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偏爱一些事由,便义无反顾地去践行自己的喜好,这属于一种任性的自由。
一个喜欢睡懒觉的人永远无法去正确理解一个喜欢凌晨五点就起床跑步的人。那些清晨跑步晨练的人,总喜欢每天把自己搞得乐不可支,而那些睡懒觉的人觉得在床上“躺平”是天底下最惬意的享受。
那些所谓的驴友,他们开车走很远的路,然后徒步爬山越岭,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探险,以至于不断有驴友魂断他乡的传闻。
我曾听到一个身边的驴友讲过一则趣闻,说他们几个人曾经把越野车丢在一个地方,然后徒步跋涉在太行山的皱折里三天三夜,可谓是风餐露宿,每个人都累得不成个人形儿。当他们在一个山凹里遇上一几户人家时,他们饥渴难耐,便走入一户人家要水喝。那户人家里走出一个老妇,上下打量了他们好半天才惊讶地说,你们这些民工找生活也应该去城市里找,怎么就走进了这大山里来了。山里人看到的情景是,眼前这几位不仅背着帐篷行李,而且生活工具一应俱全,难怪深居山中的老妇会误以为他们是“找生活”的民工了。
一般而言,作为一个驴友,一定是衣食无忧的一类人。追求惊险刺激是他们的一种价值取向,在旅行途中忍饥挨饿自然也是常态。但他们的奇葩行为在仍为生计犯愁的普通人眼里,他们一准算是另类。
一个偶然的机会,与一位喜欢跑马拉松的熟人坐在一起,闲谈间他讲述了他的喜好。他说他每年都要跑几次马拉松。我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就是喜欢。
大概所有的喜欢都是没有原因的。喜欢就是原因,也是结果,是一种互为因果。如果非要刨根问底,应该是早先他患了糖尿病,医生告诉他,跑步可以降糖。为了降糖,他才开始跑步的。后来就成了爱好,后来就升格为跑马拉松。我问他跑马拉松后是不是糖就降下来了,不需要吃药就控制住了。他笑笑说,那怎么可能,药还是要吃的呀。
这就是说,跑步,锻炼,跑马拉松,都不能治疗或者遏止这种病情。进而可以理解为,跑步锻炼以至于跑马拉松,都已经转化为他自己的一项体育爱好,靠运动降糖已经在其次了。事实上,如果单靠某一项体育锻炼就可以治愈一种慢性病,那医院就要大打折扣了。
现实情况是,他坚持着他的爱好,每天坚持不懈地跑步,不断地去全国各地跑马拉松,依然需要定时定量地吃着药降糖,两者似乎互不相干。我看他的体质,倒是属于那种不胖不瘦的适中身材,符合当下人们对一个中年男人的审美标准。据说他原来是比较胖的,经历了持之以恒的锻炼,经历了岁月的风霜雨雪,就打磨成了现在的模样。我想弱弱地问一声,是跑步减了肥,还是糖尿病导致的体格消瘦?可我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句话。这属于个人隐私,也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有时候,一些疑问萦绕在脑际间,也是一种思考问题的由头。心中有疑问,勤于思考,对大脑有益。倘若要是把这些疑问不假思索统统抛出去,免不了会伤及他人的自尊,也极有可能会落个无趣的后果,甚至会背负一个不顾情面不通情理的骂名。
恰恰就在那个时间段里,媒体报道了一起刚刚发生的山地马拉松越野赛事故。据说导致这起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在赛程中段,在多数参赛选手到达高海拔赛段时,突然遭遇到了极端天气,局地出现了冰雹、冻雨、大风灾害性天气,气温骤降,参赛者出现身体不适、失温等情况,导致部分参赛选手失联,最终导致21名参赛选手遇难。
这一恶性事件,无疑是国内超马圈的至暗时刻。21名参赛选手遇难,其中还包括多名顶尖选手。这是迄今为止国内马拉松赛事中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
失温,几乎是这次选手们遇险的统一症状。
关于失温这个词,过去还真的没有在意过它。因为这起事故才让我知道了究竟什么是失温?原来它是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骤然降低,从而产生的一种心理或生理现象。据说人体失温可分为几个阶段。最初一级为轻度失温,表现为颤抖、心律升高、肌肉不协调;到了二级为中度失温,表现为恍惚、颤抖、思维麻木、心律不齐;进入到三级,就是严重失温,表现为昏迷、神经反射消失、低血压等;最后四级是致命阶段,表现为肌肉僵硬,已经不能觉察到心跳或者呼吸,出现心室纤颤然后真正死亡。
既然失温现象发生要经历不同的阶段,有一个由轻微到严重外在表现的过程,那么,参赛选手在最初阶段一定感觉到吃力和不适吧?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停止比赛,不采取呼救和自救措施呢?
也许,我们总是习惯于赞赏一个人的非凡毅力的时候,在突发极端状况后,是否具有坚强意志往往会左右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克服困难战胜困难是我们每一个人首要选择。而当预感到所处的困境可能会危及生命或遭遇身体极限时,该不该作出当机立断、及时退赛的决择呢?
这次马拉松事故发生以后,一位参赛幸存者与家人相拥痛哭。据他事后回忆说,当时,越往上风雨越大,到半山腰时雨里开始夹杂冰雹。他摔了不下十跤,肢体开始僵硬,直到又一次摔倒后陷入昏迷。好在他还算是一个幸运儿,他遇到了救援队,拣回了一条生命。
一位遇难选手父亲悲痛地说,他的儿子喜欢参加越野赛,光跑马拉松跑下来的奖杯就有十几个了,但是现在他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却定格在这次比赛中。他的父母在悲痛中等待着事故处理结果,而所谓处理结果,无非就是一笔补偿费而已。作为家中独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家中的顶梁柱,父母觉得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想早点让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他们贷款帮儿子买了婚房,可如今,房子买好了,但儿子却不在了。
在那个要命的赛段,当许多选手遭遇恶劣天气时,他们在身体出现严重不适状况后,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前行的步伐,也许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自己正在向通往死亡的路上一步步靠近。
几乎所有的选手并不晓得,那一天,在极端天气发生之后,还有一个叫李作璧的人,与众多的救援者一起徒步行走在所有参赛选手走过的赛道上。李作璧是这次举办赛事的决策者,他的职务是市政协的副主席兼县委书记。他不是去跑步,而是去救人。在救援途中,许多人都看到了赶去救人的李作璧。他的体质怎么可能顶得住那样恶劣的环境,他实在是走不动了,但仍在不停地招呼一同前往的同伴“赶紧去救人”。那个时候的李作璧,起码是最真诚的,当他身先士卒艰难行走在风雨交加气候恶劣的赛道上时,他是最企盼这起突发事件能够得到最佳解决的那个人。
这次赛事,成为李作璧政治生命和个人生命的终结。本来,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把县委书记的交接棒交接给他人,自己就可以在政协副主席的岗位上平安落地,但老天往往不会给任何人寿终正寑的完美落幕,它非要让一个人留下不可逆的现实。
谁也不会料到,事件发生二十天后,李作璧在家中跳楼自尽。二十一条生命是生命,一条生命也是生命!所不同的是,他与那些遇难者有着惨痛和悲怆之别。
死者长已已,活者且偷生。越野赛开始的时候,没人能想到,这竟然会成为一场不能抵达终点的赛事。这起悲剧,让公众对马拉松这一极限运动有了更为深入的认知,并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有人说,马拉松正在从一项极为小众化的运动向大众化健身项目发展,并且还有可能与中产生活方式进行非理性绑定。我记得那位跑马拉松的熟人曾说过,跑马拉松,既要具备个人体能,还得有经济实力,还得有闲。三者合一,自然就把马拉松这项体育运动拉升至某一高度。任何一种现象,当它被人为“捧高”之后,它就不再是一种简单意义的体育项目,而必然会转化为某些人追名逐利的有效载体。一如这马拉松,当它由文化现象转化为经济现象,即使它再怎么火爆,也就背离了“运动”的初心。这份初心不仅涵盖了每个生命体对生命本身的敬畏,也包括对专业的敬畏。
“极限运动”是马拉松的原色,跑马拉松的风险也如影随行。有资料显示,有些马拉松比赛,受伤比例相当高,据说在国内某一次马拉松比赛中,2万参赛者里就有1.2万人不同程度受伤。这个记录听听都觉得吓人,可一些身陷其中者却置若惘闻。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生命最重要,有生命,机会就还会有,学会保护自己,学会躲避灾难,也是体现一个人的智慧和能力!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马拉松这类极限运动,过硬的身体条件与完备的防护措施,是起码的“入场券”。没有哪项运动哪场比赛,该成为一个人的“绝命之旅”。那些逝者或将用自己的身躯为后来者竖起一道生命的警戒线。
运动的真谛是修炼与到达,运动的目的是强身健体。现实中,有人喊出“跑步就是修行”的论调,还有人把跑马拉松当作是一场自己对自己的“战争”。这种箴言式的感召,忽略的是自身条件是否符合这一极限运动的要求,盲目地冲上去,却极有可能事与愿违。
美国“飞鱼”菲尔普斯曾说过,我只觉得我自己是个游泳机器,不是个人。那些顶级运动员的心理压力到底有多大?不是身处其中的人,也许根本无法真正了解。在运动员昂扬笑容的背后,是长年累月高频压力的拷打。
在东京奥运会闭幕未满24小时,新西兰24岁自行车运动员奥利维亚在新西兰北岛汉密尔顿附近的家中绝望自杀。奥利维亚在自杀前写下了这么一段话:“赢得比赛的快乐,无与伦比,但当我输了,当我没有被选中,当我受伤了,当我为了体育而放弃社会对自己的期望,买房、结婚、生子,这些压力也是无与伦比的。”
奥利维亚的队友们推测她是因为没有选上东京奥运会而消沉自杀的。但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简单明了。一直到去世前,奥利维亚都活跃在各类大小比赛场上。她的比赛史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奖牌与淘汰穿插,起起落落。其实,这也是许多运动员相似的坎坷处境。奥利维亚并不是第一个自杀的运动员,在她前后,一定还有一大串。竞技体育并非鲜花铺道,恐惧与不安以至对个体生命的拷打如影随形。
对绝大多数参与竞技运动的人来说,竞技成为一种出路,也是一场斗争。把比赛比作一场斗争,这就不再是普通意义上的竞技,还包括自己与自己的心理意志的决斗!一些人能够跨过一个个的坎,一些人则遗憾地退场,甚至失去生命。
我一直再没有机会与那个热心跑马拉松的熟人在一起闲坐。我不知道他对这次马拉松事故持何种态度,也许他的想法会与我的态度截然相反。但有一点儿,每一个人都应当是一致的,那便是,一个人走得再远,安全才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