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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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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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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奸臣”

                         

张坤敏

儿时的我,有一个“奸臣”的名号,这是哥姐们给我取的,虽然长大了我才明白“奸臣”的含义,但我依旧欣然接受,并以此为荣,因为这个“奸臣”的服务对象是父亲。

儿时的我也许真的很奸吧:父亲要洗脸,我赶忙预备好擦脸手巾;父亲要坐下,我赶紧搬小板凳;父亲要吃饭,我马上递筷子……那时的我,也确实很有眼色,精灵乖巧。所以,父亲每次稍微出远点的门儿,比如去赶集、去供销社买卖东西,若有可能,就会把我带在身边。我的任务是帮父亲照看东西,回来的时候,父亲也顺便给些奖赏:一个烧饼或几块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样闭塞落后的农村,这样的美差自然让三姐和弟弟羡慕不已,他们曾几次哭着闹着要去,父亲便说:谁去就把谁扔到沟里,谁去半路上就把谁送给要饭的。这样一吓唬,他们就不敢和我争了,于是我就成了父亲六个子女中最见多识广的孩子。

我读小学一年级那年,家里收入好一点儿,临近春节,父亲给我们姐弟六人都发了点儿零花钱:大姐、二姐、哥哥,每人一元;三姐、我、弟弟每人五角。我们高兴地呼朋引伴去赶年集。我的同伴家里很穷,她家里养着两只鸡,她偷拿了三个鸡蛋,装在衣兜里,到集上卖了三角钱,买了一条红头绳和一朵粉色绒花,准备过年时扎在头上。我也很想买,可最终没舍得,我用父亲给的五角钱买了三个橘子,因为那时,我的母亲正在闹感冒,咳得很厉害,听卖橘子的人说,吃了橘子,就不咳嗽了。我没吃过橘子,所以就相信了卖橘子的人的话。

赶年集回来,哥姐们都买了自己喜欢的物品,我把橘子交给了母亲。吃饭前,父亲召开了个家庭会议:“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们看看老四闺女,多有孝心!……”于是,我的“奸臣”名号,在兄弟姐妹中间越叫越响,甚至远播乡邻亲友。

我读初中时,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村里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的经济条件逐渐改善。那时我在班里学习成绩优秀,在父亲眼里,我做什么事好像都是对的,所以也很容易得到他的资金支持。

我喜欢唱歌,成天放开喉咙,扯着劲儿唱,姐姐们听着跑调儿的歌儿嫌烦,制止我,父亲说,四闺女长大了当歌唱家;我喜欢看电影,经常买连环画册和《大众电影》刊物,母亲说太浪费钱,父亲说,四闺女长大了当演员;我喜欢上了武术,订购了整年的《武林》杂志,参加村里武术队,晚上练功,哥哥说,疯疯癫癫的没个闺女样儿,父亲说,四闺女长大了当警察;我喜欢上了英语,买来陈琳主编的广播电视外语讲座试用教材,霸着收音机听广播,乡亲们说,中国话还没学好就学外国话,父亲说,四闺女长大了当翻译官……

总之,我这个“奸臣”,在父亲那里是深得宠信的。

当我所生活的沙头村和我同龄的女孩儿,大都辍学、早婚后,父亲承受的心理压力便大了,很多村民都说,女孩子家,念哪门子书,书念不成,就找不到好婆家了。父亲在我面前从不提给我找婆家的事。

我在伍仁桥中学读高中,家离学校七里多,学校没条件住宿,我每天奔波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上,遇到雨天,道路泥泞,我还要背自行车行进。我的母亲身体不好,因为担心我睡不够觉,每天早晨五点钟准时起床给我做饭的是父亲。当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父亲做好的饭菜时,父亲就赶忙把自行车从配房推到院内,摁摁轮胎,看该不该打气;转转车轮,看刹闸灵不灵;摁摁车铃,看铃铛响不响……隆冬时节,父亲还要把我的棉手套在火炉上烤一烤,递给我,然后戴着星星千叮咛万嘱咐地送我出院门,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父亲这个“皇帝”,当得比我这个“奸臣”还要辛苦!

一九八五年,我的小说、诗歌、散文连续见诸报端,当时的县广播电台也开始播送我写的新闻,村民们的风凉话才渐渐少了。后来,《中国教育报》给我寄来三十元征文奖金,村民们更是惊叹不已,于是家喻户晓:张家四闺女写一篇文章赚的钱,能买一窝小猪儿。从此,乡亲们开始用我父亲的模式培养女孩子。

一九八七年八月,邮递员给沙头村送来了唯一的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家的土坟上算是冒出了股青烟儿。

于是,寒假暑假来临,磁河流域的千里堤上,便多了一道风景:锦鳞般的落霞飞满天空,一头絳黄色的老牛拉着一辆不算大的车,一位头戴白羊肚手巾的老农坐在车辕后方,悠然地在空中轻旋着鞭梢,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儿,坐在牛车装载着的箱包上,轻哼着一曲《乡间的小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那是年近六旬的父亲接我这个“奸臣”女儿回家的情景。

一九八九年底,我这个“奸臣”女儿终于可以给“皇帝”父亲尽一次忠心了。我揣着刚上班四个月来积攒下的工资(那时每月只挣七十二元),兴高采烈地领着父亲去伍仁桥赶集,达成父亲买一件皮袄的夙愿。那天,父亲高兴得像个小孩儿一般,在悬挂着的皮袄中间,钻过来穿过去,简直挑花了眼。一会儿看看这件,一会儿又摸摸那件,挑了三个多小时,才选中了一件据他说是小羊羔皮的皮袄,我花了一百八十元把它买下来。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那件皮袄是父亲在乡亲们面前炫耀的资本,二十多年后,我早已给他买了更轻便的羽绒服,他依然舍不得扔掉。夏天,他小心地放上樟脑丸,收进柜子里;冬天,他依然取出来放在床上,晚上睡觉时盖在脚上,也不嫌沉重。

父亲的偏心眼毫不掩饰。别的儿女孝敬的东西,他在乡邻们面前只字不提;我买的东西,他就常常放在眼前儿,挂在嘴边儿。幸亏我们兄弟姐妹关系相处得融洽,不然,我这个“奸臣”就成为众矢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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