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莽县一条老旧的街道上,装饰灰暗的大大小小的餐馆此时正迎来一天中它最吸金、最热闹非凡的时刻。餐馆里坐满了人,门前走廊小圆桌和小方桌围满了人。来这里吃饭的,都是在莽县干苦力或流浪或露宿街头的人,他们大都互不认识,即使坐在一起,也不会说上什么话。叫上一碗炒饭或一碗粉面或一碗盖饭,吃完了,用空碗在自来水管放上一碗水,咕咕喝下,用手掌撮着嘴就走了。间或有三五个成群的,每人叫上一个小菜,聚成一桌,这样会吃得丰盛一些,但这是少数,毕竟还有饭量小的不愿和饭量大的组合。
“老哥,先付钱,再炒饭,人多不好收。”
这是此时老板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即便如此,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吃完再付钱。
强子肩挂一个行李袋,左手提一个行李袋。他在这条街道上已经转了四个来回,肚子一直没消停过——他就早上吃了一个馒头。他要找家人少一点的餐馆,他可不喜欢吃饭时耳朵根子还是不得清净。终于,在街道的尽头,他发现了一家,确切说,是等到一家——铺子门前的两张桌子空荡荡的。强子找一个自认为最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来,行李包放桌下。他调整一下呼吸,目的好让自己说话平稳一些。
“老板,来一晚炒饭。”
“大碗的还是小碗的。”
“大——小碗的吧!压实一点,盛满一点。”强子压着肚子对老板说。
这是来这儿吃饭的人说得最多的话,无论老板碗再大,装多满,压多实,他们总觉不够,他们那肚子像一个“望天洞”,永远填不满。老板睥睨的看了强子一眼,没有说话。
强子不自觉的拉开行李袋,打量着里面破旧的几件衣服。他知道另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跟了自己多年的破被子。今天依然没有找到工作,哎呀!也难怪,谁会要一个手脚都残疾的人呢?他每天晚上都会这样说,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工作去了。
强子没工作是半个月前的事。半个月前,强子被老板辞退了,理由是不想养一个残废人。这半个月,强子几乎找遍了莽县的每一个工厂,每一家可能需要用人的单位,可是,没人愿意给他一份工作,哪怕他并不谈报酬。更为糟糕的是,就在昨天,他租住的房屋已经到期,强子没钱续租,天刚亮就被房东赶了出来。
老板端着一晚热腾腾的炒饭上来,像一朵彩色的蘑菇。也许是强子的这幅落魄样,老板多送给他一碗汤。强子付过钱,轻呷一口汤,用感激的眼神望向老板走回的背影——这汤味道真美!强子吃上几口饭,就会嘬一口汤。
“打死它,打死它……那是一条疯狗……”
一股杀气腾腾的喊杀声从强子身后传来,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进强子的耳朵,狭小的街道一阵骚动。强子扭过头去,见一个白面书生领着两个虎彪大汉气势汹汹正向这边奔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凶器。
人们纷纷用眼睛扫自己周围,有的还用手拍拍自己的裤腿子,好像那“疯狗”会爬进去似的。
“大家看到了吗?那是一条疯狗,被咬了要死人的。”白面书生在人群中喊道。
“我刚才听到那儿‘唰唰’的声音,应该是从那儿跑了。”人群中一个声音说。
“小狗杂种,逮到你我一定将你剁成肉片煎着吃。”白面书生说完就带着两个大汉向说话人指的方向跑走。
吃罢饭,强子顿感精神,呼吸匀畅,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泛着红映,粗糙的手掌也现出了它健康有力的颜色。他站起身,扯了扯满是污垢的衣角,又坐下来,抻手去拉桌下的行李袋,不觉手指触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感到非常诧异,用力将袋子拽出来。强子一下子怔住了,一条毛发蓬乱的狗趴在袋子里,全身箍成一团,狗头直插袋底。强子伸手要将其抓扔出去,那狗突然就把插在袋子里的头抬起来,两眼噙满泪水,央求的看着强子。强子知道只要他喊出来白面书生和那两个大汉就会马上回来,将这条“疯狗”毙命。
“自己都这样了,何必赶尽杀绝呢!”强子收回了即将喊出的声音。
他拉上拉链,留下三寸长的口子,和之前一样,一只肩挂着一个行李袋,一只手提着一个行李袋向着城市的尽头走去。
不知不觉强子来到一个林荫处,此时天已经麻麻黑。莽县的灯火泛着亮光,把身后的天空染得通黄。强子在一块石板上坐下来,头顶的汗珠顺着发根流下,又与发根的汗珠凝聚在一起,一条条的顺着脸颊流下来,周围一片寂静。
“小狗崽子,出来吧!大爷把你送到这儿也算够意思了,你就自个儿奔你的的前程去吧,我可养不了你,从今以后,大路两边,各走一边,出来吧!你这条被遗弃的可怜狗,和我一样,出来吧!”说着强子拉开了袋子的拉链。
那条狗从袋子里跳出来,踉跄几步,在强子面前站稳,摇着尾巴,抬头看着强子。
“快走吧!可别指望我养你,你没看到吗?我这个样子,今晚都已无处安身,你是狗,找你的狗伴去吧!流浪狗多的是,你不会孤独的,只是你这个头,别招惹它们就是了。”
狗端详着强子,不愿离开。
“你可别得寸进尺,我是给你说认真的,瞧你这身上,我刚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臭气,你是不是掉到厕所里去过,臭死了,快找个地方涮涮你这臭毛,要不人们不拿你当疯狗打死也会把你当脏狗打死,这是莽县,可不会给你讲人情,你也不配讲人情,狗情那是不可能的。”
“恩公,谢谢你!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
狗会说话,强子第一次见,他先是一怔,不过随即就冷静下来,满是好奇的看着眼前这和自己一样命运的可怜的全身冒着臭气的狗。
“你怎么会说话?”
“我不知道,就是和你就能语言交流。之前我可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包括我的主人。”
“你还有主人?那你怎么不去找你的主人?怎么变成这般模样,流落至此,成了人人痛恨的‘疯狗’?”
“这说来话长——”
狗说:“在我流浪之前,我是幸福的,我有一个很好的主人,她待我很好,把我当成宠物,经常给我梳洗,还给我穿上各式各样的衣服,我过着其它狗羡慕的生活。她有什么事都会对我说,好事,坏事,喜事,烦心事……我经常和她睡在一起,感受到了她温柔的身子,她娇嫩的小手,她总是把我搂在胸前,放在膝上,亲我,抚摸我。我对自己就一个要求——做一个傻狗。当然我并不傻——在我离开妈妈的时候,我妈妈就对我说:‘狗牙子啊!你可记住了,你是狗,狗的本质就是要对主人忠诚,儿不嫌母丑,狗不厌家贫。不忠不义的狗,终究成不了一只好狗。’我妈妈还说,‘狗牙子啊!千万记住,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你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不同种类的狗杂交而生,你的奶奶的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也是不同种类的狗杂交而生,你爸爸你妈妈身上流淌的基因加起来就是世界上所有狗的基因总和。总之,你身上流有所有狗种的血,你吸收了他们所有的灵性,你是地地道道的狗杂种,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耍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有时,做一只傻狗、憨狗反而更幸福。人们都喜欢老实的狗,越傻越好!’所以,我一直做一只傻狗,人们骂我狗杂种,我也不生气,我本来就是杂种。我就这样和主人幸福的生活着。”
“我主人的配偶原本并不喜欢狗,也可以说不喜欢我,但他喜欢我的主人,我就跟着被喜欢了。他们走到哪儿,都会带上我,我想找自己清静的时间都难得。甚至她两和我们狗一样交配的时候,也不避让我。”
“一天,我主人的配偶回家来,高兴的对我的主人说:‘小佳,我熬出头了,我们终于熬出头了,我终于当上科长了,再也不用过那任人呼来唤去忍气吞声的日子了,我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受欺负的日子算是到头了。从今以后,咱们在莽县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人。’两人都很高兴,为了庆祝这个美好的时刻,全家出去吃了一顿大餐,当然也有我。不过从那以后,我主人的配偶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什么事不顺心就发脾气,我主人知道他当了领导,事多,凡事顺着他,让着他,可他脾气反而越来越大,还对我主人动了手,打得鼻青脸肿,就像一个小青瓜一样。他甚至对我说:‘狗杂种,当心,有机会我会好好收拾你,我可不管她喜不喜欢你’!”
“一次,我的主人有事外出,当晚没有回家,我主人的配偶竟然带着一个女的回家来。他们在房间里弄得床‘咯咯嘎嘎’响,吵的我无法入睡,我用头挤开门,看到那个女的骑在我主人的配偶身上上蹿下跳,摇头晃脑,头发洒在肩上、脸上,面前的大突兀跟着上蹿下跳,左右摇摆。我一想着我的主人,我就来气,就把那女人的裤头叼走了。那味道差不多把我熏死,但为了我的主人,我不呼吸,我强忍着。我主人回来,我把那裤头从我家里叼出来,我主人一看就明白了,对着她的配偶大喊大叫——她可忍不了这个。我是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整个房子都被震摇了。她嚷道:‘我要去揭发你,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要你不得好死……’我主人的配偶这下是吓着了,连忙解释道:‘哪有这种事,这肯定是那狗杂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弄来害我的,你不在家的时候,它就没在家,不知跑哪儿去了,哪知道它弄来这个,它就是来破坏我们感情的,我就说狗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还惯着,让我把它杀了算。’说着就抄起刀,我主人知道他是认真的,急忙把我抱起从窗外扔出来,幸亏我体轻没被摔死。我边跑边扭头,看到我主人的配偶还拿着刀在后面追,‘狗杂种,有种你别跑!’从那时起,我就成了流浪狗。”
“后来呢?你出来之后,有回去过吗?或者看看你主人?”强子说。
狗牙子摇摇头,抖了抖身子,身上立刻落下一些残渣碎片,它清了清嗓子。在昏暗的夜色中,强子看到狗牙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细小的吊坠,随着它的头摇晃。
“我成了流浪狗,我才发现在莽县,向我一样的流浪狗挺多,我和那些流浪狗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还要防范猎狗人的侵袭。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顺势而行,依莽县之风行事,否则我们就无法生存。不过流浪狗有它的好处,就是自由,不用看主人脸色行事,遇到一个好的主人,是幸福,遇到一个暴戾的主人,那就简直遭大天了,我那些狗兄弟,都是在死亡线上逃出来的,但逃不出莽县,我也一样。说实话,我是想念我的主人的,所以我逃出来一段时间后,就伺机去看她。”
“一天,在一个傍晚,为什么选择傍晚,因为自从我主人的配偶当上科长后,就很少回家吃饭,晚上也很少回。我小心地走近主人家,那个我曾经的家,刚靠近屋子,就感觉四周一片寒气,阴森恐怖。我妈妈告诉我,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我感觉那寒气正逐渐像我收缩。我小心进入房间,看到我的主人孤零零的对着餐桌,桌子上摆着几盘冰冷的碟菜,满脸挂着丧,想想当初阳春白雪的主人,唉!真是世事无常,我替主人难过。此时主人发现了我,叫了声:‘绒绒,你来了,我正想你呢!’我主人向我跑来,我向主人走去。突然,一头大怪物向我扑来,像一座大山的扑来,我主人及时把我抱住,那怪物还是拼命的要来撕扯,我主人大喊:‘连老子你都不认,你就知道你那死主子。’这时,我主人的配偶不知怎么的回来了,看到我,就像热带风暴,抄起家伙,就要来抓我。我的主人一看情况不对,又把我扔出墙外。我被扔到一个垃圾桶里,幸亏桶里的垃圾多,才得以逃脱,要不不是被那怪物吃掉就被主人的配偶活活打死。我知道他对我恨之入骨,我也对他恨之入骨,只是莽县这样的人太多,没办法!后来,后来的恩公都知道了。”
“你主人的配偶就是那白面书生?”强子问。
“就是。”
“现在的人还真看不出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太弱小,不过也不会放过他,我在想办法,我会让他血债血偿,我妈妈说,我是聪明的狗,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包括那大怪物,狗急就要跳墙——好吧!说说您吧!恩公,我刚端详了你,知道您一定遇到了大麻烦,说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您想想办法。”
“我是已经走投无路了,今晚都不知道在哪里着落呢?莽县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在这里熟悉了,也别想着其他地方会好,一个天盖着。恩公,相信我我是聪明的狗狗,我要报答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得给我报答的机会。”
强子向天长叹一口气,半晌——
“在出来之前,我一直在万通达摩托生产有限公司上班,我是公司的技术组装师。由于我技术好,业务强,我深得老板的器重。不过在一次机械操作中,我的右手被机械的重锤重重的轧了一下,筋被砸断,骨头被砸碎。我被送到医院治疗,刚入院的第一笔费用是公司垫付,后来公司就不付钱,说是我自己不按操作程序操作受的伤,纯属咎由自取,公司没有义务为我出医疗费,还说要我赔偿因操作错误导致的损失。我为了医治手伤,只得自己出钱,后来钱没了,手治到一半,就出院了,现在这手虽然还是手,但已经没用了,纯属一个摆设。我去万通达公司,希望他们给我出点医药费,给我安排一个工作,我说我现在手没了,也不好找工作,我是在公司受的伤,你们得想办法,哪知公司不但不出医药费,还把我之前一个多月的工资扣了,说是赔偿损失,而且还不够。至于工作,他们说,没有哪一个公司会养闲人,万通达公司也是靠劳动吃饭。就这样,他们把我赶走了,残忍的把我赶走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工作,连看大门的老者都嘲笑我,现在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是一群土匪,对付土匪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莽县,没有道理可言,像这种公司,必须要有它的天敌来收拾。恩公这事我有办法,我们必须拿回属于自己的,就像您的手,他们必须负责。相信我,我是聪明的狗狗,我妈妈的狗牙子。况且,我还有一帮狗兄弟呢!它们都愿为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强子看着身后泛红的天空,觉得这牙子的话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起踏实得多。他拾掇拾掇行李袋,进了县城,找一个最便宜的旅馆住下,继续在莽县挣扎。他现在知道,逃避、懦弱只会让自己成为他人砧板上的滚肉。
二
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诞下一个男婴。
“妈的,这狗日的一生下来眼睛滴溜溜转,看来这脑筋好用,将来应该要做大事。”
他们给孩子取名叫期望。
期望的确聪明,无论说话走路都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早许多,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都说这钟九夫妇有福气,将来能住到城里。夫妻俩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期望才上完一年级,就能够自己读很多书了,村子里能有的小画书都被他读遍,读到无书可读。他过目不忘,课本上的那一点内容他能从头背到尾,一字不漏。没书读的时候,他给那些小伙伴讲故事,很快他就成了村里的故事王。那些小孩一见到他,就说:
“期望哥,给讲个故事吧!”
“好的,从前——”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期望刚读二年纪的时候,他爹就死了。家里失去了顶梁柱,生活一落千丈,期望被迫辍学,与母亲相依为命。最不幸的是,上天连一个母亲都不给期望,不九她的母亲也死了。期望成了孤儿,山村人家本来就贫穷,没人愿意抚养期望,后来村主任强制期望的伯父抚养期望。伯父伯母对期望很刻薄,期望终日食不果腹,面黄肌瘦,长期的营养不良,脚底下长着一层厚厚的蛇皮茧。他个子很瘦小,伙伴们都叫他“山耗子”。这个称呼一直喊到整个村子都忘了还有个期望。
一天,一个中年人骑着摩托车路过村庄,一不小心车翻到在地,车上的东西洒满一地。男子倒在地上,双腿被车子压住,不能起立,逗得一群孩子哈哈大笑。只有期望不作声,他跑过去,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帮助男子把车子掰开,男子才得以脱身。看着眼前破衣赤脚的孩子,男子问:
“小孩多少岁了?”
“十二岁。”
“也是可以做一些事的了。你愿意跟我走吗?学一门技术,改变命运。”
期望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但还是跟着男子骑着车走了。就这样,山村的山耗子离开了山村。
男子名叫赵福,在城里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期望跟着赵福学修摩托车,他学得很快,他当初读书的天赋被展露无遗。赵福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叫“强子”。不到两年,强子便学会了全套的修理技术,能单独组装发动机,无论什么品牌的摩托车在他手里,他只要一听声音,就知道哪儿的毛病。在城里,他的修理技术是响当当的。赵福的生意一天胜过一天,一月胜过一月,一年胜过一年,由原先的一个铺面扩展到四个,还雇了许多学徒,强子当起了师傅。周围的生意基本都被赵福的修理店揽获,后来,赵福又卖起摩托车,生意一直兴隆。
生意的兴隆总会让竞争对手眼红。在一个深秋的夜里,赵福的摩托车店突然燃起大火,火光伴着汽油的爆炸声把城市染得通红,铺面所有的东西被烧得殆尽。赵福一生的经营被这场大火全部吞没,气绝而亡。为了生存,强子来到莽县的万达通摩托车生产公司,凭着过硬的基础和超强的学习能力,强子很快在万达通公司站稳脚跟。
三
强子来到旅馆,发现桌上放着几张官纸,除了右下方盖着红色大印章,其它什么内容也没有。他正在纳闷儿,狗牙子从桌子底下站起来,提着一只腿,强子立刻明白了。他及时给狗牙子包扎伤口,伤心地说:
“你知道,他是个表面人,他会把你剁成肉泥的,还去做什么?”
“不去事情就没法解决,就算风险再大,也得去。”
“先给我说说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带着那帮狗兄弟到主人家,那个大怪兽在屋顶嗷嗷叫,发出绿色的光。我主人的配偶听到了,走出屋来,看到我的那帮狗兄弟也在嗷嗷大叫,丝毫没有半点怯弱,他于是放出怪物,提着棍子,要把我那些兄弟赶尽杀绝。我那些兄弟和他们在外面周旋,拖延他们,我趁机溜进屋里,悬起官纸就往外走。走出大门的时候,被那个表面人瞧见了,他对我就是一铁棍,幸亏打在腿上,要不可能就回不来了。为了这些东西,一个兄弟被怪物咬死了,一个被表面人打死了,还有的身受重伤,他们都是好样的。”
“拿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
狗牙子说,在莽县,部门之间为了方便办事,手里都会盖着各个部门的空白章,以便需要时方便,他们总是这样相互配合,我那主人的配偶科长房间里就有许多盖有各个部门公章的官纸。我对你说个,要想拿回属于您的那一份,得找到万通达公司的天敌,他们的天敌就是管他们的政府部门,这些管理他们的部门就像他们的再生父母,是他们的祖师爷。他们见到他们都是点头哈腰,从来不站着说话,现在,就让我们当一回万通达的祖师爷吧!
狗牙子说话断断续续,强子给他包扎完伤口,让它休息,自己则忙着寻思起来。
四
一大早,万尺走进办公室,他先给自己泡上一杯上好的龙井,就在大皮座椅坐下来。他提起桌上的电话:
“叫财务部把这个季度的报表拿过来。”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女士拿着一本夹子走了进来。
“万总,这是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请您过目。”
万尺接过报表,仔细查看,嘴角不时漏出浅浅的笑容。年轻女士则在一旁站着,等待着万尺的吩咐。
“业绩不错,好好干,少不了你的,照这样发展下去,万通达公司前途无量。小诺,你要把好财务关,无论那个部门动用资金都需经过我的同意,没有我的批准不得乱用一分钱。”
“好的,万总。”
待小诺走后,万尺再次拿起电话:
“让销售科的宋经理过来。”
宋经理来到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两个信封:
“这是我来上班时门口保安给我的,说必须转交给您,我刚要来交给您,您就通知我来了。”
“这吃饱了撑的,扔这儿,先说说这个月的销售情况如何?”
“这个月不是很乐观,有两家合作商说要退货,说我们的产品质量不好,不如以前。”
“不如以前?这不都是一个厂家生产的摩托车吗?真是岂有此理!”
“以前是强子亲自组装或他监督着组装,他做的比较细,接缝都很好,现在他不在了,问题就暴露出来了。那两个商家还说车子刚卖出去就有人来说质量问题,后期的订单也不要了,要找其它商家合作。”
“去他妈的,难道离了他们我就不做生意了?我说,你这经理这么当的,难道没有强子就不行了?公司上下这么多人,全是吃干饭的?你也是吃干饭的?”
“强子是公司组装技术最好的,工人都服他,现在他走了,而且是这种情况走的,大家都怨声载道。现在工人们干活越来越懒散了,我担心继续这样下去,会对公司造成很大的影响。”
“我就养了你们这一群饭桶,给我滚!”
宋经理悻悻然离开了办公室。万尺站起猪腰似的身子,一巴掌排在桌子上,桌上的两个信封一个掉在地上,一个跳在桌上的边沿。他捡起地上的信封,嘴里念道:“妈的,没事找事,尽给我来这一手。”万尺歘的撕开信封,信上写着:
万尺同志:
听闻你公司对公司员工强子受伤处理一事,倍感遗憾,莽县一向要求企业大爱无疆,广招贤士,善待进入莽县的每一个工人。关于你公司强子的问题,莽县已责成相关责任部门,组成调查组,对你公司进行调查处理,如有任何不法行为,将从重处罚。同时,税务部门将于近期对你公司进行财务审计,请你配合!
莽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
“妈的,想唬我!搞一个假信件唬我!”万尺看吧!不由一声冷笑。他走到旁边的文件柜里,拿出装满文件的档案盒,抽出一份带有莽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公章的文件,进行对比。他吓了一跳,公章完全一样,所有字体完全重合,不是假的。万尺目光紧锁,肌肉抽搐:
“难道政府真要为这事调查我,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平时待他们不薄啊!”万尺知道,只要一调查,不死得脱层皮,第一件事就要停业整顿,那不是要我的命吗?难道这小子朝中真有人?真是看不出来啊!
万尺又撕开第二个信封。
万通达公司:
我局已收到你公司原职工强子受伤劳动仲裁申请,即将对你公司根据《劳动法》相关规定进行调查核实,我局将会依据规定维护莽县职工合法利益,在深入调查之前,望你公司及时处理,以免给公司生产经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莽县劳动局
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
“妈的,这小子朝中还真有人。”万尺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嘬了一口,就将茶杯用力摔在地上。
“查你妈的巴子!”
这时助理走进办公室。
“滚,都给我滚,一群饭桶,没用的东西。”没等助理开口,万尺就大声说。
“强子要见你。”
“我说滚,没听见吗?什么?强子来了?叫他进来,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强子衣衫褴褛的来到办公室,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万尺一看到强子,脸上热情洋溢,急忙招呼强子坐下,并给他泡上一杯龙井。
“强子啊!你说有什么困难不给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最善待员工,非要搞到上面,这有什么意义呢!莽县到底有你什么贵人?”
“要是没有人,怎敢冒失找你。”强子语气中带着强硬。
“你的事我也是才刚听说,都是那些下人做的,他妈的,这些人就是一点不近人情,都是自家兄弟,还这么对待,我都替他们觉得脸红,我已经批评他们了。你看,我刚刚还想起你呢,你在时公司生意红红火火,你刚走,公司就遇到麻烦,你可是公司的财神爷,公司没你还真不行。你说,什么时候来上班,我们一定为你广开绿灯。”
“这个公司,我是肯定不会来了,现在,我只想要赔偿,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
“真是快言快语,要赔偿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让政府收回对万通达公司的调查。”
“这一点当然可以,不过是在我拿到赔偿之后。”
几天后,强子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强子给狗牙子找了一个很好的兽医。在狗牙子的建议下,强子找了一家大医院,医治自己的手伤。医生重新给强子做了手术,并把断裂的筋脉接好。强子康复一段时间后,右手竟能活动了。
五
许多年后,在一家大型汽车公司,一男子正走出公司大门,一名漂亮的女助理从后面跑来。
“钟主任,公司最近订单陡增,生产的汽车供不应求,您看是不是要安排工人加班。”
“当然了,不能按期交货是要赔偿对方损失的。”
“那关于加班费——”
“一切按照《劳动法》的相关规定,该怎么付就怎么付,要做一个有良知的合法企业。”
强子穿着锃亮的西装,漫步行走在大街上。来到这个城里这么多年,他都没时间好好的看看这座城市。看到街上成对的情侣、伉俪,强子不由伤感起来。自己如今已经三十六岁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想想自己经历的一切,真该仰天长叹。在这奔涌如潮、昼夜通明的城市里,有多少人是幸福的呢?
强子走到一个花店,花店里的人们争相选着自己想要的花,生怕慢一点就会买不到似的。一个姑娘走来过来:
“先生,今天牛郎织女天上相会呢!买一束花送给太太吧!这些都是刚送来的,新鲜,你看,还吐着气呢!”
“我还没有结婚呢。”
“这不更好,就买一束送给女朋友吧!女人最爱花了。”
“我还没有女朋友。”
姑娘没说话,转过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是呀!牛郎织女相会,中国式情人节,自己什么时候记得过,什么时候拥有过。
“姑娘,我要买一束花,一束大大的玫瑰。”
姑娘狐疑的看了强子一眼,给他拿了一束鲜红的玫瑰。
强子拿着鲜花走在护城河的河沿,他原以为这样的举动会遭人嘲笑,可是他走了半天,并没人看他一眼,就像他不存在一样。路旁的长登上,几对年轻的情侣在相互亲昵。
强子加快了步伐,不料迎头撞上一个中年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杯装满的果汁,全部洒将出来,果汁从强子洁白的衬衣领子浸下来。
“对不起!”
“对不起!”
强子急忙掏出纸巾擦拭自己的衬衫,脖子上挂着的吊坠被翻了出来。
“这个吊坠好眼熟,你在哪里买到的呢?”女人问。
“这不是买的,是我恩人的,他走了,留下这个。”强子答道。
“你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强子把吊坠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给了眼前的这个女人。
女人仔细看着吊坠,上面嵌着“绒绒”两个字,不禁哭出声来。
“你的恩人长什么样子?”
“他不是人,他是狗,不过是比人还重要的狗。”
“我的绒绒。”女人大哭起来。
在城市幽静的街道上,一对情侣正在慢悠悠的走着,女人怀抱着美丽的鲜花,对着男人讲诉着自己过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