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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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塔里木盆地的夏天碧波万里，
荒凉的黄沙和戈壁一望无际。
塔克拉玛干沙漠无爱的家庭似坟墓般奄奄一息，
灼热的骄阳欲榨干胡杨树最后的汁液，
吞掉沙冬青虚弱而干瘦的躯体，
和罗布麻那不再流血的心脏的苍白。
漠狐的脖子再一次被恶妻肆虐的狂风撕裂，
那听惯了的长时间的辱骂声渐渐远去，
啊，低缓的黄土丘脚下，
当沙棘被尘土裹满的肉体的疼痛刚刚痊愈，
甲壳虫满身的恶臭又在紫杆柳的鼻息间悄然响起。
啊，天边的彩霞在黄昏夜幕下轻轻呻吟，
西沉的夕照正欲抚摩地松鼠身上的道道伤痕，
不料，可怜的塔里木盆地啊，
下一个毒辣的太阳正在沙漠的上空翩翩起舞……
2
塔里木盆地的春天却是萧瑟满目，
年复一年的旱季又提前光顾。
翻滚的乌云虽然汹涌澎湃，
凶猛的炸雷却是一次次空响。
最后一个闪电带走了沙漠和戈壁的最后一丝希望，
狂风扭曲的撕咬，
飞沙怒吼的铁拳，
毒花庸俗的羞辱，
当这一切的一切才刚刚走远，
无边无际的黄沙早已是热气沸腾。
渴望雨露滋润的沙棘马上变成一根青筋，
尸骨销掉的胡杨空留在地上的树桩探头叹息，
绝望的沙蛇不得不将头在沙堆里深深埋藏，
怯弱的老毒蜥仓皇逃离了塔克拉玛干的故乡，
无边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啊，
我的精神都快要死了，
让我的肉体与我的灵魂陪葬，
此时，英雄的仙人掌无力地最后一次抬头仰望，
那残酷的骄阳那刺目的光芒啊，
我要放大你千万倍，
我渴求你将我那黯然失色的双眼灼盲，
因为我不愿再看见我的兄弟姐妹无奈的面庞，
不愿看到我终年在沙田里劳作的父母驮下的脊梁……
3
塔里木盆地的冬天乌云滚滚，
荒凉的沙漠一片死气沉沉，
累累的黄土堆作了婚姻的坟墓，
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已销声匿迹。
冬日峭寒的无边戈壁啊，
看见漠狐无爱的家庭让还未盛开的苁蓉花胎死腹中。
从遥远的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一拨又一拨，
漫天飘飞的雪花将沙丘疲惫的伤痛抚摩，
从漠河南飞越冬途中掉下的孤雁声声嘶叫，
可怜的雁啊，最后在风中将它短暂生命结束。
可就在这一瞬间，它嘴边残存的沙枣的半粒仁核，
被从云贵高原飘飞过来的云朵带到沙丘的胸口跌落，
然后，慢慢渗透到地壳下喷火的最底层。
那从内蒙古高原刮来的冬天剩余的最后寒潮啊，
一阵紧一阵地从沙漠头顶大步踏过，
她生下的朵朵冷酷而纯洁的冰雪啊，
此时却是浩瀚大沙漠中最美丽的风景。
而那枯死的树桩和小鸟掉落的羽毛，
正是沙漠濒临死亡前的独有的风骨……
夕阳西沉的时候，风停了。
塔克拉玛干沙漠如死一样的沉痛和寂静，
那从云贵高原继续北飘的温柔白云啊，
与脚底下那流浪的漠狐擦肩而过，
就在这荒芜里的不知不觉，
飘飞的雪花架起天和地沟通的电波，
心心相印的遭遇成了倾述的最好话题，
凌厉的北风转眼变成了漠狐和白云爱情的见证，
相见恨晚的感觉让两人一见钟情。
漠狐苏醒了，
白云颤抖了，
白云紧紧拥抱漠狐，
——欲作天才漠狐新娘的嫁裳，
漠狐要吞食掉柔情的白云，
——把她作为自己血液你一部分，
永远永远融为一体……
啊，凛冽的积雪下，
那颗沙枣的核仁奇迹般萌动了心跳，
啊，这正是漠狐和白云爱情种子的萌芽。
因为神圣而甜蜜的爱情力量，
风停了，雪住了，
辽阔的大沙漠格外的温馨和宁静，
就这样的无声无息，
颤抖的漠狐和善良的白云拥抱在零下42度。
云借风语，
——漠狐啊，你是我的恋人，我的生命，
因为你的爱我全身燃烧，
我与乌云十一年的同床共枕，
却从未有过如此的冲动和热血沸腾。
我终于明白，
呵护我多年的乌云，只是我的兄长，我的亲情；
漠狐抬头仰望，
云裳啊，你是我的太阳，我的爱情，
因为你我已经变得慌张疯狂，
我那十三年的凄风酷热家庭生活，
完全就是我的人生中最黑暗的地狱。
啊，我的恋人，我的生命，
你让我彻底醒悟，
——人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就是神圣的爱情。
塔里木盆地苍茫雄浑的怀抱里，
漠狐与白云藏在沙丘背后狂热地亲吻，
心灵相通，肉体融和……
无边无垠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
传来对芸芸众生对爱情的声声祝福，
在大沙漠寂静的欢乐中，
長尾鳥在欢唱，
地松鼠在跳舞，
沙雞在吹笛
响尾蛇在奏乐
胡杨树在欢呼，
臭鼬在呐喊，
蠍子在吟颂。
4
塔里木盆地的春天阳光灿烂，
受尽狂风冰雪和沙尘暴折磨的大沙漠万物复苏。
白云作裳拥抱下的沙枣的种子最先发芽，
沙拐枣连伸了十二个疲倦的懒腰，
百岁兰揉揉刺痛的脸睁开了眼睛，
沙冬青吐着舌头做着调皮的鬼脸，
仙人掌激动得双脚直跳，
光棍树脱下破衣修剪腮边的胡须，
长穗柳抛出洁白的手绢暗示爱情，
金琥为了新的征程抖掉满身的灰尘，
沙玫瑰早已情不自禁春心荡漾……
啊，那从阿塞拜疆高原飘来冬天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次寒潮，
却作了漠狐和白云倾吐爱情的传呼机，
从蒙古共和国撒落过来的沙尘，
也作了白云覆盖在沙漠身上的裘衣。
偶尔飘零的朵朵雪花，
作了漠狐亲吻恋人的唇齿，
和煦慈祥的太阳啊，以及皎洁文静的月亮，
分别作了漠狐和白云憧憬中的伴郎伴娘，
无数的脆弱的沙漠精灵们，
正躺在父亲母的怀抱里尽情享受春天的雨露……
5
塔里木盆地的秋天碧波万里，
繁忙与喧闹的大沙漠阵阵欢歌笑语。
黑暗蟲、石龍子、跳鼠、沙雞、蝙蝠、狐狸、臭鼬，
一个个家族正忙着繁衍和哺养后代，
大犀角、百岁兰、仙人掌、巨人柱、拐枣、白刺、沙棘，
一户户人家正忙着收获爱情的果实和储存越冻的粮食。
不料，哗啦啦——
晴空万里间突然劈下一个震耳欲聋的惊雷，
因为提前南飞越冬的候鸟无意中的泄密，
漠狐与白云的爱情一夜之间成了婚外情荒淫无耻的罪证，
世俗的狂风顿时卷着千堆愤恨、谴责的冰雪，
背叛家庭、抛妻离子的恶名随风远播，
迅速传遍整个人间、银河系、宇宙和雷霆，
心惊胆颤的漠狐仰头张望，
仿佛看见了——
年迈的父母为叛逆的儿子感到莫大的蒙羞，
还有我那亲密的兄弟姐妹
平静的心灵惊起一圈圈受辱的涟漪。
震怒的天帝立刻出面主持人间的公道，
神勇的天兵天将奉旨捉拿凡尘的人妖，
他们手里拿着神枪利剑，
呼啸着赶到罪孽的塔里木盆地，
纵横驰聘，一路扫荡。
轰轰鸣鸣的雷神欲震聋了漠狐甜蜜的记忆，
铺天盖地的风神瞬间已将白云的衣裳撕成碎片，
羞愤难当的电神要烧焦漠狐和白云的肉体，
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也赶来将两人的罪孽昭告天下，
蓝天和大地，漠狐和白云，
两个原本寂静如死水的坟墓婚姻，
陡然间爆发了两场愤怒与屈辱的家庭战争，
浩瀚无边的沙漠啊，
刚经历完雷电冰霜的洗礼，
又迎来沙尘暴肆虐的浩劫——
无辜的蝙蝠发热的额头遭到雷公抛下的飞石的击打，
可怜的梭梭树白皙的脸盘被电神一张张撕裂，
善良的沙蛇被沉默的世俗的白眼踩断了尾巴，
衰老的白刺树被狂风扭断了脆弱的脖子，
清醇的長尾鳥被沙尘暴拔光了所有的羽毛。
啊，正直的天才的沙漠之狐啊，
此时，已是遍体鳞伤，臭名远扬。
然而，狂风未歇，闪电高亢，
家庭暴力的惩罚还在继续，继续……
柔弱的白云被天神捉拿回乡，
纯洁的胴体被丈夫踢得紫黑乌青，
总是微笑着的面庞也被铁拳揍得扭曲变形，
还有丈夫醉酒后甩下的打残、杀死、毁灭的野蛮威胁。
终于，风停了，雷住了，
铁蹄蹂躏下的白云闭上了酸楚的盈满泪水的眼睛。
可她娇小的双耳，却仍然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因为世俗老人还在用淫妇、妓女等恶毒词语对她诅咒。
温柔而善良的白云啊，
如同利箭穿心，鲜血淋漓。
夜深了，
天庭累了，
大地倦了，
喧闹一整天的塔里木盆地格外寂静。
漠狐和白云在铁拳、铜齿和辱骂的不堪记忆中，
轻轻抖掉脸盘上的泪和心里的血，
用夜色掩饰住肉体和精神上那耻辱的疤痕，
虽然塔里木盆地和云贵高原远隔千山万水，
但执手相望的两双泪始终脉脉含情，
那无穷无尽、无声无息的沉默，
正是对坟墓般的婚姻、对世俗观念的控诉和抗争……
6
塔里木盆地冬天的阴云密布，
无情的冰霜和寒冻再次提前降临。
荒凉的大沙漠此时心却如同熊熊大火燃烧，
疲惫的漠狸已经和白云已经商量好趁夜私奔，
远方大海那温暖而湿润的胸膛，
是这对苦命恋人心中最美丽的向往——
远离婚姻的坟墓，
远离悍妻和恶丈，
远离世俗的眼光，
远离一切苦难和忧伤，
我们要在大海深处的某个孤岛上
重继爱情的甜蜜和梦想。
月色皎洁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啊，
夜深了，梦甜了。
漠狸背着远行的包袱在熟睡的窗前最后一次偷偷探望，
他看见了幼小的女儿沐浴在完整家庭中的憨甜笑脸，
他的耳边却似乎听到了女儿因为父母离异那撕裂般的哭喊，
他闻到了女儿健康均匀的呼吸，
他却在幻梦中看见了女儿缺失父爱而走向坠落的深渊……
惆怅满怀的漠狸啊，
犹豫的脚步在熟悉的窗前一次次徘徊。
万箭穿心，杜鹃啼血，
甜蜜的爱情，无望的婚姻，冷酷的家庭？
可怜的漠狸啊，最后停下了勇敢而自私的脚步。
他茫然仰望浩瀚无边的星空，
他心在撕裂，我亲爱而悲情的白云，
你是否也抛弃了准备做我婚嫁的裳衣？
大地无声，宇宙沉默。
漠狸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家庭，
另外一个男人，
因为曾经的铁拳而跪在白云的脚前请求忏悔，
他似乎看见了白云惜别前亲吻儿子的泪脸，
他似乎看见了心软后的情人在丈夫面前的自责——
陪伴我十年风雨的哥哥哟，
虽然你认为爱就是占有，就是让对方臣服，
可我还是不忍心将你无情地伤害。
啊，我心爱的白云，
漠狸仿佛看见了白云心脏的绞痛……
终于，可怜而悲痛的漠狐和白云啊，
无力而失落的双腿转回各自的家园。
是孩子往日纯真笑脸让两人磐石般的意志熔化，
是孩子今天无声的哭泣让两人的心脏流着血忏悔，
无边无垠的塔里木盆地大沙漠啊，
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沉闷和寂静……
7
秋去冬来，春逝夏至，匆匆忙忙。
无声无息的塔里木盆地已经麻木，
狂风怒吼，烈日暴晒，
塔克拉玛干沙漠却因为生灵的繁衍而更加荒凉，
北雁南飞的悲歌仍然蔚蓝的星空下凑响，
人累了，心疲了，
沙蛇躺在干热的砾石上喘气，
仙人掌耷拉着无神的脑袋，
長尾鳥合上自己残废的翅膀，
死一般的塔克拉玛干茫茫大沙漠啊，
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都双眼紧闭……
突然，遥远而忽近的星空传来一声凄惨的呻吟，
寒风中漠狐冰冷而麻木的心痛猛然惊醒——
漠狐仿佛看到了七个小矮人跪在白雪公主灵前哭泣，
漠狐仿佛听到了孔雀东南飞那五里一徘徊的哀鸣，
漠狐仿佛看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合葬的墓穴，
——彩虹化蝶，比翼双飞。
漠狐仿佛看到了天底下千千万万像他和白云一样的
婚外苦恋人的忧伤的脸盘，
和那凄楚的执手相看的泪眼，
以及世俗偏见让人性麻木、消尽的莽莽荒原。
沙漠上空那北来的风啊，你轻声点吧，
白云的眼泪，已经流尽；
天庭砸下的雷啊，你别再施淫威吧，
沙漠的心脏，已经破碎……
8
春去冬来，夏逝至秋，忙忙匆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苍茫的塔里木盆地更加荒凉，
轰隆隆，烈日炎炎的蓝天下——
久旱干涸的辽阔大沙漠突然间暴雨倾盆。
沉睡的麻木的漠狐一跃而起，仰头呐喊：
迟来的暴风雨啊，你猛烈些吧！
怒吼吧，叫嚣吧，激情燃烧吧，
沙漠和戈壁，大雨如注，江河奔流，
深埋在沙丘下的种子在死亡中奇迹般萌发，
狂风中，漠狐觉醒了，
暴雨中，白云觉醒了，
儿女们啊，原谅父母吧，
让磨难和苦痛锻炼你钢铁般的意志，
让残缺和饥饿铸就你坚强的品性；
无情的风啊，你猛烈的刮吧！
我要让你为我摇旗呐喊，
我挥舞刀枪向伪善的上天宣战，
我要让你烧旺我已经冰冷的胸膛，
再让熊熊怒火燃尽天庭世俗的尘埃；
雷电啊，你咆哮吧！
让我愤怒的拳头砸烂禁锢人性的樊笼，
让我梦想被囚的枷锁得到解脱；
烈日啊，来得更毒辣残酷吧！
让你的火光烧尽我头脑里残余的封建思想，
烧尽我我曾经怯弱的虚脱的躯体，
烧尽荒原中那狭隘的黑暗的地狱；
无情的狂风啊，你怒吼吧！
无情的暴雨啊，你呐喊吧！
让我的躯体烧尽，
让苦难的灵魂重生，
让天下一切有情人终成眷属，
让爱的呼唤和浇注响彻整个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