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焂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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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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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重的葬礼

小街位于郊区,这里是个土洋结合的地方,这里有着城里人的开放意识,又总是恪守着小街固有的传统行为,因而形成了小街特有的风格。小街人爱热闹,街上无论大事小事都能集在一起畅谈。寂寞很久的小街,这几天因为一场葬礼,又开始沸腾起来。不过这场葬礼却如一场秋雨,把街民们那颗火热的心淋得透心的凉。

老孟头走了,村里人相互奔告着。

果然,时间不久,就从他家的方向传来悲哀的喇叭声。

“老孟头享福去了。”有人哀叹着说。

“对,老孟头是享福去了。”有人附和着,眼里现出无奈。

“他再也不用睡凉炕,啃烧饼,听儿媳妇骂了。”有人不无怜悯地说。

“老孟头干了一辈子活,给儿子挣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没想到晚年是这个光景。”有人叹息着。

“人想开了,下辈子不能要儿女,一儿一女一枝花,多儿多女多冤家,没儿没女活菩萨。”有人不无感慨。

“他怎么会吊死呢,听说就死在炕上,绳子还很粗,怎么能死呢?”有人疑惑着。

“听说发现时人还有气呢,可是不叫救护车,却忙着穿装老衣服,不死也折腾死了。”有人愤愤地说。

“说什么都没有用,咱们都是外人,人毕竟死了,死了好,像他这样的岁数大了,耳聋眼瞎的,活着就是受罪。”有人不无同情。

“要是我,就不会这么窝囊,我到法院把这些小狼崽子都告了,让法律制裁他们。”有人打抱不平。

“家丑不可外扬,臭肉不可往外扔,老孟头当了一辈子村干部,能不明白法律,还不是顾全儿女的面子。世上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一个‘爹’能养十个儿女,十个儿女养不了一个爹,老人说的一点不错。”

“听说他儿媳妇是党员,怎么会虐待老孟头呢?”

“哎呀!这年头,党员还不是个名,‘马向东’还是党员呢,结果怎样,现在的党员竟给共产党抹黑。”

村民地议论如秋天的小雨,淅淅沥沥,凄凉中透着哀怨。

人们一边议论着,一边陆陆续续的往老孟头家走,准备最后看一眼劳累一生,辛苦一生的老孟头。

老孟头的家非常阔气,一连五六间的玻璃钢顶的大砖房,全是铝合金的门窗,红砖院墙,黑色吊环大铁门,院子宽敞洁净,灵棚就搭在院中间,因为是伏天,寿棺是从外面租来的白色冷冻棺材,每天租金高达三百元,够老孟头活着吃好几个月的。葬礼举行三天,这样做是对老人的一种重视,同时也证明家中的兴旺。这样隆重的葬礼,需要上万元或者几万元,(听说要给老孟头买墓地)一般人家是承受不起的 ,但老孟头的儿子不惜一掷千金,葬礼办的既隆重又体面。

来参加葬礼的人特别多,老孟头的儿子因为是村长的小舅子,所有来的人所随的礼金都特别高,最平常的也都二、三百元,这二、三百元又是老孟头活着时的几个月生活费。据说老孟头这几年光啃馒头烧饼了,连碗粥都喝不着,逢年过节,儿女给几个零花钱,就是老孟头的生活费,大家时常能看到老孟头拄着拐杖,颤微微的走在大街上,不是买几个烧饼,就是拎几个馒头,然后坐在自家的大门口就着冷风慢慢地嚼。

葬礼按规则进行,第一步:请二人转、雇喇叭匠、搭灵棚、挂倒头纸、扎五谷粮囤,一群儿女跪在灵前哭灵。这一切似乎早有准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参加葬礼的人瞻仰完老孟头的遗容,都被让进屋里盛情款待,屋里有礼桌、好烟、好茶、最后是酒宴。老孟头的儿子、儿媳妇不时向大家递着笑脸,感谢大家的惠顾;同时也从眉宇间挤出一丝悲哀,以协调气氛。而灵前那代为哭灵的喇叭匠,却令人感动,他们鼓着腮帮子一刻不停地吹,累得满头大汗。悲哀的乐声如一股强旋流在空中盘旋萦绕,把人的心紧紧的箍住;又像一块儿块儿玻璃碎片,扎得人心痛。此时的二人转变成了单出头,唱的是“黄氏女游阴”,唱的人很动情,眼泪顺着脸颊漫漫地滑下,那悲哀的曲调感染着大家,足以把死去的人当成自己家的亲人,个个悲伤落泪。喇叭匠和唱曲的因为很卖力,每人得了一百元赏钱,这又是老孟头几个月的生活费。

老孟头的儿女轮换着在灵前的丧盆里不断地烧纸钱,纸灰因为太多,总是往外溢,并漫天飞舞,但儿女们并不闲脏和热,一捆捆烧纸运到灵前,在他们眼前的丧盆里变成火,烧成灰,最后转化成钱,堆在老孟头的灵前,准备给老人在阴间享用。

长命灯在老孟头的灵前,被风吹得东摇西晃,发着荧弱的光,就像老孟头生前那单薄瘦弱的身影在雨中蹒跚行走,又如他孤单寂寞的身形在窗前晃动。

吃晚饭的时候,喇叭声由远而近,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由东而来,这是给死去的人送江水,至于送江水的意义,大概只有老年人知道。只见街上的一位中年汉子,迈着八字步,留着小平头,嘴里叼着半截烟卷,手里拎着一只水壶在前面带路,老孟头的小儿子昂首挺胸跟在后面。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悲伤,倒是显得很自负,那神情似乎在告诉人们:“看我老爹葬礼多隆重。”紧随其后的是一群戴着孝布的人,白刷刷一片,前呼后拥的足有上百号人。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里又有人在悄悄地议论:“那个哭的最厉害的女子是不是老孟头的女儿?”有人说:“是!老孟头活着怎么不多关心,死了哭有个屁用,活着不孝,死了乱叫。”有人轻蔑地说。

“怕得罪人呗。”有人在解释。

“得罪谁呀?”有人不解地问。

“得罪老孟头的儿媳妇呗,听说老孟头的儿媳妇怕别人得家产,谁对老孟头好,就骂谁,谁要是还嘴就拿刀砍,老孟头五个姑娘四个儿子没一个敢靠前的。”有人对老孟头的儿女们表示理解。

“哼,这是对待她爹,要是谁对她儿子不好,她早去拼命了。”有人怨气填胸。

这一天人们见了面,所有人说的话题,只有一个:老孟头的死。

六月的北方,中午的热浪并不比南方逊色,好在三、四个小时热劲就过去了,人们吃完晚饭都来到街上,找个树阴乘凉,好热闹的人都跑到老孟头家看光景去了。葬礼在鼓乐声中依旧在进行。老孟头家的院子人头攒动,不时传来嚎啕声,这已是老孟头死的第二个晚上了,葬礼进行到了一个很精彩的情节:“勾魂”。只见灵前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满是老人生前爱吃的饭菜,还有酒。子女晚辈怀抱老人遗像,手里拿着树枝,树枝粘着纸花 ,围着圆桌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请老人回来吃最后一顿免费大餐。只听儿女齐声哭喊:“爸呀,回来吧,回来吃饭……”哀声透过云层,弥漫在整个夜空。

此时的老孟头在棺木里安详地躺着,脸上分明挂着两道干涸的泪痕。他的脚上绑着绊脚丝,嘴里含着押口钱,左手提着干粮串,右手拿着打狗鞭,儿女们的深情呼唤不知他是否能感受得到。有人不无酸楚地说:“要是老孟头活着这样就好了,人没了,做啥都是白扯,活人眼目。”

这一夜,上了年纪的人没几个睡好的,老孟头的死给老人们的心里挽了一个结,大家似乎都感受到了晚年的凄凉与悲哀。

老孟头死后的第三天上午,棺木前围满了人,老孟头的大女儿眼睛红肿地端着酒碗,走近棺木,有人扯住布帘罩住棺木上方,这是出灵的前奏:“开光”。传说人死了不能见阳光,所以用布帘罩着。老孟头的大女儿手拿棉球,酒碗,人还未到棺木前眼泪先落下来,有人急忙提示,不能哭,不能哭,眼泪落到老人身上不好,老孟头的女儿急忙止住悲声,但依然抽泣着。有人拉开棺盖,老孟头那略有些青紫的脸呈现在大家眼前,老孟头的大女儿泪眼盈盈的走到近前,拿棉球上酒碗里沾了一点酒,然后在老孟头的眼睛上点了一下说:“开眼光,亮堂堂”。旁边有人心里嘀咕:“还亮堂堂呢,老人得了白内障都二十来年了,连烧炕都看不见。有一次老头自己烧炕,裤子都烧着了,差一点把老头火葬了。”女儿又拿棉球沾了一下老孟头的耳朵说:“开耳光,听四方。”有人又在心里说:“住在那小黑屋里连个狗都不去,能听见啥呀。”棉球又触到嘴上,女儿虔诚地说;“开嘴光,吃八方。”这次不是四是八 ,女儿是在祝福老爸死后能多吃点好的,有人又在心里说:“还吃八方呢,能吃点菜汤就不错了,可他连菜汤都吃不上,整天馒头就凉水。……”“开脚光,走四方……”

一切仪式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妥妥贴贴,完完美美地进行完毕,最后开始出灵。

老孟头的尸体由冷冻棺里抬出来,放在灵车的大抽屉里,这时看热闹的人中,有不懂事的孩子问:“孟大爷活着的时候,瘦得如干柴棒,死后咋这么胖呀,你看他的胸和肚子胖得像小山似的。”身旁的大人用手捅了一下孩子,意思让他小点声,然后附在他耳边说:“那不是胖的,他的衣服里都是纸灰,家人怕他到那边没钱,给他带了很多钱,纸灰揣的越多,钱越多。”小孩皱了一下眉毛,表示很奇怪。

随着灵车的刚一起动,跪在灵前的大儿子“叭”的一声把丧盆摔碎,也不顾膝盖满是泥土 ,爬起来跟着灵车就走,小儿子扛着灵当帆在后面紧跟着,伴随着女人们的哭嚎声,送葬队伍出发了。

灵车缓缓走在最前面,车身披着黑纱,带着白花,车上不时有人撒着纸钱。灵车后面四个喇叭匠鼓着腮帮子哀号着,唱戏的女子也在呼天喊地的吟唱着不知名的曲子,紧随其后的是一群数不过来的戴孝一族。这次出灵比‘送江水’的人还多,村长小舅子的老爹死了,谁不来捧场,这年头就是孙悟空当的那官也有人眼热,为了一己私利,很多人都像苍蝇一样,不论香臭,硬往上叮。

长长的队伍足有半条街长,为了给爹减罪,儿子不惜重金买孝布。死者为大,老孟头八十多岁,在村里早已成了祖宗辈,孙子辈的孝布上还缝了红布条,要想俏一身孝,身穿白孝衫,头戴白色孝帽,胸别白花的孝子们走在街上,恰似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给寂寞的小街增添了许多生气。步行的人群后面有几十辆车在缓缓跟随。按规矩,送葬的人要哭着走出村子,然后才能坐进后面的车里。车队很有秩序,前面是齐刷刷的轿子,中间是面包车,面包车后面是大客,大客车后面是一辆白色丰田客货,车上装着纸人、纸马、纸电视、纸冰箱……花圈等一应俱全。

人群里有人不无感慨地说:“没想到老孟头活着不被人关注,死后人气却这么旺。”

有人听了这话却嘿嘿笑起来,笑的很刁钻,很古怪。

送葬的队伍在缓缓地进行,隆重的葬礼却远没有结束。

倐焓   2006.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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