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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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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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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亲情”

记得那年,大年初一晚上约二十三点左右,侄女、婿俩人开车送我到机场,因我携带两个大旅行箱又随身肩挎一包,小俩口执意要帮我办理完行李托运才肯放心,我也只好依从。

自震儿去法国留学后,那些年我基本上每年春节都过去陪伴他过年。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亲相继离世后,家就成了诗,成了诗的远方。往日过大年,一大家人本支百世相聚在一起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少了,兄弟姊妹各自忙活自家的“团圆”于情于理,渐渐地也从亲人变成了亲戚。法国人不过中国人的大年,学校自然没有假期,我也就把过大年搬到了法国,和震儿一起相依享受天伦。往年我去法国都要先飞到北京,然后再搭乘国际航班飞到巴黎戴高乐机场,再转乘高铁到里尔,前后需大约十八九小时。那年西安开通了到巴黎的直航,航程十一个小时,着实让我好一阵子欢喜,遗憾的是每周仅有两个航班。当我把这天大的喜讯告知震儿后,他却劝我过年不要过去了,说他近期非常忙,也没有时间去巴黎接我,着实又让我好一阵子失落。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过去陪他过年,航班也就推迟到了大年初一晚上零时那班了。还决定给他一个新年惊喜,也就没有再告诉震儿。

从地下停车场乘自动扶梯上到一楼,穿过一个行人通道,进入到达大厅,再转乘直梯便来到出发大厅,一路上仅遇到三三俩俩的匆匆行人。出发大厅更是比以往显得格外的空旷,也没有了平日的嘈杂。比肩接踵的各家航空值机柜台也都空荡荡的,偶见有零星的旅客移动。侄女、婿俩人各拉着一个大旅行箱,左右陪伴着我,向海航值机柜台的方向走去,时不时还能听到此起彼伏带有节奏感的鼾声。“叔,这也太没有人了吧?”侄女婿道。我点头默允。是啊!若不是有难以言表的原因,哪一个中国人又会在大年初一的午夜赶路呢?冥思中,便来到了海航值机柜台前。猛然间,两个竖立的大旅行袋中间冒出的一头乌发挡在了我的眼前,见她微蹲身子放下手中提着的包和手提袋,再微微侧身放下左肩上的一个大旅行袋,然后再次微微侧身放下右肩上的另一个大旅行袋,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掏出纸巾擦拭额头上滚下的汗珠。清廋的身材,中等的个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一头黑发似瀑布般散落在肩上。这时,我才回过神来,暗自忖思,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忽然间,见她正弯腰双手吃力地提起放在地上的一个大旅行袋时,我下意识本能地赶忙上前,从她手中拎过大旅行袋放到行李传送带上。此刻,侄女婿也把另一个大旅行袋提了上来。显然她没有意识到,诧异中冲我委婉地点了一下头,似乎要说什么时,我点头并伸手示意她办理手续。办完手续后,她转身再次冲我微笑地点头表示感谢,我便点头回应,随即办理我的行李托运手续。尔后,侄女、婿俩人一直把我送到安检口,看着我过了安检,才招手告别。

登机后,我如往常一样放好随身的挎包,拿出装有少半瓶的矿泉水瓶子,又拿出麻辣豆干、凤爪等小食品,放入座位前靠背上的杂物袋中。起飞后,便张开小桌板,摆上矿泉水瓶子和食物,边吃边喝了起来。这是我近几年长途飞行的一个小经验。矿泉水的瓶子装得不是水,而是约二两的白酒。小酒下肚晕晕乎乎便可以眯上一觉,醒来后半个航程基本上就“熬”了过去。那次,没有象以往一样很快入睡。飘飘然然间思绪不停地飞扬,倏尔仿佛看到震儿见到我时的惊诧表情,倏然又仿佛看到震儿埋怨我的样子。忽然又想起下飞机后,还要拉着两个大旅行箱,穿过好几个长长的通道,上下好几个阶梯,反正就是从地上转入到地下,地下再迂回到地上,大概是二个还是三个的折腾,才能绕到机场的火车站。虽然戴高乐机场也往返了好几次了,但每次都是震儿来接我、送我,跟着走便是了,也就没有太多的留意过行走的路线,这次突然让我自己行走,不免也就有了些担忧。忽尔又想起刚才邂逅在值机柜台前的那个“了不起的女人”。哎,生活着实也不容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尤其对大年初一午夜匆匆赶路的人,真是有“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的感慨!就这样漫无边际的遐想着,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伸了伸双臂,蹬了蹬麻木的双腿,揉眼间,听到带有浓厚瓯语口音的普通话道:大哥,您醒了!循声转身望去,只见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冲着我。“你,你是?”我惊讶道。“是我呀,一登机我就看到您了。见您休息了,也就没有和您打招呼。刚才送餐,看您还没有醒,我就给您也要了一份,您是要米饭还是面条?”她双手搭在两个上下叠在一起的盒饭上,像鸟儿一样叽喳地说个不停,完全没有了值机柜台前的陌生感,也仿佛我俩就是一对相遇的熟人,不,应当说是老朋友。

聊天中得知她是温州人,十几年前跟随丈夫去了巴黎打拼,目前在瑞士伯恩的阿尔卑斯山脚下开了一家餐馆。还说他们温州人喜好结帮,女儿也嫁给了同乡温州人做媳妇。大年三十她与父母家人团聚后,因惦记小家,初一上午便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再飞往西安,随后搭乘这班飞机的,仅知道她姓廖。我也把我的行程告知了她,也把我担忧的从机场到火车站的行走路线,又向她询问了一番。

有人作伴聊天,时间也就打发的快了许多,似乎也没有了以往的厌倦焦虑。飞机着陆在戴高乐机场大约是巴黎时间早上四五点钟,北京与巴黎时差有六个钟点。取罢行李,廖女士推着行李车便对我说:“任大哥,我的亲家公来接我了。一会儿,我也要乘火车回瑞士,就让他送我们一起去火车站吧!”我赶忙说道:“这不太方便吧,我还是从这里上火车,谢谢啦!”廖女士继续说道:“从这里到火车站要绕好久,您又带着两个大箱子很不方便的,还是跟我走吧!”说话间便到了出口,只见一老一少俩人向我们招手。廖女士向我介绍道,年纪大的是她的亲家公,年纪小的是她女婿的弟弟。一出来,一老一少不由分说便分别从我俩手中抢过行李车,操着浓重的吴语口音边走边说,聊起家常来了,我也只好不再勉强。转了个弯,很快便来到地下停车场,把行李放上车,便一溜烟地驶出地库,绕过高架盘道,奔跑在一片漆黑的公路上。行驶约半个小时后,在冥冥的夜色中隐隐显露出一栋栋典型的巴黎建筑以及街道,还驶过了塞纳河。汽车行驶中,廖女士一直在用温州话和亲家公聊着天,好像是说她的女儿,也是他的儿媳妇怀孕了,和女婿在瑞士过年。中间还告诉我,她买的是联票,八点钟从中央火车站开往瑞士伯恩。没过多久,车子停在了马路旁,说是到了。下车后,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了看周边的建筑,忆起震儿曾带着我在这里乘过车,记不得其名。我们一行人背着、拉着行李走进了火车站大厅。同咸阳机场一样,空旷的大厅里零星有三三俩俩的乘客,来到售票窗口前,还没有上班。廖女士告诉我,要到七点半才开始售票。我便向她示意出去抽根烟,她朝我笑了笑,便和她的亲家公又操着浓重的吴语说起话来。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跨越万里,把我从大洋的一岸带到了大洋的彼岸,把我从一个熟知的国度又带到了一个让我朦胧的国度。虽然已经来过几次,虽然年少时曾经对这个国度,对这座城有过这样那样种种的憧憬,但时不时还是让我感到陌生,仍然找不到家的感觉。自震儿来到巴黎、里尔求学后,这些年我更加关注着这个国度,一直努力着让我爱上这里的每一座城,甚至爱上这里的人们,因为这里有我割舍不断的牵挂,亲情,挚爱的亲人!

早上五六点钟的巴黎,到处还是一片薄暮冥冥。我掏出一支香烟,走到一个燃烧着火星的黑影旁,用坑坑巴巴的英语说道:“ask for a light,thank you! ”这个黑影便冲着我“叽哩呱啦”的说了一通,我知,他讲得是法语。但我没有听明白,他便伸出手来向我示意。奥!原来,他是要我给他一支香烟做交换。我暗自好笑,便又掏出一根香烟给他,他便把手中那颗燃烧着的火星递给了我。站在一片昏昏暗暗的街道边,点燃手中的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痛痛快快地呼出,在凉风的吹拂下顿感神清气爽,十多个小时后抽得第一口烟,实实在在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震儿了,一股股惬意便浸润蔓延了起来。又是大半年没有见了,记得他小时候,每当我出差回来,他总是第一个把我的包抢过去,一层一层地翻个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摆在客厅的地板上,然后便扬长而去。突然,一个黑影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又是一通“叽里呱啦”,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来。这次我明白,他是向我要香烟,便掏出一支递给他,他便朝我点头道:“不如、不如”(法语谢谢)。听着他一连串“不如”的声音,霎那间,我猛然感到脊背发凉,不由地冒出冷汗来。顾不上还没有抽完的烟蒂,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奔回车站大厅,当远远望见廖女士还仍然站在售票窗口前的身影,才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呼出一口气,脚步也就自然的放缓了下来。心想,刚才怎么就如此大意了呢?出门在外还是要谨慎,安全为上。廖女士见我踱着方步走来,便冲着我戏笑说道:“你们男人就是喜好抽口烟,孩子他爸爸就是这样。”我笑了笑,便对她说道:“你去那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吧,我来排队!”她回答道:“不用,你们男人没有女人有耐力,您去坐一会儿吧。”我便不再作声,站在旁边。她又说道:“我让亲家公也回去了,他的烟馆每天都要忙到半夜,也是很辛苦的。”还告诉我留下她女婿的弟弟给我们看行李,指了指坐在不远椅子上的小帅哥。我道:“烟馆不就是卖香烟的商店吗?”她道:“不是的,巴黎的烟馆跟国内的可不一样,场面还不小呢!”说话的语调间带着几分的满足,我也意识到话没有说对。就这样闲聊着、打发着时间。

巴黎中央火车站疏散旅客交通的设计与国内不同,不像国内把进站与出站的人流分离,各自走不同的通道。进站一般是通过高架桥的方式,需要旅客先检票,穿过高架桥,然后在指定的站台下桥,再从月台上车;出站则是在月台上直接转入地下,再由一条通道把各个站台贯通的方式疏散旅客。而巴黎中央火车站是全开放式的设计,进站与出站的旅客是不分流的,只在站台一端设有自动检票机数台,即是进站口也是出站口,对上车的旅客是很方便的,不足之处就是人太多、太乱。

七点多些时,我便对廖女士说:“看看你的火车信息出来了没有?”还没有等我说完话,廖女士便笑着对我说道:“我已经让家里在网上把车次改签到九点那趟火车了。”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改签呢?”她的脸上隐隐地掠过一缕绯红,便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任大哥,巴黎还是比较乱的,您又不会讲法语,我还是帮您把车票买好,就放心了。”听着她吴语浓浓的普通话,瞬间,我的脸火辣辣的,心也揪了起来,一股内疚感油然而生,为刚才的“小人之心”感到一阵阵的羞涩。眼前这个清廋的、“了不起的女人”也变得越来越高大了起来,让我不得不用仰视的目光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是好。

窗口终于打开了,我拿出护照,廖女士用法语帮助我沟通后,告知我:“到里尔最早的一班火车是九点钟。”我道:“好的!”随即抽出一张五百元的欧币递了进去。窗口里的法国售票员却冲我,“NO,NO!”摆手示意,不行!廖女士此时已伸手递进窗口两张五十元的欧币,我下意识地赶忙用手拦住,急忙又抽出一张信用卡递了进去,还好,招商的信用卡还是好用,没有卡壳就刷过去了。其实,对法国人使用钱我还是有一些了解,震儿也曾告诉我,法国人一般都是使用刷卡消费,即便使用现钞也大都是五十、二十、十元的纸币,百元以上很少使用。可我带的零用钱全部都在我随身的挎包里,贴身装得是给震儿的留学费用,情急之下也只好如此。

时间还有,我们来到放行李的座椅旁,小帅哥冲我俩笑了笑,站起身来让我们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比较方便,抬头就能看到火车出入站的信息显示大屏幕,几个站台依次排列站在那里。“给你儿子打个电话吧,看看他有没有时间去接您?”廖女士道。我说:“对,好的!”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寻找震儿的电话,廖女士又说道:“把你儿子的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很方便的,用你的电话很贵的。”我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好依从把震儿的电话号码念给了她。很快电话就拨通了,那边清晰地传来震儿的法语声,我接过电话告诉震儿是我,他惊诧道:“你到巴黎了吗?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埋怨声。我碍于面子,告诉震儿已买好到里尔的火车票,让他放心,廖女士在旁叮嘱我又把车次的信息念给了震儿。此刻,我发现廖女士又一次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

这时,车站也沸腾了起来,你来我往,蚁拥蜂攒,一片嘈杂喧嚣。廖女士的车次信息已跳跃在大屏幕上,我的车次信息还没有出来。我便站起身来对廖女士说:“先送你上车吧!谢谢你,”还是没有等我说完,她便道:“快看,您的车在最那边,我的车过了这个站台就是。”我便提起她那两个大旅行袋,他们俩人各拉起一个我的旅行箱往站台走去。来到她那趟火车站台的端头,我放下行李,刚想与廖女士话别、致谢,她又拦住我的话,说道:“任大哥,我在巴黎很熟悉的,别操我的心啦!”叮嘱了一下小帅哥看好行李,执意拉着一个旅行箱要送我过去,我只好拉起另一个旅行箱跟着她,仿佛往日我跟着震儿一样穿梭在站台间,直到在我的站台端口,待我把车票检验通过后,她才对我绽开笑容说:“任大哥,谢谢您在西安帮我,新年快乐,再见!”我赶忙张口,要致谢她,她却已挥手向我告别,只能望着她清廋的身影,瀑布般散落在肩上的乌发,淹没在茫茫的人流中。

列车刚启动,电话铃就响起来了,那边传来是震儿的询问声:“爸,上车了没有?”我道:“放心吧,已坐在车上了。”震儿还告诉我,刚才有位姓廖的阿姨,叮嘱我打电话询问一下您上车了没有?----

那年,大年初一午夜的“邂逅”,转眼已过去六七年了,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廖女士那浓厚的吴语普通话。时常我在想,如果不是在咸阳机场,我的一个下意识、本能的、善意举动,或许我与廖女士永远不会有那段“邂逅”,我俩彼此都是淹没在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中,陌不相识、匆匆的赶路人。因为有了我一个善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的举动,让廖女士在异乡,或者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真情”,那么一旦当她转换了角色,她就一定会以“亲情”加倍的给予回报、感恩,或许这就是中国传统美德所讲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吧!

如果这个世界能够不以肤色、语言、种族、信仰为好恶,人人彼此以“真情”相待,相信就会有更多的廖女士的“亲情”充满人间,那么就如歌词唱得那样,这个世界就会更加美好!

任登峰写于长安曲江

二〇二〇年九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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