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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辉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1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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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钢

来钢是一条狗,一条今天无人会想起,但说到它时无人不会想不起的、十几二十年前大伯家的狗。

——题记

我小的时候常听到村里的人说,狗的品行其实是不一样的:有的狗天生就凶,有的狗生来温顺;有的只会正面攻击人,有的却专门只从背后袭击人;有知道“进来就是客”,人进了主人家的屋就不再咬人的,有认生而“不识相”地把你始终当非法入侵者的……“所以你到陌生人家里去,一定注意他家狗的脾气,以免伤人。”最后,他们总是这样告戒说。我从中领会的倒不是他们苦口婆心要强调的注意事项,而是知道原来狗也像人一样,有的性恶,有的性善,有喜欢光明正大的,有喜欢偷偷摸摸的,等等。就像后来我知道的一个词:狗通人性。

我见到大伯家的狗,才体会到真正的“狗”应该是怎样的。大伯当时是乡上的党委书记,当地豪门望族。他威望很高,既威仪又让人尊敬。狗如其人。它高大凶猛,身上的毛油光发亮,样子很威风,各方面都远近驰名。以至不要说小偷,就是路过大伯家附近的人也不得不或绕道或小心地踮着脚尖走。我觉得狗就理应如此,具有它该有的灵性和威慑力——而不仅仅是人类赋予它的低三下四的代名词。

那时候,我们最想在大伯家玩了。但一想到来钢那血红的舌头,白森森的牙齿和凶巴巴的眼睛,就不敢去。即使因为它很灵性,主人又随时管教着而并没真正伤过什么人,但迫于它的社会影响力(它对过路人有太大威胁,而大伯家就住在路边),主人家就用一条粗实如我们在电影上见到的铐重量级地下党人的链条把它给拴住了。有时候我们特别想进大伯家去,比如堂哥从自己所工作的县城回来有糖果吃啦,或是大伯家来了其他客人想去看客人的稀奇啦之类,而实在找不到能“掩护”我们进去的人的时候,我们就紧紧拉住大门的把手从外往里喊人。里面的人就来“护送”我们进去。我们呼啦啦潮水似的,从离来人背后的来钢很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跑过去。来钢却一声也不吭。即使有时它显示出很友好和觉得奇怪的眼神和样子(我们在边跑边注意着它呢),我们还是很害怕它。吃完东西,看完稀奇,我们无聊了——小孩子是最容易无聊的,我们就远远地看那狗:好威武哦,粗壮的身子上是黑得发亮的毛,颈项雪白的斑纹和眼睛上面两处棕黄色的斑点,格外引人注目;它样子威武地走来走去,——有时候也躺在地上或歪着头或随着我们的跑动动作着它的脑袋看我们玩。有一次,我们学着来钢在地上爬着玩,玩得兴起,我被假来钢也就是堂弟布吉“呜呜”地“咬”着吓着撵过去,不经意间正好撞到真来钢鼻子尖上去了,我魂飞魄散“哇”地一声往回跑,我感觉到后背似被鬼抓一般恐怖。同时心想这下完了,伙伴们也都吓得眼睛都绿了。——结果来钢歪着脑袋卧在那儿,面露少有的好奇和不解的模样,一动不动。

有了这样一次经历后,我们开始一点一点不怎么怕它了,还很乐意地经常丢一些骨头或有毛的猪皮子给它吃(那时侯我们彝族杀了猪,去猪毛是烧的而不是烫的)。后来我们和它都很“要好”了,顽皮的我们有时还捏起小锭子(拳头)抡它一拳,它也只是摇头晃脑地不跟我们一般见识了。我们跟它在一起,感觉就像跟一位很让人敬畏的人一般要好得不得了。

来钢的死对头是三叔。三叔平时也是个凶巴巴的人。两“凶”相遇必有一伤。那天,三叔刚从大伯家屋里出来,准备离开,那狗箭一般扑上来,差点咬上三叔的脸面,三叔及时跳开了,样子却很狼狈——平时那么威严的一个人。他的上衣口袋已然被狗撕了下来。三叔吓坏了,也气坏了,从墙角抄起一把锄头跟狗干起来。狗被打得头破血流,但它更凶,更恶,更勇更猛,龇牙咧嘴呜呜叫着与三叔血战,一次又一次地猛扑上来,旁边赶来的主人拉也拉不住,那场面很惨烈,又让人惊心动魄——后来我们曾无数次谈起过这次的恶战——当时却是人不让狗狗不让人。——三叔恶狠狠的吼叫着:自家狗咬自家人,打死算了!从屋子里惊动来的另一位主人见拉不住来钢,就捡起地上一根木棒打它,来钢却战得正酣“打得兴起”,反来咬他,使得大家伙些一时半会儿没法插手无从劝架。倒是后来三叔似乎有点儿怕了狗,也打累了,丢下锄头悻悻地走了,脸上是挂不住的神色和伤。恶人遇到恶狗的一场恶战才算结束。但三叔也就与这狗结下了不解之怨,只要遇到一处,就互不相让,成了真正的冤家死对头。

不过那次死战是来钢一生最惨烈的搏斗,我想那也是它一生唯一的一次决斗。因为它是无敌的,或者说,因为它是被“严格控制了起来的”。我想,如果当时来钢不是被铁链拴着,不要说三叔拿的是锄头,换成是枪杆子也未必占得了便宜吧。

再后来我就到城里读书了,有一年回家,才发现来钢老了。畏畏缩缩的,身子干瘦得让人直想掉眼泪。我年轻的心第一次感受到生命衰老的悲哀。从此以后我不再清楚这条狗的情况,包括它的死。我也不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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