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雪灵花生长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冰山之上,傲骄无比,一枝独秀,扎根之处,往往悬崖峭壁。它的茎不长,这与它生长的环境有关,叶片娇嫩欲滴,花朵如荷花状,每片花瓣都很肥厚,乳白色,最外面四片花瓣就像四只手掌,有力的托起了中间的花苞,四片花瓣分别指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把眼睛拉进细看,花瓣泛着红印,像一张娇羞的少女的脸,远望去,像睡在冰雾中的仙女。它有着“冰山美女”之称,然而,这些记录仅仅只是雪灵花的冰山一角。
一
时间已是傍晚,太阳正急匆匆的下山,从西边的天际发出的光只是晃眼,却不怎么盯人。羊们都吃得饱饱的,互相在找着茬儿、斗着嘴儿,精神劲十足。山娃将它们围成一个圈,逐一清点打量,他必须确保每一只都是饱的。
“可以了,回家。”
一阵山风吹来,这是山峰的逐客令。山娃一个口哨,响鞭一挥,羊群接到指令,顺着家的方向走了。
就在昨天,山娃放羊收得稍稍早了点,有几只调皮的羊只吃了个平饱,一路蹦跳到家就“咩咩咩”的叫,主人一看还饿着,对山娃就是一顿臭骂,还遭了几个耳光,差不多丢掉这份养家的工作——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今天要是还那样,就——”羊出棚的时候,主人特别叮嘱。
“放心吧!夫人,我向您保证。”山娃负责任的说道。为了表示惩罚,他今天未带干粮。
羊群在山楞上走着,像一群溃败的战士,懒散荒唐,歪歪扭扭,滑稽可笑——这真是吃饱了撑的。在这囫囵囵的山上,山娃和他的羊朋友们是那么自由快活,无拘无束,山就是他们的圣地,无羁绊的娱乐场所,一旦离开,他们就会被套上枷锁。除了羊,山上的各种小动物都是山娃的朋友,山娃能倾听它们的声音,与它们嬉戏玩耍,和它们谈心;面对这些朋友,山娃无拘无束,不会担惊受怕,他常对它们说:
“要是我妈妈不生病就好了!”
妈妈的病是山娃最牵肠挂肚的,妈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一切,没有妈,就没有家,山娃晚上爱做噩梦,梦见妈妈离开自己,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成了一个被人嫌弃的孤儿。
他们不停地上坡、下坡,身后那一群被夜幕笼罩的山峰,像美丽的妇人呼之欲出的乳房。他们在山峰上肆意奔跑、行走,羊鞭不停地挥着,哨子不断地响着,山羊一只接着一只,一只啃着一只漫不经心的走着。感觉行军的速度过慢,山娃突然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口哨,两只领头羊立刻带着众家将飞跑起来,像一群敢死队正在冲锋陷阵。长期的放羊生活,山娃早已轻身矫健,一身的铁嘎达。他的步伐不输这些山羊,他和它们经常比试。
然而今天,山娃累了,遭受的惩罚正在显露出它有效的结果。山娃大口喘着粗气,呼吸急促,错落无致,他首先成了这群队伍中的掉队者,成为第一个需要帮扶的人。
“妈的,这肚子,”山娃对自己抱怨起来,“这肚子真它妈的不争气!”
他在一块大灰白石板上坐下来,青黄夹杂的草丛与他的肩膀平齐,他那身铁疙瘩已经挤不出汗。凉风吹来,身体一阵舒适,如果不是饥饿,这是惬意的。
没有主人的羊群就是一盘散沙,很快分成几个团团伙伙,在山上兜兜转转,打情骂俏。不远处蹲着两只大兔子,笑嘻嘻的看着山娃,摇尾晃头,挤眉弄眼。山娃知道,它们是在嘲笑他,它们可难得逮着机会。
“兔崽子,别得意的太早,当心老子收拾你,识相的给我滚!”山娃对着他的朋友大吼起来。
那两只兔子竖起的四只耳朵就像被水堵了似的,没把山娃的话当回事,仍然蹲在那儿,用它们的蓝眼睛盯着山娃,舞动着丑陋的身姿,全然不考虑山娃的感受。山娃举起鞭子,做出抽打的姿势,那两只兔子才屁颠屁颠的跑开,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像在演小品。山娃不在理睬它们,自个儿休息。那两只领头羊慢悠悠来到山娃跟前。
“嘻嘻、哈哈,老子没白疼你们。”山娃知道它们的意思,这是他最为交心的朋友。
山娃一只手抓着一只羊的角,那两只羊就用力往上抬,山娃不费吹灰之力就站了起来。嘻嘻哈哈可是羊群的领导,是爹,是爷爷,它俩是上好的种羊,血液流满整个羊群,它们是主人的摇钱树,是山娃的挚友。
他们继续往前走,宛如一只大风筝漂浮在山楞上,那两只大兔子忽隐忽现的跟着,炫耀着它们的本领。
太阳已落入天际,天空一下子变暗下来。一阵风吹来,稍微大了些,山娃没注意,被吹了一个趔趄,接着又来一阵,把散落在天空中的黑云抟在一起,越抟越大,越来越厚,越来越不透光,黑云逐渐向山娃这边移来,很快就罩满了整脉山。天空黑沉,万籁寂静,阴森恐怖。放了这么多年羊,山娃第一次感到害怕,身子不由得紧缩起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在山娃的正前方,在羊群的正前方,羊群被吓得觳觫着身子,接着一声炸雷更是震得山脊发抖,羊群开始向周围逃窜。
“嘻嘻、哈哈,带路!”山娃大叫喊道。
嘻嘻哈哈带着队伍往前跑,山娃在后边维持秩序。
几颗雨石打在山娃头上、身上,他疼得直咬牙,时间已让他来不及思考疼痛,他只顾赶着羊群往家跑,他已经忘记饥饿,忘记了冰冷。他必须确保羊群一只不少的回家,他不允许自己再有半点差错。大雨来了,越下越大,像天被捅了几个窟窿;闪电、雷声,在山娃头顶、周围豪吼着。有的羊摔倒,有的羊被撞倒,山娃在后面,扶这只,拉那只,筋疲力尽。
黑夜沉沉,周围只有“哗哗哗”的雨声,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头顶泻下来。在那半山腰上,伴随着那天地一线的闪电,山娃就像一个幽灵,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前方到底是草、是灌木丛、是石已分辨不清。闪电成为唯一可以照亮他们前行的亮光。借着闪电的光亮,山娃看见了山脚的小路,这是最后一座山的信号,这是离家不远的信号,这是马上可以吃到妈妈做的可口饭菜的信号。山娃每次回到家,妈妈都已经把饭菜做好,端在桌上,等着山娃。
尽管他的哨声响不过雨声,他还是用力的吹着,不停地吹着,哨音能给他动力,给他方向。一道闪电袭来,山娃看到这些羊群也是借着闪电的光亮向前拼命奔跑,虽说杂乱无章,却方向一致。嘻嘻和哈哈不停地叫着,竭力的展现自己的领导能力,领导着身后的这群羊,像一群吹响冲锋号的勇士,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厮杀。
一只羊又在山娃的前方摔倒了,从一大块青石上摔下去,重重的。山娃跳过灌木丛,不顾生死的跑过去,不料前脚踩到一块光石板上,整个身子直往前倾,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不知自己去了哪儿。
一大早,金蟾赶着毛驴就进山砍柴,他要一个人备足过冬的木柴。好在麻屯周围环山,柴源广茂。金蟾把驴车赶到山脚下,把驴车卸下,牵着毛驴进山,他要把柴跺齐整,扎成一捆一捆的柴薪,然后让毛驴驮下山,来回数趟,直到柴薪可以装满一辆驴车,才能回家。可恨的是金蟾的斧子不争气,细小的柴枝也要用力数下,才会连丝带皮的落下来,毛驴都嫌他浪费时间,不停地摔着头。他那斧子,用了一年又一年,斧口长着锯。他总是抱怨该换一把好斧子了,每当这时候,老婆总对着他嚷道:
“没出息的种,砍个柴还唠叨,吃饭还嫌嘴疼呢,你不去换张嘴?砍的柴还不够一把斧子钱呢!”
金蟾老婆姓马名凤,在麻屯,说话管用,一言九鼎。在家,就是一家之主,他不敢回怼,回怼会招致更凶残的对待,他早已习以为然,听之任之。一年四季,只知道干活,没有其它的想法。他才过四十,身体早已佝偻,活像一个小老头子,好在那头毛驴比较壮实,耕地拉柴,从不拖后腿,他与毛驴的关系胜过与夫人的关系,很多时候他有苦水就会向毛驴吐,毛驴从不抱怨,他说什么驴就听什么,驴圈也是他的避难所。
金家是麻屯的大户,良田百亩,牲畜数百。每到播种和收割季节,屯子里的人都抢着帮金家干活,这是他们增加收入的好机会,自己家的那一亩三分田,是不够弯几个腰的。这么说来,金蟾应该算是财主,他也的确是个财主,毕竟那田地、房屋都是金家的,怎赖娶了这个夜叉似的老婆,彪悍无比,打不过,骂不赢,狠不来,只得忍气吞声,任凭马氏处置。村里人都说,金蟾就是马家的金元宝,金家是马家的聚宝盆,金蟾听了,也不言语。其实大家眼里都清楚,那些田地房屋虽写着金家的名儿,早已不是金家的主了。因此,屯子里的人和他打招呼,都不会叫老爷,有的甚至说:“金元宝,坐下喝两口,把你那上好的酒儿拿来,也让我们大家品尝品偿。”他总笑着说:“活没干完,酒多的是,要问马凤,要喝也得有空。”他不生气,就一个老实主儿。这些话有时被马凤听见,她就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梭镖杂种儿,小心老娘断了你们口粮。”大家就都一溜烟跑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马凤父母,也不把女婿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认为——没有马家,金家祖上留下的这些田地房屋,早被分吃干净,你金蟾早成了孤魂野鬼。
他与佣人的区别,就是他能吃饱穿暖,至于活儿,他甚至比他家佣人做的还多,马凤可不愿意看着他闲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他的工作被马凤安排的仅仅有条,丝毫不留缝儿。要不是播种收割需要抢抓时间,马凤非让他一个人做不可——庄稼才收进仓,他就派了个砍柴的活儿。
驴车旁的柴薪像一座小山坡,金蟾架起驴车,把柴薪一捆一捆的码在驴车里。他家的后院,一个很大的院子,就是拿来堆柴的,这一冬三月的柴,需要他来回数趟。有时娘家人过来,一住就是半月,柴不够,他还得冒着严寒进山砍柴。
金蟾和马凤生有一个儿子,名叫聪儿,早产,足足提前三个月,产下的时候,马凤就对金蟾说:
“金蟾啊!你不能亏待我,我才来你金家几个月就为金家生了个儿子,你见哪家媳妇有这么顺溜的,亏我体格壮,七个月养的孩子比其她女人十个月养的还壮,还白胖,娶了我这个媳妇是你们金家的福气。”
金蟾从内心高兴,但他不知道怎样表达。
有些眼尖的村民,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聪儿,就对金蟾说:“金老爷呀!提前三个月产的孩子比足月的还大,你当真不会有意外?我看那孩子越来越不像你了。”
“扯你妈的蛋,不像我像谁,不像又怎么了,又不是复制的,哪有一模一样的,我媳妇天生就是生孩子的料,我把她喂得胖胖的,营养好,怎么了?你们这些穷鬼,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你们的孩子能和我的一般比?活该一辈子给我当佣人。”
聪儿很聪明,脑袋瓜灵活,比同村的其他小孩看上去不知要聪明多少倍。一岁就能自由行走,两岁就能随意交流,而且一点不输常人,五岁就能吟诗作赋。金蟾有了这么个儿子,更加任劳任怨。不料去年发了一场大高烧,请遍周围名医,用了最好的药,高烧就是不退,而且越来越严重,偶尔伴随着昏迷,好在去年山上的寺庙里来了一位高僧,号称尽空法师,能治百病,就把聪儿给送去请尽空医治,一直待在寺庙疗养。金蟾自从儿子生病后,就只知道一股脑儿的干活,不和他人交流。
柴码好了,金蟾坐在车辕上,拉着缰绳,赶着驴车走了。他不想很快到家,家里的空气比山外面冰冷多了,他慢悠悠的赶着驴,时不时还哼出几句佣人们唱的劳作歌儿。驴车在山路上左摇右晃,车辘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为他的演唱作伴奏。不觉天突然暗下来,几道闪电伴着雷声,雨点很快打在脸上,他才及时快驴加鞭的往家赶。
金家有两个长工,叫刘心和刘干,是亲生两兄弟,刘心比刘干大一岁,是马凤娘家那边的人。他们在金家为马凤做各种各样的事,专听马凤差遣。听到从外面传来驴车的声音,两兄弟就及时跑出去为主人卸柴,可那雨来得太快太大了,根本招架不住,几个慌乱的把驴子从驴车中卸出来,就跑进屋,仅仅这会儿功夫,几个人衣服已湿尽。
刘家兄弟表面上对金蟾阿谀奉承,唯命是从,摇尾乞怜,左一声老爷右一声老爷,背地里和马凤勾肩搭背,眉来眼去,兄弟俩完全成了马凤的性欲工具。当然,他们对此也是乐此不彼,你方唱吧我登场。只要金蟾出去干活,金家就成了他们的乐土。马凤五大三粗,性欲强旺,兄弟俩常常不能满足,被骂的狗血喷头。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愿回家去,去了可就成了光棍儿,连个发泄的地儿都没有,还不如伺候好这个金主,吃香的,喝辣的,找着机会,在从长计议。这些事,金蟾也是后来才知道。
刘心刘干仗着与马凤的暧昧关系,在金家从不做重活儿,即使是在农忙季节,他们只是当监工,盯着其他佣人干活,除非金蟾都亲自下地干活了,兄弟俩拗不过,才会佯装下地,一旦金蟾离开或者到别的地方干活,他们又发起威来,有不听招呼的,会招致拳打脚踢,俨然成了金家的打手。
二
风大雨大,羊圈的一只角的茅草被一口大风瞬间吹翻,大雨泻进来,不一会儿羊圈就变成了小池塘。
“刘心刘干,修圈。”
金蟾大声叫着,拿起两根木头,向被吹翻的地方走去。他打算找一块胶纸盖住,然后再用木头压实。刘心刘干听到喊声也跟着跑过去。刘干抻头往窟窿外一瞅,几大滴雨打在眼睛上,又急忙缩回来。
“老爷,要不等雨小一点在弄吧!”
“不行,再等所有的圈都会泡在水里,里面可没有消水口,羊来了怎么办?”金蟾说着就把木头从窟窿里递出去,刘心兄弟则急忙把胶纸拉抻铺在窟窿上。
“雨这么大,电闪雷鸣的,晓得山娃现在什么情况?”刘干发出感叹,不过随即又转口,“不过这小子总有办法,那些羊听他的,或许他早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大家这才谈论起羊、山娃、暴雨以及轰轰隆隆的雷声,一家之主马凤也略显不安,抱怨山娃。
“昨天不下雨的时候来的早早的,今天就把魂丢山里了,要是回来我的羊少一只,看我不抽死你,好你个山娃,尽为老娘整事。”
几个人一直在讨论,讨论到山娃放羊的地方有没有山洞,山娃怎样把羊赶去山洞。
“我相信,只要有山洞,那小子一定会有办法,他精着呢,像一只猴子。”刘干对山娃信心满满。
“可是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有山洞,往哪儿赶啊!这种雷声,这种闪电,这批羊,我清楚,刚成年,胆子小,只要一受到惊吓,就四处逃窜,完全找不着北。”
“闭上你的乌鸦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马凤不满的看着金蟾,“要是羊真有什么闪失,我不会绕过他的,你也逃不了干系。”
“大小姐放心,吉羊自有天相,这些羊在小姐家享惯了福,还能去哪儿?”
雨终于小了点,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还是决定去山上看一看。
正要出门,忽见一个头发已被雨水分成几绺,绺尖处还流着水,一只手还拄着拐的妇人踉踉跄跄向金家赶来。瘦骨嶙峋,就像一座雕塑。从她前后膝盖和后臀沾满的稀泥便知至少已栽了两个跟头,看到金蟾几个就哭诉起来。
“夫人、老爷们,见我牙儿没?我牙儿回来了没有,这雨几十年没见过,我儿回来没有,要是被雷劈了怎么办,那山可高了,闪电直接打在山顶上。”说着又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看我这臭嘴,我儿福大命大,哪能被雷劈呢?雷专劈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可是,我就这么个儿子,你们——”
“我那几百只羊还在山上呢!哪一只不比你的命贵,你还在这儿你儿你儿的,可别在这儿烦我,出什么事我对你们母子不客气!”
每个人都在责怪妇人不该这个时候来哭丧,嚷着妇人及时离开。只见一只山羊奋不顾身的跑来,嘴巴“咩咩咩”的叫个不停,抬头看着他们,朝着来的方向用力嘶鸣,就往来的路上跑了。
“不好,山羊真的出事了!”金蟾看着羊的表情,明白这是羊的求救信号。
“估计山娃也出事了,看这羊的着急样,应该是为山娃求救而来,这是他喜欢的哈哈,我听他说过他最喜欢两只羊,给它们取名嘻嘻、哈哈。”刘干在一旁解释。
马凤一听急了,这些羊刚刚长成年,一只比一只的壮肥,她已经联系好买家,过段时间就来收羊,她打算就留下羊羔和几只种羊,其余的全部卖出去,这可是一年的收入,家大口宽,好多地方还等着用钱呢!那些佣人还等着钱过冬,还有自己的聪儿——寺庙的那张大嘴还等着往里喂。
“那还愣着干啥!还不赶快去找羊,丢了一个也别想吃饭。刘心刘干,也别给老娘愣着,该你们的时候就跟老娘好好表现。”马凤在一旁命令道。
兄弟俩忙到到后院去卸驴车里的柴薪,金蟾则忙着去拉驴。
山娃母亲一听这话,说了一声“我的牙儿呀”就昏倒在马凤的脚下。
“这死老婆子偏偏在这时候生事,只要你一来准没好事,刘心刘干,及时过来弄走。”
刘心兄弟刚跑到后院准备卸柴,马凤又叫嚷回去,刚刚马凤说的话心里就不舒服,不觉有一股火上来。
“夫人又是怎么了,当我们腿不是肉长的不是。”
“你兄弟还有脾气了,及时过来,把这老婆子抬走,别死在这儿沾晦气。”马凤毫不客气,厉声喝道。
两兄弟跑了进来,看到昏倒在地上的女人,知道不该发火,急忙向马凤赔礼道歉。
“夫人别生气,都是我们兄弟俩不对,都是这老婆子惹的祸,让夫人不高兴。这老婆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我们马上把她弄走,免得夫人沾了晦气。”
兄弟俩一个抬肩一个抬腿的把妇人抬到羊圈山娃长期睡的草床上。他有时睡在草床上和嘻嘻哈哈聊天,和它们在一起他就会很快乐!刚要走,刘心的手被女人死死拽着。
“刘心老爷,带上我吧,带我去看看我的牙儿,看他怎么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有过三长两短,我老婆子可就活不成了。”
女人眼睛迷迷糊糊,脸色煞白,双手瑟瑟发抖,央求着兄弟俩。
“你就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夫人都急成啥样了,你还添乱,你这不成心找死,是你的事重要还是夫人的事重要?”
刘心说完用力将手臂一甩,妇人的手立即被摔打在一根木头上。刘心挣脱妇人的纠缠,两兄弟就去卸柴去了。山娃母亲用力的从草床上滚下来,往前爬行,她的腿已经不能让她的身子压在上面还要行走,一边爬一边喊:
“带我去吧!救救我儿,我的牙儿,求求你们了……”
山娃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像一片雪花在空中漂浮,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拖住,他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似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感到自己是在飞行。他想着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日子,爸爸妈妈是多么的爱自己,多么的喜欢自己,他有一个温暖的家,他有着幸福的生活,有许多好玩的伙伴,他们在一起玩各种好玩的游戏……他感觉自己已经着了地,就猛力的睁开眼睛,眼睛终于可以慢慢的睁开了,他透过眼睛的缝隙看到——他惊呆了!——眼睛终于全部睁开,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原里,周围蝴蝶飞舞、蜜蜂嗡嗡、百鸟啼鸣,真是鸟语花香,人间仙境。他太高兴了!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来的地方吗?两只蝴蝶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不一会儿停在他的肩上,丝毫不把他当外人。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两只美丽的蝴蝶又飞起来,在他的眼前往前飞——这真是不错的好导游!山娃跟着蝴蝶飞的方向走,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水清澈透底,可以清晰看见里面五彩斑斓的石头。山娃抻手去抓,刚碰到水,那些石头的颜色都变了,变成另外一种更加好看的颜色。他把手抻到底,抓上来几块,每一块都绚丽无比,山娃爱不释手,他将它们装起来,他要带回家给妈妈看,妈妈肯定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石头,山娃也是第一次见。他在水里看到自己天真可爱的笑容,看到小鱼在他的脸上游来游去,他又把手抻进水里,那些小鱼从他的指尖划过,摇着尾巴,尾巴扫在他的手心。他触到小鱼的皮肤,软软的、滑滑的。他掬了一捧水喝进肚里,水从喉咙凉到胸,凉到胃。他感觉全身一下子舒服起来,精力旺盛,他对着溪水做了一个怪脸。他顺着溪水流去的方向走,所到之处,都是繁花锦簇,百鸟齐鸣,像是在搞一场大合唱。可爱的兔子们立成一排,不知是观众,还是来参加演出,还是评委。他继续往前走,溪水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细。溪水的尽头,他看到一间漂亮的小房子,那是山娃最喜欢的小城堡,山娃刚好有点累,想着歇歇脚。他于是走进房里,房里特别明亮,周围画满各种可爱的画儿,有他最喜爱的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还有一些勇猛的狮子老虎。他感觉它们在动,舞动着身子,做出各种可爱的动作,连老虎狮子也非常可爱,山娃也回应了一些动作。他嗅到了饭香、菜香,他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好闻的味道,这味道香极了,使他馋涎欲滴,肚子咕咕叫起来,按耐不住。他循着香气往里走,一桌珍馐美馔已经摆好了,都是他从没吃过的,他平时想吃没吃过的都在这里了,各种大鱼大肉应有尽有。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端正地摆在桌上,山娃一点也不客气,他知道这些都是为自己准备的,他大口大口的吃着饭,夹着菜,犹如饥饿的虎豹。不,还有妈妈,妈妈肯定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他把那些好吃的菜包起来,他要带回家给妈妈吃。
山娃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床上,这床足足的弹了好一会才让他的身体安静下来,“真有意思!”他看着窗外的美景,各种美丽的鲜花,各种悦耳的声音。尤其是那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他们真是太好玩了,好些山娃都没见过,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非常活泼可爱,非常喜欢山娃。他们一见面就能成为朋友,它们真的太天真可爱了。山娃抬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许多星星游来游去,他看到嫦娥在广寒宫了孤零零的走着,又孤零零的坐在床上,床铺洁白如雪。母亲给他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他觉得嫦娥太孤独了,想去看看她,和她聊聊天,和她说说自己放羊的故事,和她说自己和嘻嘻哈哈那些有趣的事,嘻嘻哈哈真是太逗了,嫦娥姐姐一定非常喜欢听。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拧着一把亮锃锃的斧子向广寒宫走去,山娃非常着急,他看到那壮汉用斧口慢慢的从广寒宫的门缝伸进去,越伸越长,整个斧子都全部伸进去了,山娃非常紧张。他的眼睛盯乏了,他用手使劲的揉了揉,刚松开手,就看到那壮汉抡着斧子在自己的头顶,贴在天花板上,面目狰狞,正要往下劈。
“妈妈、妈妈……”山娃大叫。
山娃母亲趴在山娃身边,听到“妈妈、妈妈”的喊声,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牙儿呀!我的牙儿呀!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
山娃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炕上,母亲坐在他的旁边,不停地哭泣,那样儿,已经不知道哭了多久。
“妈,我是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我的儿呀!你已经昏迷三天了,三天了!”
山娃才慢慢的想起自己摔倒的事情。
“那些山羊呢?怎么了,还在吗?”
“牙儿呀!我的牙儿,都这个时候了,还提羊干什么,那是他们金家的事,算你福大命大,留着条命,谁还管她羊或狗的。”
“不行,羊丢了会被夫人用鞭子抽的,可痛了,我可不想挨鞭子,妈,你快说说,羊丢没有,伤没有?”
“都好着呢!每一只羊都比咱们娘俩的命贵,他们怎么会舍得丢呢?你就好好的养伤吧!”
“没丢就好!嘻嘻哈哈呢?”
“好着呢!好好躺着休息吧,别动坏身子。”母亲站起身,“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娘,没事的,我有金刚附体,死不了,死神不要我,我会好好活着,娘也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已经长大,我有力气,已经能干许多活儿,我会挣钱给娘买好的吃,让娘快快好起来!”
女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看到儿子醒来,山娃母亲心里不知多高兴,儿子是他的希望,是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如果儿子醒不来,她会随儿子而去。女人摇晃着身子走进厨房,她的粥是熬好的,只需要稍微加热就可以吃。他相信儿子能挺过来,醒过来如果没吃的饿坏了咋办?可不能让儿子在受第二次伤害,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儿子很辛苦,九岁就开始放牧,现在都快五年了。就怪自己这身子骨不争气,孩子受委屈了,跟着你妈受苦受累,想着又流下泪来。山娃看到母亲用手擦拭眼睛,知道母亲在哭,想起来去安慰母亲,才一动,就全身酸痛,根本起不来,直叫“哎呦”!
“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别乱动,我马上给你端吃的来。”
“没事,妈妈,只是现在不能动,过两天就好了。妈妈别伤心,牙儿不是好好的吗?您不是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么能哭呢?”
“妈妈没哭,妈妈是高兴,牙儿醒了妈妈高兴!”
母子俩像是就别重逢,聊了好大一阵。屋虽简陋,偶尔秋风灌进来,屋内莎莎作响,但房间里的气氛却很温暖。
那天,山娃母亲死死拽住刘心,央求兄弟俩带自己去找儿子,刘心不肯,把她摔在草床上,她用力的爬出来,在圈门边苦苦叫喊,此时金蟾正好牵驴过来,看到着实可怜,又想着死在这里自己还得张罗后事,就答应带她一起去。马凤不阻止,也不说同意,她就希望这老婆子及时离开自己,眼不见心不烦。金蟾把门边的棍子拾起来放到女人的手边,她用力的站了起来,拖着虚弱的身子上了驴车。他们顺着去放牧的山路上赶,一路上全是积水,很多地方都被雨水冲垮,道路坑坑洼洼。山上的洪水直冲而下。几个人坐在车上,都不言语,金蟾沉着脸,妇人丧着脸,刘心兄弟只是不说话,心里对发生的一切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根本毫不在乎,甚至幸灾乐祸。从家出走三公里,在山脚下,就看到羊群齐聚在那里。
“找到了,妈的,我还以为被吓跑了呢?”金蟾高兴的叫着,快驴加鞭,几下就到那站满羊的地方,几个人忙下车数羊丢失没有,完全不管驴车上的妇人。
“老爷们,帮忙找找我儿子啊!”
“就你事多,先把羊数好在帮你找人,还不是那小子弄的,羊少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刘心嚷着。
几个人扒着羊一只一只地数,数到中间的时候,在两只大黑山羊守隔开的中间,山娃躺在那里,脸上沾满泥土和杂草。
“找到了,怕是不行了!”刘干叫道。
他最先发现山娃,听到喊声,女人连滚带爬的往羊群中间闯去。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直躺在地上,脸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鞋已不知去向。看着眼前的儿子,女人哭天喊地,求几个老爷救自己的儿子。金蟾伸手到山娃的鼻孔边试了一下。
“气太微弱。”
他又用手去摸了一下胸口,还有心跳,不过还是摇头。
“肯定是活不成了,反正也是个娃娃,要不趁手将就找个地方扔了算了,回去也还弄个麻烦。”
他们的谈话完全不考虑一个母亲的感受。
“他还没死,求几个老爷,把我儿抬回家吧!我给你们磕头。”女人说着就在地上磕起头来。
“求老爷,求求几个老爷,就带我儿回家吧!”
在她的苦苦哀求下,金蟾同意把山娃带回来。他们把山娃抬到山娃家的破床上,金蟾悄悄塞给妇人一些钱。
“听着,别对夫人说,说了还得拿回来。”
妇人千恩万谢。用这些钱给山娃请了郎中,郎中给山娃包扎好伤口后说:“伤口是包扎好了,能不能醒来还得看他的造化。”
妇人几年前得了肝病,刚开始还能做农活,只是体力上不如以前。到后来,就全身软弱无力,走路都得靠棍子撑着。病严重的时候,连路都不能行走,好多次山娃放羊回来还得为母亲做饭吃。好在山里人家,都懂得一点调身养息的草药,山娃放羊,经常都会为母亲在山上采一些草药,病是稳得住,就是不会好。她多次想结束自己,但一看到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又坚持活下来——他要看到儿子长大。山娃也对母亲说,妈妈要好好活着,妈妈如果走了,牙儿就成了孤儿,妈妈说过,有妈的孩子像快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不想当孤儿,要做妈妈的宝贝。你是妈妈的好宝贝,妈妈会好好活着,看着我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山娃放羊的收入成了他家主要的经济来源。
几天后,山娃奇迹般的好了,这一跤,没有摔断骨头,山娃算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于是,他又开始放羊。
三
羊一只不少的全部找回来,马凤心里着实高兴。在山娃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里,马凤就把放羊的任务交给金蟾。他对金蟾说:“你去放羊吧!明年开春重新找一个来,家里的活多,都是细活,这你都干不了,况且还要准备这一冬的草料,就让他刘家兄弟做吧!”马凤嘴说着,心里却打起她的如意算盘,她深信山娃不可能活过来。在金蟾放羊的这些天,她和刘家兄弟在家里过得死去活来,好不快活。那刘家兄弟,之前被骂过几次后,知道夫人的厉害,就偷偷的吃起壮阳的中药来提高本领。本来兄弟俩正直壮年,又加上这补阳的药,简直两匹野狼。兄弟轮流,把马凤搞得直骂娘,她暗地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心情好,又为了不让金蟾起疑心,晚上还主动的伺候起丈夫来。马凤把金蟾拿捏得非常好,知道他没多少心眼,就一根肠子通屁眼。对待丈夫,她能够点到为止。房事,就像一剂良药,时不时给他一剂,金蟾就能心悦诚服。她是打心眼看不起金蟾,觉得厚道老实,但无赖房屋田地都是金家的名儿,老实人逼急了,来个修书,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她一直想重新要个孩子,可即使和刘家兄弟搞到这份上,却始终不能在怀上。女人没孩子,地位终究难保,男人即使五六十,也是可以重新娶妻生子,凭着金家这家产,只要她一松口,满地的女人都会来。她现在最想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很快好起来,这样就可以保自己万无一失。
刘心和刘干得到主子的认可,心里就得意起来,在屯子里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有时甚至信口开河,口无遮拦。
一次,刘心兄弟在与几个村里人喝酒时,酒过三旬,刘心便对大家说:“什么大房大屋大院子,老子兄弟俩还不是想住哪里就住哪里,睡的那床还没我兄弟睡得多,这些东西,早晚都得归我兄弟。这是迟早的事,板上钉钉的事儿。什么金家银家,最终都是我刘家。你们都得当心点,到时候……”还是刘干稍微稳得住,及时止住了哥哥,“大家别听他的,喝酒尽胡说,就是这个德性,改不了。”
好在屯子里的人都不愿说金家的事,弄不好自己还吃不了兜着走。碰着马凤,都是畏而远之,唯恐说话得罪。马凤是屯子里大家公认的母老虎,母夜叉。
待山上野草枯黄,寒冬即将降临的时候,马凤将山羊卖出,换来一堆的钱,只留下小羊羔和几只上好的种羊。当然,嘻嘻哈哈是没有卖的,那是金家的镇羊之宝,山娃因为这事也是高兴。他和嘻嘻哈哈,早已超越一般的主子关系,他们的心系在一起,他早已把它俩当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不能放羊,山娃的工作就转为在家喂羊,这样除喂羊的时间,山娃都在家里,陪着母亲做做家务。
马凤卖羊后,觉得有亏欠,在付给山娃工钱时,多付一个月作为补偿。当然从心里也是对山娃的喜欢。她是母亲,她喜欢孩子,尤其自己天资聪明的聪儿,只是命运对她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让她有了财富,却不给她一个健康的儿子,还剥夺了她生育的能力,当她看到自己的佣人有几个孩子在身边跳上跳下,她就冒肝火。
“滚,别在这儿烦我!”
“小声点,别吵着夫人。”佣人说完会送孩子几巴掌,然后带着孩子走到远一点的地方。
孩子走后,她又为自己的语言懊恼起来,这些孩子的撒泼多可爱啊!马凤住着宽敞的房子,可她的心却像那些冰冷的墙壁一样冰冷,她一天也没有感到温暖。
羊一卖,冬又来,这是农民的假期。养闲人可不是马凤的所为,他对刘家兄弟付双倍的工钱,就让他们回家,说开春还要叫回来。
刘家兄弟对马凤待他们的态度极为不满,在马凤眼中,他们只是一个奴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从还得遭受马凤的詈骂。马凤是一个脾气暴戾的女人,本来就不好伺候,兄弟俩在路上商议,明年开春再来金家时(他们相信马凤还需要他们,她可不会甘于寂寞),一定要把金家搞得鸡犬不宁,他们对金家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们要在金家翻身。
到向寺庙交粮的时间了,这是马凤和寺庙的约定,他儿子在这里求医,寺庙的和尚每天都要为他儿子诵经念佛,保佑儿子健康。为了儿子,她可以奉上自己的全部家底,所以当寺庙的悟虚法师让她承担寺庙一半的生活粮食时,她没有犹豫,“就依您说的算,只要聪儿能好!”寺庙和尚不多,也就六个和尚,所以没有什么具体的职责分工,先入为主。法号悟虚的和尚在寺庙时间最长,算是寺庙的最高领导,里里外外的事他一人说了算;一个尽空,虽然到寺时间不长,但因修行过人,医术精湛,能力得到大家的肯定,还为寺庙带来一定的收入,在寺庙中享有较高的声望,算是寺庙的二把手。剩下几个都是附近村庄前来修行的,有的想着当和尚可以吃饱不干活,他们都有一定的修行,比较虔诚,每天按时诵经念佛,他们一旦念起经来就进入忘我的状态,看上去比较敬业。有一个是为了躲避兵役才来的,二十上下,法号悟醒,在里面干着各种跑腿的活儿,倒也轻松自在。
一大早,马凤就让金蟾驾起驴车,装上满满一车粮食,在搭上她,就往寺庙赶。寺庙在一座半山腰上,徒步也就半个小时,金蟾赶着驴车,在这个事情上他们的目标一致,一路上和言细语。不一会儿车就到达山下,马凤让金蟾把粮食卸下来,自己搭个披肩,像是去接受一场洗礼,完全没有自己张扬跋扈的个性,自个儿上山去见儿子。
虽是初冬,树木萧条,落叶纷纷,但上山的石阶却打扫得非常干净,时不时看见一片落叶。她从不让丈夫和她去寺庙,也不让他单独去,说他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如果说错什么话儿得罪僧人就会影响孩子的治疗,并且外人晦气重,少一个好一个。为了儿子的健康,金蟾什么都能忍,他把粮食卸下来,用驴驮上山。
马凤一进寺庙,看到寺庙正在修缮,有工人在外面砌围墙,心想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拿来给寺庙作贡献,心里真有说不上来的苦闷。寺庙虽显破败,但也能看出它曾经的朱颜画壁。大门上“通圆寺”几个大字泛着橘红色的光。马凤跨过通圆寺的门廊,正屋里的如来佛主便立即进入自己的视线,双手合成兰花指。如来佛主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她做了双手合十的式样。悟虚法师通过悟醒的通报,已在门外候着,等候马凤的到来,今天也是通圆寺的一大喜事,马凤可是通圆寺的贵宾。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像马凤这样大手笔捐献的实属不多,寺庙上下对她都比较敬重。马凤见到悟虚法师就说:
“看来寺庙香火不错,都在搞翻新,可喜可贺!”
“阿弥陀佛,全托女施主之福。”悟虚法师连忙行了一个礼,“徒弟们都在念着经呢!”
“粮食都拉来了,在山下,两千斤,全是凉干上好的,一千斤谷子,一千斤玉米,大师可派人去点点。”
“有劳女施主,女施主是诚信之人,这一点老衲放心得很。”说完就对身边的和尚说:“悟醒,去山下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没有。”
悟醒听完就往山下跑。
“好了,我不跟你在这儿闲扯,聪儿和尽空呢?”
“阿弥陀佛,小施主和尽空都在后书房。”
“后书房?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不都是在外面吗?后书房不是外人禁入之地吗?”
“女施主的恩惠,老衲怎敢把施主当外人看待,女施主去看看就知道了。”
悟虚法师说罢,向马凤行了一个礼,就进入寺庙大堂。马凤从侧门进入,往后面去了。
圆通寺的后书房其实就是一个山洞,位置比寺庙的房子还高,洞口与寺庙屋檩齐平,需从寺庙后门出去,爬上几十级梯子。
马凤走到书房的门口,推开书房的椭圆形门框。她不用和尽空客气,他们不需要客气。书房很宽敞,不看头顶,都不觉得这是一个洞,即使是洞顶,也绘着各种少林武僧练武趺坐的图案,倒像一个修行练武的好场所。四周围的书架上放满各种经书,错落有致。从这些书的摆放就知道寺庙有一定的历史。寺庙无处不彰显着曾经的辉煌。说也奇怪,洞里一般都比较潮湿,这个洞却比较干燥,也许这就是用这里来做书房的原因。马凤可以来这里,除了自己上供许多粮食外,主要原因还是尽空法师。她还看到书房的最里面,放有一些装满东西的袋子,那儿是寺庙的储藏室,自己送上山的粮食一会儿也会放到这里来。书房就是寺庙的藏宝室,贵重的需要长期保存的东西都往里送。最让她感到痛彻心扉 的,是书房中间的一张小木床上,躺着自己的儿子,静静的,一动不动,尽空法师就坐在旁边。看到她进来,也没和她打招呼,耷拉着脸,像是面对一个生命垂危的亲人。马凤神情紧张,全身发抖,双眼噙满泪水。
“聪儿怎么了?上次来不是说很好,在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了吗?”
尽空法师还是没有说话,耷拉着脸,严肃的看着眼前躺着的男孩。
“李道三呀李道三,你倒是说话呀!聪儿怎么会躺在这里?这到底怎么回事?难得连你这么个得道高僧医术过人的和尚也治不了吗?”
李道三抬头看了马凤一眼,惆怅的说:“我李道三行医数年,治人数百,各种疑难杂症都已见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治的病。”
“上次你不是说很快就好了吗?聪儿活蹦乱跳的,才几天不见怎么竟成了这样?”
“我是以为就要好了,前段时间他的气息比较平稳,经脉有序,和常人无两样,况且能吃有笑的,我是认为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的,没曾想突然病情加重,胜过以前。”尽空说着竟伤心起来,“也许今年的天气太过于冷,不利于聪儿的病情康复。”
“那聪儿现在是什么情况,严重吗?”
“他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不过只是暂时性的昏迷,但是他的脉相很紊乱,气息微弱,目前还不能断定他具体的病症,这是不详之兆,我担心——”(一阵轻微的呜咽)
“呸,我就知道你爱说诳,你必须得想办法把我儿治好,你要知道,寺庙里的人都是我在养着,出了什么差错可别说我翻脸无情,逼急了我把这庙给烧了——一群饭桶。”
马凤轻轻探下身,亲吻着聪儿洁白的脸颊,听着她那微弱的呼吸,理了理肩旁的被子。
“聪儿,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给妈妈开玩笑好不好,不要吓妈妈好不好,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你是妈妈的一切……”
马凤泪流满面,不断的哭泣,她的这种真情流露这种可怜的模样这种小女人的味道外人从没有见过,包括她的丈夫金蟾。
“李道三,算我求你,你一定要把聪儿医好,只要聪儿好,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我马凤能做到。”
“你以为聪儿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就你着急我不着急?就你伤心我不伤心?”李道三长叹一口气,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的大黑痣,“看来,眼下要救聪儿,就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聪儿的病症并不是常人所得的病症,既然不是常人所得的病症就不能按照常规的方法来医治,得走特殊的疗法。”
“那你还等什么?”
“我哪里是等,只是条件不成熟,当然,也可以是等,等时间,不过时间马上就会到。”
马凤和李道三在房里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和颜悦色,有时刁天决地,有时默不作声,他们在酿着一场阴谋。
马凤从房间里出来时,脸上透着阴森可怕的自信。李道三给她讲了聪儿的具体情况,她虽然犹豫,可眼下也只有相信李道三,他相信李道三对聪儿是真心的,李道三给她讲的治疗方法,虽说冒险,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为了聪儿,什么都得试,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寺庙能让聪儿进入书房疗伤,可见他们也不敢在聪儿身上怠慢。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如果聪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寺庙和寺庙的所有人都得陪葬,包括李道三,那个曾经抛弃自己的李道三。
她走出通圆寺的大门,看到自家的驴正驮着两袋粮食到门口,金蟾牵着驴,小和尚在后面赶着驴。
“后面的就不驮了。”她对金蟾命令道。
“已经驮完了,这是最后一趟。”
“你这速度够快的,平时就没见这效率,”这话说得比较低声,“卸了赶紧回家,看到这儿就烦!”
诸位,我们前边说过,马凤早产,实则是假,他只是欺骗老实的丈夫金蟾,她嫁到金家前和李道三就有一段孽缘。
要说马凤和李道三的事,得回到马凤十八岁时。
马凤十八岁的时候,人长得高大,虽说长相一般,且有点腰圆腿粗,但马凤还是和邻村的贺岁爱上了,两人相互喜欢,偷偷约会,互相约定终身。此事后来被马父发现,就把马凤锁起来,说不断了对贺岁的念头就一直关着,一直关到忘记为止。其实马父不让马凤与贺岁在一起,就是嫌他家太穷,田里种出来的东西不够半年吃,没有一间能遮风挡雨的日子,也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这样的人家,怎能与我马户结为亲家。马凤被锁在房里,思念着贺岁,饭也少吃,说什么也要和贺岁在一起。不过,一段时间后,就听父亲说那贺岁马上要与同村一个姑娘结婚,日子都定好了。马凤不信,向周围打听,方知父亲说的是事实,就骂贺岁是乌龟王八蛋,不得好死。其实这是马户为了不让马凤与贺岁在一起,给贺家做的煤,还在聘礼上给予帮助。马凤看着贺岁结婚,心里非常难过,觉得男人都不是一个好东西,从此不再有嫁人的想法,好几拨人来说媒,父母答应,马凤就是不喜欢,坚持不嫁,这样过了好几年。直到马凤二十三,马父觉得已经到了飞嫁不可的地步,就自作主张把马凤许配给金蟾。这回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金家虽富有,可那金蟾为人老实,大马凤十岁,之前又娶过一任妻子,可惜还没生个一男半女就死了。金蟾又长得瘦骨嶙峋,马凤说一万个也不愿意,但这会她知道由不得自己。几天后她就离家出走。那年头,正当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之际,女孩离家出走又怎能生存?几天就把自己带的零花钱花完,还遭到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的调戏,一个满脸酒熏的男人走过来,长着一颗大蒜鼻,伸手就来揽马凤:”哪里来的小女子,让本大爷乐呵乐呵,保你一顿饱饭。”马凤哪里听得惯这种下作话,两个拳头过去,男人“哎哟”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围观的人都叫好。
马凤感受到外面的环境,知道不是久居之地,决定返回家,与家人团聚——要嫁就嫁吧,金家至少衣食无忧,父亲也是为自己的生存考量。
在回家的路上,马凤碰到一个江湖郎中,谈吐文雅、说话有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丝毫不失君子之范。未成见过世面的马凤哪里经得起这江湖郎中的花言巧语,一会儿功夫马凤就爱上这个江湖郎中,跟着这江湖郎中四处寻医问诊度日。可是有一天马凤起来,却发现江湖郎中不辞而别,桌上的纸条留下几个字:
各自安好,吾需修行,后会有期,保重保重!
马凤气的暴跳如雷,将纸条撕个破碎,拖着身心受伤的身子回家。原本一个善良的女子,经过这两次爱情的打击,马凤彻底变了,不在对谁有感情,一切都是玩物,世上除了欺骗还是欺骗。
马凤回到家,父母甚是高兴,但有一事又令他们夫妻俩头疼,不知金家还认这门婚事不?于是想着派人去打听,刚巧,金蟾父母来到马家,主动提起这门婚事,就认准这个儿媳妇,还非马凤不娶,两家当即定下嫁娶的日子。金家看中马凤的原因,就是马凤人高马大,生孩子不费事,说话办事,游刃有余,是个当家的好主。金家就这么个儿子,为人憨厚老实,将来怎能管理家业。金家虽不是富甲一方,但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主,年轻人总得有一个能在外面顶得住大梁的。
马凤回到家没几天,就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知道这样的后果:未婚先孕,未嫁先生,哪一样不比死罪难受,败坏自己名洁不说,整个家庭都会遭到谴责、唾骂,抬不起头。好在婚期将至,一切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马凤嫁到金家,很快肚子就凸起来,金家父母说不完倒不尽的高兴,对马凤是百依百顺,家里家外,马凤说了算,从不质疑。马凤也显出了她的治家本领,把家管得井井有条,麻屯上下,无不佩服。
马凤虽然早产,金家也没过多怀疑,毕竟早产也是早有的事,况且马凤身材高大,营养又好,生产顺当,比别人早生那是正常不过的事,早产正说明金家的富有。后来随着孩子渐渐长到,看上去与金蟾确实大相径庭。金母是精明人,把这些事看在眼里,和老汉枕边聊时,把自己的想法透出来,老汉将信将疑,疑的是这孩子确实和金蟾出入太大,金蟾那瘦骨伶仃的猴样在聪儿的脸上一点也没体现,信的是聪儿很聪明,这一点应是我老金的遗传,我老金的好基因在儿子身上储存着,没发挥作用,现在在孙子身上显现出来,这合乎常理,合乎逻辑,有何不可呢?他越看到聪儿的聪明样就为自己得意起来,他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就和聪儿这般水灵,啥事一学就会——我金家家大业大,没我老金这颗聪明的头颅怎么能发展到如今这模样呢?这个事情,可不能胡乱猜疑。
一段时间后,金家父母接到金蟾岳父大人的邀请,参加自己六十大寿,金家父母打算在这个时候顺便了解马凤结婚前的一些事情。
寿宴除了金家人外,还有马户两个儿子的亲家也到场。正所谓宾客云至,觥筹交错,也就不过如此。金父最先发话:
“感谢亲家公,为我老金家培养这么一个好儿媳妇。凤儿上得厅堂,入得厨房,顶天立地,金家就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媳妇,风儿把金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亲家真是教子有方,来,敬亲家公一杯,祝亲家公万寿无疆,财源广进!”
来坐的人都轮流向马户祝寿。马户也是来者不拒,畅饮开怀,三大碗下肚,硬说自己千杯不倒。酒的后半场,都是酒后吐真言,金家父母在和亲家谈家常的过程中,总是时不时的问起马凤的事来,尤其是和金蟾结婚前的事。马户还向亲家道出了他如何阻止马凤和贺岁的事情。
“您知道吗?亲家公、亲家母,贺岁那小子想娶我凤儿,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能吃得到吗?就他家那穷样。”
“马金两家,也算是前世修得有缘,两个年轻人跌跌撞撞,还是走在一起,只要幸福就好,来,喝。”
两个亲家又撞了三杯。
这些话马凤听在心里,明白金家父母的意思。她早已看出,婆婆近段时间对自己有疑心,几次谈话都是话里有话,马凤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什么也没发生。
寿宴结束,马凤说要在娘家待两天,让金蟾陪伴自己。金父金母因放心不下,执意回家,马凤安排一个篷车给送去。不料在半路上,连人带车摔下山崖,骡子摔死、篷车砸个稀巴烂,金蟾父母当场身亡。
金蟾夫妇为父母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马凤在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麻屯上下都说马凤是最孝敬的人。
四
已进入腊月寒冬,寒气入木三分,刺人心脾,走在路上的人,裹了一层又一层,还在瑟瑟发抖,双手捂在嘴上,不停的往外吹起,一口一口的白烟从掌心沁出来。房屋树木都冻开了花,到处白楞楞的,家家户户的屋檩上都浸着白烟,让人知道这死寂的大地还透着生命。路上的黄泥都壮着鳞片,脚踩在上面,硬邦邦的,像踩在岩石上。山娃早就囤好过冬的柴,院子堆得满满的,走进他家院子就像走进一个伐木场,木柴堆成小山,用胶纸盖着。房子板壁草顶,这是父亲在世时盖的,不算老旧,在屯子里算是中等,屋顶的茅草添了一层,这是山娃赶在冷冻到来前盖的,他总是未雨绸缪。一间间房屋渗出的白烟萦绕在麻屯上空,麻团就像披了一层薄纱。板壁房里,传来了瘆人的咳嗽声,穿过麻屯冷空,消失在白楞楞的山谷里。
“娘,喝药,喝药就会慢慢好的。”山娃端着自己熬制的草药,安慰母亲,“温度刚刚好,趁热喝,天气冷,凉得快。”
“牙儿啊!娘怕是挺不过这个冬天,这种寒冷已是好多年不见,我也是活够了。我走后,你要——喀、喀、喀……”
“不准娘说不吉利的话,等过完冬,牙儿一定会请很好的医生来给娘看病,娘一定会好起来的,山娃不能没有娘,我已经长大了,能做很多事,明年我就找更挣钱的活干,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牙儿乖,牙儿已经长大,娘即使走了也会在另一个地方看着牙儿长大。娘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就算死了也是心满意足。”
“不准说,娘一定会好起来!”
娘儿俩都懊丧着,忽听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山娃将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长着一双招风大耳,面带笑容,一脸和善的中年人站在山娃面前,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身上还挂着一个布袋,不像本地人,山娃不认识,一脸狐疑的看着来人。
“请问大叔,有何要事?”
“实不相瞒,吾去对面上山上的通圆寺,路经这里,听到从里屋传来咳嗽声,凭听声音,就知道你家主人已病入膏肓,不及时医治恐怕过不了这个年关。”
“那是我妈妈,这个鬼天气,可把我妈妈害惨了,刚刚还在喝药呢!”
“我是一个行医多年的郎中,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为你妈妈看一次病。药医有缘人,也许我和你妈结得有缘,当然,这是缘分,不会收你家一分钱,病好了,传个名就行,医者就讲究一个好名声。”
没有谁会拒绝一个医生主动的上门看病,山娃将医生请进屋,并为他倒了一碗热水。
“看夫人脸色,病情好像已经不轻,不知夫人已患病多久?”
“此病已患五年之久,早些时候只是体力不佳,干不了什么重活儿,后来病情逐渐加重,从去年开始,做点饭给我儿吃都很费力,天气一冷,就——今年,我怕是挺过不去。”
“疾病能不能治好,心情起到一半的作用,夫人对自己要有信心。”
“是啊!妈妈,别尽说些丧气话。”
“我先给夫人把把脉再说。”
山娃母亲将右手伸给郎中,郎中用左手在女人手上把着脉。良久,他就像吃了黄莲一样的蹙紧眉头。
“但说无妨,我有心理准备,我能接受,病在我身上我清楚,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不用说,她知道结果。
“你的肝病已进入晚期,是一个顽疾,迄今为止,即便是那西洋之术,也是无力回天,只是有道是好吃好喝,宽心解肠,可多活些时日。”
“你骗人,你这个郎中就是骗子,早知道你这样看病,就不该让你进来。”山娃在一旁怒骂道,“你们这些江湖郎中,都一个个的骗吃骗喝,根本不懂一点医术,我就听到过好多人都被你们医死的。”
“牙儿别胡说,妈妈的病妈妈清楚,而今你已经长大,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妈妈看到牙儿这么懂事,已经很高兴,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人都是要死的。”
“其实夫人这病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
“有什么好办法,请大师明说,只要可以治好妈妈的病,山娃什么都愿意做。”山娃眼里闪着希望的浪花。
郎中沉默良久,喝完山娃端来的一碗热水,山娃又给增上。
“大师但说无妨。”
“从这儿往西一百里有一座山,名叫雪灵山,山上生长着一种名贵的植物,名叫雪灵花,每十年才开一次花,而且天气极寒时才会盛开,只要用上这种花的一片花瓣便可治愈夫人的病。”
“那这花什么时候才开?”山娃急切的问道。
“我算了一下,今年离上一次开花正好二十年,上一次就因为天气不够寒冷没有开放。眼下已是最冷时节,况且今年的寒冷百年难遇,正是雪灵花怒放之时。”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摘来就是。”
“采摘雪灵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则就谈不上名贵。雪灵山前面是一片海洋,当雪灵花绽放后,海洋就会生出一道水墙,挡住人们的去路,要摘到雪灵花,必须先过这座水墙,才能到达那冰山之上。况且,雪灵花也讲究有缘人,不是契合之人即使到了雪山之巅也无法摘到雪灵花,反而害了性命。”
“依大师所言,采摘雪灵花等于送死,不但摘不到花瓣,还得搭上一条性命。”女人听后只是摇头。
“可以这么说,不过只要契合。”
“妈,我宁愿一试,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上次阎王不要我,这次也不会,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山娃契不契合呢?”
“夫人请报上公子生辰八字。”
郎中掐着指,两张嘴皮不停地抖动,半晌——
“公子与雪灵花是天生的投合,这种缘分,是百万之中方选其一,公子千万莫失良机,你家母的性命就掌握在你手里。”
郎中没留下姓名,只是告知山娃母子服用雪灵花方法就走了。山娃将郎中送出村口,在他挠后脑勺的瞬间,他看到了他醒目的黑痣。
当天晚上,山娃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把家里的一切准备好后,第二天一早就和母亲道别,背上干粮往西走了。
说来也奇怪,山娃走后的第二天,马凤家的那两只种山羊——嘻嘻哈哈就神秘的失踪了。
“一定是被这些刁民偷走了,想吃便宜羊肉,要想过个肥年,没那么容易。”马凤在一旁骂道,“金蟾,你跟我一家一家去找,好好问一问,羊膻味重,谁家啥样一闻便知,老娘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偷到老娘头上,我看他是不想活了,小小麻屯,还有敢在我马凤头上动土的。”
金蟾挨家挨户找了一天,一点线索都没有。
“金家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难道它长翅膀飞了不成。就这么大个屯子,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明天继续找,找不到就别回来。”
马凤自从通圆寺回来,脾气更加暴戾,还不时的摔东西,旁人听到声响,都不敢去询问。屯子里的人谁也不敢和她说话,见了都得远离着,就像见着一头凶恶的野兽。金蟾在家日子也不好过,过着忍辱负重的生活,好像聪儿的病就是他一手造成的,金家随时都能听到马凤对金蟾的咒骂声。
第二天,金蟾继续在村子转悠,大家都知道他是在找羊,都不想搭理他,即使碰着吃饭也不带叫的,就当他是一空气。终于,在余老汉家屋后周围转悠时,金蟾嗅到羊肉的味道,他断定是余老汉所为,也只有他有这个胆量。
这余老汉,在金蟾父母在世时,就是金家的长工,与金蟾父亲年龄一般大小,深得金蟾父母信任,不过他对马凤很有成见,在金蟾父母面前经常说马凤的不是。金蟾父母走后,他就不在金家干活。马凤对余老汉也是怀恨在心,总想找机会收拾收拾,让余老汉长长记性。余老汉也是屯子里唯一不怕马凤的人。
金蟾走进余老汉家,看到柴火上炖着的羊肉,肉锅正咕噜咕噜响着,肉汤翻滚,一家人正围坐在火旁,等着吃羊肉,啃骨头。金蟾强忍心中怒火,毕竟余老汉为金家也出过不少力。
“余叔,你怎么把我那两只羊给炖了,那可是我家的种羊,我都舍不得卖的。”
“你小子说话好听点,什么我炖了你家的羊,从哪里看出这是你家的羊,整个屯子就允许你家有羊肉吃,就不允许咱们穷人喝口羊汤?”
“这冰天雪地,那羊能跑哪儿去,我那羊才丢失,你就在这儿炖羊肉,你说不是我家的是谁家的,你家怎么在这时候就生出羊来。”
“你小子自从打娘胎里出来,就是老子看着长大的,别在我这儿逞威风,有本事,在自己家里活出个人样来,我直接不跟你说,老爷夫人生出你这么个儿子我都觉得惭愧,你就是愧对金家祖宗,你就不配做老爷的儿子,及时跟我回家去,叫你那夜叉夫人来。”
金蟾被余老汉骂了一个狗血喷头,气冲冲从余老汉家里走出来。对余老汉,他还是不敢放肆,从小到大都余叔余叔的叫着。回到家里,他把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对马凤讲了一遍。
“什么,真有他余老汉的,这老不死的,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要骑到我马凤头上拉屎,走!”马凤说完,气势汹汹的往余老汉家走,金蟾跟在身后,像个被赶着走的囚犯,莫不作声。
“余老汉,你胆子够大的,竟敢打主意到姑奶奶身上来,我看你是活腻了!”马凤才走到余老汉家门口,就大声嚷起来,“今天姑奶奶倒要看看,你余老汉有没有本事吃掉我这两只羊。”
“马凤,你给我说清楚,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你家的羊,全麻屯就允许你马凤有羊,不允许我余老汉杀羊吃羊肉,乡亲们来给评评理。”有几个街坊已在余老汉家院子评头论足,“我这羊哪里写着你马凤的名字?”
“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羊不是你偷的难道自己长翅膀飞了?”马凤清了清嗓子,“就算它有翅膀,这天气它也飞不出去。”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有说马凤说的有道理,也有说凭什么就认定就是人家偷的羊,难不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也有的说——走回家去,有球的看法,自家还管不了自家的事,在这里瞎折腾干什么。
听到大家的议论,马凤想到一个好主意。
“既然你说是你家的,就带我看看你杀样扯下来的羊毛,我家的羊纯一色的黑毛,正宗黑山羊,”马凤认为这是一个有利的突破点,“是你的是我的大家一看便知,我的羊大家都认识,我也懒得和你在这儿争论,和你争论是对我马凤的人格侮辱。”
“凭什么我要带你看,你算老几,老子养羊时你还没裆呢!你别以为乡亲们怕你我就怕你,”余老汉用力的将右手在面前挥来挥去,蹦直的食指一会儿指着马凤,一会儿指着围观的人,“告诉你,我偏不怕,老子就是不带你看,老子全都烧了,老子就是瞧不起你,在金家,除了老爷夫人,我余老汉一个也不放在眼里。”
“你余老汉还真不识抬举,老娘念你在金家做过长工,不跟你一般见识,识相点,跟老娘认个错,念在公公婆婆的份上,这两只羊老娘当便宜卖给你过年,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修怪老娘对你不客气。”马凤脖肥气粗,粗壮的手指指着余老汉。
“休想!你以为全麻屯的人都像金家憨儿子,任你侮辱,带了绿帽子还要听你摆布,这里是我老余家,你休想在我这里撒野,你一个黄毛丫头,跑到麻屯,害死老爷夫人,和下人私通,侮辱金家列祖列宗,老爷夫人在天之灵是不会饶过你的,全麻屯除了金蟾,哪个不知你和刘家兄弟暗地里私通,把金家大屋弄得乌烟瘴气,金家列祖列宗都跟你一笔笔记着,你还有脸跟我谈人格。”余老汉正在气头上,完全不给马凤留面子,他就是看不惯马凤嚣张跋扈,那次老爷和夫人为马户祝寿,回来人车翻下山崖,老爷、夫人连那骡子都当场死亡,偏偏那车夫一点事儿没有,泰然自若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没觉得紧张,余老汉就觉得老爷和夫人一定是遭人陷害,这个害老爷夫人的,除了马凤不会有他人。他离开马家,一是老爷夫人不在,也没有什么可留念的,二是怕遭马凤毒手,不明不白死去,这马凤定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
马凤经此一激,胸中怒火一腔喷出,犹如火山爆发。她冲进余老汉家里,将余老汉炖的正香的一锅羊肉掀翻在地,一锅羊汤浇在烧的正旺的柴火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屋子顿时一片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吓得屋子里的人都大惊失色。
“老娘看你吃,老娘看你吃。”马凤边骂边用脚去踩没有洒落在火堆上的肉。
好端端的一锅羊肉,一块没吃着,就被马凤一手掀翻,要知道,余老汉全家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肉,看着掀翻在地的羊肉,看着马凤那肆意践踏的双腿,老汉怒了,一股来自全身的巨大怒火就像头颅被瞬间砍下而喷出的血,直逼双臂,他抡起铁拳就向马凤扑去。马凤似乎已经注意到余老汉的动作,立即抓起炖羊肉的铁锅用力朝老汉砸去,余老汉手还没抡下去,就感觉到头被狠狠地锤了一下,立马倒在地上,那铁锅被砸成几块。
“拐喽,打死人喽!”余老汉的老婆发疯似的跑向被打倒在地上的余老汉。
马凤还要继续往上扑,扬起的手就被一只用力的大手抓住。
“够了,你还要打死不成,余叔可对俺家有功,不允许你在这儿逞威风!”
“你——”
马凤扭头一看,是金蟾,眉头紧锁,目光犀利,像鹰一样盯着自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马凤一下被怔住了,不知是出于这从未见过的凶狠的目光,还是出于对余老汉刚才说的话,她没有往下说,随即把手松下来,向着屋外走去。
“老娘叫你血口喷人。”
不过很明显语气不像刚才凶狠。马凤边往家走,边想着金蟾刚才的这种眼神,自打进入金家以来,她从未见过金蟾的这种眼神,那么锋利,那么狠,那么不容商量。
金蟾给了余老汉妻子一些钱,嘱咐她及时带余老汉看医生,就跟在马凤身后走了,只是这一次,步子走得比较急促,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喘息声。
马凤回到家,径直向屋里去,夫妻俩没说一句话。金蟾则拿出马凤心情好时为他买的一把斧子到院子的磨石上荡来荡去。金蟾自己也不明白,刚才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去阻止马凤,平时都是逆来顺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听之任之,任劳任怨,今天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给马凤颜面,他自己也得不出结论,就想着磨快斧子,上山砍柴,避过这阴冷的场面。听到斧子在磨石上不停的“咣咣”声,马凤不免有些踌躇,有些颤栗,一会儿竟呜咽起来。她走到金蟾跟前,旁敲侧击的问:
“没什么事你磨斧头干什么呢?”
“我想着过年岳父大人一家要来,提前上山去砍些柴。”
马家一来一大家,足够坐满两张桌子,这是金家最热闹的日子。金蟾说话声很平静,平静得让马凤浑身打颤。马凤不太相信金蟾磨斧子是为了砍柴。
“刘家兄弟趁你不在家,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侮辱我,威胁我,说如果我不从就要把我们的儿子杀掉,我也是为了咱们好,你看,趁着过年的机会,我就叫他们回家,以后永远也不会雇他兄弟俩。”
马凤说完哭声更大,俨然成为一个受尽屈辱的弱女子。金蟾只在磨斧子,荡斧子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长,直叫人毛骨悚然。
五
迎着刺骨的寒风,山娃周身垂挂着一根根细小的冰柱,每走一段,他便会抖抖身子,那些与他破旧的棉袄连为一体的小冰柱就唰唰的落下来,打在地上,立即又被分裂成细碎的几块,像一颗颗透明的水晶,在山娃的脚下拼成了一个透明的水晶圈。为了减轻身上的负担,他不得不定时的抖动身子,一次又一次的擦着那被冻得红彤彤的脸上的霜露。在那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山娃就像一根掉尽黄叶的枯枝,在风雪交加的山路上招飐。从口里喷出的白雾瞬间被凝结成霜,敷在山娃的脸上,两旁的树木被冻得咯咯响,时不时发出冻断的咔嚓声,有的滚落到山路上,挡住山娃的去路,他不得不多绕几步。不过,这些袭人的声响和刺骨的寒冰与山娃要采摘雪灵花的决心相比简直是无以为胜,他的决心坚如磐石,他的目光坚毅如鹰。他那古铜色的皮肤根本不把噬皮的冰雪放在眼里,他的前行锐不可挡。终于,进过两天两夜的艰难行走,山娃来到医生所说的那片海岸上。
这片海洋阻隔着人与雪灵山的连接。因为山娃看到,在他的对面,有一座冰山,山顶云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在云雾下边,却被白凝凝的冰雪包围,看不见任何生命。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必须要及时适应这里的环境,在他的脑海里,这应该是一个生命绝迹之地,飞鸟绕道而飞之地。他不断地来回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他感觉自己已经顺畅了,这是来自自己超强的适应大自然的能力。
“医生不是说有水墙吗?这怎么没看到,难道这雪灵花没开吗?”
山娃不由的犹豫起来,这在这时,他看到对面山顶上雾气散开的稀疏处,透着几点鲜红的血色,穿过冷空,进入他的眼帘。
“花开了,雪灵花开了!”山娃不禁喊道。
他需要一艘船,不需要多大的船,只要能装下自己。山娃是划桨好手,能在风雨中轻松摇曳着小船。他在岸边逡巡着,搜寻着,却看不到一只船的影子,他只得把范围扩大,不断扩大——有海的地方就应该有船。许多情况都会让这里有船——海水冲来,别人丢弃,还有,人走了,船留下。哪怕是一艘漏水的也可以,山娃要求不高。山娃在海边走了好一段路,还是没找着,连一块木板也没见着。“要不是这种天气,我一定能游过去!”山娃心想。
终于,在不远处,山娃看到了一间离岸边不远的小房子,虽然整体看上去是一片洁白,但山娃知道那是一间房子,还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与外面不一般的颜色,这是一种家的颜色——难道这地方还有人住?山娃立马来了精神,顺着房子的方向走去。
他推开房子的小门,里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埋着头,似乎没有看见山娃。
“爷爷,您能借我一艘船吗?我要划过对面的山去。”
老人抬起头,目光冷峻的看着进来的山娃。
“你知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吗?”他说起话来,长长的脸被拉得更长。
“雪灵山。”
“你可知道去雪灵山的风险?”
“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几十年,从来没有人能成功去过那里,这片海看似平静,可它随时都可以要人命,它变化无常,你这是去送死呢!及时回去吧,不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
“再危险我也要去,我要去摘雪灵花,用它治我娘的病,我娘得了很严重的病,没有她我娘就要死了。现在,唯一能救我娘病的就只有雪灵花——爷爷,求求您帮帮我吧,我一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
“唉……”老人摇摇头,“这房子后面有一张小木船,年久失修,你去看看能不能用,唉——”
山娃拜别老人,出了房门,绕到房子的后面。在房子的后面,放着一张被积雪覆盖着的小船。山娃把积雪刨开,一张完整的小船便展现在眼前。山娃非常高兴,借着光滑的地面,山娃把小船拉到海里,船里立即有水冒出来。“真该死!”山娃叫道,“不过这已经很好了!”好在那些水冒得并不快,山娃向老人借了一个可以舀水的铁钵,随时备用。
“谢谢您,爷爷!”山娃再次向老人道别。
回到岸上,山娃思忖的看着对面白雪皑皑的雪灵山。现在正好风平浪静,正是划船的好时机,山娃不想错过机会,多耽误一天妈妈的生命就会多一天危险,他必须争分夺秒。
山娃将船桨系好,跳上船,划起浆来,小船缓缓向着雪灵山方向驶去,细小的波纹从小船向四周慢慢散开去,打破了寂静无声的海面,波纹每向外荡一个圈,浪花就会向上涨一倍,从小船出去的细小的波纹,变成了无数的波浪,最终变成无数的大波浪,向四周滚去。这些无数的大波浪滚到海中央,与迎面而来的更大的波浪汇合,形成一个巨大的波浪。在小船快划到岸边与山的中间时,那个巨大的波浪竟一股脑儿的向小船奔来,越来越翻滚,浪花越来越高,小船在浪中飘忽不定,失去了原有的方向。山娃不停的用灵活的双桨控制着小船,此时小船已经进了很多的水,没过了山娃的脚背,山娃拿起铁钵猛力的往外舀水,在山娃细小身子的衬托下,原本很小的小船显得有些铺张浪费。他一手划桨,一手舀水,这可比他走山路累多了,好在山娃手脚灵活,小船一歪一斜,始终没有倾覆。大波浪离小船越来越近,与船散去的细小波纹撞击,立即生出一线浅浅的水花,水花很快被大波浪吞灭。海面上的水很快荡漾起来,小船一摇一晃,一低一高,山娃努力维持着小船的平衡,“这海真是变化无常”,山娃自言自语。大波浪终于来了,二十米,十五米,十米,八米,小船被掀得老高,待波浪完全到来时,几乎把小船掀得与水面垂直,山娃双手抓紧船弦,整个身子扑在船头,尽力让船不被海浪掀翻,小船立在海面上,像一尊海神从水底钻出来。波浪很快从船头滑过船尾,很快从船尾离去,山娃就感觉自己像坐着过山车,一路的往下滑,他已经不知道这艘没有方向的船会将自己带向何方,他头晕目眩,意识的驱使让他知道用力的抓紧船弦,死死抓住,他努力的用身子的摇晃来调整小船的平衡,不让小船被海水吞没。
在经历无数的高低起伏之后,小船终于平稳下来,此时水面异常平静,就像小船刚下水时的平静。看着对面洁白发亮的雪山,山娃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和颜悦色的笑容。不过他马上发现,小船正在下沉,船里已装了一半的水,水还一直往上升,幸亏山娃一直把铁钵压在身下,否则只能看着船和自己沉入海底。山娃放下手中的浆,不停地往外舀水,连喘气时也不停歇,小船一线一线的往上升,待船全部浮在水面上时,山娃已经筋疲力尽。他躺在船上休息,努力的恢复着自己的体力。
时间不能耽误,今天必须要摘到雪灵花,妈妈的病不能耽搁,一点也不能耽搁。于是山娃又来了力气,爬起来划起浆努力的向前行。小船缓缓的向前行进,山娃已能看见雪灵花婀娜多姿的身材,像一位睡在冰山上的美少女,冰清玉洁。山娃非常高兴——妈妈,我的好妈妈,我就要摘到雪灵花了,您将不再受疾病的折磨,我们一定会生活的很快乐,您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划桨的速度越来越快,小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过山娃很快发现小船不能往进了,他立即止住船的行进——在离小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排水柱自下而上的从海底喷出来,越来越密,水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山娃抬眼上往,看不到顶,最后,那排水柱密的看不到一点空隙,形成一道水墙。水墙完完全全挡住了山娃前进的道路,他不知道水墙有多厚也不知道水墙有多远,他小心的将船划向水墙,他用眼睛仔细的观察着水墙,发现那些水是在动的,流的非常均匀,不仔细或站得远一些,完全觉察不出来。水柱自下而上自上而下交替的流淌着。山娃想试一试这水墙的反应,于是他解下一只浆,轻轻的向水墙戳去,不料那只浆瞬间被水墙吸去,差点把山娃带了进去。山娃被吓得魂飞魄散,脸青一面黑一面,赶紧把手缩回来,将小船急忙向后划。山娃将船与水墙保持一定的距离,仔细的观察着水墙的变化,寻找可乘之机。可是,无论他怎么的等待,怎么的观察,始终没有发现有什么缝隙和缺口。山娃将船顺着水墙滑行,希望能划到水墙的尽头,或者能找到什么缺口,可是,无论怎么划,怎么找,水墙始终密不透风,一望无际。
山娃感到非常的绝望,身子没有半点力气,在这样下去自己非耗死在这水面上不可。天已经暗下来,远处的山已模模糊糊。
“先回去吧,去找那老爷爷,在他那里借宿一晚,顺便问问他有什么好的法子,或许老爷爷会有破解水墙的办法。”
山娃调转船头,向岸边划去。
山娃将船驶离小船不远,隐约感到后面有一股厉风袭向后背,潜意识让他在扭头的同时及时调转船头,山娃看到,那水墙正向两侧慢慢拉开,展开后的墙壁依然光滑如玉看不出有水流动的迹象。水墙展开有两米宽的距离后就岿然不动了。
“够了,够宽了,这是上帝对我的恩赐!”
山娃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他不由分说的向水门划去,左边一桨,右边一桨,即使是单桨他也能运用自如。当船正向水门移动的时候,那水墙又开始慢慢向中间靠拢。
“该死!”
山娃必须争分夺秒,毫无疑问,这是穿越水墙的唯一机会。他暂时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即将的黑夜,甚至——忘记了生死。眼前的情景已经让他毫不犹豫,别无选择。船头已经进入通道,两边的水柱还在不断地往里挤,缓缓的,可还是越来越近,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山娃的身子已经进入水墙,船身已大半进入水墙,山娃使劲的左右划桨,那水墙实在太近了,山娃的桨不小心碰着水墙,那桨瞬间被吸走,看不到一点踪影。山娃打了一个趔趄,差不多跌倒,他只能蹲下用双手当桨向前划行,就在水门将要关闭的瞬间。山娃的身子已经越过水墙,看到了灰蒙蒙的雪灵山顶。山娃感觉到自己呼吸到了一股很新鲜的空气。与此同时,水门瞬间关闭,夹住了船尾的一个丁点,山娃只觉船身瞬间抬起来,接着听到船体破碎的声音,就被吸到水墙里。
山娃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他感觉眼前雾蒙蒙的,就用手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青黑的石壁。山娃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他感觉到左边的温度,于是把身子侧了过来,在自己躺着的身子不到三米的地方,烧着一堆柴火,青烟直直的往上走,一直走到洞顶就消失了。旁边的木凳子上端坐着一个老人,花白头发,拉长着脸,看到山娃侧着身子看着他,他看了看山娃。
“你醒了!”
“您救了我,谢谢您爷爷!”山娃看到了那张严肃的脸,目光里透着慈祥。
“不是我救了你,是你命不该绝,你是我看到的唯一活着的第一人,你自己好之为之吧!最好还是打消摘花的念头,雪灵花是雪山圣物,无人能摘。”
老人说着站起身就往洞外走,山娃想追出去,他有很多的话要和老人说,有许多的问题要问老人,可还没等他站起来老人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山娃走到火堆旁,在白发老爷爷坐的木凳上坐下。火上还烤着肉,正散着香,山娃肚里的手正往上伸——他饿坏了!他吃着烤熟的肉,他不知道是什么肉,也没吃过这种味道,不过可以肯定,这是自己吃过的味道最为鲜美的食物。他吃着肉,想着老爷爷,想到自己死去的父亲。
山娃父母并非只有山娃一个孩子,在他的头上,还有两个姐姐,都比他大许多岁。在山娃刚满五岁的时候,两个姐姐都已经长大成人,足足高山娃两个头。她们经常逗山娃玩,有什么好吃的总让着山娃。他有着一个温暖和谐的家庭,有着一个非常开心的童年,他从小充满阳光,生活自信,爱说爱笑,很逗邻居喜欢。他姓魏,名魏生,父亲魏明德,为人诚实,一把好庄稼手,有一身的力气。母亲比较贤惠,夫唱妇随,夫妻俩相亲相爱,勤俭持家,家中虽不富裕,但也能承个温饱。
山娃的童年时代,正直兵荒马乱,军阀混战,以枪杆子论实力。而在广大的农村,各种土匪林立山头,占山为王,三天一群,两天一伙的进村抢粮,农民种的粮食都不敢藏家里,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挖地洞,地洞用来藏粮,藏人。地洞是各家的秘密,从不对外宣传。
一次土匪进村抢粮,闯到山娃家里,搜遍山娃家上下,找不出一袋粮食,土匪早就打听到,魏明德有一好力气,家里有几块好田地,今年又赶上丰收季节,他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且能空手而归?
“魏老头,今天你必须交出五百斤粮食,要知道,我们保这一片安宁,没有我们,哪有你魏明德的地种,我们是这一片的爷,向我们纳粮是你们的义务。”一个土匪气势汹汹的说,腰间插着手枪。另外几个人都拿着凶器,恶狠狠的瞪着魏明德。
这样的话,之前的另一帮土匪已讲过一次。魏明德已向前面的土匪交了粮食,再交,家里就一点不剩,全家都得饿肚子。
“几位爷,粮已经交过了,已经没有粮交了,前面的都一手掳完了,哪里还有粮食?”
“吓了你的狗眼,我们才是这一带真正的守护神,你把粮食交给别人,长了他人翅膀,肥了他人肚皮,壮了他人的胆,到头来他就有气力跟老子干,难怪他妈的赵瞎子会有力量跟我豹子李干,弄半天是你这些狗杂种把他养肥了。”说着就给魏明德一记响亮的耳光。
魏明德一个跟头翻倒在地,头撞在桌角上,立马渗出血来。接着豹子李又给魏明德重重的一脚。把魏明德踢趴在地,爬不起来。
“老实告诉你,今天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魏明德死也不交粮,最终被土匪抓了去,五花大绑,拳打脚踢。妻子王氏担心丈夫安危,向邻居借了一些粮食加上自己家的粮食足足一千斤才把丈夫赎回来。魏明德回家时只剩下半条命,幸亏王氏照顾得好,半年才恢复健康,重返田间劳作。在魏明德受伤的这段时间,王氏带着两个女儿砍柴、种地,给人当帮工,只要是能挣钱的活儿都做,活不分男女,不分轻重。正是妻子的不离不弃,悉心照顾,魏明德身子才很快的得到恢复。夫妻俩更加珍惜彼此,互相包容,患难与共。也就从此,魏明德非常憎恨豹子李这帮土匪,巴不得自己能够亲手宰了他们。
一次,有一批正规军进村打听豹子李这帮土匪的消息,当得知这批军队是要进山剿匪,魏明德觉得这是一个报酬的好机会,可以帮助军队消灭豹子李。魏明德上过豹子李的山头,下过豹子李的山头,他把上山下山的路线画成地图记在脑海里。他在山里关了几天,对周围环境熟悉,他向部队讲了豹子李的情况,并答应带他们上山,消灭豹子李。
“老乡,有您的热心相助,我们一定能够消灭豹子李,还乡亲们一个安宁。”
魏明德带着部队进山,直到发出枪响,双方开战,他才冒着危险放心得下山,等待着豹子李被全歼的消息——即使是尸体,他也会狠狠地在上面踩上几脚,给自己一个心灵安慰。可是等了两天的消息,得到的却是部队被打败,死伤过半,部队首长带着残兵败将逃跑,还有一部分被豹子李俘虏的士兵和将领。豹子李不但实力没有被削弱,反而如虎添翼,还增添了许多辎重武器。他一战威名远赫,在周围无人能敌。魏明德由希望变成了失望,只能老老实实种田,期待以后的机会。
一天,夫妻俩带着儿子从地里回来,一推开门,就发现赤裸着身体躺在地上的魏家姐妹,鲜血已把整个地面染红。看着两个女儿的惨状,女人瞬间就昏迷过去。在堂屋的方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插着一把匕首。魏明德拔刀拿过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龟孙子魏明德,这次没逮着你算你走运,就拿你两个女儿先给我死去的弟兄们祭祭,下次一定将你、你的全家碎尸万段。
豹子李
魏明德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儿,看着昏迷中的妻子,看着眼前哭泣的魏生,手紧紧的握着匕首,眉毛都全部挤在一起,一下子瘫倒在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上山等于送死,在家,等于等死。为了保全魏家后代,魏明德选择把仇恨埋葬,连夜带着妻子和儿子逃出村子。最终,他们选择这个偏僻得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定居下来。那一年,山娃六岁。
为了一家人的安全,魏明德改名换姓,叫鲁大生,魏生改名为鲁牙儿。他们用为数不多的积蓄在这里购置了几亩田地,夫妻俩勤俭持家,勤垦耕耘。凭着鲁大生的能工巧匠,一年后他们家在麻屯盖了一间新房——板壁茅顶。加上为周围地主做帮工,一年下来生活还是可以勉强维持。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一次上山劳作中,突遇山石塌陷,夺去了鲁大生的生命。从此,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王氏的身上。她白天上山干活,晚上还要替人纺织,一年下来,就落下了肝病,为了生存,年仅九岁的山娃当起了放羊娃。
山娃吃完烤肉,顿时觉得精神抖擞,寒风袭来,在脸上形成的霜露很快被脸上散出的热气融化而消逝。看着远处寒光闪闪的雪山,看着峭壁上忽隐忽现的雪灵花,山娃又向雪山走去。
整座雪灵山,全部被坚冰覆盖,山娃选择了一个斜坡稍大的地势向上攀爬,可刚爬上不到几米,就因没有可抓牢的地方滑下来。雪灵花就在峭壁上,肉眼可见,他反复试了许多回,都是无功而返。他找来石头,用力向冰层上砸,怎赖冰层太过坚硬,石头砸下去,只在冰层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白点。
“无论如何也要摘到雪灵花,我相信我能爬上去。”
山娃找来两块尖削的石头,用力的往冰层上凿,凭着自己灵活的身姿,凭着尖削的石头,山娃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在那洁白的雪山上,山娃就像一条舞动的银蛇,不断的往上蠕动。他已经能够看清整棵雪灵花的枝、叶、花朵,还能看到花瓣上泛着的鲜红的红点,就像人体的鲜血,在花瓣上不断的来回奔跑,它们的奔跑使雪灵花更有灵性。山娃大口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快耗尽了——在坚持一会,在往上些,就可以到达那个突兀的石峰上,在石峰上在休息一会儿,一鼓作气,就能摘到雪灵花。
山娃的一只手的尖石已经刺进了石峰的冰层里,另一块也跟着刺了进去。他双手用力往上蹦,龇牙咧嘴,他知道此时的表情一定奇丑无比。可无论如何,膝盖就是不能搭上去,总差那么一点,“必须在往前刺一点”,山娃将右手的尖石拔出,左手支撑着整个身子,用力的往前插。就在他使劲的一刹那,左手的尖石因承受过重而断裂。山娃只感觉两耳“呼呼呼呼”的声音,身子像坐滑滑梯一样的往山底溜,他头晕目眩,屁股热乎乎的。
山娃坐在山脚下,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上山的力气。雪灵花呀,雪灵花,您怎么这么绝情,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为你而死?母亲呀,亲爱的母亲!牙儿无能,牙儿真无用啊!牙儿不能救妈妈!山娃不仅感到绝望,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尽头,他以为只要坚持就一定能战胜困难,上帝一定会帮助他,可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山娃全身很多地方被搓破,流出了鲜血,浸在雪上,鲜血的红色逐渐向周围散去。山娃惊奇的看到,所有被血染过的地方,冰块融化,露出了黢黑的山石、黢黑的泥土。山娃一下子明白了。
山娃拾起尖削的石头,站起身,像个即将押赴刑场的忠贞的勇士。他用坚毅的目光看着峭壁上傲人的雪灵花,用力的将尖石向手臂刺去。血从手臂缓缓流出,鲜红的血夜流过他的指缝,顺着手指流向指尖,汇聚成一大颗红中带黑的血滴,重重的落在冰块上。血迹穿过冰层,很快,那些被血染过的冰块就融化开去,露出了雪山原有的颜色,血水汇成小溪往下流,流进山下的海洋。山娃一步一个脚印,坚实而沉稳的向上攀岩,他不再担心会往下滑,他只管前行,那些趁机从地底冒出的野草和灌木,成为山娃攀岩的工具,有自己的血开路,山娃很快来到半山腰。他感觉呼吸是那么的杂乱无章,腿的力气也逐渐减弱,他感觉手臂快流不出血来,于是他又将尖石刺向另一只手臂,鲜红的血夜很快流出来,大滴大滴的落在冰雪上,他不停地往上爬,他不能让自己有任何闪失。
山娃感觉抬起的脚有点摇晃,抓灌木的手不是那么有力。他感觉全身虚脱,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白一块青一块的。要不是吃了那顿美味的大餐,自己早就跌下山去。好在,离雪灵花只有一身之距,他趴下身,变成了蠕动的姿势,这样就会稳定一些。他终于可以碰着雪灵花的根叶、茎,他抓住一丛灌木,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他已趴在花的根部,他躺在峭壁上,不停地喘着气。
“终于抓到你了,好美的花,好鲜艳的花,好逼人花啊!”山娃感叹道。
他抬起颤抖的手抓住一片花瓣用力一扯,只听嘶嘶嘶的声音,一片肥厚的花瓣便握在了他的手心,鲜艳的花朵便留下一个很大的缺口。山娃笑了,他胜利了,苍白的脸上泛着满意的微笑。他撑着崖壁站立起来,往下看,海面非常平静,静得出奇。
一阵寒风吹来,吹得瘦弱的山娃摇晃,他迎着寒风咳嗽了几声。他已经不能抵挡寒风的侵袭,脸上很快结了一层冰,他感觉已经不能呼吸,身子直往前倾,不停的寒风将他吹倒下去。
手中的花瓣始终被山娃攥的紧紧的,他感觉有一股力量从手心里进来,跑遍他的全身,穿过他的头顶。脸上的冰层脱落,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正在往下垂,但并不是像铅一样的往下垂,下落的姿势是那么轻盈,他感觉那水面足够托起自己轻盈的身体;他呼吸顺畅,强劲有力,前面是一片雪山,脚下是一片海洋。
快到水面时,他感觉花瓣从自己的手里掉下来,想抓住已经来不及,很快,花瓣变成一艘小船,山娃刚好落在小船上。
“真是一个神物!”
山娃熟练的操起桨,小船很快向来时的方向驶去,海面泛起的白花晶莹剔透,船底“哗哗哗、汩汩汩”的流水声动人悦耳。山娃感觉自己就像走进一幅美丽的画卷里。脸上的红晕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船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岸边。山娃轻身矫健的跳下船,小船立即恢复成花瓣的模样。山娃把花瓣装进离心最近的衣服里层,让心脏去感受雪灵花的气息。
“妈妈,我来了!我摘到了雪灵花,您马上就要远离疾病的折磨,健健康康的生活!”
山娃轻身如燕、健步如飞的往家的方向驰去。
六
刘家兄弟回到刘家庄就显得比较阔气,一度过上纸醉金迷的日子,他们不愁钱,过完年就可以大展拳脚。很快村里的一个叫春蚕的姑娘便喜欢上了刘干,对刘干是眉来眼去。刘干对春蚕也是情意绵绵,双双很快坠入爱河,两家还谈起了婚、论起了嫁,刘干是稳重人,不像刘心鲁莽,说话不过大脑,对于初年去金家大展拳脚的事,过后细思极恐,完全不靠谱。
与春蚕相爱后,刘干便用自己的钱在村子里盖了房子,购置一些田地,和春蚕过起当家的日子。
刘心则不然,他赖不住寂寞,又喜欢酗酒,不时进城闲逛,喜欢上了妓院的秋香,隔三差五就得去,他对秋香说:
“你要好好的跟着我,明年我就要发大财,到时候咱们吃香的喝辣的,你想穿什么戴什么爷保管给你买。”秋香看着刘心一手阔气,心知不能得罪,每每刘心到时,都被秋香伺候得妥妥帖帖、忘乎所以,刘心整日花天酒地,那点工钱,早已殆尽,还欠着老鸨一大笔债务。
一日大早,刘心病恹恹的从城里回来。秋香已经知道他是个耍诳的主,一早就把他赶出来。路上正好与上山砍柴的金蟾相遇,金蟾对刘心嫉恶如仇,刘心对金蟾更是嗤之以鼻。
“刘心,你这个畜生,枉我金家待你不薄,你尽欺负我老婆,今天你不给老子说清楚,我就叫你见阎王。”
刘心看到金蟾手里握着斧子,心里倒是有点余悸,但他相信金蟾没有这胆量,他的胆就跟他的身子一样弱不禁风。
“肏你老婆又怎样,你那夜叉老婆,老子算是抬举她了,她从来就不属于你的,还没进门就跟别人睡了,你以为你那将死的儿子是你的吗?我呸,就你这种草包,你去问问你那当家的,儿子是你的吗?只有你他妈的以为是你自己的。”刘心扭头边走边肏,“就一个软蛋,还敢和老子在这儿抗。”
金蟾的愤怒如火山爆发,如山呼海啸,他抡起亮晶晶的斧子,向刘心头顶劈去。霎那间,刘心半边头颅被劈了下来,脸上的眼睛还在地上转溜溜的转着。带着半边脸的身子在地上踉跄几步,就跌倒在地。血如喷泉般的喷出来,很快将粉白的脑水染红。接着金蟾又是一斧,那接在脖子上的半个头颅就整齐的与脖子分开。
“我看你肏我老婆,我看你还敢肏我老婆!”
山娃急匆匆的往家赶,这一次,他仅用一天时间就赶到村子。在村口,他看到村子顶上泛着的白烟,心中一片狂喜,忘记了一路的徒劳。他一口气跑到自家的屋子,到门前,他怔住了——屋子被积雪覆盖,冷冰冰的,看不出有点烟火,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一把推开自家的大门,屋里的寒气像山娃面部袭来。他大声喊:
“妈妈、妈妈——”
喊声震天,哭声震地,屋顶的积雪被震落下来。
邻居们纷纷赶来,一会儿家里就站满了人。山娃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两眼挂着霜。就像躺在一副冰棺里。
乡亲们你来我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泪水,都为山娃的遭遇不停的泣哭。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考虑如何安葬你母亲的后世吧!让她及早入土为安。”邻居们纷纷劝说道。
山娃家里一贫如洗,哪里有钱操办丧事,为了让母亲的后世办得体面些,他只得向马凤借钱。
“山娃,这种时候凭我马凤的为人我必须帮你,放心吧!你母亲后世的一切费用我都会替你出,不需要你偿还,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夫人尽管直说,只要能把母亲安葬,山娃赴汤蹈火,一定为夫人去做。”
“你真是一个有孝心的儿子,相信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的。”马凤稍稍停了一下,“我不需要你去做什么,我要的东西就在你身上,就看你愿不愿意。”
山娃想到了雪灵花,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摸内衣袋,可他什么也摸不着,他把衣服解开,一片花瓣似的亮光印在自己的皮肤上,从里向外,刚好处于心脏位置。
“花瓣与山娃心有灵犀,已经钻进他的体内,需要划开皮肤才能取出。”旁边的李道三急忙解释。
山娃答应办完母亲的后世后,取出雪灵花,送给马凤。
几天后,在一座积雪覆盖的山谷,在一排被积雪覆盖的灌木丛旁,一个小孩的尸体横躺在那里,心脏位置被挖去一个大洞。
山娃不知道,他答应送雪灵花给马凤的同时,他也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马凤儿子的病不仅需要雪灵花,他的心脏跳动缓慢,命悬一线,还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置换。李道三取雪灵花的同时,也摘走了山娃的心脏。
两只山羊蹲在尸体的旁边,像两位忠贞的卫士,守卫着山娃。一位头发花白,拉长着脸的老人突然出现在旁边,对着通圆寺叹道:
“尽空,真是孽徒啊!”老人说完,带着山娃消失了。
就在过年的前夕,金家房屋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有人说,那是天火,也有人说,那是金家自家放的火,金家老爷还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