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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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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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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母亲河的源头

我的家乡,是四川盆地西部龙泉山脉下的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

我的心中,有一个萦绕多年的儿时的梦。

儿时,还不认得几个字的时候,误以为涨洪水就是发“红水”,因为每到夏天的暴雨之夜,由西北到东南绕村边而过的那条《县域区划地图》上名曰“小溪”的河流就会发红水,平日里温柔娴静的溪水就会陡然变脸,汹涌澎湃的红水如挣脱枷锁的猛虎,横扫两岸的绿草、小树,甚至让数米高的农田里的庄稼也如风卷残云后的破败。这时,母亲就会告诫我们远离河边,“河水会淹死人的”。六七岁时,我们是怕;十来岁时,是喜。因为每次村口的小溪发“红水”,就是我们收获鱼虾、泥鳅、黄鳝的好日子。天下大雨,积蓄在小溪岸边的上百亩水稻田里的水就会“水漫金山”,冲破阻拦它的田埂沟坎,混浊的水流顺着缺口哗哗奔向小溪……

这时,我和弟弟,有时是村里的小伙伴就会带上水桶、脸盆、竹篓,相邀去捉鱼。我们光着脚丫,挽起齐大腿根的裤腿,跑到田埂边的沟坎处,用石块、青草、混合着糅和的淤泥,堵住缺口,很快,水流小了起来,一些来不及迅速逃进溪流洪水里躲藏起来的鱼虾就会束手就擒,乖乖地被我们捉拿到脸盆里,我们欢呼雀跃,“这里有鱼儿”,“这里有虾虾”,“还有泥鳅”……逛遍整个河岸上的田埂,收获不少,要是几个小伙伴运气好的话,每人还能分到两三斤宝贝呢。我们把鱼虾拿回家,母亲就夸我和弟弟能干,然后,就训斥我们今后没有大人在,不准去河边,涨洪水,危险!我们耷拉着脑袋,等母亲训完话,一齐围绕在锅边,母亲围裙在腰,掌灶煎鱼,我们听着锅里发出的滋滋声,闻着香喷喷的气味,心里美极了。

记得在农村土地下户前,我们正长身体,因为队上分的口粮少,一大家人每顿午饭就半斤米煮红薯饭,晚饭更差,经常饿得心里发慌,“吃完饭就睡觉去,那样就不饿了。”母亲说。我们懂事地去睡觉了,半夜醒来,饥饿却不停地折磨着我们的身体……

自然,在那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回肉的年代,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就天天盼望着涨“红水”了。在枯水季节,我们也有办法解馋,在饿得慌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就相约去小溪“围堰”捉鱼——选一个岩石缝隙多的深水区,用石块和黏泥堆砌成土埂做堤坝,围成一个小堰塘,再在“堰塘”边开一条通水沟,让上游被堤坝堵高的水能排走一部分,免得冲垮围堤。围堤垒好后,几个小伙伴就齐心协力地各自选一个地方用脸盆或者水桶往外面舀水,力气小的,就两个人合作用一个脸盆往外倒水,水渐渐少了,剩下的水面愈加混浊,到了后期,鱼儿惊慌失措地在泥水里跳跃,我们高兴极了,只等着水被我们抽干,活捉鱼虾,可是,经常是堤坝突然被堵高的水压挤垮,奔腾的水流瞬间冲进堰塘,让累得筋疲力尽的我们白忙一场,空欢喜一场……但我们太饥饿,对腥味太嘴馋了,一切又重新再来。要是幸运的话,我们忙一天,能捉到一两斤、三五斤鱼虾,里面甚至还有二三两重的鲫鱼呢。鲫鱼很珍贵,很多家庭就会把小孩捉回家的大鲫鱼拿到十里外“三线建设”时修建的工厂的菜市场去卖,换回来的钱用作买油盐酱醋贴补家用,而我母亲决不会没收我和弟弟捉回家的“大鱼”。当晚,父母收工回来,全家把鱼儿煎了下面条吃,我们每每香喷喷地吃着,笑着,而母亲碗里除了面汤和煮烂了鱼骨头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母亲在村里是节约惯了的。现在,我从城里衣锦还乡回村,村的老人还笑话我母亲打趣呢,说,母亲节俭得要命,生产队收花生,落在地里的“漏网之生”,也被母亲翻地时刨出来,积少成多,拿到工厂的菜市场卖了换钱。父母一直有一个梦想——修一栋两层高的砖墙瓦盖的楼房,全家人就不用挤在两间潮湿阴暗的茅草屋里了。种地,喂猪,养兔,编兜,父母经过20多年没日没夜的拼命苦干攒钱,终于在90年代初了却了心愿。可是,梦实现了,直到今天,因为土地部分被征用修高速路而农转非,每月有一千多国家发的养老金,可年已70父母仍然没有停歇近乎拼命劳作的双手,他们还在包产地日复一日地干着,甚至更劳累了——舅老爷一家搬家去了成都城里,闲置土地被父母拣来做了,父母还嫌不够,把村里荒芜的花果山也拣来做了,有20多亩呢。“越老越拼命,父母真是疯了!”我和弟、妹气得跺脚,担心被市人民医院诊断出患有高血压、低血糖、心绞痛和头痛病几种病的父亲又像三年前那样,在土地上累得老病发作,差点随他的土地去了……

“别再做土地了!”我们一次次委婉地劝导,说,我们三兄妹,收入不错,在城里都有房有车,又孝顺,你们还怕老来无靠吗?况且,你们两老已经有了10多万存款,每月又有国家发的社保金,“不要再做土地了。”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做下去。”父亲话语简单,却不可抗拒。

我无语了。父亲平时沉默寡言,不会烟酒和喝茶打牌,终日只知道干活,过去在饥饿年代,因为农活太繁重,又营养不良,父亲的饿痨病经常发作,他就会大骂我母亲,还摔家具,母亲哭了不少,我也偷偷难过,母亲哭够后,鼓励我说,好好读书,等读书考上了城里的学校,就可以当工人,像家乡附近工厂“那些工人一样,有钱用,吃得好,下了班还可以操起手耍……”也许,我当时听进去了,十年寒窗苦读,有幸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现在,我工作20余年,月收入近万,房贷也还完了。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停不下劳累的脚步,周末和节假日仍然像过去一样,到几家公司兼职,“钱”,已不是我的急切所求,但还是不会去休息,难道我也像我的父母一样,像山里勤劳善良的村民一样,生命不息,劳累不止?

也许,是父母劳累一整天也挣不了50元,却宁肯舍命也不舍土地让我汗颜,让我无法也不敢停歇下来,要去挣单位外,兼职一天就可以挣得的六、七百元?这是钱,还是良心债?亦或,报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经过近十年的没有休息日的工作,让我强壮的身体有些疲惫了,有些怀念家乡的大山,家门外不远的小溪了。家乡的一山一水,让我近来特别留恋,每回忆起在家乡的往事,我总有一股幸福的感觉。难道是城市里的鸽子笼把我长久关押,已经让我烦腻?难道是宽敞的大马路两边的街灯,华丽闪烁的光芒刺伤了我的眼睛?还是喧嚣的人声鼎沸,烦恼了我的耳膜?或者,是城市上空漫天飞舞的雾霾让我的呼吸快要窒息?

不知道。但我想回家乡,看看我的父母,看看我的村人,还有那条每到夏天就会发“红水”的小溪。小溪发源于何处?又流向何方?我儿时就想弄明白的念头,又一次次闪现在我的脑海。

这个春节,正月初二,我怀着一种敬畏的感恩的心,踏上了寻找小溪源头的路,我要用脚步一寸一寸丈量母亲河美丽的身段,博大而柔情的胸怀……

早晨八点,我从城里回到了我的家乡,从家门口不远的那个河段开始溯流而上。小河,是她,又不是她了。30多年了,曾经因为“大跃进”炼钢和用柴火煮饭,几乎砍光了大树再栽种的小树,如今已经铺满了沿河两岸,各种不知名的廉价的卑微的树木,大多已长到碗口粗了,成片成林,密密麻麻,透不过风来。青山绿树,潺潺溪水。因为是春节的枯水季节,小溪时而婉转流淌,时而轻盈回旋。村口的拦河坝,仍同百年前发挥着娟娟的灌溉作用,在20公里的上游,新建不几年的拦河坝更发挥着新的更高灌溉和发电效益,河坝上方几百米远的在建的蓉渝高速公路的毛坯,已经初具规模;成都第二绕城高速的东南段,刚部分通车。昔日闭塞之地,如今四通八达,交通建设突飞猛进,小溪仍然清秀甜美,柔情满怀。

十一点,暖阳高照,我有些累了。

喝几口自带的矿泉水,放慢了脚步,沿途欣赏乡村风景,拍照留影。只见镜头里河床上一堆又一堆村民丢放的生活垃圾,肮脏凌乱,不堪入目,心里痛惜它的“点缀”。垃圾成堆,洪水冲刷,上游的污染物流到中游,中游的垃圾又下漂到下游,然后,漫步到沱江,再随着沱江漂浮到长江,经泸州,过重庆,聚宜昌,望南京,抵上海,最终汇入太平洋的东海……

沿流继续而上,小溪俊俏柔情不减,虽然那一堆堆垃圾污染了母亲河的美丽的面容,但我的心情很快又愉快起来,跳上溪水撒落而露出的乱石,捧一捧清澈又透骨的溪水,想起了《诗经》中爱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流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相希。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我渴望圣洁的爱情,如同古人的追求。可是,在这个物欲横流,人性有些堕落的时代,我又在茫茫人海中溯流而上,寻找什么呢?在水一方的伊人,还是佳人?

太累了。我怕到天黑也走不到小溪的源头,就走上河岸,走上河岸几百米外的蓉渝高速的毛坯路,沿高速路朝向感觉中的小溪源头的方向走去。

下午两点,我来到凭借直觉应该是源头的地方——桂花乡某村,这里三面高山峡谷,海拔1000米左右,树木参天,苍翠浓郁,至三国以来,由渝州、资州上成都府,就走的这条山间古驿道,不过,古驿道被战备路代替的50年后,如今又被崭新的水泥路取代了。我停下来,渴了,累了,准备吃点带去的面包后继续上路。“公路宽大又漂亮,谁修的?”我沿着盘山公路向上走,经过一户农家时,与一个七旬老头闲聊了几句。老头热情洋溢,略带一些骄傲,“这条公路是成都的政府出钱修的,1700多万呢。”“这么多钱?”我知道山区乡镇的贫穷。“是我们新来的女乡长到成都争取的资金。新乡长肯为我们老百姓办实事,好乡长啊!”老头话语朴实,却认一个理,肯为老百姓办事的官就是好官。老头问我是哪里来的。我说城里,老头来了精神,“你是上头派来暗访民情的吧?”我说不是。老头不信,非认为我是城里什么廉洁部门派来专治贪官的什么官员,是下来巡视的。“我就春节回老家看看,没事闲走走。”老头还是不信,一个劲地诉说他知道的什么官员贪腐……我笑了,不再多说什么。感觉到山里民风淳朴,有些思想还停留在五六十年代的政府作风观感上。

我爬上山腰,找一块树荫下的草地喝水,吃面包。此时,我的脚已累得迈不动脚步了。

我认定源头就在前面东西—南北走向的两座大山间峡谷间的尽头,我刚走下公路不远,就看到农户屋后有狗,两只、三只,狗虎视眈眈地盯住我,威严而不可侵犯。我知道山里狗狗的凶悍,就转身轻轻走了。又几次走捷径从其他地方下山,同样凶悍的狗狗挡道。

“唉……”我四下望望,前面的路似乎还远,腿脚早已又酸又痛了。怕已经走了七八十里路吧。“回去吗?”我有些犹豫,可我来的目的就是寻找源头,看看母亲河的起源。我给自己鼓劲,坚持下来。又走了几里路,前面五六里路的山下,大概就是源头吧。我忙抄近路走下公路,想从山脚走向源头,顺着山间小路,绕着农户的房舍,还好,这次没有直接与狗狗亲密相遇,虽然听到了不远处狗狂吠的吼叫声。

临近山脚,我突然看见夹皮沟里有一汪泉水,难道源头不在前面两山间的交接处,而是这里?我惊喜,捧一捧泉水,很凉爽,凝视,思考,沟下不远处又有几滩泉水,然后是干泉,“我找到了源头!”我激动,又疑惑,再往下探视,下面的泉水已经干涸,时而有一些瘦水。

半小时后,我走下山脚,才明白这泉水冲刷出来的狭窄的河床,正是源头。下面的河床越来越宽,从半米到二三十米,又往前,是几家漂亮楼房前闲聊的农人。春节的喜庆挂在她们的脸上。她们见了我,好奇地打量,却始终是洒在阳光下的惬意的笑脸。我四下望望,眼里尽是贴有白色瓷砖的两层、三层的小楼房,农民果真富裕了。怪不得她们脸上都是开心的满足的笑容。我望望她们,她们望望我,彼此陌生,但心里都很愉快,我高兴地走了。山脚小楼前,两头黄牛,嗷嗷的叫唤;屋顶的炊烟,袅袅飘逸。这就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好笑,远处的高速路毛坯近了,200米外,双向六车道的毛坯路已经穿过刚开凿通的隧洞,朝向成都方向的洞口,不时有年轻人骑摩托车从洞中钻出来,“天堑变通途。”我走上高速路大桥,俯视下面几百米的山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河床,干涸的河床里,有了一汪汪水流,然后,时断时流,河床越来越宽,水流越来越大,顺着河间,民房,山脚,向前蜿蜒,河水向前延伸……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五十分,我要回去了,我的脚又痛又酸,我沿着时而有致富农民回乡的小轿车往来的高速路赶回我父母的家,我生活过20年的村庄。这时,我的脚麻木,酸痛,但心头却很兴奋,我拍下了黄昏时分家乡高速路延伸下去的美景……

第二天早晨,我从父母的村子,这个小溪中、下游交界的地方开始,去探视小溪的下游,家乡的古桥还在,只是古老的石墩已经被洪水冲毁了,我沿河而下,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步行,我终于看见了小溪宽大的尾巴——小溪汇入沱江的入口,这里也正是蓉渝高速路跨过沱江远去的地方。在入江口的小溪尾部,地势逐渐低缓的河岸上,河床已经变得非常开阔,水质清浊交融,久未清洗的河面上,藻类成簇,两岸垃圾同样成堆,小麦和油菜长势正足,小溪龙泉山源头的油菜刚含苞欲放,下游的田间已是菜花灿烂,蜜蜂飞舞;桃花吐艳,梨花争春……

入江口,泥沙堆积成小平原,两岸地平,田野一望无边,小溪因沱江修建的电站拉升的水流回灌,湮没了两岸的树林,河中留下一个个树桩,仿佛在诉说昔日为建设人类的家园而不惜自我牺牲的荣誉。河床的坡边,一片片枯萎的芦苇正蓄势待发,我无意间用手按了一下芦苇包,猛然从包房里飞出一缕缕白色的丝线,吓我一跳,看着在空中飘荡的丝线,我不禁疑惑了。这里是南方,还是北方?记忆中,影视画面中见过的北方芦苇荡里才有的生灵,怎么下嫁到南方来了?改革开放后国家经济飞速发展,信息高速公路跨越大江南北,难道这些植物,地球的子民也信息化、高速化了?小溪,我的母亲河;沱江,小溪的母亲河,江心洲的沙滩上,一只只硕大的白鹭在江面上翻飞,展翅飞向天边的身影,不正是水的灵性,小溪前进的梦想吗?

是啊!我豁然醒悟了——土地是父母的命根,是家乡千千万万像父母一样、终年在土地上劳作,却无怨无悔,甚至献出身上最后一滴血汗的农民的命根,他们的灵魂。是啊,这世上没有比有血有肉的灵魂更弥足珍贵的东西,没有比普通人因为劳动创造的不平凡的生命的价值更值得讴歌的了。

我的路,长又短,唯有像父辈一样的劳作,才能证明身体的存在,证明灵魂没有麻木;唯有拼搏的心,才会是一支永远跳动的青春的旋律!而有时,自己也无法控制局势,只能无可奈何。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只知道生活是一杯酒,一杯酸甜苦辣只有自己品尝的酒。也行我会喝醉,也行我会伤悲,但我不会当着人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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