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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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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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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的古木船

 

人总是或多或少在寻求某种东西,或寄托或为安慰。一边是不断地消失旧物,一边是兴起的民俗,做旧、各种仿古的建筑。那些带着时间的印记、见证风雨的古迹、历史遗留的物件器具,都被支解、拆卸、摧毁或另作他用。

古船木正好从尘世间脱离出来,带着各种各样的印记成为一种新兴的古玩,安抚那些曾经在一起融洽地生活了很久的赶海人,像一颗滚石,卡档心灵空缺的位置,截留住一缕寄梦的烟火之气。

树成木,木成舟,继而又从船变为古木。返朴,最终成为归宿。它一次又一次穿越炼狱的路途,像凤凰涅槃,以生命的年轮,“树”说着。

几年前,南塘工业区一厂房外停放着一艘只剩下半爿的,二十余米的废弃渔船,边上堆放着许多拆解下来的老船木。冲天裂隙,似一张豁口的大嘴向天倾诉着什么。苍桑的船体,隐约可见讨海的艰辛。它,像一条最后一次被捞上岸,而后风干的鱼,骨骼里已经嘎吱作响。一种落寞又颓败的感觉,挥之不去。

厂房的靠墙处,带着钉孔的椴木,已经按照需要的尺寸,长长短短地分排在一起。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已完工的创意茶桌、各式茶具、茶盘、茶几、琴案等。经过几十年海水的浸泡,海浪无数次的冲刷,船木愈发坚韧耐磨。

船木一般采用比较优质的硬木,红木,黄花梨,紫檀,花梨木,酸枝木,鸡翅木等,古船木在渔民的心中还赋予辟邪与吉祥的含义。古船坚韧的质感,被打磨出浑厚的暗光,折射出历史和岁月的光华。积淀的时光,就浓缩在一圈圈被拆解的年轮里,正慢慢地渗出它的汗水,浸入茶茗、琴音、书香,散漫地飘向远处,远古。

渔民与海,犹如农民与土地。船是渔民的命根,赖以为生支柱。“这辈子最好听的声音,莫过于木船工匠集体抬木头的吆喝声,制作船只的锯木声……”出海的号角,船工的号子,风帆猎猎,这些声音萦绕在海边,海就生动了起来,此起彼伏组成了最亲切的乡音。

从前,木帆渔船出海捕鱼,完全依赖“三靠”:“一靠风,二靠潮,三靠把橹摇”。那个时代所形成的谚语渔谣,也逐渐作为一种历史渔文化的积淀,留传了下来。由于海洋资源的枯竭、海湾的萎缩,渔民转产上岸另谋生路。木船的退隐与消失,是海洋生存法则中,一种无法逆转的结局。一些传统的、落后的生产工具,慢慢在退化、被迫放弃。如今,很多传统木质船由于不适合远洋捕捞等生产效益的原因,渐渐被淘汰。传统的木质船淡出了视野。

曾经在半屏山,看到一个老渔民在出售他的旧渔船,商定价格后,老渔民抚摸着旧渔船,嘴里喃喃:“就这么去了。老了,越来没价值了,唉!”。起先还好好的,当商家将一匝钱交他手上,他竟然像一个孩子样的呜咽,并蹲了下去。着着他黯然的双眼,我们以为他反悔了。那知,他又站了起来,狠狠地擤了下鼻涕,挥挥手,仿佛在跟这“老伙计”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站在一旁的渔民说,当初为了造这艘木船,他连“老婆本”都搭进去了。这艘船泊搁在沙滩上,已风吹日晒多年。

从“刳木为舟”起始,数千年的时光掠过。人类从独本舟进化到船,跨越了漫长世纪,继钢化船舶的兴起只用了短短的几十年,就让木船喑然退场。在民国二十五年(1936),大门潭头造船厂造出1艘65吨级木质运输船“金三利”号,以建造吨位最大的船舶被记入了洞头历史。1970年代,地方国营洞头造船厂,建造了1艘300吨级木质运输船,为洞头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大吨位的木质船舶。在档案里,我偶然翻到摄于1990年代初期的一张造船照片,赫然入眼的,是一艘大木船。主体构架臻于完成,船体展现,画面上七八个造船工匠正在用竹丝捣桐油灰对船板缝隙进行封堵,一丝不苟的认真情景。

在1989年,大门创办了一家钢质船舶修造厂,次年5月自行设计建造出1艘钢质定置张网船。以更高、更快的捕捞作业的效率逼退了木质船舶,刚造的木船就面临逐步退隐,乃至消失的结局。自此,“叶叶渔舟,装饰千姿百态;片片帆篷,点缀五彩缤纷。”成为过去。

渔民倾尽财力打造的一艘木船,曾经是他们眼里视作财富、安全的象征,还没有充裕的考虑时间就变成了颓势的旧物。就像渔民思维尚没跟上海洋资源的退化速度,还来不及准备上岸谋生,就要面临无家可归的局面。浪涛中作业,具有不可估量的危险,很多当地人不愿再当渔民,渔船也与上千年的传统一起加速了衰亡。那一艘艘精巧别致、手工制造的木船,随着时代的变迁,渐渐驶离了人们的视野,停靠在岁月的彼岸。

长驻海岛,我深知讨海人对船的依恋超呼人类的情感。一辈子经历的雨雪风霜就在船上,共同经历了浪涛中沉浮,与之相依为命的日子。除了日月星辰,唯一能烙下时间划痕的,只有船体上的斑斑点点挫伤,和藤壶等滋生物附着死去的痕迹,以及载着他们沉浮、搏命的经历。它们作为一个实证,记载着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刻录下时光的气息。

严峻的生活现实,使得许多渔民上岸转产,从事种植和养殖海产。“欸乃”之声,在现代人的眼中都成了过往的浪漫诗行。

一件旧物,都会勾起很多的记忆,行将就木的老渔民回到了岸上,告别了追风逐浪的日子。然而,完成了航海使命的木船,等待它们的,往往则是废弃、日晒雨淋、或者拆了付之一炬。但闲置搁浅或废弃的古木船,即使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到破碎,它也要在海边留下嶙峋的风骨,一爿爿随着海浪沉浮。

对渔民来说,船,是海之魂,是寄托,是希望,是他们精神支撑的根。那些“小花曾”“三角凌”之类的木船,最后只剩下一个个消逝的名词。许多的曾经都已飘乎远去,甚至难觅踪影。总是在它离去之后,才会想起曾经什么都没有留下。

“舟能渡人须自渡”。如今,它,像是走失许久的一头老牛,又被老农寻了回去。人们发现了古船木珍稀的价值。古船木制作的成品,归真返蹼,大巧若拙,是高档木质家具中的奇葩,富有故事和苍桑的经历,让它独树一帜,成为流行的新宠。古木船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就像是一个人临终再一次的奉献出最有用、最有价值的“器官”。

百福古船木家具厂的方国防告诉我,每件古船木家具都是孤品,一钉一凿都无法伪造。渔民从它们的新生中,看到被续接或是利用,有了“新”的价值,或怀旧,或释怀,或坦然,在精神上有了慰籍。

执着于船模的叶元拢师傅说他要雕刻出一只只微型渔船,用巧手留住大海记忆。不管是洞头乌槽,还是福建绿眉毛,每件船模作品都栩栩如生,带着海风,带着灵气,带着故事的寄托。

船是渔民维系情感的纽带,每一块木板,每一枚钉都连着他们的欢愉。但再默契的搭档,终有一天也会挥手告别。

但凡浮沉之间留存在世界上的,或许仅仅是身临古迹时那一声浅浅的轻叹。假如,某一天我们也渐成旧物,是否还有如古木船这般今重组和新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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