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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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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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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姑菜花蛇的皇粮梦

花花,大名蔡花,绰号菜花蛇,70年代中期出生在川南山区的乌龙村。1989年夏,宠爱花花的父亲病故,姐姐顶替父亲进了县城边上的南川橡胶厂当工人。花花心里苦哟,恨姐姐芊芊如仇人,因为她晓得当上工人就从此脱离“脚朝黄土背朝天”的穷山沟进城“吃皇粮”,每月拿大把的钞票,尤其是比村人高上几等的城镇居民身份令她羡慕得要死。花花从小聪明伶俐又勤快嘴甜,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姐姐蔡芊懦弱娇美,沉默寡言,父亲总是看她不顺眼,认为好吃懒做的芊芊迟早要靠美貌弄出伤风败俗的丑事玷辱蔡家的门风。而花花性格开朗,勤快、嘴甜、泼辣、直爽,这样的姑娘心胸坦荡,才能最终守护家族清白的名声。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父亲没丢下半句遗言就撒手归西了,就算是有遗书让花花顶班,母亲玉兰也决不肯。因为厂里规定年满十八周岁才有顶班的资格,谨慎的母亲决不会拖上两年等花花够格后去顶班,谁知道几年后国家的政策会不会节外生枝呢?

姐姐芊芊进城当了工人。

花花呆在村里帮母亲做包产地,花花继承了母亲吃苦耐劳的秉性,小小年纪干起农活来却有模有样,再苦再累也不肯哼一声。玉兰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但小花花生性好强,干了两年农活后就想跟表叔到深圳打工。母亲说啥也不肯,怕花花到酒红灯绿的城市吃亏受骗。丈夫死后董玉兰就是家里的女皇,她发誓不再嫁人,丢不起丈夫蔡国全的脸。既然花花不想在包产地上干活,就让她在姐姐厂里打临工挣钱养家吧。

芊芊服从母亲的命令,硬着头皮向车间主任求情。主任托人替花花到炼胶车间谋了一个临时工的活,月工资二百元,比包产地干活强多了。花花很乐意,一只脚总算踏了半只进厂,身份比村里的小姐妹高贵多了。进厂后花花干活很卖力,也不计较报酬,车间里的老大姐们都夸花花能干,人缘又好。花花一心想转正与姐姐平起平坐,但这只是一个没有半点可能的美丽梦想。

一年后,姐姐芊芊要结婚了。男方是县城中学一名比她大五岁的教师,叫张伟民,老家也在山区农村。芊芊只跟他秘密谈了三个月恋爱就想闪电结婚?玉兰疑惑起来,细细打量女儿,难道女儿跟厂里某位领导不清不白怀了人家的骨肉后想找一个男人脱身?玉兰勉强答应了女儿与穷教师的婚事。女婿很守信用,亲自将丈母娘从乌龙村接到暂住的南川橡胶厂家属区赡养,而他每天骑自行车从县城回厂住,对丈母娘很孝顺,问寒问暖,玉兰很满意。

一年后的1992年,内地传来伟人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沱江市属的国企开始改制,南川橡胶经过国家、企业和职工三方投资成立了股份公司,公司开始扭亏为赢,临时工花花每月能挣到三百元了,芊芊的工资却变成了花花的三倍。张伟民的学校集资建房,又遇上全省教师工资大涨,在芊芊的孩子出生时学校宽敞而廉价的宿舍楼也建好了,芊芊一家搬进了县城校区内的新房。

姐姐生了孩子,花花到姐姐家的时间就多了起来。但花花到姐姐家又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失落、嫉恨来。姐夫张伟民满脸的热情,小姨子上大妹妹下的叫,对花花很照顾,天热了亲自把风扇给小姨打开,口渴了亲自把西瓜送到小姨手上,衣服脏了亲自给小姨清洗。花花最初对姐夫的客气感到全身不自在,但日子久了就习惯了,更觉得姐夫的好,特别是她的怀里抱着婴儿恬恬时,小眼睛懒洋洋地睁着,小嘴胖嘟嘟地翘着,小脸蛋一笑就肉滚滚的满是可爱。花花爱不释手,一边哼着儿歌逗他玩,一边在小脸蛋上亲了又亲。两人的关系比婴儿和年轻的母亲还要亲呢,因为芊芊文静内向,不会说笑逗孩子,除了吃奶外孩子根本就不粘母亲,这让花花突然有了一种战胜姐姐的满足感,尤其是婴儿在花花的怀中激发出她的母性后,花花恍惚之中常常把姐夫当成自己的丈夫,把婴儿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这时,她的心情和姿态愈像一个已经生育过的小母亲。玉兰在农村时严格教育过两个女儿,大姑娘在外要收敛一点,外面吃腥的野猫可多了。她反复告诫女儿们穿的衣服要宽松一点,领口的纽扣要扣严一点,不要把乳房边边泄露出来;走路要夹紧一点,不要走大叉步让人误会你裤裆里已经开苞了,否则,伤风败俗会羞死先人。村人历来把女人的贞洁看得比生命还重。花花很鬼,把母亲玉兰传授的防身宝典的精髓吃透了,所以,在车间那几个如狼似虎想占有一切少女丰满的身体,却又不想离婚与低贱临时工结婚的“工头”面前没有吃过一点亏。但在姐夫家她走起路来却不再捏着裤裆向内收敛了,也不再刻意微微弓着背梁将已经发育丰满的胸脯掩藏起来,高高耸起的乳房要蹦出去招摇就招摇吧。

“世道太不公平。”几个月后,睡在姐姐房间隔壁的花花梦醒后长叹一声。因为婴儿的缘故花花在姐姐家呆了半年了。她从姐夫每天给姐姐端洗脚水、泡蜂蜜、折被子、接送上下班、洗衣做饭的点滴中越来越感觉到姐夫人品好,越来越嫉恨姐姐除了外表漂亮外全是愚笨,认为姐姐那个高贵的工人身份本该属于她,姐夫家的宽敞房子属于她,而且姐夫也属于她。天哪,刚有这个念头时花花感到罪过,但很快就释然了。她常常找借口在姐姐和姐夫躲在被窝里刚要亲热那一刻硬往两人的小房间里钻。“傻女娃子,夜都深了,你早点睡吧。不要进姐姐的房间打岔。”母亲玉兰懒散地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叉开脚剔牙,一边看中央台的京剧频道,她埋怨花花大姑娘了还不懂事,她根本不知道花花心头的秘密和嫉恨。“妈,我抱恬恬去喂奶呀。”花花不悦,但反应敏捷。其实婴儿现在更多的是吃牛奶而不是人奶。她故意要搅乱姐姐的“好事”,让姐姐整个夜里都得不到安宁。姐夫从没有对小姨子有过怨言,但也像木头人对少女的胸怀不解风情,对小姨子是兄长般的关怀,大男人对小女子的照顾,文化人的彬彬有礼。

“唉,书读多了,读迂了。”花花望着窗外的星空,心里一阵伤痛和酸楚,然后是长时间的惋惜和失落。她睁着眼睛想了一个夜晚后决定离开姐姐家,永远不再见到那个死板的姐夫,包括那个长相更像花花的小恬恬。

半个月后,母亲玉兰赶到厂里丈夫留下的那套旧房子骂人。“妈现在老了,手膀子又有风湿病,抱着娃儿就痛,催你多少次,你也不肯去姐姐家帮我带娃娃。”花花嘴唇翘得老高,又不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要帮他带娃娃呀,我又不是他家的保姆?你姐姐得罪你啦?不是。是你姐夫?不是。那你这个死女娃子疯癫了?母亲的骂声中含着诅咒的味道。她是你的亲姐姐,难道帮她照看小孩还要发工资?我不是他家的奴隶,我也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吧?花花冲母亲大声嚷道,进厂打工快两年多,耳闻目染,连说话的口气和语调也像厂里的工人婆了。

花花长大了?该有婆家了?玉兰突然醒悟了,花花的话是对的。自己每天只想到大女芊芊和带婴儿的责任,却忘记花花了。男大当婚,女大快嫁。不然将大姑娘留在闺房里会弄出乱子的。玉兰感到急迫了。可把闺女放到哪家的男子呢?母亲犯难了。

2

花花的婚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花花不愿意再到姐姐家帮忙带婴儿。女婿张伟民心疼岳母有风湿病带不好婴儿,又不能将未满两岁的婴儿送幼儿园,就忍痛每月花两百元从附近乡下找了一个小妹子带婴儿。小女孩刚15岁,在家干过农活,带一个婴儿绰绰有余,而且玉兰也会帮忙。小女孩大脸蛋、塌鼻子、厚嘴唇、肿眼皮,要是你不和她说话,她呆上半天也不会主动放一个屁。芊芊不喜欢,怕农村来的傻姑娘把她的宝贝儿子带傻了。但母亲玉兰喜欢,说傻姑娘没有心计,不会背着大人在婴儿哭闹时掐婴儿,更重要的是傻姑不会计较工钱。既然母亲赞同,芊芊无话可说了。傻姑果然能干,每天把婴儿带得很好,又片刻闲不惯,在婴儿睡觉时就会挽起衣袖帮玉兰婆婆做家务,冲厕所、倒马桶、拖地板,不嫌脏不嫌累。玉兰有空闲就与傻姑唠家常,得知傻姑家住离县城二十里离厂区八里路的赵家村。父母健在,姐姐已经出嫁,还有一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哥哥。你的哥哥?玉兰心里突然一动,她想起来了,过去陪丈夫到赵家村的马鞭河钓过鱼。赵家村四面环山,中间地势低洼,像一个瓷盆,山脚是一条弯弯曲曲环绕村子的小河,一年四季溪水清澈透底,源源不断,赵家村虽然地处山峦起伏的川南深丘,中部却十分平坦,完全就是一个泥沙冲积出来的小平原啊。村民以打鱼和种田为生。好地方啊,不愁吃穿的鱼米之乡。要是闺女嫁到赵家村就不愁天天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了。

那你家修的是什么房子呢?傻姑娘照答,五间草房,一间猪圈,养了一头母猪,十三个猪崽。玉兰心想,傻姑的家境是有些贫寒,但人的眼光不能太短,作为一个农村女人没有比一辈子吃白米饭更重要的了。玉兰知道这年头农村修两层楼高的砖瓦房多是村长、书记和养殖专业户的,多数人家都穷着呢。虽然没有看见小伙子本人,玉兰心意已定了。

当晚玉兰赶到厂区,有意将傻姑的哥哥认做女婿。

“那个傻姑的哥哥啊?”花花一听,嘴唇翘得老高,当即拒绝。她看见过傻姑,从她的相貌中断定那个未谋面的男子丑陋的熊样,傻姑一样的呆气。母亲反复开导,说赵家村风水好呀,衣食有着落,如果那个小伙子会打鱼,还能天天沾上鱼腥味呢。可是花化看中的第一位不是吃,是小伙子要长得英俊有精神。我的傻女哟,人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要是找到一个脾气暴躁、品行败坏的男人就该你一辈子挨打受骂了,还说啥享福呢。老娘淌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人情世故我都懂。见花花还想反驳,玉兰提高了声音,老娘说过的没错,你总得要先见一下人家再说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当工人,可也要认命啊。

花花不再反驳了,其实母亲说得也有理,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农民,一个随时可能被厂里撵走的临时工,自己的命运就是村里小姐妹一样的苦命——嫁一个泥腿子农民,然后,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听母亲说赵家村地势平坦,有米有鱼吃,比起附近山区的农村天天出门就爬坡上坎,遇上天干年旱水没有喝的、衣服也无法洗那才叫惨呢。花花勉强答应下来。要看了小伙子的相貌再做决定。

玉兰心急,叫傻姑当天就回赵家村传话。

赵家村东头的鱼塘边。赵金宝一家欢天喜地。当家人是胖墩墩的王素贞。丈夫懦弱老实,可王素贞却逞强好胜勤俭持家,一心想把家庭搞富裕,让娃儿们过上好日子,也想把集体经济搞好,文革第二年积极肯干的王素贞深夜与60多岁的老村长在村口山坡上打着灯笼研究春耕生产,其实是躲在树林里睡觉,不惜用年轻的肉体与按丈夫辈分长她两辈的老村长赵德高搭上关系,当上了令村人羡慕又鄙视的妇女主任,被村人骂为“灯笼婆”,意思是打着灯笼火把与村长在山坡上偷情。灯笼婆从小生活在赵家村以北三十公里的龙泉山上,性格直爽,看不惯懒人,她当上妇女干部后天天斥骂偷奸耍猾的懒人,不到三个月就跟所有村人结了仇,可村人根本不买这个妇女干部的帐,灯笼婆因为安排农活经常被人家婆娘连同男人追着骂。王素贞的厉嘴也不饶人,和仇家挑灯夜战,双方直骂得口舌僵硬喉咙沙哑。有一天,灯笼婆被邻居刚过门的新媳妇小辣子夫妻联手追着打,又被新人当众从头到脚泼了尿粪,灯笼婆的丈夫绰号二傻子的男人只是躲在人群中观望,灯笼婆受了委屈后回家将窝囊的丈夫一顿好打,夜里不知哭干了多少泪水,但第二天官还是要当,人还是要骂,然后,又被别人骂被别人打,而和事佬赵德高老村长只想息事宁人,并没有为灯笼婆撑多少腰。1982年赵家村土地包产到户,村里换了年仅31岁、头脑活络、思想解放的赵金昌当村长,灯笼婆因为风骚的臭名被新任村长解了职。无官一身轻,灯笼婆很少被人辱骂了,但她仍恨死窝囊寡言的丈夫,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莽娃身上,希望他长大后替娘撑腰,出一口恶气。文革,是王素贞当官统治村人、一生中最为辉煌和得意的时期,所以,文革给她的心灵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使她至今举手投足仍像文革时期的革命干部形象,仍然满口的文革术语。

儿子莽娃一天天长大,可不幸的是莽娃完全继承了父亲憨厚老实的基因,人虽然长得牛高马大,却总是父亲般的沉默寡言,迂呐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农村人有早婚的习惯,可莽娃长到二十五岁连给他提亲的人都没有几个,因为家里穷小伙子长得憨,因为老娘当妇女主任时把人得罪光了,大家正等着看灯笼婆讨不到儿媳妇的笑话呢。

老天可怜,天上突然掉下馅饼了。灯笼婆给莽娃连夜缝制了一套新衣服,又千百遍教导儿子见了姑娘说啥话,见了丈母娘说啥话,直到儿子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后,才催促他去睡觉,但刚一合眼天就亮了。灯笼婆挑了一筐鸡蛋和花生上路了。

1993年的夏天,花花第一次相亲的日子。花花和芊芊都听从了母亲的吩咐,专门请了一天假。教师张伟民一大早就洗好茶杯泡上绿茶等候。一家人隆重对待花花的婚姻大事,玉兰把地点定在县城的学校,一来显示她家身份的显耀,一来为了保密。要是女儿谈不成这门亲事,外人也不会知道,毕竟一个大姑娘要是被人看成走马灯似的相亲会被认为有伤风雅,会坏了女儿的好名声,今后谁敢再娶“不正经”的姑娘?机灵的花花更多是要小伙子吃闭门羹后知难而退,因为花花看见他的傻妹就打定主意逃婚了,相亲只是敷衍一下母亲。等了大半天,小伙子终于和母亲灯笼婆怯生生一路问到了中学,被等候的傻姑领进了学校的大门。

“花花,快出来迎接客人。”玉兰在客厅扯开欢快的大嗓门叫喊。花花心里一阵喜欢,似乎看见了小伙子标致英俊的形象。俗话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可能是小伙子把父母的优点全蒙上了吧。难道自己的猜想错了?花花兴奋地从姐姐的书房跑出去,可当即傻了眼。小伙子简直是与他妹妹从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塌鼻子、大眼睛、高额头、厚嘴唇、耷耳朵,单看黑脸膛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很精神很牢固,可整个五官放在一起就好象父母当初造人时是摸着黑灯瞎火干的,慌忙中摆错了位置。这是不是要来的人哦?花花翘着嘴站在门口,没有上前,连一声礼貌的问候也没有。倒是母亲玉兰很热情,对客人又是端茶又是送水。

“花花你过来啊,看他会把你吃了?大姑娘了,做事还惊惊诧诧的。”见花花不动,玉兰就把她拉到小伙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其用意就是要花花将对方仔细打量清楚。玉兰对小伙子的长相本来也不满意,但一眼就看中了小伙子高大强壮的块头,认为他是干农活的料,而且长相又特别憨厚,是决不会欺负女人的那种厚道。挑人又不是市场挑牲口那能十全十美的?作为母亲玉兰更多想到的是女儿今后的吃穿住行,其他都是次要的。

花花赌气似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瞄。小伙子羞红了脸,额头满是冷汗,斜视了一眼花花后就赶紧侧过身去,脖子上青筋暴露,肩膀抽搐般的抖动,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胯下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东躲西藏竟然在慌忙中放在了裤裆上面,又突然预感到了什么赶紧拿开,这时小伙子的脸上冷汗已经汇成涓涓溪流了。“哈哈,你看他……完全是一个傻娃子呀——”花花白嫩嫩的小手蒙住嘴巴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王素贞心里咯噔一下,对眼前摸样虽然标致却不知羞耻的蔡家姑娘产生了厌恶的感觉,敏锐的眼光好像一眼就看穿对方前世是在卖春的窑子里做皮肉生意,但她毕竟当过几年妇女主任,与上百人吵过架练就一身临危不乱的本领。“莽娃啊,你怕啥呢,现在又不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弄不好就要革你的命?再说你也不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了,给老娘精神点,仔细瞧瞧你今后要拿来暖被子的女人啊。” 灯笼婆的话语中隐含着对花花无礼冒犯的奚落,又在为憨儿子打气。心里暗骂道,老娘当年孤军一人对人家一家老小几口挑灯夜骂数百个回合都没有心虚过,你娃太不争气,裤裆里冤枉长了一个不中用的球东西!

见男方的母亲发话了,花花停止了嘲笑,板起脸孔朝旁边削苹果的姐姐使眼色,表示自己对男方很不满意。小伙子已经回个头来,在母亲的一番训斥下才敢大着胆子瞥瞥花花,当他一眼看见花花红润又清秀的脸庞时,他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他五年来仅仅相过四次亲中最漂亮的一个,其实前三个根本就说不上漂亮,简直是丑陋,可就是那样的丑姑娘最后还是“解雇”了他,让他青春而冲动的心灵先是渴望接着就是苦涩的失落。现在他对花花姑娘十二分的满意十二分的感激,以致母亲王素贞重复了几遍问他对女子有没有意见他都没有回过神来,以为现在是在做梦。最后还是女方的母亲玉兰提醒了他。“我满意啊,满意啊……”莽娃一连说了十九个“满意”出来。

“花花,你对他满意吗?”按照农村相亲的规矩,无论喜欢与否,男女双方都要当场表态,但不满意的一方往往会编造出一个合理而又不让伤害对方颜面的借口,往往就会说“如果三天后我家没有破败的事发生,亲事就定了吧”。“破败”是指不吉利的事,仅仅是家里打烂一个碗或者死了一只猫之类的,其实双方都懂那就是说不满意,我们两家的亲事告吹。“我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要等三天后看我家有没有破败……”

“姑娘比河里鱼儿还滑。”莽娃喜欢的面色阴了下来,满脸难以掩饰的痛苦,他面相憨厚其实心里一点不傻,他当然会从花花姑娘的话语中听出弦外之音,尽管第一眼斜视姑娘时就知道了结局,但莽娃还是显得特别的痛苦,那种一见钟情却又瞬间破灭了希望的痛苦,一种被伤害了自尊的痛苦,他知道是自己的长相破了美事。他心里自卑啊,怨恨啊。

场面安静极了,十分尴尬。玉兰似乎还不甘心,要极力挽留失败。她叫芊芊去操弄饭局,亲事不成仁义在嘛,而且人家的傻姑还会继续在女儿家当保姆呢。芊芊见妹妹不满意后本来准备送客,但母亲发话了就只好挽留客人。灯笼婆第一眼就不喜欢花花,却还是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儿子条件那么差,还有挑剔的本钱吗?在她眼里只要是茄子掐两个眼睛就已经很般配莽娃了,只要能将赵家的香火传下去就对菩萨感激不尽了,留下来多呆一分钟就多了一分不抱希望的希望。

吃过午饭后,花花上班去了。原来请了一天的假,如果亲事成了就陪小伙子耍半天,可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王素贞继续在老师家呆着也没有趣,尽管花花的母亲热情地挽留,她还是尴尬的带上莽娃走了。

“妈,我们还要等花花回来吃晚饭呢。鱼没上钩咋就收网走呢?”走到校门口,半天没有哼声的莽娃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他极不情愿就这样失去他的女人。灯笼婆骂傻儿子,一个还未过门就告吹了姑娘把你搞成这样,球的出息!“妈,我要花花。她长得乖哦——”莽娃一路走一路念。王素贞恼了,“你要人家可人家不要你啊,难道天底下除了她一个是母的会下蛋,就没有别的姑娘了。”“那,那就算了嘛……”莽娃嘟奴着厚嘴唇迂呐无语了。

花花下班后没有再回姐姐的家,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看不中莽娃,今生与他无缘了。可母亲玉兰在芊芊家等了一个晚上没有听到花花的回音,第二天赶到厂里,玉兰百般劝慰女儿,说莽娃人长得是差了点,但憨厚老实,牛高马大,是一个种田的好把手。

“要嫁你嫁去。”花花无法摆脱母亲的纠缠,恼了,脱口而出。

“你这死女娃子,人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敢顶撞老妈?”说着就抓起门角落的拖把朝女儿打去。花花背上挨了几下,没有再哼声,沉默就表示认错了。母亲松了手,态度也软了。世道已经不是她当年连男方也没有看一眼就让父母做主定了娃娃亲,既然女儿强烈反对,她也不能逼人太甚,弄不好出了人命咋向娃在阴间的爸交代。“那你要答应妈,赶快给你找一个婆家,找不到更好的还是回到赵家村算了。”花花点头,她相信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比莽娃强百倍。

母亲玉兰回到女儿芊芊家,却多了一个心眼,在傻姑面前既不说亲事已经告吹,又不说花花已经答应,傻姑也不问,照旧把她的保姆活儿干好。因为芊芊家有傻姑照看婴儿和做家务,玉兰就天天往街边老女人堆里钻,打听附近谁家有合适的未婚男子,工夫不费有心人,还真算打听到了。县城对面的巫家村有一个种地的青年,花花也见了面,没有说反对,但母亲玉兰坚决一票否决,说小伙子人虽然长得不错,但村里满是山坡,沟沟坎坎,连粗粮也弄不到吃。两天后又谈了一个,是县城边杀猪为生的屠夫,小伙子家境殷实,但小时侯得过小儿麻痹症,左脚有些瘸跛,花花坚决反对,骂媒婆不是好东西,为了几块媒钱就瞎了老眼将残废的怪物甩给她。玉兰也担心他的跛脚干不了农活,要是今后国家的政策变了,农民不能进城做小生意咋办?也就不太勉强。“你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还是回去找赵家村的莽娃算了,唉,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遇上的都不如意。”

花花无话可说了,自己挑选过了,就没有中意的,看来真是母亲说的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注定的苦命。莽娃长相差了点,但牛高马大有满身的蛮力,比起村里的菊香、芳芳嫁到山上挨饿强,她能嫁到赵家村有白米饭吃也算幸运了。但此时距离当初答应回复赵家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多个为期三天的“破败期”,花花又该怎么解释呢?还是玉兰脑子灵通脸皮又厚,让傻姑娘回家传话说,蔡家为了宝贝女儿的终生大事历来都是谨慎行事,所以用了十多个“破败期”来仔细观察,还好,菩萨保佑,被延长的破败期里没发生不吉利的事。

灯笼婆本来出了芊芊的家门就绝望了,但现在事情突然有了转机,自然欢喜得不得了,但她心里是明白的,人家花花根本看不上莽娃,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婆家只好屈尊了。怕夜长梦多花花反悔,王素贞让傻姑连夜回县城传话,说赵家很满意,对婚事很重视,准备第二天就在赵家村摆酒席正式定亲。

事情来得突然,蔡家措手不及,但还是同意了。因为亲事一旦定下来就不好意思反悔,不然,村人会认为姑娘势利、轻率、甚至不正经呢。那是很伤姑娘家人颜面的事。

今天正好是星期天。花花的姐姐、姐夫也随母亲一道上门做客,也显得蔡家对女儿婚姻大事的重视。可花花走到莽娃家的破茅房前,又一次傻了眼。茅草屋的泥巴墙在夏天被雨水淋垮的好几个地方还没有抹上新泥,隆冬下屋顶上的稻草随风翻飞,凌乱而萧条,屋前的阴沟没有石板遮掩,猪圈里流出的粪水又脏又臭。“妈,我们回去吧。这么穷的鬼地方,我今后怎么呆啊?”花花往回走,但被母亲和姐夫劝住了,人都来了,好歹要给点面子吃了饭再走吧。

“稀客,稀客,请进,请进。”听到院子外有声音,赵家的所有人和亲戚赶出来迎接。王素贞拉住玉兰,又是请坐又是客套,热情得不得了。她外嫁的大女、大女婿也回来了,正忙着杀鸡宰羊呢。莽娃穿了一件新棉袄,手上满是鸡血,嘴巴翕动了好久,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只是嘿嘿的笑。门框前倚靠着的老头是莽娃的父亲赵金宝,因为排行老二人称二傻子。老头穿着一件油腻又破烂的夹袄,似乎二十多年没有洗也没有补。老头佝偻着背,缩着肩膀,脏糊糊的黑脸,像笑也像是哭,迂呐无言。人群中间,惟有那个梳着小背头、相貌精干、穿着七成新西服、脚套大头牛皮鞋的男人形象较好,他叫赵金富,50岁上下,是王素贞的妹夫,因为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被专门请来陪客。花花睁大眼睛,表情惊愕又悔恨,心里暗暗骂道,这哪里是正常人家,简直就是奇丑和傻子世家,这个家就是专门收藏下等坯子的博物馆。花花转身就走,玉兰拉也拉不住,朝女婿使眼色,教师追出门劝。莽娃的姨父撵上热情挽留,说破嘴皮,花花才勉强答应下来,不过有言在先,说好吃了饭后就走,永远不再踏进赵家的门。

酒席是灯笼婆花大价钱安排操办的。鸡、鸭、鹅、鱼样样齐全,王素贞在酒席上对蔡家的人又是夹菜又是敬酒,她的黑脸丈夫、憨儿子、傻姑、大女儿和大女婿都是沉默寡言的人,虽然半天不吭一声,表情却很和善、真诚,在玉兰眼里远比那些口是心非、笑里藏刀的奸诈小人要塌实和放心得多。花花要是能够嫁到赵家,就是赵家的掌门人,花花不欺负这一家子也就算了,谁还敢欺负花花?只是热情嘴甜的婆婆是个厉害脚色,但看她宠爱花花的样子也不会让儿媳妇受气吧。王素贞在酒桌上拍着胸脯保证,说别看我一家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我有肚皮生儿子就有本事像村人一样修红砖黑瓦的楼房,只不过时间早迟而已。 “来,先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的蔡家妈妈干杯!”姨父不断端酒举杯邀请客人,不时插上两句幽默风趣的笑话活跃气氛,“再为我们聪明漂亮的花花姑娘干杯!”

原本尴尬而冷清的宴会慢慢和谐下来,笑语渐渐多了。花花见赵家的人也不那么丑陋那么令人厌恶了,本来一个人的乖丑是爹妈的精子和卵子打架后粘到一起造就的,与他本人又什么关系呢?更重要的是听莽娃的姨父赵金富说,他们的村长赵金昌已经到省上争取到了建“无公害水稻示范基地”的项目,市、县两级政府准备为基地投入大量资金兴修水利,确保赵家村百年无灾千年无旱天天吃上白米饭,而且,这位神通广大的领头人正在东部沿海招商引资准备在村里建工厂呢。“一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沾我们家乡人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的光,赵家村前途光明,形势大好。”最后,姨父自豪地总结。

母亲玉兰表示赞许,姐姐、姐夫也默认了。尽管心里不悦,花花还是勉强在赵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勉强接受赵家作为见面礼的五百元钱。定亲的红包,蔡家人人有份。老母亲二百元,姐姐、姐夫各一百元,小侄儿五十元。这笔钱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农村不算少了。可见赵家对花花的器重,可见王素贞的慷慨和高明。

回到家,花花依旧在厂里打临工。对与赵家的亲事也不冷不热的。一年过去了,已经过了二十岁这个法定的结婚年龄,但花花对赵家三番五次的催促不理不问,催促得烦了,花花就骂人扬言要退婚,赵家人慌了,也就软下来。灯笼婆在不断恭候花花来赵家拜年、祝生或者卖猪卖羊的时候给未过门的儿媳妇送礼送钱,用牙缝里节约下来的钱财引诱蔡家姑娘上当。但同时王素贞又很心虚,要是蔡家某天不愿意了,那笔钱就打水漂了,送钱送礼时又没有打借条,无凭无据找谁讨要去?于是,王素贞就恨莽娃不争气,她暗示过骂过莽娃,要他接花花到赵家过节时勾引她躲在房里睡觉,等把她的肚子搞大了,姑娘也就翻悔不得,还会为了娘家的脸面催男家结婚呢?可莽娃是一个地道的傻子。王素贞故意差使走了碍眼的老头二傻子,也叫大女儿、大女婿不要前来串门,找借口把莽娃和花花锁在一间屋子里,可春天来了,桃花开了,仍然看不到花花被莽娃动了下身迈不开腿脚的迹象?特别是王素贞看到花花遗留在赵家厕所里带红的月经纸。“莽娃,你干她了吗?”王素贞急红了眼,把莽娃悄悄叫进自己的屋子。“妈,干她什么啊?”“解她的裤带哪,这个你也不会?”“她又没有撒尿,我给她解裤带干什么?她都是大人了,还不会自己撒尿?”“莽娃 ,你这个孬种!活该要一辈子打光棍!”王素贞就老羞成怒,狠狠扇了莽娃几个嘴巴,恨不得自己代替儿子把花花的肚皮搞大。“打、打死人救命啦——”莽娃杀猪般嚎叫着逃跑了。

破茅屋隔壁的花花其实也将王素贞的话听在心里,既恨王素贞的奸诈,又莫名的渴望。她的脸羞红了,胯下冒出一股大姑娘熟透了的臊味,她斜躺在莽娃的木板床上,拉灭了昏暗的电灯,半闭着眼睛养神,耳朵却悄悄聆听墙外的动静,她虽然讨厌莽娃的憨相和一身的脏臭,但却到了春心荡漾的年龄,躁动的欲望希望莽娃被他母亲点化开来,真的进屋就扑在她的身上,撕烂她的上衣,在她胸脯上那双早已经熟透的水蜜桃上又抓又咬,然后,扯掉她的内裤,把男人裆下那个遭女人恨又遭女人爱的硬硬的东西顶进她的身体……有时女人,特别是青春期的姑娘就有那么一种奇怪得不可思议的想法,对肉体的渴望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会瞬间战胜理智,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甚至是憎恨的仇人也会甘愿让身子被男人的阳刚之气征服。莽娃进屋了,却拉开了电灯,“你病了吗?大白天像懒黄鳝躺在床上?”莽娃关心地问。花花顺势将莽娃的大手拉到自己额前,“你摸摸我的额头烫得厉害呢。”“不发烧啊。”莽娃摸后认真地回答。“不是我的额头在发烧,是我的胸口在发烫呢?”花花大胆地直盯莽娃,她的眼里欲火中烧。“这、这,我去叫医生……”莽娃的大手像碰到了烫手的山芋,迅速抽回来,满脸涨红。他要到隔壁去叫他的母亲,让她来看生病的花花,决定由谁去请村口的赤脚医生。“你真是一个傻儿!滚出去!”花花侧过身来,一脚朝莽娃的屁股踢去。“你,你……”莽娃停住了,嘴里服罪似的呐呐道,却半天没有憋出一泡尿来。

“莽娃,去跟你妈说一声,我要走了,一辈子都不再来你家了。”花花从床上翻下身,走进黄昏前的夕阳里。

“花花,莽娃得罪你了?我回头收拾他!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怠慢你!” 王素贞听到喊声,追出来拉花花,却拗不过花花的犟脾气,在莽娃眼睁睁的无声哀求中连夜走了。

“花花,一个人走夜路危险呀,村口的山里有坏人啦——”王素贞哭天抢地的叫喊,可还是没能挽留住贵客。“莽娃,你人死了?看见老娘拉她,你也不过来帮忙?要是路上遇到坏男人破了她的身子,你还不窝囊一辈子?”莽娃不敢做声,他心里更苦,却不能发泄出来。挨回到自己的茅屋,留有花花肉香的屋子却已经人去楼空。“狗日的——“莽娃盯着墙足足十分钟,然后,突然一拳朝墙壁狠狠砸去,拳头滴血了,可他忘记了痛,他倒在床上,悔恨地开始了幻想,先是剥去花花的上衣,然后,是她的线裤……

3

转眼两年又过去了,花花和赵家莽娃的恋爱关系依旧处于胶着状态。又一个农历端午节来临,农村有接未出嫁的新媳妇上门的传统,花花又在厂门口被莽娃以他母亲想见她的理由接到了赵家村,然后,到了黄昏花花又推说第二天要忙着上班连夜走了,留下莽娃独自在破屋子里做他的爱情幻梦。

花花今天和厂里的两个临时工小姐妹去省城玩了一天,在拥挤的蓉城火车站和工友走散了,就一个人坐成渝铁路线上的8325次慢车回厂。累了一整天,躺在钢丝绷成的单人床上好惬意啊,花花脑海里满是火车上邂逅的那个帅哥形象。帅哥姓王,名乾坤,说是刚从炮兵部队退役回来,家住县城东郊的十里铺,村口已经修通了成渝高速公路,县政府准备在十里铺搞经济开发区。开发区是什么东西,花花不懂,但花花听懂了王乾坤话语中的深意,他说自从党中央提出“工业兴国”口号后,全国上下大搞经济开发区的建设,要把用中国廉价的劳动力和宽松的投资环境制造出来的产品打到欧美市场上去,还特别强调说他们村的农田很快就要被政府征用,十里铺村人就要农转非进工业园区当工人了。王乾坤在部队上养成看新闻的习惯,谈起国家的大政方针来口如悬河。“他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呢?”花花敏感到是王乾坤在向她示爱,花花也作出了模糊的表态,把自己的名字、工厂的车间都告诉了他。她已经忘记自己是定了婚的人,帅哥长得清瘦,却白白净净的,而且五官相当标准,即使他不是帅哥,单单因为他当过炮兵这个金字招牌,也比莽娃强多了。九十年代初期,当兵的远没有“抗美援朝”、“大跃进”和“文革”时期吃香了,但在农村少女眼里兵哥哥还是很受人仰慕和崇拜的。王乾坤与赵莽娃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幸好,当初春心骚动时并没有让莽娃糊里糊涂夺走姑娘胯下最珍贵的东西……

夜很深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花花干的是炼胶车间最重的切胶活,如果睡眠不足,稍一分神就可能被车间滚烫的蒸胶机烫伤,严重时还会丢掉性命。但花花顾不上了,其实想睡也无法,她在兴奋和幸福交织的情感中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最后,她爬起来给帅哥写信。如果不及时向他表达意思,他被别的姑娘抢走就后悔死了。可自己也不能太露骨太主动,自己到现在还是金贵的黄花闺女呢。亲爱的王哥,你好吗?不行,刚认识就称亲爱的会让他怀疑我是不是在街头的OK厅做过坐台小姐?那就称王乾坤同志吧,可那又太土。称他先生呢?又太抬高他的身份而贬低自己,而且当兵的往往是武将不是文质彬彬的文化人。烦死了。花花在脑海里打好了腹稿,可落笔时却将信写了撕,撕了写,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找不到最合适最优美的语言来表达。熬到天亮,只得草草写下第一封正式的情书。

信寄出三天后,花花就收到了回信,其实两人仅相隔二十多里路,书信中王乾坤对花花很满意。军人在信中说他对花花一见钟情,邀请她本周放假后到他的家里相见。花花捧着信,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但又有些担心。军人在信里并没有邀请她的父母上门,难道他不重视这门亲事?或者,只是想玩玩女人?要是他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又一脚踢开我呢?他可是人长得帅,很快又会转为工人身份的抢手货啊。花花很激动,很矛盾,犹豫再三后决定单刀赴会,哪怕对方摆的鸿门宴她也要去试一试,如果是他是一个爱情骗子,只要自己把裤裆捂紧一点,把尾巴夹紧一点,也不会让花心男人白白占了便宜。

星期天,花花把自己打扮得像厂里的工人婆一样,花枝招展又不失稳重内敛。王乾坤在县城汽车站迎接花花,到了他家一看,只有两间茅草屋,还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母亲。花花愣住了,心情不悦,但很快就原谅了对方。他家虽然比莽娃家还穷,但却是要农转非当工人的。老母亲待人客气,也勤快,虽然缺了一只眼睛,却把整个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午餐虽然简单,但花花吃得很香,帮老母亲洗碗喂猪,犹如已经是瞎眼老人的儿媳妇。饭后,老母亲出门干活去了。等瞎眼母亲前脚刚一出门,王兵哥就一把抱住花花,在她白净的脸蛋上又亲又啃,连声喃喃呓语,“花花妹子啊,你是我的公主,你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高射炮”叫得花花心里发酥。花花醉了,软了,温柔而丰满的身子贴在对方干瘪的小腹上。“花花,你好漂亮啊,你就是我的星星,我的萤火虫,我的喇叭花,我的防空网,我的……”军人语无伦次,但手脚却很麻利,不等花花回复口令,握过炮弹的大手迅速钻进花花的胸衣,一把捏住花花硕大而高耸的乳房,然后,犹如给生锈的炮弹打磨一样,不停的拧啊揉啊,直把花花捏得心里发痒。

“你、你的手,拿、拿开……” 花花血往上冲。

“你的奶子好大,像野营中的棉被一样有弹性啊。”军人的手越来越有劲了,简直就是当初握枪打靶时一样又准又有力,而且口里还不忘呐喊冲锋的军号声助威。花花全身发软,像棉糖一样粘在军人的身上,第一次享受到了恋爱的情感和肉体碰撞的甜蜜与快感……“我爱你,我爱死你了。”灼热而宽大的嘴唇压在花花薄而柔的嘴唇上,发起一阵阵强大而猛烈的进攻,花花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能被动地张开嘴唇含住了对方的舌头,然后,两个肉团紧紧绞在一起。突然,军人的铁掌放开了花花的奶子,像蛇一样迅速游走到花花滑滑的肚皮上,要解花花的裤带,“花花,我想要那个,我要……”军人将花花按倒在旁边的床上,大手向敌方堡垒的挺进动作更大了。

“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当军人的大手勇敢地插进花花的小腹下时,花花颤抖的神经突清醒了,凶着脸一把推开压在她胸脯上的身体。军人的男人味或者本就是动物的雄性味太浓了,花花喜欢,同时也很警觉不安,她要保护自己,不让对方轻易得手。她想起母亲的教训。军人半响回过神来,跪在床头呆呆地望着花花,他被花花突如其来的凶像吓着了,他没有想到温顺的绵羊还是一个贞洁烈女啊。“对不起,我犯纪律了,我做深刻的检讨!”军人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今后再这样,我俩的关系就拉倒。”花花厉声警告,然后,咯咯地笑了,轻轻将受伤般的兵哥哥紧紧楼在温暖的怀里,用女人胸脯上高耸的温柔抚摩他的脸膛,用无声的关怀安慰眼角充血的军人。

风卷残云般的暴风雨就这样平静而安全地过去了。

以后一个月里,花花瞒着姐姐和母亲同王乾坤偷偷约会了三次,在花花确认军人真心爱她疼她要娶她的第三次交往中,在王乾坤村子背后的沱江边,在茂密的芭茅丛里花花将少女最珍贵的东西无偿地献给了军人,她也在肉体和情感的交融中品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和野外偷情的浪漫。

花花在献出贞操的那个晚上,她从王家摸黑赶到姐姐家摆出王乾坤的照片向母亲摊牌了。那是一张王乾坤当兵时在机场拍的军人照,英武有神,气宇昂扬。虽然她没有说出自己已经为爱情光荣献身了。但母亲和姐姐还是从花花坚定语气中预感到了什么。在一阵手脚无措的慌乱后,玉兰支开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傻姑,将不知廉耻的花花关在房间里一顿痛打,可花花誓死非军人不嫁。玉兰痛哭流涕,连呼教子无方愧对祖宗。第二天,她到县城东郊考察一番回来后,和女儿芊芊躲在厨房里商量了半天,然后,说恬恬要上幼儿园辞退了傻姑。

几天后,玉兰从芊芊手中借了一大笔钱赶到赵家村退婚。王素贞见势不妙,赶紧派傻姑把妹夫赵金富请到家里,准备由她和妹夫轮番说服花花的母亲。七十年代,十四岁的赵金富自学石匠、木匠、瓦匠、打鼓匠的活,因为头脑敏捷样样精通,还会自编民间情歌和演唱流行歌曲,被村人尊称为多边匠人。两年后他被叔父带着每天走村串户揽活干,生意爆好,很挣了些钱,因为长年在外奔波骄阳和风霜将他宽大的脸膛染成了古铜色,沧桑而沉着。但进入九十年代,农村人手头稍微宽裕了,修建的砖房不再用石头堆砌地基而改用钢筋混凝土,房楞上的小黑瓦也换成了机制的大红瓦,结婚用的是机器生产出来的组合家具而不用刨子矬子人工打出来的老式家具,农村民间乐队出门表演,也选用录音机、麦克风、电吉他、大功率音响,很少有打鼓、二胡的老套表演了,可以说农村人追求时髦的风气和现代科技抢走了多边匠人的铁饭碗,现在他快要落到失业回家种田的地步,但他很乐观,即使两年前他的结发老妻得癌症花光了他做匠人多年的积蓄死了,多边匠人仍然每天快乐地在村里来回高唱他自编自娱的山村情歌。

董玉兰面有难色。多边匠人先发了话,极力挽留莽娃的订婚。自知理亏的玉兰在能说会道又热情慷慨的多边匠人面前沉不气了,说花花夜里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菩萨发话说她家的花花与赵家的莽娃今生无缘,单单不说花花已经和王家好上了。“亲家母啊,那不是仁慈的菩萨在过河毁桥,而是可恶的鬼精怪在作孽,我姨姐家会出钱请巫婆到你家捉妖降怪,保你家花花百事顺心大富大贵的。”多边匠人知道玉兰在说谎,也将计就计。“大兄弟呀,那怎么行呢,菩萨说过的事凡人谁敢改变,使不得使不得。”玉兰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翻出旧帐将赵家给花花的聘礼一分一文都算清楚了。“唉,既然你家姑娘吃了秤砣铁了心……”多边匠人朝姨姐使眼色,大势已去,不可挽回。王素贞是明白人,知道花花一定高攀富贵人家去了,心里气得咬牙切齿,但凶煞也不打笑面人,只好将恶气咽在肚子里。莽娃从沱江打鱼回村,听到婚事变故的消息,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逼疯了,他跑到村口的包产地里拼命地干活,好象全身有使不完的劲……

玉兰完成使命后匆忙逃离了山清水秀的赵家村。“亲家母,不送了,您老走好啊,别在山路上摔死了。”背后,是王素贞凄苦而愤懑的高嗓门,以致让山边漂浮的白云也能听见了王素贞的哭腔……

4

三个月后,就在花花和兵哥哥全力筹办婚事的时候,意外出现了。王乾坤被派出所的干警抓了,原因很简单,王乾坤没有钱操办婚事,却有想把婚事办得体面些,于是,夜里做梁上君子。刚从警官学校毕业的执法干警见王乾坤当过兵,也算半个战友,就从轻处罚,把他关了十五天就释放出来,但王乾坤的名声已经臭了千里。花花哭红了眼睛,一个良家姑娘怎么能嫁给一个万人憎恨的小偷呢?

一个月后,母亲玉兰出面与男方全权代理多边匠人赵金富的沟通,“好女也吃回头草”,花花又回到了赵莽娃的身边,厂里的临时工也不打了,一心想生儿育女,安家乐业。又一个月后,也就是1996年的春天,花花与赵莽娃匆忙结婚了,正式成了赵家村二傻子的儿媳妇。此时赵家村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家修了砖墙预制板盖的平房或者白砖红瓦两层高的楼房,而二傻子家的茅草屋更破了,遇上老天发怒就下雨漏雨刮风透风。花花过门的第九天就遭到婆婆王素贞的下马威。原以为自己是屈尊到赵家来领导这一家丑八怪脱贫致富、过好日子的,但她想错了,赵家真正的主子是已经当了三十年家的王素贞。全家男女老少已经俯首称臣多年,早养成了习惯性的奴气。公公赵金宝老实懦弱,丈夫莽娃憨厚粗鲁,大姐出嫁小姑傻气,而且也只有精明能干、勤快持家的婆婆王素贞才是全家过去唯一可以支撑家庭的顶梁柱。强忍了三天后,花花在饭桌上开始向婆婆的权威挑战了,她想夺过家庭的领导权,包括内政外交和财政大权。菜没有摆齐,谗嘴的小姑用手挑了一块肥肉放在嘴里懒洋洋地咀嚼。

“一个大姑娘不养成懂礼貌的好习惯今后怎么嫁人?”花花板着美丽的脸盘抢先一步发言,拖长得像长者的话语中充满不可抗拒的权威。傻姑没有想到刚过门的嫂嫂会训斥她,羞红了脸,赶紧把嘴里的肉块拉出来重新放进碗里。“傻姑娘啊,你就更不对了,你吃过的肉不嫌脏啊,别人吃了你嘴里吐出来的细菌生病怎么办?做人呀,最起码的一条是要讲卫生,提高你的公民素质——从今后起你要多学点见识,出门在外要装着有家教的样子。”话语既是对傻姑的教育,又隐含着对赵家过去家教的批评和否定。“我们家的傻姑哪像你们大户人家教出来的知书识礼呀——”王素贞本来忍着,但不能让新媳妇骑在赵家头上拉屎了。“是啊,现在是该多读点书,懂点分子、原子、农村包围城市、枪杆子里出政权,增长点见识的时代了,不然,还不成了睁眼瞎进城连男女厕所也找不到门?哼——”据说有次公公二傻子进县城卖红薯就因为不识字错走进女厕所里被人骂为流氓轰了出来。

“蔡花,你到底安的啥子心,要把你公公的丑事拿出来演戏?你还有没有一点长幼之分?做媳妇的名分还没有扶正,就想搞修正主义?”王素贞勃然大怒,情不自禁将手中的筷子一甩,大声责问。“你也太小看我了,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要再搞修正主义我还看不上眼呢,要搞就搞卫星上天。”花花的嘴巴不甘示弱,“莽娃,你说我讲的都是不是事实?我说一个人要多学点文化提高素质对不对?”花花聪明地将扎人的刺猬球抛到丈夫的身上,要借丈夫的帮助打击婆婆的嚣张气焰,她以为莽娃已经离不开她的身体了,已经对她服服帖帖了,是誓死站妻子这一边的,自古不就有俗话说讨了老婆忘了娘的。而且用婆婆的亲生儿子打击她,可谓一箭双雕,既挑拨了母子的关系,又体现了夫妻恩爱。“莽娃,你是老娘养的乖儿子,你是站在娘这一边的?”“这、这……”莽娃“哦”了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王素贞和花花见状都很恼火,齐声骂道,“你这没有出息的东西,还变什么男人哦。”

婆媳双方又打了半晌口水战,仍然没有分出胜负来。

“好啦,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让一下晚辈的。”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几人回头,灶前柴堆上犹如雕像般呆坐了不知多久的老头的嘴唇还在抽搐,显然,那个沙哑的声音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哎呀呀,你刚娶了新儿媳妇,你就嫌我老了?”天哪,我与你结婚三十年你终于冒出一句人话来了?这是王素贞想不到的,她以为丈夫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以为丈夫就这样一直沉默到死呢?受了老妻的奚落,赵金宝又恢复了哑巴形象。花花暗暗高兴,关键时刻公公站出来支持她了——它说明婆婆多年的霸权统治有多失败,家里有多少人一直对她敢怒而不敢言。婆婆大受伤害,尽失颜面,“现在毛主席老人家走了,世道就变色了,连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也敢顶撞婆婆,真她娘的牛鬼蛇神造反了?”“你少拿过去那一套旧东西吓人,现在是改革开放、言论自由的年代?”花花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你这个纸老虎,小反动派,你真要气死我了。”“我可没有说自己是走资派、反动派呀,是你在给我扣大帽子啊,可是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你也不再是革命的妇女主任了,不然,你还不给我插上现行反革命的牌子游街?”从婆婆荒唐的话语里,花花想到了电影中看过的文革批斗场面,哈哈大笑。婆婆尴尬极了,恨不得有一个地洞马上钻进去。可能是因为新媳妇刚过门,婆婆不想马上撕破脸,忍了。初战告捷,花花开心极了。没有从赵家得到爱情和物质享受,可就要得到当家的大权了,对普通人而言那也是失落中的满足啊。但婆婆并不是花花想象中的弱小和愚蠢,一个月后婆婆就不再过多退让,婆媳常常在饭桌上或者在包产地里因为研究“农业生产”较上劲了,谁也不让谁。

夜里,灯笼婆一脚将丈夫赵金宝踢下床,那还不算,又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逐个骂了个遍。别说二傻子帮儿媳妇说话,就是当初灯笼婆和老村长在山上睡觉,他连嗽也不敢多咳一声,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甘愿被人家戴绿帽子呢。赵金宝绰号二傻子名副其实,1962年全国闹自然灾害,他的老爹与龙泉山上的王家提了个口头亲,但没有看见儿媳妇过门就死了。按照当初的约定18岁的王素贞被父亲带下山见了赵金宝一面后就死活不肯嫁给比她大十岁又傻又穷的二傻子,可赵家村的望族哪里咽得下被龙泉山人看扁的恶气,于是,赵家的几个长辈带着一帮人马上龙泉山硬是将王素贞抢来给赵金宝成亲,怕他不懂如何与女人圆房,他们还将王素贞和二傻子的衣服剥光捆在一起。所以,王素贞恨死赵金宝了,遇到倒霉的事就把他往死里骂,往死里打,谁叫他本来打光棍的命却凭空拣回一个婆娘来呢。后来王素贞与老村长搞上关系后有点良心发现,对赵金宝的打骂才没有过去那样凶了。但赵金宝还是不满四十就像六十岁的老头,今年他七十大寿时已经形容枯镐、目光呆滞如半截身子入土的死人,累积了多年的气管炎、心脏病、风湿病全爆发了,灯笼婆没有心思给老夫看病,也心疼用汗水从泥里刨出来的钱,用她的话说就是医好后二傻子也活不久了,何必给钱过意不去白白花了冤枉钱呢?

新媳妇过门,二傻子的命运并没有丝毫好转。人已经病得迈不开步子了,仍然要到地里干活,他也认命,毫无怨言,即使这样也遭儿媳妇的嫌弃,或者因为他的傻相,或者因为他的老脸脏得像抹了一层油啧让人恶心呀。花花厌恶公公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生了一个长相憨厚呆傻的儿子,一个无能的窝囊废,要是莽娃生得英俊潇洒,有挣大钱让她吃香的喝辣的本事,花花也会爱屋及乌敬重公公的。

“看,你那个老汉整天鼻涕口水的,比癞蛤蟆还丑,出门影响我们家里的形象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老人不让他洗脸呢?” 花花念叨了半天,莽娃吭声了,“你就忍忍吧,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能忍我可不能忍,他是你的亲老子,你当然不怕他脏,可他跟我一桌吃饭我怎么咽得下去?”见莽娃木头人一样不开窍,花花直言,干脆跟两个老人分家单过算了。老人就只有这个儿子,按照农村的风俗独子是不分家的。莽娃不赞成,但禁不住花花在床头不断扇风点火,“要是你想跟你妈老汉过你就到他们房里睡觉去,别爬上我的胸脯弄脏了我的清白身体……”花花上个月下身不来红了,脾气也就愈大,更不把赵家的人放在眼里。

“你是我的老婆,我上你的身子还要经人民政府批准?”莽娃不解,在黑夜里想了很久终于冒出一个大道理来。

“是你老婆又怎么了,法律上还规定有婚内强奸呢,如果你不让答应我的条件就乱来,我到法院告你,送你进班房!”花花读过初中在村里相当于旧社会的秀才。说道理讲政策只读了两年半就笨得读不下去的莽娃哪里是她的对手。“你读了几年天书,硬是像河里泥鳅那样滑哦……”莽娃不分辨了,粗手悄悄伸进花花的内裤。“你这死东西,硬是要乱来呀!”花花用劲掐他,直痛得莽娃嚎叫才住手。“我只不过是想把我的黄鳝钻进你的肚子里喝水啊,你就狠心地掐我。”莽娃猴急,自从结婚那晚与花花做了那种美事后每天夜里都想做,而且力大无比,要把花花累得够呛才肯住手。刚结婚时花花也贪,也就没有过多干涉他,现在却把它当成交换的条件,逼莽娃就范。“菜花蛇,那我答应你还不行吗?”莽娃屈服了,未等花花表态就又要解花花的裤带。“你这个傻瓜,做这事前要先做点辅助动作啊,不要一看见女人就想扯别人的裤头!”“是不是哦,我只想我的黄鳝一钻进洞里就找到吃的。”“你这个傻子,难道你不怕打渔人把你的小黄鳝夹起来卖到火锅店去?”“我就是要钻你的洞啊,洞里面安全又暖和,还有饱饭吃。”“滚开,丑鬼的儿!”莽娃胆敢顶嘴狡辩,花花烦了,拉开电灯找裤衩,要将光溜溜的下身遮住,气死莽娃。莽娃急了,叉开花花的大腿,“你张开大腿根那个鲤鱼嘴巴要吃人啊?”“看你这个傻相,说的什么鬼话?没有出息的东西。来,我教你。”花花心软了,教莽娃解开女人的裤子插东西前,如何接吻、咬乳房、抚摩小腹。但莽娃人傻往往忘记老师布置的功课。“轻点,我现在是怀上娃娃的人了。”“你肚皮里有小鱼儿了?”见花花点头,莽娃卤莽的动作嘎然而止,美事就此打住……

但不几天后,莽娃的大黑脸上就挂了彩。“莽娃呀,你这没有出息的,连放在自留地里的女人都治不好,被男人睡过觉的女人应该治得服服帖帖的,你看你,一个熊样,真你娘长得牛高马大只是吓人的纸老虎。”王素贞清晨起床煮饭,看见莽娃被花花打了,心痛又气愤,教莽娃制服女人的招式。“妈,我又不是菜板上的鱼任她宰割……我是走夜路跌、跌倒在墙上划伤脸的。”莽娃不听,要出门挑水。“傻瓜儿啊,你不听老娘的,一辈子都要在婆娘面前遭罪。唉,不知道你啥时候才能造你婆娘的反,直起脊梁做一回男人哦?”“我、我……”莽娃羞愧起来,挑起水桶想走。“你大男人一个,有的是蛮力,却怕婆娘,真你娘的吃受气饭的耙耳朵!”但莽娃还是有所顾忌,“我是打鱼船,花花是洪水,要是把花花惹怒了,她在水底下兴风作浪船就沉了。妈,你好傻哦。”莽娃动心了,看得出他的确受了花花不少的冤气,也想出头威风一回。“俗话说,治女人要治得巧,结婚头三天就要用拳头把她放倒……”王素贞俯在莽娃耳边面授机宜。“哪有这样教儿子打老婆的,亏你还当过村里的妇女主任,懂得国家男女平等的政策呢?哼,简直就是一个老不正经的东西。”花花突然光着脚出现在灶房门口婆婆的背后,王素贞自知理亏,赶紧烧火做饭了。“莽娃,跟你老娘合伙欺负你的妻子,我看这个家不败才怪?今晚有你好受的!”花花咬牙做了一个掐人的动作,因为天冷,转回屋子继续睡觉。“真是打着煤油灯照鱼,错逮到蛇了。”莽娃如释重负,挑起水捅逃一般出了门。但莽娃在母亲的教导下夜里仍然不开窍,还是怕老婆。在花花的训斥下,同样不开窍,怕母亲。莽娃这辈子注定要在母亲和花花两个好强的女人的夹缝里艰难地生存了。

5、

莽娃天一黑就到沱江打鱼去了。村长赵金昌登门拜访,王素贞一家受宠若惊,过去村长是最瞧不起灯笼婆一家人的,就是王素贞为讨好他向他递烟送酒他也不会屈尊接走,更不用说主动进二傻子的破茅屋做客了。与女主人灯笼婆客套几句后,村长赵金昌就反客为主,不耐烦地打发走废话不断的灯笼婆和呆坐在门槛上闭目养神的二傻子,说他要同花花研究村里的工作。灯笼婆的眼睛不住地瞥儿媳妇,对她暗示什么,但花花根本不理睬她,灯笼婆只好走了。

“花花,你是我们村里的文化人,村委会的吴三姐已经干了十多年的妇女主任,人老思想就不开放,不利于我们村引资办厂和发展绿色环保型经济。”赵金昌拿出翻盖红塔山高级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

“现在妇女主任不就是只搞计划生育吗?引资建厂也是她的工作?”花花不解,但她从村长进门瞄她胸脯的第一眼就预感到他今晚要干什么了。“哎呀,你真的不懂?我们村委会是实行集体领导,民主又集中,每一个委员都有一份责任的哦——” 赵金昌闻言心里一惊,花花这个鬼灵精居然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内心世界,但赵金昌在官场上混了多年,镇定得很。本来支书赵廷贵才是村里做决策的当家人,他只是执行命令的二把手,但支书为人厚道老实,赵金昌奸猾好强又脾气暴躁,凡事要争一个输赢,支书就处处屈尊将就他,让村长赵金昌成了村里事实上的党政一把手,于是,大权在握又被县、乡政府器重的赵金昌村长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他一半用权势一半用精明能干的干部形象占有女人的身子,但他只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男人嘛,又是村里比支书还有权势的父母官,不有过“三妻四妾”还叫什么能人村长?但他最喜欢花花,花花第一天过门到赵家村他就暗暗喜欢上了,花花白净又漂亮的脸蛋上五六个雀斑点缀到恰倒好处,笑起来浅浅的酒窝儿迷人又不谄媚,胸脯高耸圆实又不稀松,不像他睡过的女人虽然胸脯也大,但松软无力,特别是花花有文化,说话风趣幽默有艺术细胞,性格又好强逞能,似乎她身上充满了主动出击的因子,做起爱来会翻天覆地叫床,不像那几个女人一躺上床就羞羞答答一声不吭叫人泛味。村长凭多年的经验知道一用权势或者金钱引诱花花就会上钩,而且就是被憨厚愚蠢的莽娃发现,他也不敢咳嗽吐痰的,这就是村长敢在莽娃新婚不久就登门造次的原因。

“村里有那么多年轻又有文化的女人,你为什么偏偏选我呢?”花花胆子也大,根本不怕村长,她倒要看村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村长说,到你的房间里去吧,我们两人详谈,这关系到国家政策的机密,不可向外人泄露。花花笑了,笑得有些暧昧,难道自己刚过门不久,村长大人把她当成“内人”了?但花花断然拒绝,说堂屋里宽敞空气才能流通,新鲜空气对人的健康有好处,有公事就在这里谈吧,她明白村长在设计圈套要进她的闺房,然后,和她上床……你笑什么?村长疑惑了,吃不准花花的眼神是在嘲笑呢,还是在暗送秋波?但村长毕竟是村长,色胆包天,还没有明白花花的笑意,就凑过身去,在花花白嫩嫩的手背上捏了一把。“还是新媳妇的手细嫩啊。”“规矩点!身为村里的党员干部,别知法犯法。”花花正色道。“你不想当妇女主任了?那可是好多女人主动上门求我,我也没有答应的好事啊。你知道的,村里已经搞了“川优2号”杂交水稻示范基地,现在我正在跑市上争取农业循环经济试点,要是你当上了村干部就有机会搞到大把的钱修楼房。”“我当然想呀,但总不至于要先陪你睡觉吧?”“侄儿媳妇,你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你家莽娃又蠢又丑,不知道你喜欢他哪点哦?”“我就是喜欢他的傻劲呀,你是村长,又是长辈,怎么这样说话?”花花气冲冲地站起来要走,她贬低莽娃是教育和扶持他,别人贬低莽娃就是嘲弄莽娃的家人,就是伤害花花的自尊。“走什么啊?工作还没有研究完呢?谁说我选女干部要她先陪我睡觉?我是任人唯贤提高妇女的政治地位,又不是死去的老村长赵德高,要打着灯笼火把和女人在树林里研究生产……”灯笼婆是花花婆婆的绰号,村长怕隔墙有耳,不便言明。其实,花花过门那天就知道婆婆与老村人的风流韵事了。她恨婆婆的荒淫无耻,自然也就强烈反对现任村长引诱她走婆婆的老路了。

隔壁。王素贞并没有入睡,她一直在尖起耳朵聆听,在保护儿媳妇的贞操,保护莽娃的脸面。灯笼婆何等聪明啊,村长一进门,她就看出了他身上的邪气。听到村长说灯笼婆的往事,她不等再忍了,但又不敢得罪大权在握的村长,她假意老远就喊,“花花,天已经晚了,莽娃就要打鱼回来了,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村长,我对妇女主任没有兴趣,明天我到村委员会办公室谈吧。”“你……”村长还想挽留,但花花站起来送客了。村长只好打着电筒悻悻离开,“我总有一天要把你搞到手,婊子!”赵金昌一边走,一边骂,但心里占有花花的想法却更加强烈。

半夜,莽娃拖着鱼网回来,鱼网被江底的乱石戳破了,但有所收获,两条半斤重的鲫鱼、七八条杂鱼,莽娃将鱼放在水缸里养着,准备给卧病在床的老父补充一点营养,花花嫁过来后更少买肉吃,除了她因为怀上娃娃偶尔到县城姐姐家大吃一顿,家里三个月也难沾到腥味了。莽娃草草吃完锅里盛着的稀饭,钻进破茅房熄灯上床。花花惊醒了,莽娃正在拉她的短裤。“你这该死的东西,把我吵醒了。”“就,就这一回。”莽娃从江水里起来已经很久,但腿脚仍然冰凉。他爬在花花的肚皮上,脏手乱动。花花闻到莽娃嘴里喷发的臭气,感到恶心的难受,本来她看到莽娃在外劳累一整天,默许了他的要求。“你刷牙没有?”“没有。”莽娃老实地回答,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夜色里花花在他做那事时是不容许他开灯的,怕看见他的丑相不悦。“滚出去把牙刷了,不然,就别碰我!”花花火了,朝莽娃胯下赤条条的硬东西狠狠掐去。莽娃疼得大叫,乖乖刷牙去了。很快转进来,又要爬花花的身子。花花训斥道,“你怎么还像狗改不了吃屎,我教猪都教变了。”“又啥子了嘛?”“你总是一上床就解女人的裤子,就要打针推青霉素,难道你不懂做那事前要先摸摸女人的奶子,吻吻女人的嘴巴。”“我摸就是了嘛。”莽娃乖乖地听从了,大手在花花的引领下开始寻欢前的预热。“莽娃,你打了多少鱼?”“大的小的都有。”“明天你早点起床拿到街上去买。”“我老汉病了,要吃鱼。”“吃鱼?吃鱼?就知道吃鱼!”花花火了,一掌将莽娃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莽娃正在劲头上,心里不甘,他嘟奴着不满的嘴巴,“我,我哪里又错了嘛?我又不是河滩上的死鱼,你想什么时候煮就煮啊?”花花将莽娃狠狠骂了一顿后问,“我告诉过你的,我们家现在最高的奋斗目标是什么?”“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嘛,你天天挂在嘴巴上,我耳朵都听起老茧了呢?”“那你说说,哪个中心,哪两个基本点?”花花心里发狠。“一个中心就是以修新房子为中心嘛,两个基本点就是——就是你生了娃儿后到橡胶厂打工挣钱,我在家打鱼种田换钱了。”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花花教了千百遍的家规,莽娃很得意。“那你还不把鱼卖了换钱快点修上新房子?你这个傻子,什么东西都要我亲自教你!”莽娃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最后喃喃道,“卖钱就是了嘛。”

6

花花真怀上了,她当着婆婆装腔作势干呕得凶,要婆婆知道她花花的金贵,对赵家传宗接代的重要性,避她答应分家单过。但婆婆假装视而不见,想避开儿媳妇的锋芒,等她把娃儿生了再秋后算帐。

“哎喔、哎喔……”花花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干呕酸水,吐得腰弯了,眼泪也出来了。莽娃在屋檐下补渔网,要把花花搀回屋里休息。花花拒绝了,难受得直掉眼泪。“花花,回去吧,我叫莽娃赶紧到河里弄几条鱼给你熬汤喝,别动了胎气。”婆婆表态了,关心而殷勤,其实是做给莽娃看的。“干脆呕死才好呢。” 花花赌气,“你不是想我跟着你们一大家人吃大锅饭吗?一天到晚油荤都没有几滴,怎么养娃娃,还不如打掉的好。”她已经叫莽娃给婆婆说了分家的事,却遭到婆婆一顿臭骂。灯笼婆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分家后自己的后半生找谁赡养去?娃他爹活不多久了,没有分家他的营养费、医药费、安葬费、酒席费由大家庭承担,儿子和媳妇就会摊上两份,花花就得乖乖把当初相亲时给的见面费全退出来,说不定还会把娘家给的陪嫁费也拿出来凑数呢。要是分了家,莽娃憨,儿媳鬼,要她拿点钱出来犹如螃蟹身上抽血。而且与独子分家会被村里的仇家看笑话,看,你王妇女主任当初在村里吃铁吐火,脊梁硬梆梆的,可到头来连傻儿子也管教不好,娶了媳妇就被儿子抛弃了,你鸭子死了还嘴硬不?这对自尊心极强的王素贞无疑才是最大的打击和伤害。

“哎喔、哎喔……”花花还在槐树下干呕,大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顽固。王素贞知道花花在拿肚子里的胎儿要挟她,但也真怕花花伤筋动骨危害到胎儿就软了下来。“花花,娘知道你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儿媳妇,等你生下娃儿,娘就把当家的大权交给你,娘今年都满六十岁了,人也老了,早想找一个持家的儿媳帮妈分担责任哦。”王素贞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又隐含杀机,她口中说的是生下娃儿就是能延续香火的男孩,要是生下女孩,看你还有没有脸耍横?“妈啊,我从小没吃过多少苦,人又不机灵,怕当不了家呢。”花花见事情有了转机,立刻停止干呕,谦虚起来。不过,花花心里有些虚了,要是生下男孩,自己就有资本当家里的女皇,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先接管存款,然后分家。要是生下姑娘就短了志气,无脸再提条件。现在即使不能分家,如能当家也是胜利啊。“妈,我现在刚怀上,身体还好,你看我明天就当家行吗?”“花花啊,那样太劳累你了,娘心疼啊?这样吧,我先把家里的钱拿给你掌管,生产和庄稼还是暂时由我安排?”花花同意了,家里最大的权力其实就是财权,土地上的农事安排都是为换钱而做的,虽然在村人面前安排生产会被当成一家之主,有家长的威风和发言权。但现在已经初步享有了最实惠的权利,还要当家人的虚架子干什么呢?

饭桌上。王素贞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家里三十年来的所有收支事项凭着记忆一一做了汇报,并交出了用牛皮纸包裹好的数百元零钞,另加九张油腻腻的定期存折,合计七千三百二十五元零七毛。花花狐疑:想必是婆婆私下打了埋伏,她结婚三十多年才这点家底?但查无实据,又看到婆婆强忍怒火的眼睑、公公病态满目的老脸,花花生出一些同情来,也就不再细细追问。这一晚,花花抚住隆起的肚皮睡得很香,隔壁婆婆辗转反侧了数百个来回,而两个女人房间的男人却鼾声如雷……

花花的肚皮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不知是心里对栖身茅草屋渴望修新楼房的焦虑,还是女人怀孕期间雌性激素刺激的缘故,花花看赵家所有人都不顺眼,三天两头跟莽娃跟婆婆吵,每次吵架都哭着要回娘家打掉胎儿,而赵家把花花当成国宝,怕她怄气影响肚里的胎儿,王素贞请妹夫多边匠人出面劝阻和安慰花花保胎,娃他姨父是花花唯一肯听的人,只要他一赶到莽娃家,花花的蛮横行为就收敛了。

“山上的毛狗叫了,地上的菜花开了,我在田埂上等我的妹子啊,等啊等到天亮啊,啊哎呀——”远远的,多边匠人吼着他编造的情歌朝二傻子的茅屋赶来。劝架次数多了,赵金富与花花的关系亲近起来。姨父成了花花眼里最尊敬的长辈,又像是兄长。刚才赵金富接到去王素贞家劝架的命令,他心里很激动,刮掉胡子,反复刷牙,将分头发型理顺,再在省城的大叔送给他的旧西装中挑选一件最时髦的套上。自己又不是去相亲,为什么要刻意打扮,他心里说不清楚,自从死了女人,他就渴望讨一切异性的喜欢,哪怕聊两句话他浮躁的心也就塌实了……

在与婆婆反复的拉锯战中,花花生了,是一个女孩。国家政策是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孩子,这无疑断了赵家的香火。花花自觉理亏,躲在床上偷偷哭了三天三夜。婆婆待她的脸色变了,从未有的陌生和冷漠,然后,婆婆借故不来产房,再后来,婆婆借鸡骂狗影射花花不会生儿子,连圈里的老母猪也不如,人家老母猪一胎就能生它八个十个公崽,可有些女人呢?哼,还想吃鸡吃蛋,脸皮比城墙倒拐拐还厚!婆婆敢这么大胆对儿媳妇挑衅?原因是她早对花花充满一肚子积怨,相亲那天花花用嘲笑的脸色挖苦她的丑儿,是一仇;定亲后花花却跟别人跑了,说不定还失身了呢,是二仇;花花怂恿莽娃闹分家,让她在村民面前大失颜面,是三仇;花花借怀孕要挟她交出当家的财政大权,巧取豪夺,是四仇;如此种种让灯笼婆对花花既失望又心寒,既伤心又愤恨,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善于审时度势的婆婆当然要抓住时机好好治治花花。而制服儿媳的最好策略就是用冷漠和指桑骂槐软硬兼施收拾她,有人在场时灯笼婆就选择冷漠的脸色,杀人不见血,让憨厚的二傻子、莽娃、傻姑及刁钻的村人看不出一点道道来;没有任何人在场时灯笼婆马上换上一副冷面孔,喋喋不休地叫骂那些不会生崽儿的母狗、母牛、甚至母耗子。花花忍着,知道月子里不能大声吵架,更不能与婆婆打架,但夜里还是悄悄掉了多少次泪,怨谁呢?只怪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好,老不正经的王素贞,你给姑奶奶记住,看我今后怎么收拾你!”花花面无声色,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死鬼,你的鼾声那么大,存心要把我的小幺儿吵醒呀!”夜深人静,花花一脚朝床头的莽娃蹬去,受了委屈的花花将怨气发泄在丈夫身上。梦中的莽娃冷不防跌下床去,从地上爬起来后嘟噜几句,然后很快又酣然入梦。“死猪!丑鬼生的傻儿!”花花怨恨又无奈。

邻居小辣子不时探头朝隔壁王素贞的破茅房里望,然后,第二天村里就传出了二傻子家婆婆与媳妇如何如何,故事有头有尾绘声绘色,灯笼婆在村口听见了,就把气话拿回家里骂,花花在屋里气得胖乎乎的小拳头捏得呱呱地响,要冲出门找恶婆婆拼命,找嚼舌头的造谣人理论……

7

女孩敏敏两岁了,能自己穿衣跑路了。女孩继承了母亲花花的优秀基因,人长得聪明伶俐,又漂亮乖巧,被花花及她的娘家当成心肝宝贝,丈夫莽娃和公公二傻子也喜欢敏敏,但婆婆王素贞心头不悦,自从当上妇女主任后就遭村人厌恶,被人骂为破鞋却幸运地生了一个男娃给她撑腰,挽回极大的脸面,但赵家的香火传到莽娃这一代眼看就要灭了,她心里怎么欢喜得起来呢?

盛夏,天气炎热,田野里却是一片生机昂然的绿意,树上鸟叫蝉鸣,地上蛇爬蚁走。花花横了心存钱修楼房,她一半是和姐姐赌气争面子,一半是为了不甘受破茅屋日晒雨淋。她做过月子后就回到姐姐的厂里打临工,省吃俭用,加上地里的出产和卖猪卖鸡的所得,一年也能存上三五千的,但要筹齐修两层楼房所需的五、六万元这个天文数字,也不知道到要等到猴年马月?花花心里烦躁着呢。

王素贞也忧,老丈夫的病加重了,干活一天不如一天卖力了。昨夜,莽娃再次向母亲说他想分家。“是你媳妇的意思?”“是啊,她说只有分家过生产才有积极性,吃大锅饭尽养不干活的懒汉。”莽娃口无遮掩。“吃大锅饭咋了?五八年‘大跃进’全国人民还吃大锅饭呢?该死的菜花蛇,我就知道是她在背后搞鬼,现在我刚敏敏带大,她就翻脸无情了,老天打雷咋个不劈在她头上啊。” 灯笼婆嚎啕大哭,将莽娃一顿臭骂。现在赵金宝已经病入膏肓,整个人形都变了,腿脚发肿,脸皮乌黑,虽然还挑粪担水,可那是硬支撑着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挪进包产地的。说不定哪天他就会突然倒下永远爬不起来。“就是你这个嫩婆娘想活活气死我,也得等你公公死后埋上山你再闹分家啊?狗娘养的狠毒婊子。”灯笼婆骂了又骂。

“你在骂谁?”花花从村口的马鞭河洗衣服回来,把桶往地上一摔,湿衣服撒了一地,“你给我说清楚,背后像疯狗一样乱咬人,算什么东西?”双方压抑了几年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你这个小泼妇,你这样没心没肝对待你的公公婆婆,你也是养女儿的要遭老天的报应!”“谁遭报应了,我生了一个女儿,还不是让你赵家断子绝孙,关我蔡家屁事!这是老天在惩罚你,谁叫你当初跟老男人睡觉,伤风败俗坏呢!”

“谁跟谁睡觉了?不说清楚我撕烂你的嘴巴!老子娘家王姓三代都是贫苦农民,根正苗红经得起革命岁月的检验,谁在造谣毁坏我的妇女干部名声?”灯笼婆心头一惊,但马上声色俱厉,冲过去要抓儿媳嫩嫩的白脸,要从气势上压制住对方。她已经明白,村中那群牛鬼蛇神在暗中挑拨她家婆媳的关系,在教唆花花出面斗争她,想不到土地包产到户十八年过去了,村人诅咒她仇恨她的种子还在萌芽。王素贞恨啊,她恨村里的所有人,她真想再来一次彻底的“文化大革命”,再当一回革命的妇女主任,然后狠狠批斗那些与她为敌的婆娘们,脱掉她们裤裆下的遮羞布,给她们戴上高帽子游街,看她们还敢不敢造反?“要想人不知,除非你莫为。”花花冷笑。“你当儿媳妇的背后乱说你婆婆,要遭天打雷劈!你必须给老娘的冤假错案平反,不然我上京找中央的领袖告你的状……”“你的丑事,村里还有哪个不知晓呢?还平反呢?难道不知廉耻的破鞋都是非要被别人把她的肚皮搞大,生一个杂种出来她才肯认帐?”花花极尽讥讽,她从心底鄙视婆婆的荒淫无耻和肮脏的人品,现在她只想揭开婆婆心头的伤疤,逼婆婆答应分家。“你这个小婊子,你瞒着我的儿子去偷男人,还反过来诬陷我,老娘给你拼了。”说是迟,那是快,王素贞一把朝花花的脸上抓去,五根血迹斑斑的指拇印子顿时出现花花白净的脸庞上。“你这个老不死的,敢打我?”花花回过神来,朝屋檐下一直呆站着如木头人的莽娃大喊道,“你这个死猪啊,有人要打死你的妻子,还不快过来帮忙?”莽娃却站着不动。“二傻子,人家婆娘和男人联合起来整你的女人了,你还躲在屋里,怕他们把你的卵蛋给啃了!” 王素贞朝茅屋里骂,但他的病男人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力气哼声。

“你这个死不正经的老东西!”

“你这个偷野男人的嫩婆娘!”

两个女人抓扯到一起,你揪我的头发,我掐你的脸皮,脚腿又不停地朝对方踢去。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黑云压境。哗——天空突然雷电轰鸣,下起瓢泼大雨。两个女人打红了眼,也不躲避雷雨,没有松手向对方求饶的架势。“小寡妇,看,是你不孝敬老人,老天在打雷惩罚你!”灯笼婆嘴里来血,吐了一泡唾沫,她抱住儿媳妇的肩膀就咬。“你这老巫婆,是玉帝在警告你这个破鞋说,人都老了不要再出门偷男人丢人现眼!”花花不甘示弱回骂,扯着婆婆的裤带不放。打骂累了,两人回头想找救兵,也想找一个借口下台阶,可屋檐下早已没了人影。两人愈发生气。“你这死不要脸老东西,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没有出息的傻儿子?”“还不是你天天虐待你的男人,把他弄成木头人了。”两人在雨水中对骂、摔交,弄得满身是泥,像刚耙田回来的水牛。扭打痛了,两个女人就直挺挺地躺在泥水里,任凭雷电闪鸣,风雨肆虐,她们的脸上、胸脯上,肚子上、腿上被抓、掐、踢、咬的伤口在痛,心里的伤口也在痛……

休息片刻,两人爬起来接着又打,满院子是女人愤怒而疼痛的叫喊声。“狗东西,村里还有没有王法?老子成天想的是招商引资带领全村脱贫致富奔小康,你却在家里干扰我的光辉行动。”突然,被邻居吴三娘告密后,村长赵金昌带着治保人员气势汹汹赶来了,他一把推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冲灯笼婆狠狠骂道,“王素贞同志,你硬是要把花花当成阶级敌人来打啊?你要搞清楚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你当妇女主任耍威风的时候了。”“村长兄弟,你给评评理,是我的儿媳妇先骂人,先不孝敬老人。”村长看见一旁直抹泪的花花漂亮的脸蛋挂彩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哭得通红,顿生怜香惜玉之心,“人家读过初中的文化人也像你一样的大老粗,她骂你什么了?你当过党员干部就应该晓得一切行动听指挥,紧紧跟党走,现在党的基本国策就是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你在家耍霸权还不把家搞乱?”见村长训斥,王素贞本想说是儿媳妇先骂她与老村长那个丑事恶语伤人,但羞于启齿,她见村长有意偏袒花花,似乎要打花花的主意,心里又憋气,“儿媳妇刚嫁过来就想分家,简直就是造反,现在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在了,晚辈就敢造老人的反?”“造什么反?年轻人头脑灵活,又有改革精神就该分家单干,现在不是你念念不忘复辟的文化大革命时期了,你也要转变观念一切向前看。虽然你现在不是干部,但还是党员,农闲时也要学点党的‘三个代表思想’,不要成天想剥削和压迫你的家人。”村长双手叉腰狠狠批评。王素贞不服气,“她就是在造谣,在损害我当年的革命干部形象,她偷偷和村里的大黄瓜、小辣子、赵嘉三个婆娘混在一起要搞‘四人帮’,要对我打击报复,阴谋篡权?”“你已经退位多年了,还革命干部呢?还防着别人夺你的权?哼——” 赵金昌火了,听到灯笼婆满口过时的旧话就恶心,“她一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造你的谣?你不要血口喷人,小心我把你弄到村委会关班房。”“呜呜……她说我骂她背后跟老村长偷情……说我是在造谣,可我哪里是在造谣呀,村里人都这么讲的呀——”花花轻声分辩,抹着泪脸哭啊哭。赵金昌看到生了娃儿的花花脸蛋更加妖媚动人,胸脯更加丰满熟透,他疼爱极了,更加恼恨灯笼婆的无理取闹,“你啊你,我怎么说你呢,你也是曾经受过党和政府培养的党员干部,怎么老是犯革命的幼稚病呢?就是和儿媳妇有了矛盾,那也是人民内部的矛盾啊,不是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把媳妇往死里整啊,你看她脸上流血了,嘴唇也破了……”“我们家的私事不用你管!莽娃,你躲在屋里死了啊?出来送客——”王素贞见赵金昌眼里只有她的儿媳妇,而看不见她脸上的伤口,直骂莽娃。“你自己就是不正经的老婆娘,还不允许别人说两句闲话?你喊莽娃我就怕了?他自己的婆娘不知道疼爱,让老东西侮辱,简直就不是男人!”村长越骂越激动,“老子真的想把你娘俩都抓走,送到治安室上刑。”“你是村长,咋个……”见村长动了真怒,王素贞不敢顶嘴了。“莽娃,滚出来,把你的婆娘领到村里的卫生室包扎一下。”赵金昌见几个当事人都不吭声了,也就停止思想教育,带着治保员走了。

风停了,雨住了,转眼又是一个艳阳天。屋后树杈上的蝉子又开始咿呀咿呀地叫,两个受伤的女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关起门哭,从正午哭到黄昏,又从黄昏哭到子夜,两个男人各自在自己的门外站了一个夜晚,黑暗中父子对视,冷泪盈眶,却又羞愧地各自长叹,“唉,家里还是没有女人的好……”

两天后,被王素贞统治和经营了三十一年、牢不可破的大家庭终于分开了。王素贞成了最大的输家,输掉自己多年从牙齿缝隙里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零碎存款,而且输掉了自己的儿子,算白养莽娃三十年了;花花自然成了赢家,拿走了家里的全部钱财,也控制住自己的男人,这样,花花到厂里打工和莽娃在包产地上挣的血汗钱就不用再为赡养老人而怠慢她的造房计划了。但花花觉得冤啊,因为她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修新房,为找赵家挣名声,为赵家供养后代敏敏。

8

转眼到了2006年的春天,花花的修房筹款仍然差一大截,但县里却传出好消息。2005年12月,中央召开了政治局会议,要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彻底解决拖了多年的“三农问题”。县政府出台了红头文件,要在赵家村试点搞新村建设,实现农村人口朝城镇转移的小康“三步曲”。在乡政府的支持和领导下,村里无偿划出一大片土地来,只要是赵家村户口的人都可以在规划中的新街上修房建屋,摆摊开店,但条件只有一个,楼房至少要修三层,底层是经商的店铺,上面的楼层是住房,不然还像街吗?虽然加重了村民造房的经济负担,但村民都能理解并感谢国家的好政策。能够在家门口就建街当城镇居民,实现祖祖辈辈想了千百年却没有实现的梦想,谁不乐意呢。花花庆幸自己前几年没有攒够钱,要是在村边的老屋基上推倒旧茅房修了新砖房,就不敢奢望在新街修居民楼、摇身变成住街居民了。

花花打工的南川橡胶厂最近改制成中外合资南川橡胶(集团)股份公司,公司由中国、马来西亚、日本各折合资金三十亿元重新组建而成,中方出地皮、厂房、工人,日本出技术,马来西亚出橡胶原料。公司下辖二十多个分公司,规模比以前扩大了几十倍,效益也提高了很多。工人、尤其是民工的工资仍然廉价,但比过去好多了。花花的工资从五年前月收入三百元涨到五百元,如肯加班还能挣到六七百元,这在内地的西部农村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了。

开春仅三个月,村长赵金昌、支书赵廷贵、跑长途汽车的赵德明、杀猪匠赵三多、做贩羊生意的赵金元这批最先在村里建楼房的大户人家纷纷推倒刚修建几年的两层楼房,在新街另起炉灶建起气派漂亮又统一规划的三层或五层楼房。村长赵金昌家的日用品超市、支书赵廷贵家的农药店铺、赵金元的羊肉汤馆、赵德明女儿的照相馆先后在村人的眼红中开张了。先在新街上修楼房就先占据黄金地段,越后修房店铺就越少商业价值,花花虽然不懂店铺在区位优势上的抽象理论,却明白离城镇中心越近店铺就越值钱。很快,县乡两级政府全资修建的水泥路修到赵家村村口,附近村社的农民在赶集日纷纷涌到赵家村的新街凑热闹,于是,新街上店铺生意爆好,村民急红了眼,彼此之间明里暗里争夺新街黄金地段的矛盾陡然尖锐了。

花花更急,国家政策好了,不交农税,也办了农村新型医疗保险,攒钱更容易了,但花花手头能套现的钱只有三万五,是修房的三分之一强。眼看村人纷纷占据新街的有利位置,而且外村有钱有后台的人也在想方设法申请赵家村的村民户口,花花想钱都快想疯了,夜不成眠。村长赵金昌跑二傻子家更勤了,暗示花花只要答应跟他睡觉,就帮花花筹款,而且要在新街为花花预留一块黄金宝地,但花花拒绝了。

花花焦虑,却很机灵,从几家刚在新街修房的村民身上看出了门道。他们的经济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能修房?里面一定有鬼。花花知道二傻子的破茅房在信用社根本贷不到款,她想到了借。无论如何年底前要把新房修起来。花花本与姐姐芊芊因为当初接班的事暗中赌气,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姐姐姐夫很慷慨,将刚存下的两万元全部借了。花花又跑东家走西家哀求借钱。多边匠人虽然老婆死那年就因为癌症花光了他多年做匠人的积蓄,但还是借给花花八千元钱。那是两个外嫁到省城郊区的女儿见父亲可怜留给父亲养老用的。加上从其他亲戚处借来的零碎钱,只差一万了。花花果断地决定本月建房,走一步算一步。夜里花花登门送了村长赵金昌两瓶好酒、一条好烟后,左一个大叔又一个老辈子要看在她公公的份上,求一个好点的屋基,赵金昌这次倒没有叫花花陪睡就爽快地批了。当然,现在街中心最好的黄金地段没有了,但能批到被村人玩笑中誉为“二环路”的位置也不错,再拖后就只有“三环路”、“四环路”了。

外部矛盾尖锐,家庭矛盾就缓和了。见儿媳妇忙着修建新房人瘦了几圈,王素贞对花花的强硬态度软和了许多,每天争着帮她洗衣买菜接送敏敏上学。灯笼婆还将娘从家山上借来的两千元和当初分家时打了埋伏的三千元拿了出来,虽然都说成是借的钱,但毕竟能帮上媳妇一点忙了。花花接过钱,也不说谢,她还在恨公公无能恨莽娃窝囊呢。人家村长家与花花同一年过门的新媳妇芳芳没有操半点心就住上了五层新楼房,成了“喜芳”超市的女老板兼售货工人,第一批成了新街的城镇居民。芳芳的长相比自己差远了,她真后悔当初没有认识村长家里的公子赵喜才呢。

两个月后,花花家的三层楼房在新街立了起来。虽然地板砖没有铺,门窗的玻璃、窗帘也没有钱买,但毕竟从此告别破茅屋了,等再到厂里打两年临工还了亲戚家的借款,就在自家的门面上开店铺,变成地地道道工人阶级与姐姐平起平坐。“花花,你瘦得不成人样,赵家亏待你了?我的儿啊,你好可怜。”母亲董玉兰见回娘家的花花满脸的憔悴,将自己暗暗积攒下来防备女婿日久生变用来养老的钱也拿出来送给花花还帐。“妈啊,还是你心痛女儿。”花花扶着母亲痛哭起来。

回到村里,花花乐啊,成天脸上笑咪咪的,那张因修房瘦得成了皮包骨的脸蛋反而更成熟更美丽更迷人了。婆婆的脸色却阴沉起来了。儿子莽娃搬了新家,又推倒他原来分到的两间破茅屋,灯笼婆以为就要随莽娃到新街住了,却是白日做梦。莽娃没什么说的,花花却骂开了。“没有本事给自己的儿留下家产,却想住新房子,你的脸皮真比城墙的倒弯处还厚哪?”“你修新房子,我也投了资的,是入了股份的股东,你还想赖帐不成?”一个月前灯笼婆见二傻子病得凶,家里又没有钱,就千恩万谢托芊芊出面给她在南川橡胶(集团)股份公司谋了一个清洁工干,灯笼婆刚当了几天临时工就学到了公司总经理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也是股东?你的钱在哪里呀?真是羞死祖宗哟,人老脸皮自然厚,说谎也就不脸红了,哼——”“那你分家前我拿出来让你保管的几千元是你挣下的?”无论王素贞如何耐着性子解释、请求,最后又把年老多病的公公拿出来大打悲情牌,把不再帮忙接送敏敏上学作为要挟条件,但铁了心的花花寸步不让,王素贞含着泪走了,发誓从此不再踏进花花的家门半步。“你这个自私的小妖精,老娘真想再来一次农民运动,割掉你的资本主义尾巴,哼,你就一辈子不求人了?”“求人?我怕要求鬼呢,你人老总有生病的时候,看谁求谁呢?”花花站在三楼的窗口,望着王素贞垂头丧气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满足的快意……

9

南川橡胶集团的规模扩大后,附近农民进厂打工就容易了,不再像当初要有很厚的关系才能进厂。赵家村男男女女一下子涌进去两百号人,进厂既能挣钱又能做上包产地,一举两得,而且光进厂的收入就比地上干活强十倍。在花花的引见下,憨厚老实的莽娃进了成型分厂当了一名搬运工,因为搬运活又累又脏,莽娃每月竟能挣到七百元,比老临时工花花还多两百元呢。花花乐了,在莽娃第一次拿到工资悉数上交时,花花第一次夸莽娃能干,批准莽娃夜里可以随时爬上她的肚皮做各种机械运动,不再像过去花花心烦时就一脚将莽娃踢下床去。莽娃受宠若惊,决心挣更多的钱帮花花还帐,但好景不长,莽娃在同一个分厂打工的村人二狗带领和引诱下,很快学会了打麻将赌博,上完夜班连家也不回就直接跟二狗到厂子附近的茶馆打牌去了。因为憨厚又是新手,莽娃牌技拙劣,常常输得身无分文,可愈是输莽娃愈想捞回本钱。一个月、两个月莽娃没有上交工资了,推说厂里要等到年终才发工资,花花起了疑心,最后发觉莽娃在撒谎,当晚花花把莽娃打得头破血流,但莽娃似乎输红了眼,像吸食鸦片一样上了赌瘾,下了夜班即使没有二狗领着,他也会一个人悄悄摸到茶馆。

家庭战争爆发了,而且持续不断,莽娃赌红了眼睛,花花气昏了眼睛。花花在莽娃输光了工资回家后,又哭又闹,又骂又打。刚开始莽娃像木头人一样任凭花花打骂,决不吭声,也不还手,后来,花花一脚踢到莽娃裤裆里的宝贝时,莽娃忍无可忍了,竟然下了毒手,将花花打得皮青脸肿成了熊猫,花花三天都不好意思出门。花花趁夜哭着回了娘家,要与莽娃离婚。莽娃像木头人,不懂得说甜言蜜语向花花赔礼道歉。

王素贞急了,怕花花躲在娘家另寻新欢真的与莽娃离婚,就放下仇恨放下架子亲自到芊芊家哀求。花花根本不理,逼急了就连骂带推将婆婆赶出姐姐的家门。王素贞见自己是无法说服花花了,就再次请妹夫多边匠人出面,到县城芊芊家登门做说客,几天后花花回来了。王素贞满怀感激,以为是妹夫的功劳。虽然赵金富生得一张能言善变的巧嘴,又好察言观色投人所好,但这次却是董玉兰和芊芊的功劳。董玉兰怕女儿离婚给娘家带来不好的名声,也影响她姐姐芊芊的在公司里的声誉,就百般劝阻,花花让步了,其实她也不想真的离婚,刚在新街修了楼房,就要当梦寐以求的工人吃皇粮了,难道肯离婚后带着小敏敏离开赵家村让她厌恶的那窝下等人享受她辛苦打拼下来的新房?

花花回村了,莽娃的恶习改了许多,但仍然偷偷去赌,两人的吵架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总有一天,我的莽娃会被花花活活折磨死的。这世道女人当权,天变色了哦。” 灯笼婆急得额前的白发直掉,又不敢登门遭受花花的挖苦和辱骂。每次莽娃打了架,被花花赶出家门后,王素贞就找赵金富上门安慰花花,替莽娃讨情。

“花花,莽娃是石匠的铁锤子,丝毫不进油盐,你就大人大量,原谅莽娃吧。”夜深了,多边匠人还在花花的楼房里劝慰。“我们家现在还欠一屁股的帐,莽娃又赌,这帐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花花很伤心,对莽娃恨铁不成钢,“日子没法过了,我每次把莽娃赶出去只是想让莽娃吃点苦头,回心转意改掉赌博的坏毛病,可他老娘就收留他过夜,还骂我虐待她的儿子,我家欠着的钱不好意思总拖着,钱是我出面借的,我还有什么脸见亲戚……”花花越哭越伤心。“花花侄媳妇啊,我的钱你不还也行哦,你别急嘛,伤了身子还不是你一个人受罪,莽娃又不懂体贴人,你就是用刨子、锥子、锉子把他重新打磨一遍,他还是吃屎的狗离不开茅厕,你总不会把他身上的零件全部拆卸开,重新打造一套组合家具吧。可恨你的婆婆又最爱搬弄是非说闲话。”“姨父,只有你懂得我的心,我们做媳妇的夹在婆婆和男人之间两头受气,真难做人啊……”“我会狠狠批评莽娃,经常在他耳朵上敲边鼓,看他改不改?俗话说千好万好,还是家里有一个婆娘做饭洗衣服的好。”“可是,莽娃就是不懂这点,我为了全家操心死了,拼命挣钱还帐,只想全家的生活过得好点,敏敏今后多读点书,一直读到大学去,不再像我一样受苦受累,可莽娃就是听不进去,三天两头打牌,还把我的头上打了一个大包,现在摸起来就痛。”花花咿咿地哭。赵金富凑进身子,在电灯下撩开花花的长发,想找出花花头上的伤疤安慰她。“痛吗?”赵金富抚摩着花花头上已经结枷的伤疤,同情而心痛。“疼呀——”“看过医生了吗?”“当时心痛钱,又不好意思把家里的丑事宣扬出去,就没有去。”“哎呀,狗日的莽娃面相傻,出手却这么重,他找了一个勤快节俭,又漂亮贤惠的女人却也不懂得珍惜,简直就不是男人,该用锤子打矬子钻锯子割。我与你姨妈结婚几十年,却没有骂过她一句,更不用动手打人了。要是一个男人不知道心痛女人,还在人世活着做啥,干脆在墙上碰死算了,免得再糟蹋女人的心啊——” 赵金富抚摩着花花的伤疤,感叹不已。“呜呜——”听到体贴的话语,这是花花自从嫁到赵家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男人的安慰的话语,她的灵魂受到触动,感动得心里发颤。“孩子,不哭,不哭。” 赵金富将花花楼在他宽大而温暖的怀里,极力安慰。“呜呜——”花花伏在姨父有力而坚强的肩膀上,泪流满面。赵金富的鼻子突然嗅到了花花鼻孔里散发的青春气息,嗅到了花花胸脯上散发出少妇撩人的香味。与侄儿媳妇“那个”……是村风不容的乱伦……多边匠人此时却很清醒,因为他更多的受过世俗道德观念的浸制,他想推开花花,自从他的女人得胃癌死后,他已经十年没有接触过女人身体上的器官了,而且毕竟他只有五十七岁,身强力壮,内心对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还有强烈的情感和性的冲动。花花伤心地哭啊哭,多边匠人的胸膛明显感觉到了花花婚后仍然高高耸起而又更加富有弹性和柔性的乳房的摩挲,他的血管里有一种蚂蚁上树般的烦躁和骚痒感,他口干舌燥,想将眼前的动物整个生生地吞下去。“花花,花……”他无法呼吸了,心口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花花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她沉浸在莽娃对她伤害后的心痛之中。“花……”突然,赵金富将花花紧紧揽在自己的怀里。“你、你……”花花惊呆了,本能地去推他。“花花,我,我,我喜欢你好久了……” 赵金富灼热的嘴唇向花花凑去,但却不是指向她的嘴唇,而是慢慢吻干她脸颊上的泪滴。“你……”花花想逃跑,却腿脚发软,“放开我,我……”渐渐地,花花不再挣脱姨父的亲吻了,因为男人此时的吻正恰到好处地安慰了花花受伤的心灵,让她在孤独而失落、委屈而劳累的痛苦中领略到被男人保护的心理需要。她倚靠在赵金富的身上,接受他的一边亲吻,一边语无伦次的安慰。突然,赵金富的大手伸进了花花的内衣,然后,是轻轻的抚摩,从肚皮朝乳房用他干过木匠活的大手一路丈量下去安抚上去,先用大手像打磨家具般在花花硕大的乳房上打鼓、拨弄、亲吻,挤压,接着又用灼热而潮湿的大嘴含住花花的乳头,慢慢在花花的身上描线、打油、上漆、镀金。在男人精神和生理的双重安慰之下,花花闭上了眼睛,在慌乱之中允吸着异性爱的雨露。最后,当花花的欲望被强烈地激发出来后,姨父又不失时机将已经完全酥软的花花抱上了床,两人一起迎接那迟到又谨慎的畸形黄昏恋……

这一夜,多边匠人并没有走,他躺在花花软绵绵的席梦思床上,在花花肉做的细胳膊枕头上情意绵绵。女人是善于将与她上过床的男人进行对比的,花花不喜欢莽娃做爱时唯唯诺诺又机械呆板的千篇一律,它让花花年轻、贪心的欲望大打折扣,让她浪漫的心思感到泛味,而她的姨父年纪虽然大了点,但他经验老到又头脑活泛,懂得性爱前挑逗润色,做爱时快慢有度软硬兼施,又辅以甜言蜜语的情感交流当做催化剂,让花花心花怒放,精神和肉体都感到在莽娃身上从未有过的欢愉,而且姨父的形象远比莽娃好。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就不容易改变自己的情感和看法,而年龄、金钱或者道德观念就成为次要的东西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降临赵家村的时候,多边匠人匆忙从新街花花家的后门溜走了。花花将敏敏送到婆婆的破茅屋外后,就赶到南川橡胶集团上班去了,这一天花花恍惚不安,心里充满内疚的罪恶感,同时,又有一种喜悦的满足感,她在矛盾的心情中度过了一个白天,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花花的罪恶感渐渐减轻,代之是一种莫名的期待,她登上三楼的卧室,怀着复杂的心情在窗口背后的阴影里等待了许久。花花是真心爱上比自己大20多岁的姨父了,世俗的伦理诸如通奸、乱伦之类的道德观念渐渐被她疯狂而真实的爱情击垮了,花花的理智糊涂起来,在对浪漫爱情的渴求中过着恍惚的日子。而年长的多边匠人的灵魂却无法逃脱乱伦这些世俗观念的束缚和审判,他不会再去花花的绣房了,他藏在家里一整天都没有脸出门,与自己的侄儿媳妇上床,简直就是乱伦,是在败坏赵氏祖宗的牌位,是在玷污自己的名声,他的心理负担要比花花重十倍,强烈的罪恶感差点让他上吊自杀,但夜色来临,多边匠人又恢复了男人的自信和生理的欲望,他想,却无脸再做那见不得人的丑事了。

一连几天,花花和赵金富两家都风平浪静,谁也没有去对方家串门,即使深夜去对方家拜访也不会被村民怀疑的,因为两家是亲戚,两人之间是差了一个辈分的长幼关系,年龄也悬殊整整二十四岁。莽娃下夜班后又去打牌了,黎明前才摸黑回家,花花这回却没有骂他,也没有拒绝他的生理要求,也许是因为心里的负罪感吧。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花花和姨父又睡到了新街的楼房里,然后,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两个月后,花花记不清赵金富来了多少次了,反正,莽娃在南川橡胶集团打工是三班倒,每三个星期就有一个星期在上夜班,要到天亮才回村,有时到茶馆赌钱一连几天都不回家,这些天赵金富就会在花花约定的暗号中溜进花花家,然后,到第二天黎明前又悄然离开……

9

夜半,莽娃在工厂干活,因为头痛得厉害,班长允许莽娃提前离开。莽娃摸黑回到新街自己的家,推开睡房,当拉开电灯时他惊呆了,他想不到会有别的男人和花花赤条条躺在他的床上,更想不到会是自己的姨父?“天啦,你这死乌龟,跑到我的鱼塘里偷吃虾米来了?”莽娃血往上冲,大吼一声,惊醒了睡梦中相拥而卧的鳏夫少妇。还是赵金富夜里警觉些,听到突如其来的叫喊,他忙从床上翻身跳下去,没等莽娃攻击他,他已经冲出房门,疾步跑下楼,转眼消失在黑夜中。“狗日的婆娘,花心的菜花蛇!”莽娃将恍惚中的花花拉起来,啪啪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赵金富,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敢跑到我的自留地播种,我宰了你!”莽娃反身从厨房抽了一把菜刀就要冲出去。花花拖住莽娃的大腿,“杀人是要犯法的,你不想活了。”“狗男女,老子就是不想活了。”莽娃回身一脚朝花花踢去,然后一箭步冲上去追杀,朝着夜色中的亮影一边撵,一边悲愤地大吼。“赵金富,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乌鱼,看你游得有好快,老子逮到你把你煎了吃。”

黑夜中,新街上的住家户起来了,尖起耳朵聆听,然后,远处村子边沿的人起来了,先是以为村里发生了盗贼,要跟着跑过去帮忙,但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村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星空下。赵金富光着屁股沿着田埂跑,但毕竟上了年纪,眼力不好体力又不敌年轻气盛的莽娃,愤怒的莽娃追赶得越来越近,赵金富被莽娃手中熠熠发光的菜刀吓得屁股尿流。“狗杂种,把命拿来。”莽娃追到赵金富的脚跟后面,奋力举刀砍去。“哎呀——”赵金富听到风声,赶紧低下头,白晃晃的亮光从他的头上一闪而过。“扑通”一声,莽娃由于用力过猛,身子扑倒在地。“娘啊——”赵金富吓破了胆,急中生智,跃过马鞭河,仓皇地朝山上跑去,瞬间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死乌鱼,你躲着不出来,好啊,老子回村把你家那一窝小鱼儿全部剖腹掏肠,剔光鳞片煮着吃,绝你的种!”莽娃一边叫骂,一边搜索,却找不到人影,熬到天亮只好悻悻离去。赵金富躲在树林里直哆嗦,但总算捡回一条命来……

莽娃从山上回到新街,村子里已是满城风雨。村民的疑惑声、愤怒声、叫骂声、嘲笑声不绝于耳。菩萨啊,听到一声声嘲笑莽娃羞愧又悲愤,心如刀割,他跑回新街的楼房将倦缩在被窝里的花花拉出家门,一掌将花花推倒在大街上。他恶狠狠地叫嚣道,“你丢了老子赵家的脸,我也要叫你当众露丑,一辈子见不得人。”花花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却是格外的温柔和怯弱,以往总是她打骂莽娃,莽娃连嗽也不敢咳。花花低着头一声不吭。村人越聚越多,很快将现场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子。“狗日的婊子!勾引男人的菜花蛇!”莽娃盯了花花足足半晌,突然猛吼一声,犹如心被撕裂般的伤痛。花花的心顿时一缩,肩膀不住地抖动,抬头睁大茫然而无助的眼睛。“狗日的婊子!”莽娃抢上两步,狠狠甩了花花一个耳光。花花没有侧头,昂起头默默定在原地。“破草席,都是你给我惹来的晦气。”莽娃扯住花花的衣领咆哮道,“你当众说出来,你呆在自家的包产地里,让哪个野狗溜进来播种了!”人群沉默着,在外圈站了很久的二傻子偷偷回破茅屋找他的女人去了。“你这个万人爬的臭婆娘,你有脾气跟别人睡,却没有脾气说出来?”一个耳光又落到花花的另半边脸上。花花还是沉默,低头一言不发。“狗日的破烂货,你装傻?”莽娃被女人无言的冷漠激怒了,拳头像雨点般朝落在花花憔悴的脸上、肩膀上、背脊上。花花还是沉默着,直起脊梁,不哭,不逃,也不求饶,她只是睁着忧郁的大眼睛默默望着模糊的远山……“莽娃,就是要用革命的拳头狠狠批斗不要脸的婆娘,看她今后还敢不敢给你戴绿帽子。”灯笼婆急冲冲赶来了,儿媳妇丢了她家的颜面,她恨她,可以借机出一口吞在肚里的憋气了。灯笼婆手里提着一个装尿用的瓦罐,“这是妖怪在作孽,你把尿朝你女人的头上淋下去,就洗掉你身上的晦气,今后你就出青天了,可以去搞别人的女人报仇了……”莽娃一楞,疾步冲进他家的店铺提了一瓶白酒出来,猛灌一通后接过母亲手中的尿罐,朝花花的头上淋去。花花打了一个寒蝉,浑身哆嗦起来……

“莽娃,你眼里还有没有村规王法?”村长赵金昌出面干涉,说是侵犯了妇女的人权。本来他对花花将白嫩嫩的身子慷慨献给落魄的多边匠人而藐视他这个大权在握的村长感到不悦,但也看不惯任何人在他眼皮下造次。“我日你球的马权狗权,你当村长不知道贪污了我们村里多少血汗钱,自己屁股上的屎都没有擦干净还管别人。”莽娃平时见了村长就怕,今天的火气却特别大。村长赵金昌怒了,要叫治保主任派联防队来抓莽娃。莽娃更气了,“老子家的田,老子犁,关你球事。你叫我不打女人,老子偏要打婆娘!”莽娃将手中还未喝完的酒瓶朝花花头上狠狠砸去,“我打我的婆娘,看你要把老子咋样?”一声闷响,酒瓶碎了。花花抚摸着额头,鲜血从花花的指缝里孱孱而出,但她没有擦也没有哭,她的脊梁挺得更直,胸脯挺得更高。“莽娃,你眼里真的没有党和政府?” 村长赵金昌一声令下,“把他绑了!”村人把莽娃捉住,押解到村委会办公室。很快,新街上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去,地上只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

入夜。莽娃被村长赵金昌教育和警告一番后放了回来,花花已经离家出走了,面对空荡荡的偌大房子,莽娃如梦方醒,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发觉自己心里仍然爱着花花,舍不得花花离去,他也很清楚要是和花花离了婚,新房全是花花的,他将一无所有,即使自己有钱,因为如同他被花花骂的憨傻和窝囊,恐怕一辈子再也讨不上老婆了。糊涂啊,他的拳头狠狠砸向坚硬的墙壁,心是被人戴了绿帽子悲痛,以及即将失去花花的悔恨……

三天后,花花被母亲董玉兰赶走了。因为花花的丑事,娘家人感到蒙羞和耻辱,将花花视为瘟神一样可怕。花花被赶出姐姐家后,一路走,一路哭,最后还是回到了赵家村。花花关起门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爱美的花花将刘海轻轻下移,遮住了额前那块倍受屈辱的伤疤,见了村人还是从前那样甜甜地一笑,脸庞上那对深深的酒窝儿还是从前那样美丽,然后,花花迅速从村人的身边走过,谁也不知道花花爱笑也爱哭,爱一个人夜里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

10

奸情败露后,赵金富无脸呆在村里见人了,也怕莽娃继续找他拼命,他溜回家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匆匆进城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花花和莽娃都感到羞愧啊,人也比别人矮了半截,灯笼婆却是又羞又喜,自己从此可以拿“臭名声”要挟花花俯首称臣了。

花花的丑事还没有完,它很快就波及到村长赵金昌。花花出事后的第三天,以猴子赵金亮为首的村民趁机闹事,说村长治理无方,要他承担花花伤风败俗的责任下台,其实是因为村长赵金昌占有了新农村建设中新街的最佳位置,又被村人怀疑在由刚他引进浙江商人的资金合资兴办的绿色肉联厂和香菇罐头厂中吃了回扣,大家要求现在仍蜗居在村西茅草屋以廉洁著称年过八旬的退位老支书赵冰炭取而代之。“穷鬼闹革命?造反了!”赵金昌坚决反对,要联防队出面抓人,于是事态扩大,愤怒的村民树起“惩办奸夫淫妇”、“打倒贪污腐败”的旗帜砸毁了肉联厂的铁锅,推倒了罐头厂的围墙。浙江商人愤愤不平,要把资金撤出赵家村。县、乡政府赶紧出面,经过大量的思想工作才平息了赵家村的乱子。但村民从此饭余茶后将“动乱啊”、“贪污啊”、“偷情啊”之类的话题天天挂在嘴上,这让花花、莽娃甚至王素贞都很受伤,心头的伤疤久久未能愈合。

两个月过去了。村民忙着进村里的两家合资厂打工挣钱和在新街上修房开店,莽娃家的丑事渐渐平息。花花心头的伤口慢慢愈合了。莽娃教训婆娘的暴风雨过去后,又恢复了迂呐寡言的憨相,但他只是将心头的仇恨暂时掩盖起来。夜色是他的复仇时刻,他不再像过去迂腐傻呆,他不管花花同不同意,上床后就一把撕碎花花的内裤,然后,猛地趴在花花的肚皮上翻来覆去折腾,他要借粗鲁的做爱宣泄心头压抑的伤痛和仇恨,爱越深,伤越深,恨越深。花花竟然从莽娃近似“强奸”的折磨中第一次从莽娃身上得到了快感和“性福”,她对莽娃的感情徒然变化了,对莽娃横蛮无理的要求百依百顺,她在内疚和羞愧中想回心转意与莽娃白头携老……

花花变了。她主动将公婆接进自己的新房,将已经分裂的家又合拢起来。灯笼婆却又惊又怕,不知道花花又在耍啥子阴谋诡计,她多一个心眼,处处提防花花使坏。她本来要拒绝花花设下的“陷阱”,但老丈夫二傻子的身体已经彻底跨了,严峻形势已经由不得她多想了。2007年春天,全身浮肿的二傻子悄然死在他的包产地里,他的脚前还摆着两个盛了半捅粪水的尿桶。第二天,二傻子被一床破席子卷出了家门,埋在能看见整个村子的后山上。在二傻子光秃秃的坟堆前,花花哭得眼睛通红,莽娃是久久沉默的悲痛,灯笼婆挤出几滴干涸的眼泪后,长长舒了口气,慷慨地烧了一大堆冥币,“我可怜的金宝啊,你就放心地去吧,你活在世上也是遭罪啊。你在生时穷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这大把的钱你就美美地享用吧,用不完就买几十亩土地,讨上三、五房婆娘替你做饭洗衣……”

11

春末是收割小麦的农忙季节。

多边匠人怀着对花花的满腔思念,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回村了。后来,见莽娃已经淡忘那件尴尬的事情,莽娃脸上恢复了憨厚和平静的表情,赵金富就大着胆子朝花花的新房靠近。花花没有去南川橡胶集团打工了,她终日坐在新房楼下刚开起的干杂店当起了她曾经羡慕的售货工人,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店生意惨淡,有时一整天连一个顾客也没有了,但花花咬着牙苦苦支撑下去。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道,九千九百九十就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花花心头一惊,她听到了远处渐渐飘过来的姨父赵金富的歌声,歌声慷慨激昂,又悲伤婉转,她听懂了歌声里包含着的思念和深意,花花的脸色顿时苦涩起来。回头,她瞥见了婆婆探头窥视、提防厌恶的眼睛,花花的心头的伤疤似乎被揭开了,一阵心痛,一阵心酸。她低下头,任凭赵金富唱着动人的情歌从店铺前一次次磨磨蹭蹭来回走过,就是不抬头看外面一眼。

“哼,假正经?修正主义的狐狸尾巴!” 灯笼婆听到了歌声,她站在花花的背后鄙视地哼了一声,她已经对花花完全失去了信任,她越是看见花花故意低眉顺眼她心里就越厌恶她。

“对门年轻的妹子啊,改革开放搞活罗,你却关起了你的绣房啦;新农村建起来罗,你却关起了你的窗帘啦,哎呀哎呀——哥哥心里痛了啊;对面山坡山割草的妹子啊,改革开放搞活罗,你却避开我走田埂啦;新农村建起来罗,你却饶开我走树林啦,哎呀哎呀——哥哥心里痛了啊……”这是民间歌手赵金富自编自唱的山歌,但现在在村民眼里却成了他引诱良家妇女的罪证。歌声从新街渐渐飘远,花花心里哭了,也厌烦了。一连几天,赵金富的情歌在村里转来绕去,犹如失偶的孤雁在天空盘旋,从花花店铺外经过的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瞄瞄花花,然后,鄙视地迅速离开。“你死了老娘,吼丧啊。”终于,当赵金富再次唱着情歌从新街花花的店铺前绕过去时,花花追了出去,恨恨地朝姨父的背脊梁吐了几泡唾沫。赵金富回过头来,他原本充满渴望和思念的黑脸膛突然扭曲了,痛苦地抽搐几下,最后,他回转身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新街……

几天后,多边匠人以闪电般的速度与山背后李沟村的瘸腿麻脸女人李马丽同居了,那是一个赵金富死了老婆那天起媒婆就一直在他耳边提起却从不被赵金富正眼瞄一下的残疾女人,她身边拖有两个不满十岁却已经辍学在家干活的儿女,李马丽早听说过多边匠人的聪明能干,她对他很满意。这以后,赵金富几乎天天两边跑,在自己的包产地干完活后就到李沟村李马丽的地里接着干,夜里就住在她的家里,俨然一对明媒正娶的老夫妻。赵金富对花花的爱已经感到失望,他心里有了很实惠的盘算,先与李马丽同居,然后,结婚,就不再受到“乱伦”这个世俗道德的打击和伤害了,同时,也从残疾女人的身上满足了自己仍然健康的生理需要……

花花无意中听到消息,她感到一阵阵心痛和失落,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并不爱老实迂呐、不解风情的莽娃。从这天起她极不情愿与莽娃同房,但莽娃还是一到夜里就强行要上花花的身子,然后,是暴风雨般的发泄,在他眼里花花就是他赵家生儿育女、睡觉行乐、同吃同住的活动机器。莽娃依靠暴力发泄了内心对花花的仇恨和肉体的享受后,花花感到被强暴后的莫大屈辱,内心充满对莽娃的厌恶和怨恨,充满对姨父赵金富的思念。莽娃满足后,很快就鼾声如雷,花花却含着泪,一夜无眠。“天啦!”黎明前夕,花花心头突然升起一个罪恶的念头——除掉莽娃,然后,卖掉新房,和姨父远走高飞,到山外面的世界结婚生子,幸福地生活……

早晨,花花匆忙赶到姨父家。赵金富听到花花的计谋,惊呆了,胆怯了。“孬种!原以为你是个跑了多年江湖的英雄好汉,哪知狗熊一个!算我花花瞎了眼,看错人了。”花花痛苦地从赵金富的平房里走了。花花每天仍然看守店铺,她心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认定赵金富终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会与她一道远走高飞的。但只三天,花花就彻底绝望了。赵金富与李马丽到乡上扯了结婚证,今天夜里结婚的消息传遍了全村,被邀请的村人忙着带上礼物去李沟村祝贺。因为毕竟是亲戚,心里尽管怨恨妹夫赵金富的卑劣德行,但灯笼婆还是带上莽娃和孙女敏敏喝喜酒去了。

花花肯定是不会去的,婆婆也不会让她去。赵金富和李马丽今天晚上就结婚正式成为夫妻了,花花似乎已经听到山外李沟村热闹喜庆的鞭炮声,她的心不住地颤抖,她关起门来,熄灭了电灯,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好象在花花的新房上空砸响,轰隆隆……

夜深人静,初夏的天空突然雷鸣电闪,风雨大作。喝喜酒的村人正在李家院子里兴致昂然地观看婚庆表演中的地方杂剧。花花在新房里烦躁、慌张、痛苦地转来转去,一会儿瞄瞄门角喷洒棉虫的剧毒农药“敌杀死”,一会儿看看床头那裸露后就能烧死人的电线,一会儿瞥瞥用来治疗失眠但加重剂量就会永远熟睡的安眠药,但同时另外一个念头也在脑海里闪现:活着,国家的政策会越来越好,更多的物质的感官的享受,真正成为梦想了几代人“鲤鱼跳跃农门”做城镇人……

“爱情、男人、逃跑、幸福、农药、电线、死亡、活着、物质享受、精神痛苦……”

窗外,雷鸣电闪,风雨交加。

花花在新房里烦躁、慌张、痛苦地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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