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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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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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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纪念章

父亲的纪念章

当父亲得知国家要为五十年以上党龄的老党员颁发纪念章以后,他就时不时打听这件事。

父亲是一名老党员,作为子女,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不清楚父亲是哪一年入的党。我问父亲,他说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我说你记不记得入党那年有什么标志性事件?父亲想了想说,我跟村西头的文堂、村东头的姣芬我们三人是一年入的党。父亲这么一说,我们都笑了,这究竟是哪一年,还是不能确定呀。父亲又说,我入党那年,村里正在修建水池。我问是不是就是老家门前那个吃水池?他说是呀是呀!

对于老家门前的那个水池,我可是印象深刻。我就是在那个水池子旁边玩大的。水池口径约十五六米,水深也有七八米。水池周边,用一米多高的青石条围成一个围栏,在围栏的一块青石条上刻着“四清池”三个字,这三个字深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说,我就是修水池那年入的党,当时我们几个积极分子每天要参加学习呢。

我赶紧查阅了相关资料,“四清”的起止时间是1963年到1966年年。父亲补充说,是“四清”开始的第二年,水池建成了,我们也入党了。

如此说来,父亲的入党时间应该是1964年了。掐指一算,父亲的党龄是57年。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担任着生产队的干部,具体的职务就是党小组长或队长。父亲说,他原来是生产队长,后来入党以后,就成了党小组长。

那时候,街中心有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挂着一口生铁大钟,是生产队集体上工的号令。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就是那个敲钟人。钟声“当当当”一响,几十号男女劳力很快就集合起来,然后由队长或者党小组长派工出工。小时候,我曾觉得父亲那个“官”极其神圣而光荣,那种以敲钟为出工号令的年代,真的有些神奇啊!

我印象最深的,是经常有人来家里找父亲“说事”。那个找父亲的人一进门,父亲赶忙把一支香烟递过去,有时候还要划根火柴,给人家把烟点着。等那人走后,母亲就说,没有见过别人来求你办事,还得自己贴上香烟的。母亲显然有责怪父亲的意思,但父亲总是不以为然地说,人家来咱家里,给人家一支烟,也是应该的,这是礼节。

父亲平时并不抽烟,家里的香烟本来就是为客人备用的,母亲也只是说说而已。上门来的都是左邻右舍,说的都是生产方面的琐事,或者对评定工分有意见,甚至是些家长里短,这些事理都需要父亲来表态定夺。有时候感觉来人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甚至朝父亲发一通火气,父亲却很少跟来人争吵。等这人走后,母亲就开始“数落”父亲,说这事你应该顶回去,怎么一声不吭由着人家吵闹?父亲说,让他吵,这有啥!

父亲在生产队的任职时间相当长,直到生产队的土地和农具都分包到户,父亲的党小组长、生产队长的职责才告为段落。

大约在七十年代的某一年,父亲和另一户人家悄悄把生产队的两块荒坡地给承包下来,种植了红薯、黄豆、瓜果。到了秋天,红薯瓜果大丰收,豆角南瓜吃都吃不完,两家的收成比生产队分的多了好几倍。第二年,又有七户人家看到了承包地的好处,纷纷要求承包荒坡地。这一年,各户的收成也不错,却因为家户多,风声闹得大了点儿,承包土地的事让公社给知道了。公社一过问,村干部赶紧让生产队把各家各户种的荒坡地给收回了生产队,豆角南瓜一类的菜蔬,生产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各承包户作为自己的收成弄回了家里。

后来,农村开始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地到户,但这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我一直认为,父亲和另一户村民承包荒坡地,以及第二年七户人家承包荒坡地那件事,是一件有着先见之明的大胆之举,而且这件事要比安徽小岗村十八户农民按下红手印搞“大包干”的时间还要早几年。只不过,小岗村成为“敢为天下先”的楷模,而父亲他们的这些小打小闹,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悄没声息,没留下任何印记。

我一直觉得,父亲那时候的超前意识和胆识,与他作为党小组长、队长时的做派,与他的谦让绵善的性格似乎一点儿也不匹配。

我在镇上读书时,宿舍的同学都吃着豆渣玉米高粱面做成的“干粮”,我吃的却是白面油饼。我家的房子在村里最先翻盖成了楼房,家里最先装了电话,最先有了电视机。父亲无疑是那个时代里的“带头大哥”。

后来,父母跟随我们离开了老家,开启了他们的城市生活,但父亲一直不曾丢弃他的“老本行”,他在城边寻觅到一些被丢弃的边角料地块,深耕细作,种了各种蔬菜,供我们自给自足。

我刚工作之时,父亲跟我说,不要占公家便宜,好好工作。后来我几次调整职务,父亲都要说一句“干好工作,不要出差错”。

也许是父亲年事高了,也许是父亲对我有了一种充分的信任,慢慢地,父亲把叮嘱改成了“过不过星期天?”“是不是又要加班?”一类的问询语。

父亲的后脑梢上有一块伤疤,那是父亲在修“南谷洞水库”时留下的痕记。据说当时父亲因重伤昏迷三天,伤口被缝了七针,住了半个多月医院,直到父亲带着伤疤第一次回家,家人才得知他在工地被砸伤的事。父亲是在工地劳动的时候被一块飞石砸中的。父亲一直对这次工伤事故讳莫如深,也从来不曾向组织提过任何补偿要求。

一次,我开车跟父亲路过红旗渠“青年洞”时,父亲跟我讲起了当年修红旗渠大会战时的情景。父亲说,当年,我还在这里参加过青年突出队,搞过大会战。那时候可是艰苦的很,累得很呀!原来,父亲曾是红旗渠青年洞的一名建设者,如今这里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父亲只是随口用一句“艰苦的很,累得很”作了评说。

作为一名老党员,父亲一直沉稳地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充实而坚定。他用一生的坚守,给我们做子女的竖起了一些标杆,让我们去比照,去遵循。党小组长、队长这个最基层的“官衔”,成了父亲最清晰的人生记忆。我从父亲身上逐步体味到了一种珍贵的品质,就似品着一杯老酒,纯绵幽香。

也许,父亲给予我的,就是那种低调与坚持。低调、谦让,专心做事,成为父亲一生的主色调。我为自己能从父亲身上得到这一“真传”而深感欣慰。

父亲耳不聋,眼不花,他在看电视的时候,喜欢跟着电视上的字幕阅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会问我们。父亲还真有一种勤学不倦的意味。

父亲喜欢看戏,周边三五里,甚至七八里的路,他都要步行去看,而且场场不落。父亲对许多古装戏中的人物脉络都十分熟悉,我对古装戏的认知,都来自于父亲的讲述。

父亲喜欢打纸牌,他们玩的是“升级”,每次从1升到13,直到“闯关”过后结束。父亲那些牌友,多数是退休下来的老干部,有的还当过“一把手”,父亲怎么就跟他们“玩”在一起了呢?有一天,父亲的话让我彻底明白了缘由。父亲说,在打牌过程中,一些老干部总爱埋怨“对家”出错牌,所以选对家的时候,他们都愿意选我作对家。父亲跟他们不一样,从不埋怨人,即使对家埋怨自己,父亲也从不反驳。自然,父亲就成了他们中间最愿意“搭班”的牌友。

我曾问父亲年轻时候当过模范没有?他笑笑说,我还参加过公社和乡里的表彰会呢。我问他怎么没把那些荣誉证给留下来?他笑笑说,没留。

想不到,在父亲八十六岁高龄的时候,他所在的组织,给他在胸前挂了一枚沉甸甸的纪念章。我把这枚纪念章重新挂在父亲胸前,为他拍了一张照片。父亲像小孩子似地凑过来说,让我看看照得好不好。父亲照相的时候,总是不容易露出笑容,这次我却意外抓拍到了。

我说,您看,笑的多灿烂,这表情真是难得!

父亲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光荣在党五十年”,这是父亲的荣誉,也是我们全家值得自豪的一种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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