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局的科员张高一生不得志,年过四十仍没有混得一官半职,眼看今生提拔无望后就破罐破摔的意味了,经常装病请假不上班。这天他参加完朋友的聚会,已是酩酊大醉,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于是他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说他病了。主任准假后,张高就随朋友赵思和汪答到滨江路的高档茶楼喝茶,既解酒又观景。
第一杯浓茶还未喝尽,张高就冷不防撞见了从包间打麻将出来上洗手间的局长李德士,两人都楞了一下,还是李局长见多识广反应快,怕下属说领导上班时间打牌渎职失职,就先给了一个下马威,训斥张高脱岗喝茶,按照局机关的规定,要扣掉本月的全部奖金。
张高闻言吓得不轻,赶紧扯谎说受统计科赵科长的派遣到茶楼找人,然后,装着要赶回局机关上班的样子,李局长见下属折身溜了,就放心地返回包间继续陪省里下来的王处长打牌,还准备打完麻将就邀请上司到顶楼的洗脚房泡小姐,讨了上司的欢心,对今后的仕途大有帮助。
张高刚走出茶楼大门,朋友赵思追了上来,硬把他拽回茶楼,说张高中途走人,扫了大家的兴致,见张高老是犹豫不决,赵思不快地挖苦张高见了领导就像老鼠见了猫,熊包一个。这话让很爱面子的张高失了颜面,他打着酒嗝把胸脯拍得山响,“你说我怕李扒皮?他一个即将倒台的卸任贪官,我还怕他?”
“他要倒台?你老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别人吧?”汪答嘲笑。
“我嫉妒他?他倒是很快就要蹲在监狱里嫉妒我了,告诉你们几个,李局垮台后第一个被提拔去坐他的位置的就是我。”朋友们都笑了,说张高醉得不轻,在胡言乱语污蔑领导,要是话传到李局长的耳朵里,张高怕要彻底完蛋,立马从机关下岗了。可张高却毫无半点惧色,他嘲笑众人目光短浅,信息闭塞,说据他的内幕消息透露,李局贪污受贿的事已经被人告到组织部,组织部正联合纪委在着手调查,最迟下周就要报请检察院逮捕了。
正好,李德士局长刚才入厕时把手机弄丢了,正回来寻找,听到张高的高谈阔论后他惊诧不已,因为心里有鬼,他就躲在墙角偷听,只听得张高继续说,“李德士贪污、受贿的上百万,上面全部查实了……”“你怕是纪委书记的大舅子吧?消息这么灵?”朋友汪答嘲笑,不信。“不信?我们走着瞧!”张高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说的全是真话,要是有半句假言,他出门就被汽车撞死!
李德士本想出去制止张高谣言惑众,但听到这里只好忍了,他的确贪污和受贿了这个数目,为了进一步弄清实情,他不露声色地躲在墙角听下去。
“你们怀疑我吹牛?”张高见朋友们不信,好像受了侮辱,涨红了脖子,唾沫飞溅,说组织部长是她妻子的堂哥,他自然知道外人无法了解的内幕,还说新任局长已经内定为他了。哈哈,你只当过半年的代理副科长,连副局级领导都不是,还想坐火箭一步登天当局长?哼,你的话要是真了,我手心里炒蛋给你吃!大家附和,说人家组织部长是本市何等的实权人物,你张高平头百姓一个,与他的亲戚关系八竿子一打不到一块去。
“你们真是门缝里瞧人,把我看扁了!我马上就叫你们心服口服。”说完,张高醉醺醺地掏出手机,按了一连串数字后,拨通了电话,“喂,刘部长吗?我的老弟啊,你现在忙什么呢?”聊了几句话后,张高就把手机开成免提状态,叫朋友们凑过耳朵细听,果然,手机里传出的是刘部长的嗓音,看得出,刘部长跟张高说话十分客气,而且态度诚恳,完全没有半点官腔,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是仕途上的铁哥们就是沾亲带故的姻亲关系。张高布衣一个,与刘部长算不得仕途上的铁哥们,那只能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了,怪不得张高在机关无官无职也敢对李局长大不敬。
当然,电话里的声音李局长也偷听到了。他十分恐惧,手机也不找了,溜回包间去陪客,整个下午他都坐卧不安,无心打牌,更没有了陪上司去找小姐娱乐的雅兴,熬到天黑,送走省里的贵客后,他想找张高当面问个清楚,但一想不妥,自己是上级,对方是下属,这样不仅有失身份,更有不打自招的嫌疑,于是,镇定下来后准备第二天找张高旁敲侧击,弄一个水落石出,好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第二天,李局长早早去了局机关,可张高来得更早,原来,张高昨天在茶楼发了一番议论后,回家醒酒后感觉自己在众人面前失言了,就打电话问朋友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朋友们如实汇报,他吓惨了,早早就提上礼物,准备揪空溜进局长办公室道歉,并当着他的面狠狠扇自己几个嘴巴,再做一番痛哭流涕的忏悔,不然,心狠手辣的局长是容不下他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知张高刚到局机关,李局贪污受贿,正被纪委和组织部联合调查的事早传开了,整个局机关闹得沸沸扬扬的,对于谣传中的张高即将高升,本来大家都似信非信,但有好事者专门调查过张高的妻子姓刘,新任部长也信刘,两人的老家都是绿豆县刘家湾村后,大家有些信了,再联想到李局近几年贪污腐化的种种劣迹,大家就深信不疑了,当然,也就相信张高很快就要被上面的后台破格录用,连升三级做局机关的“一把手”。这个社会因为裙带关系,或者买官卖官,连升五级也不足为奇的。于是,一大早,局里那些善于拍马奉承者就争先恐后去巴结张高,要设宴预祝他的高升了。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张高百口难辨,要躲开大家,可同事们见他越是谦虚,就越相信他即将高升,认为张高是在搞假清廉赚民心,他们的殷勤献得更欢,话语里毫不避讳,张局,你高升那天,千万不要忘了昔日一起落难的小兄弟。“你们误会我了!”这让张高更加尴尬,恨不得一头钻进老鼠洞里去,可众人哪肯放过巴结他的首个机会,纷纷献媚说晚上要请张局到某某酒店吃饭,到某某茶楼聊天,到某某洗浴中心“放松”,“老天,流言可杀人啊。”张高叫苦不迭,悔恨万分,发誓今生再也不喝酒了,否则,就把嘴巴用针缝起来。
一直在暗暗观察民意反应的李德士局长看到这里,彻底绝望了。自己再找张高了解实情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局机关的窃窃私语和张高地位的陡升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唯有的自救办法就是去蔡副市长家行贿,利用蔡副市长的权势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保住他的乌纱帽,于是,李局长悄悄溜走了。
入夜,趁着黄昏的夜色,李德士怀里揣着巨额银行卡赶到西山豪华住宅区,敲响了那道熟悉又敬畏的防盗门,刚喊了一声蔡市长,就听到里面传出义正词严的训斥声,“你辜负了党的培养,辜负了人民的信任,就等着自食贪腐堕落的恶果吧。”“蔡市长,我,我一时糊涂,我……”李德士心里不甘,还想哀求,为了不被蔡副市长隔壁的邻居听见,他压低了声音,“您开开门吧,我要向您汇报工作——”
“你还有脸来见我?回去反省吧,投案自首是你的最好出路……”
“天啦。”李局只觉得一直一阵头晕目眩,好半天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悻悻地走了。
另一边,张高被同事纠缠到下班,硬被拉到机关对面的新世界酒楼灌得醉醺醺才放行,他本想在家好好睡一觉,但一夜未眠,心知这回祸撞大了,既得罪了局长大人,岗位眼看不保;还将在真相大白后被同事们认为是沽名钓誉的骗子,骗吃骗喝,脸丢大了。
张高悔恨万分,次日一大早就到李局家里负荆请罪,哪知李局长家大门紧闭,他回局机关一打听才知道李局长已经投案自首了,他本人交代的问题就是贪腐和受贿罪,而且非法所得的数目正好是张高醉酒后所言的数百万。为了减轻处罚,他把同案犯蔡副市长也供出来了。
“你这条疯狗,到处乱咬人。”两日后,被请到纪委谈完话的蔡副市长一回家就拨通了李德士的电话,李德士很委屈,说,你不能怪我,你不是叫我去自首吗?蔡副市长痛骂李德士笨蛋、弱智,说他询问过家人了,那晚他不在家,是小保姆关着门在家里放电视连续剧《反贪局长》,门外的李德士错把电视剧中的人物对话当真了……
当然,张高的同事们不知道这个内情,他们都认为是张高告发了李局长,钦佩他为反腐倡廉的勇士,说,张兄你乃本市反腐奇人,武松喝下十八碗酒后能打死吊额猛虎,你醉酒后也能在糊涂中将贪官拉下马来,张高笑得很尴尬,“我是酒醉心明白啊。”
“李局长倒台了,可坐上局长宝座的人却不是你啊?”众人说出来最后的疑惑,“那天你与刘部长通电话,你不是称他为老弟吗?你们不是聊得很热乎吗?你们这么亲近的姻亲关系,他也不提拔提拔你?”“那人姓刘倒不假,哪里是什么组织部部长哟——他只是我们小区的门卫,是个热心肠,平时喜欢为人排忧解难,替业主跑腿帮忙,大家就给了他一个小区‘啥都管管理部’部长的绰号。”那天张高为了挽回在朋友面前的颜面,逼急后就临时找门卫做了一回刘部长的替身,那个门卫的腔调还真与刘部长有几分像呢。
“原来如此……”众人明白了:“怪不得最后被提拔的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