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衣
父亲死后,他的一件雨衣还笔直的
挂在客厅的墙上
现在,墙上出现了人的痕迹
客人们来了,都好奇的朝这件
雨衣看了看,然后
眨眨眼,笑笑,也不说什么
有一天,我想将这件雨衣取下来
折叠好放进储藏室
母亲说,就挂在那儿,这家伙喜欢热闹
很多年过去了,雨衣还挂在墙上
斑斑驳驳的样子
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
如果我……
如果我说出了荒芜的秘密,
繁花就是一个摆设;
如果我说出了死亡的秘密,
活着就是一个摆设;
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世界就是
一个摆设。为此我躲进了
地洞,聆听昆虫和动物们的大合唱。
晚安
黑夜落下,世界辽阔,我已经
没有能力显现出
更多的事物,也没有能力
进入更深的内心
此刻,我唯一想做的
就是把远方的父亲接回来放在
母亲的身边。这样
我才能转过身向这个
世界招招手,道一声:晚安
回乡
一阵风吹落了村口树上的果子
很简单,弯下腰就能
拿到,可我还是
顾虑重重的站在那儿。这时一个老人
从低矮的屋子里打开窗口
伸出白发苍苍的
脑袋说:朋友,果子已经落在你的
面前,就请你拿走吧
我拿起落在地上的果子,回转身
看看老人,忽然感到
我拿走的不是果子
而是老人最后的那么一点时光
探望
今天的光景真好。我放下了
手里的一切活儿来到
石河桥旁边的一个
小屋去探望她。花朵在阳光下
绽开,树叶在风中翻飞
是啊,好久不见了
见到她时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呢?
一颗心不由
自主的跳了起来
从石河桥走一路走下来,才发现
她的屋子里空无一人
不远的地方竖立起一座新坟
不知谁家的,但我依然
不敢靠近墓碑去看上面的文字
回家的语言
隐秘的血,是晚年的一次愧疚
债务分布在人性的
旮旯处,哦,夜晚的巧克力
穿过甜蜜的虚无,欲望的
陀螺在不停的旋转
女性,最后的巢穴———我所理解
的乌托邦。那个被碰伤
的影子,找到了回家的语言
大风
大风吹过皖河、红镇,油菜花,吹过低矮
的村庄。母亲站在村口
风中的头发,是潦草的汉字
落日下的2013年,大风熄灭了最后一张
油灯,灵魂,有了新的修辞
黎明,我独自站在江淮地带,看到全世界
的乌鸦朝一个地方
飞去,那是父亲迎接母亲的仪式
一粒米的光芒
我是一个热爱物质的人
你们的,他们的,所有的物质我都
热爱。我相信有一份漂亮
的物质,就会有一份漂亮的精神
噢,朋友,如果我说物质
是精神的父亲
你相信吗?是的,我
相信,一粒米的光芒能够照亮山河
远景
春天刚到,我弯下身子匍匐在地,要是
能听到蚂蚁的呼吸声就能
听到宇宙的呼吸声
可有人告知我:一百只蚂蚁
的悲伤,也不等于一只大象的悲伤
朋友来访
我的工作室是在一个桥头下面
每天上午都能看到送葬的
人群从桥头下经过。这对我来说是司空
见惯的事。朋友来访就不想
遇到这样的事。但现实有它自身
的样子。朋友站在
桥头下面大声喊我,我将头探出
窗外说:伙计,进来吧
他进来后,喘了一口气
说他是从送葬人群里穿过来的
是不是有点儿晦气?
我说不,死与生是一样的
他似乎还没有释然,建议我把工作室
搬到一个听不到哀乐的地方
为了彼此间的友谊,我点了点头
致——
早上我和妻子一道下楼,她去菜市场
买菜,我到工作室干活
走到一个桥头就自然分开了。我们
熟悉得就像陌生人,不需要
说些什么。以往的日子没什么值得庆贺
曾经的谎言变成了礼物
看,今天的太阳真好
生活的眼睛里已经闪出了光亮
把我和她的影子照在一起
还有什么语言比这样的叙述更清楚
今天,我想好了
今天,我想好了,不需要你们的
言辞。不需要你们
的礼物,也不需要你们
所说的幸福,今天,我想好了
自己陪伴着自己好好
活下去 。今天,我想好了
为了快乐,减少思想
减少写作、减少朋友圈、减少私信
今天,我想好了,抛开所有
只身一人自由自在地游荡
今天,我想好了,去一个无人
知晓的地方,整理出
一块空地,埋葬
曾经的一切,再好好的重新活一次
扶起倒在地上的锄头
他们弯下身子扶起倒在地上
的锄头,握在手里
将皖河两岸的土地翻耕了一遍
散发出好闻的气味
然后他们抬起头彼此笑笑
不一会,鸟儿们飞了过来
我也来到这儿
看着他们把一粒粒
种子,巧妙地置入到泥土里
我站在他们的铁锹旁也
咧开嘴巴笑了
起来。觉得他们干的活儿
比起我把一个个
文字放进诗歌里要艺术得多
好日子是安宁的
一大早你叫我放下手里的活儿
和你一起去乡村看看
你种下的瓜果蔬菜,你新种下的玉米
我在犹疑不定。我
手里还有很多的活儿没干完
心里不那么踏实
这么多年了,我一生的物质加起来
也养不起一个像样的灵魂
你厌倦了城市
跑到乡村过起了田园
生活,这没问题,但你不能
叫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去
观赏你干的活儿
我想,好日子
应该是安宁的,不惊动一个人
生活的安慰
天麻麻亮,母亲就开始了她的劳作
这是生活的安慰,也是我
放弃思想的时候。我的手跟着
母亲的手一起开始接触
具体的物质,接触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日子就渐渐亮了起来
她在自然中让我远离了空虚
干完了活,回家的路上,母亲也会
把一样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不让我空着手进入现实
她认为与生活有关的
工具都是一个神。我胆怯的
语言,跟在母亲身后慢慢的成熟
小小的一生
这小小的一生,风声那么乱。似乎
没什么地方可以摆放,这
小小的一生,错别字
那么多,似乎修改不过来了
多一点自由,就多出一点迷茫
多一个词,就多出一个歧义
多一个灵魂,就多出一份债务
旋转的地球上,这小小的一生
很快转到了人的尽头。要
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才能
体面的会见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们
到了不惑之年
到了不惑之年,我选择了一块空无一人
的荒地,开始了勤奋的劳作
久而久之,荒地,在荒野里获得独立
从第一粒大米出现的那天,我就有了
新的思想。喊来我的
同类一起劳作,一起穿过物质的黑夜
很多年过去,这里成为了我们的家园
有了阳光和果实,有了女人
和孩子。一天天,这里的墓碑,也那么漂亮
修时钟的人
他坐在窗口修时钟,这样的
工作应该是精细的,也
是孤独的。他必须交给别人一个
准确的时间。我喊他几声
都没反应,似乎进入了时间深处
我忽然觉得那是最后的
时间。他也想过吗?
也许时间在他那儿已经成为了形式
形式,是容易被忽略的
他在修时钟时几乎
没有了时间。所有的时间
都交给了让他修理时钟的那个人
虽然这样的工作与灵魂
没多大关系,也要干好
等他放下时钟的时候
天黑下来了,现实也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