子。可是,人海茫茫,你又怎能找得回丢掉的人情人性?一个人有再多的才能和天分,又能怎样?如果一味地推卸成年人应该担当的那份责任,那还不如做个普通人吧。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她依然还是令人同情的。在那样充满悲情的年代,苦难对她来说,是绵延不绝的一种历练。萧红是聪慧的,她真正看透了这些道理,于是一味寻求自保,但终未能够。尽管如此,她的文学才情不容忽视,她的勤奋笔耕不容略过。了解这些“底色”,或许有助于从她冷峻的笔调里,读出另一层真意吧。
萧红,倔强、执拗、软弱、神经质、没有责任感,她的一生经历传奇,本身就是一部小说。年轻的、不谙世事的萧红,一个让很多人猜不透的女人。年轻的萧红有她无数的苦楚。生完孩子后就被妇科病缠身,血流不止,一生都身体衰弱,这是夫妻关系不睦的导火索。萧红跟萧军生活早期就曾因家暴出走,萧军朋友都冷淡视之,使她无路可走,只得再次回到萧军身边,这在萧红的文字里是有记载的。许多资料显示,在萧军及朋友圈里,萧红只会写几笔散文,并不会写小说,很消极,文学成绩也并不如萧军。对萧红文学创作的轻视也一直持续到萧军晚年。这是二萧文学理念的巨大分歧,是一种隐性的志不同道不合,也是两人情感裂痕的一把刀。
在1931-1941年间,萧红共写了一百多万字的作品,一年十万字,这对于这位疾病缠身、怀孕生子、贫寒交困、备受情感纠葛的青年女性何其不易。而且,在她最后三、四年和端木生活的时光里,她写下了《呼兰河传》、《小城三月》,这是她一生中创作最为旺盛的时期。离开西北并不意味着她不关心国事,在武汉以及抗战爆发后,萧红也有关于民族兴亡的作品,她没有在革命第一线,并不证明她没有家国情怀。她支持抗战,她与萧军来到山西临汾,是为了跟随萧军,更多的也是一个现代女性的觉醒,她最终离开山西到武汉,也不全因为与萧军的决裂。当然,她到了武汉,即与端木成婚,这也是事实。
萧红在死时留下遗言:“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对于“白眼”和“半部红楼”,有研究者认为,白眼不是一个具体所指。是泛指萧红所遭受到的苦难。“半部红楼”历来有多种解释。应该是泛指萧红未能完成的写作计划。
萧红的女性意识,不要以今天的时代高度强求。在一个女性无法自立的时代,萧红的作为已经是非常自强的了。
萧红短暂的一生,留下很多传世佳作。萧红作品的特点,是一份做人的任性成就了她,让她具有巨大的创造力。而她作品骨子里的价值取向,让她的作品能够与今天的读者对话。
呼兰河,是她生命中的起点。《呼兰河传》,成为她作为作家的终点。
诗人戴望舒在萧红墓前写下的诗篇:“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在历史光影中,有的人跌在暗影中,变成了素昧平生的底片,有的人却已在轮回中变得不朽,将鲜活的身影留给后世。萧红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不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