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地委任命土皇帝为剿匪司令,恶霸地主假装交粮寻衅闹事
简阳县委杜子云奉命到川南地委开紧急会议去了。
回来后,杜子云忙召集各区乡领导开紧急会议,传达刘邓首长指示的精神。
杜子云说,刘、邓首长提醒地方政权努力争取、瓦解敌军和乡保武装。
组织部长张云峰最后补充说,根据地委的指示和决议,任命本县洛带区地方武装头子刘惠安为我县剿匪总司令,请大家多配合刘司令开展工作……
“什么?让一个地主恶霸做剿匪司令?”大家以为自己听错了,三星区的郝伟区长第一个站起来反对,说,“我初来三星区工作,就听到了派出去的侦查分队搜集的情报,说刘惠安虽然驻防洛带地区,却是鱼肉百姓,危害地方,与土匪勾结的反动分子,一生作恶多端……”
“我赞成郝区长的意见。”原87团营政委、现任洛带区公所副区长、区中队政委孙毓广说,“刘惠安我很清楚,他反动透顶,就算剿匪总司令找不到人出任了,也不能找这个一个恶霸地主去做。”
“郝区长和孙政委说得对。”其他区的领导也表达了同样的立场,说,让与土匪和国民党反动派有勾结的土皇帝刘惠安做剿匪总司令,适得其反,他会危害征粮和建设工作的,请首长三思,更换其他比较开明的地主武装做司令吧,那样才能以理服人,对征粮工作有益处,要是刘惠安玩两面派手法,与土匪、反共救国军通风报信,里应外合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老书记杜子云笑了,夸郝伟警惕性高,不愧是二野87团的老战士、身经百战的英雄连长,但他没有过多解释原因,只是强调说,这是川南地委和简阳县委的共同决定,不容更改了。见老首长态度坚决,大家都不吭声了,但郝伟和禾丰区区长赵其柱心里憋屈,有怨气,要不是看在杜子云是二野87团政委老领导的份上,性格耿直、脾气暴躁的郝伟会拍桌子骂娘,骂上级敌我不分,乱弹琴的。
见部分区领导有意见,杜子云心里明白,但因为有几个新政权的副区长、乡长是民主人士或旧的伪乡镇长在兼任。他不便多解释,朝郝伟暗示,等散会后到他办公室里详谈,但郝伟不明白老首长的意思,还想当众谈自己的看法,这时,被同到县委开会的三星区税务所的所长吴硕拉住衣袖,耳语几句阻止了。
“好,我现在保留意见,看老首长怎么给出合理的解释。”郝伟闭嘴了。
等大会散会,郝伟独自去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我就知道你要来。”杜子云一边让座,一边吩咐秘书小田去把另外几个他点名的区委、区长叫来,他要找他们谈话,做通思想工作。
很快,几个思想有疙瘩的下属来了。
杜子云关上门,直截了当地说,上级任命刘惠安为剿匪司令,是从大局出发的正确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他说,国民党败退台湾前,蒋介石在成都做了特别安排和指示,留下大批的军、警、宪、特,让他们与土匪、地痞和社会渣滓勾结,一起上山为匪,继续与人民为敌。由于蒋介石离开大陆前施如此“德政”,四川解放后的匪患蜂起,胁众之多,涉面之广,危害之大,在全国实属罕见。所以,县委目前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是布置“应变”。为了支援西进川康和西藏的刘、邓和贺龙的大军取得彻底的胜利,保证革命建设的生活需要,以及剿匪部队的粮食供应,县委县政府今年春、夏季的工作重点就是征粮。当然,征粮必须剿匪,不剿匪就不能顺利征粮。见大家还有些疑虑,杜子云停下来,让秘书先讲讲有关刘惠安的故事……
刘惠安是简阳县洛带区洛带镇的现任镇长。刘惠安在洛带素有“土霸王”之称,他的势力范围不仅仅局限于简阳境内,还影响到附近成的双流县、新津县、金堂县,德阳地区的中江县、广汉县、乐山地区的仁寿县等几个县区,是一个难得对付的人物。他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地主武装,其中还有一个配备了美式装备的武装中队。简阳解放以前,刘惠安的力量连国民党政府也不敢小看。有一年,国民党刘文辉手下一个团的正规军在洛带搞军事演习,刘惠安不满事前没有和他商量,便以“演习扰民”为由,带领自己的私人武装硬生生将这只演习部队缴了械。由此可见,刘惠安的势力之大……
秘书讲完,杜子云接着讲下去,他顿了顿,说,他也知道刘惠安是埋在洛带区公所旁边的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但刘伯承、邓小平和贺龙等首长领导和指挥的解放军大部队都西西康省和西藏去了,只留下87团驻扎在简阳地区,名义上是一个团,其实只有一个营,另外两个营分别驻扎在遂宁、资阳,而简阳历来匪患重,反共救国军多。简阳各区无多少兵力可派用,县人民政府为了完成征粮任务,临时委任刘惠安担任“剿匪总司令”,是为了社会稳定,暂时不激其兵变。
“我明白了。”郝伟低下了惭愧的头,自己是老红军,老干部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深层次的道理呢,还非要老首长杜书记亲自出面解释清楚,弄个明白,这可是军事机密啊。
“好的,我坚决执行上级的部署。”孙毓广也表态支持县委的决议。
“你们明白了就是好事,但切记不可掉以轻心。你们回去后要做好了两手准备。特别是你孙毓广同志……”杜子云说,虽然刘惠安已经接受了人民政府的任命,但他却以身体有病为由,拒不走马上任。同时,他又以两面派的手法应付政府,表面上配合,暗地里却勾结敌特,暗中派人打入征粮队队伍搜集情报,策反立场不坚定的农民和征粮队员……
“他对共产党三心二意,干脆直接反了,与我们拼过你死我活,还玩这种花招啊?”
“是刘惠安狡猾,他见我们上个月坚决动用武装力量打击顽固反动势力,见那些与国民党军、警、特务勾结,抗拒政府征粮和搜缴鸦片的一些地主分子被政府处决后,刘惠安预感形势不妙,就做出和解姿态与人民政府为友,麻痹我们……”
“孙毓广同志,刘惠安就在你的眼皮底下做事,你一定要小心谨慎,既讲团结,又讲政治,也多一个心眼,做好应急准备。”杜子云特别叮嘱洛带区中队的政委孙毓广。见手下几个区长明白后,县委书记杜子云也不多说了,地方事务复杂,催粮任务紧,他没有留大家吃饭,告别后,各自往自己的辖区赶去。
回到三星区公所,郝伟马上召集各乡公所主要领导,安排征粮和剿匪任务。
青龙观乡公所的征粮队长林文斌从三星区公所开会回来,就将20多名征粮队员、5名解放军战士,分成五组,每组5、6名队员,各配备了1名解放军战士,这名战士既负责征粮队员和粮食的保卫工作,也是征粮和宣传队员。汤振被分在第三小组,负责严家村、老鹰岩村和青龙村等村征粮和禁毒。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以及各驻守部队的同志都是原二野第10军87团干部和战士,他们身经百战,勇敢顽强,组织原则和党性很强。刘邓首长很放心,特意命令这支部队留下来担当地方建设、征粮和剿匪的重任……
一大早,汤振就带领本组的队员出发了。队员包括解放军排长、副组长罗鑫宁、老队员谢成刚、赵老四、女卫生员杨敏和农民积极分子严金富。县委和区政府布置的任务紧,他们今天就开始第一次征粮。经过盘龙山的时候,他们遇到一股骚扰的土匪,幸好老战士罗鑫宁警惕性高,在敌人躲在山垭口准备伏击时,他听到树林里鸟儿乱叫,提前感觉到了敌情,并紧急带领征粮队员躲藏起来……
埋伏在路边茅草里的土匪见征粮队突然停下来,好像有了防备,沉不住气了,一个土匪跳出来喊话,说,你们被包围了,你们共产党征粮队人少,赶紧投降吧。说完,土匪胡乱打枪。严金富吓得当即要逃跑,汤振忙把他按在地上,安慰他,没事的,严金富勉强留下了。这时,解放军排长罗鑫宁叫汤振带领三人躲在树林隐蔽处,等敌人靠近了就打冷枪,而他则带着枪法好的征粮队员谢成刚绕道摸到了土匪的背后,狠狠偷袭敌人,土匪正准备向树林靠近,并发起冲锋,冷不防被后面的解放军偷袭了,一阵枪响,当即倒下三个土匪,土匪赶紧回头还击,汤振趁机带领三个征粮队闪出树林,从敌人背后开枪,又打死几个土匪,土匪见状,以为被解放军包围了,打了一阵乱枪后,朝西边的山上逃跑了。
“这群土匪,完全就是乌合之众,不经打。老子没打过瘾呢。”望着土匪落荒而逃的狼狈相,参加过淮海战役和南京解放战的老战士罗鑫宁轻蔑的笑了。
为了不耽误今天的征粮,组长汤振下令几个征粮队友,停止追击土匪,继续赶路。
见农民积极分子严金富仍然吓得直打哆嗦,征粮队的谢成刚看不起严金富的窝囊样子,调侃地骂到,“看你一遇到土匪,就尿裤子,怕是裤裆里没有长蛋蛋的太监哦。哈哈哈——”
“是啊,一听到枪声,就做缩头乌龟,哪里有半点为共产党做事的骨干分子的样子嘛。”赵老四接过话去嘲笑。
“老谢,老赵,你们的话言重了,大家都是为革命做事,少说点风凉话。”汤振见严金富惭愧和尴尬的脸色,就拍着严金富的肩膀,鼓励道,“没事的,第一次看见打仗都是这个样子,等今后多遇到这样场面,就不怕了,就敢开枪还击了。”
“我,我今后也要当成征粮队战士,拿枪打土匪。”严金富的尴尬消失了,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好样的,有种。我空了教你打枪去。”解放军排长罗鑫宁夸严金富有骨气有勇气。
几个人大踏步朝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青龙观乡老鹰岩村赶去,只是因为差点遭到了土匪的偷袭,他们提高了警惕。还算顺利,半个时辰后,征粮小分队赶到了老鹰岩村,被等在村口的保长钟银贵带领着一个村自卫队副队长和十几个队员迎接到了。
这些自卫队员过去是村里的联防队员,归保长统领,他们是维持村里治安的地方武装,简阳县人民政权刚成立不久,还没有来得及改造他们,所以,汤振既要利用他们为征粮和治安服务,又要提防他们叛变,攻击征粮人员。保长钟银贵介绍说,老鹰岩村地处山区,周围的土匪很多,也很猖狂。副组长罗鑫宁不信,以为保长钟银贵故意危言耸听,想赶走征粮队,不服气地摆弄一下手里的冲锋枪,说,“土匪再多,也是乌合之众,保长大人就不用多操心了。”保长钟银贵见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面色不快。
汤振忙拦住了副组长罗鑫宁,说钟保长是个热心肠,说得有理。汤振说,他月初刚到青龙观乡,当晚就有数百土匪包围了乡公所,经三星区和禾丰区两个中队派兵连夜赶来救援,牺牲了3名解放军官兵和7名征粮武装队员,才打退穷凶极恶的土匪的围攻,乡公所人员才全部脱险,随三星区中队撤走。现在,老鹰岩村只有十几个团丁、十几支枪外,重机枪一无所有。如果大批的土匪前来偷袭,村里的地方武装是无法对付的,汤振理解钟银贵的担心。
匪情严重,环境复杂,情况不明,这就是汤振初到老鹰岩村征粮面临的危险处境。见钟银贵保长将几个甲长召集齐了,他忙安排钟银贵保长一个新的任务,去通知农民到村里的大晒坝开群众大会。被共产党干部看得起,钟银贵保长乐呵呵带着自卫队员去了。
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征粮,可头绪繁多,从何处着手呢?
汤振是二野西南服务团的学生干部,随刘邓大军解放南京后一路西征,攻打大西南做过不少的后勤工作,积累了一定的工作经验。征粮会上,汤振说:“征粮通知单三天前就发下去了,从今天起,开始收粮。在今天上午,各甲的甲长要将本甲应缴纳公粮的农户名单造册并上报乡公所,以后的交粮进度,每天定期汇报。这是人民政府第一次布置工作,你们是否跟共产党走,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甲长钟兵不满,消极怠工,他说:“征粮通知单虽然早由县人民政府发下来了,但政府那里有存根,我们手里没有存根。花名册你们到县政府那里拿去,我们没有。而且又不知怎么个征收法?这个名单如何造呢?哼——”
“政府当然有存根!”汤振站起来说。他炯炯有神的眼光射向刚才发言的那个甲长。甲长马上低下了头。
另一个甲长曾德宝担心地问,“我们地处简阳和金堂两县的交界地段,过去金堂县那边的洪安乡政府也来收税,如果我们现在把粮食交了,今后那边乡政府的人过来,我们怎么办?而且那边缴纳公粮的数量更少,我们到底听那个乡政府的?”
汤振说:“我们现在不是国民党搞的封建割据,而是共产党统一领导的人民政权,金堂、简阳以及全国解放区都是统一的标准,都执行党中央制定的统一政策,无论老鹰岩村今后划给那个县管,已发的征粮通知单同样有效,缴纳数量不变。”
汤振威严的说话使几个甲长局促不安,表情畏惧。汤振意识到会场气氛过于严肃,不利于甲长们畅所欲言,搜集意见,便笑着说:“看嘛,一份花名册就把你们难着了,你们去找钟银贵保长要啊,他那里肯定有,要是都没有了,你们是基层干部,每天面对的就是你们的老百姓,你们直接上门统计不就解决问题了?这可是毛主席常说的走群众路线啊,这种土办法虽然有点老,但很管用的,你们怎么忘记了?”一句话,就把会场紧张的气氛活跃起来。
“对,对,汤组长言之有理。”甲长们刚才还故意出难题刁难汤振,以为他年轻不懂事,现在心服口服了,共产党的干部就是点子多。大家纷纷议论方法可行,赞同。
见会场安静下来,汤振又加重语气说:“这是新政府第一次给你们交办工作,干不干,干得好不好,完全由你们!你们不交征粮名册,我们照常征粮!”
甲长曾德宝忙不迭地说:“我们相信政府!相信共产党!就照汤组长说的办,我们就找钟银贵保长要去,征粮通知单是经钟银贵保长送到我们手中,再由我们送给各户的,谁交多少粮,钟银贵保长最清楚,这事好办!好办啊!”
收集各户交来的征粮通知单,照户造册不是问题了。一个甲有几十户、上百户人,甲长的征粮工作也不是什么大的难事。但汤振知道,简阳县境刚解放不久,伪政权留下来的工作人员对党的政策还不了解,又加上土匪猖獗,保、甲长们惶恐不安,多数人都脚踏两只船,真心为新政权办事的保、甲旧人员不多。所以征粮会虽然开过了,但当天送来的花名册并不多,而且多是残缺不全的,特别是村里几个恶霸地主家的征粮,保、甲长根本不敢登门逼他们登记,因为有的头面人物通匪,有的家里有自卫队武装,保、甲长惹不起他们。
汤振们知道完全靠保长和甲长们出面征粮是靠不住的,必须同时做好两手准备,便吩咐征粮队员两人为一组,采取下基层发动群众,走群众路线的办法摸情况。于是,汤振好和几个征粮队员直接走村串户,到农民家里边摸情况边催粮去了。
原本就势单力薄的征粮小分队又分散开来了,怕隐藏在村里的土匪和特务趁机袭击催征的工作人员,汤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找老鹰岩的保长钟银贵交代:“我们小分队的人员到各甲各组征粮,你分别派自卫队员带路,征粮队员的安全若出了问题,自卫队员负责,你作为保长要负全责。”
“这,这还请汤组长多理解,我钟某手下人手太少,又是几条破枪,哪里担负得起如此重任,还是请汤组长让你们区中队的解放军来保护你们的人身安全吧。”钟银贵保长心里恐惧,不敢答应,他知道土匪人多势众,自卫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土匪常常有潜伏在村里的暗探,最近,国民党特务也开始在各村各乡活动,四处搜集情报和寻机暗杀征粮队员,全县已经有五、六个工作员进村征粮,被暗藏的土匪、特务袭击或暗杀了。要是,这些暗探误以为他钟银贵保长在派兵保护征粮队,在死心塌地为共产党做事,他的小命就完了。沱江河西南30公里五凤山原始森林里的川康反共救国军第一军军长樊巨川早打过招呼了,现在是共产党执政,你们旧政权的官员明里为共产党做事,敷衍一下也无可厚非,但要死心塌地为新政权卖命,你们就是我们救国军、民团、舵把子共同的敌人,轻者卸胳膊砍大腿,重则掉头杀全家,等我们国民党反攻大陆成功,恢复旧政权后,一切替共产党做事者,全部枪决!想到国民党残兵败将以及土匪们上山打游击后的威胁,钟银贵保长心里就毛骨悚然,他知道这些土匪和救国军都是毫无人性之徒,说得到做得到。
汤振笑了,要打消钟银贵保长顾虑,他说:“你们的情况我也理解,你的自卫队都是本地人,了解土匪偷袭的规律,你布置他们多打听情况,能够进村了,我们就下去。如你们认为土匪肯定会出动,不宜进村征粮,我们便不进村。”
汤振说得合情合理,保长钟银贵只好勉强答应了。
其实,保长钟银贵多少也与山上的土匪有些交情,他留有两手准备,既不得罪共产党,也不得罪土匪和国民党,他家里经常有土匪暗探来搜集情报和索要一些钱财,他会选择一些不痒不痛的情报叫人带回去,同时,他也不想为共产党的事全力以赴,怕引起土匪的不满,也不清楚新政权今后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些旧政权的办事员,他知道土匪,甚至救国军的特务就有可能潜伏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敌特的眼睛。只要他不向土匪传递情报,说,老鹰岩征粮队人少,又没有防备,土匪不会轻易下山来袭击的。
所以,钟银贵保长没有派出自卫队贴身保护征粮队员,也没有主动向土匪那边传递情报,叫他们赶过来偷袭征粮队,于是,汤振在老鹰岩的几天工作中,没受过土匪袭击,但下乡做征粮工作毕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敌人明的、暗的都在窥探汤振,准备伺机下手。
下午,交粮工作开始了。
前来交粮的人很少,汤振闲着没事,就叫自卫队的团丁钟成俊和农民积极分子钟守财陪他进农户家走走,只要征收到顽固分子的粮食了,老百姓的工作就好做了,想到这里,汤振改变了主意,他不去老百姓家了,直接去村东头大地主钟仁义的家,听说要去大地主家,农民积极分子钟守财怕了,说钟仁义是他的本家叔叔,他跟着去催粮不合适,要溜走,汤振明白他是怕征粮队走后,地主报复他的全家,也不想将农民积极分子置于危险之中,同意了。
“你真的要去钟仁义家催粮?我看还是不去吧,去了也催不到粮食的。”自卫队员钟成俊也迟疑起来,放慢了脚步。
“是啊,我知道,但我必须去。他是村里的大户,按政府的政策,要多交粮食,他家带头缴纳了粮食,老百姓就无顾虑了。”汤振态度坚决,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钟成俊不能再劝住了,但他提醒道,“汤副队长,你去可以,但不要带武器。”汤振答应了钟成俊,但汤振却有点不放心,他知道地主家藏有枪支弹药,他返回去,把手枪给了女卫生员杨敏,却悄悄揣了一个手榴弹在身上,临走时汤振又喊征粮队的战士周红桧背起冲锋枪到地主家附近的树林里等待。
汤振们到了地主钟仁义家,见了汤振他们,钟仁义点头哈腰,请他到正堂里坐,沏茶送水,问寒问暖。过分的“热情”,反而显得特别的虚情假意,汤振受不了这种热情,不愿和他多寒暄,就开门见山地谈征粮的事。舵把子出身、当过伪政权保长的商会会长、大地主钟仁义谈了几句就跑进跑出,好半天不回来,也不知忙些什么。和汤振同来的团丁钟成俊却坐卧不安。一边朝窗口不停地望,一边看着汤振,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来。
很快,钟仁义回来了,手里拿着水果,交代丫鬟去切了拿来。汤振刚说谢谢,还未说起如何征粮的事,钟仁义又借口有事,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这次,他刚出堂屋,钟成俊也跟着出去了,如此三番五次,引起了汤振对钟仁义的怀疑。当钟仁义又返回来时,汤振问钟仁义:“钟会长,您什么事那么忙?”钟仁义说:“没啥事,就是吩咐下人杀鸡宰羊,请你们吃晚饭。”
话音刚落,钟仁义的妻子和丫鬟一道端出几个盘子,摆在桌上,盘子里装有卤猪头、炒鳝鱼和花生米等点心。汤振不解,说:“还未到吃晚饭时间,这是干什么?”
钟忙说:“这叫‘送瑶台’———是我们这里农村的风俗,对贵客才这样招待。”
为了不驳回地主的面子,汤振伸手要去拿点心,做做样子,然后待气氛和谐后,与钟仁义谈征粮的事,希望他从大局出发,支持新政府的工作,支持经济建设。
这时,团丁钟成俊忙朝汤振喊道,“钟老爷很好客,可你们解放军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吧,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一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汤振一听,脸一热,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点心,但心头起火,认为是团丁钟成俊和钟仁义在合伙捉弄他,一面“送瑶台”招待贵客,一面又提三大纪律,故意让他难堪。汤振站起来,指着钟仁义说:“我是下乡来征粮的,今天是来通知你赶快完成征粮任务。如完不成,后果由你承担!”说完,汤振不顾钟仁义点头哈腰地解释,也没招呼团丁钟成俊,径直走了出去,招呼藏匿在地主家大门外树林里应对事变的同志,匆忙走了。
回到村里的临时征粮点,见时间已晚,汤振召集好征粮队员,也没叫团丁钟成俊带路就直接回到了青龙观乡公所。
第二天,汤振带着征粮小分队又来到老鹰岩村征粮,钟银贵保长把汤振悄悄叫到一边,说昨天下午的事好险啊。
“怎么了?”看着钟银贵保长真心关切的样子,汤振不解,莫非昨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钟银贵保长也不隐瞒了,说,昨天汤振去地主钟仁义家,差点丢了性命。这个钟仁义是地方一霸、势力强大的舵把子,与土匪头子彭光斗是干亲家关系,两人一直秘密往来,昨天,汤振去他家催粮食,钟仁义的几次外出,就是吩咐心腹去不远处的神马山,去请土匪小头目摸过来端了征粮小分队驻扎在村里的老窝,杀死征粮队干部。而汤振认为参与地主钟仁义的密谋,一起以“送瑶台”作弄汤振的自卫队员钟成俊,原来倒是真心为汤振着急。钟成俊一次次跟在钟仁义身后,让钟仁义以为是汤振派去跟踪监视他的,以为解放军已经产生了怀疑,最后,钟仁义不得不打消了请土匪前来杀死几个征粮队员的计划。这些都是钟银贵保长安插在地主钟仁义身边的一个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两任保长一直有矛盾,水火不容。
汤振不敢相信,“钟仁义敢与征粮队,与共产党作对?”
原来,自卫队员钟成俊知道钟仁义通匪,得知汤振要到那里去,他不好当面阻挡汤振,只好劝汤振不要带武器去,他是怕有武器反而会引起钟仁义的恐慌,会让钟仁义去邀请土匪前来袭击。他见汤振拉起解放军战士背着冲锋枪藏在地主家附近的树林里,钟成俊心里非常着急。钟成俊怕钟仁义给土匪通风报信,所以钟仁义几次进出,他都紧紧跟在钟仁义身后,果然,钟仁义中计了,本来,钟仁义准备用“送瑶台”请客吃饭拖延时间,一边派心腹赶紧去与土匪报信,拖到天黑,歼灭村里的征粮小分队就轻而易举了。钟成俊是本村人,熟悉钟仁义的狡诈凶狠,看出他不怀好意,所以故意用“三大纪律”来刺激汤振赶快离开,避免了一次恶性事件的发生。
“哦……”汤振明白了,心里充满了感激,同时,有了要发展钟成俊成为革命分子的想法。当然,这也是钟银贵保长趁机在共产党干部面前邀功,挣表现的手段,万一今后与共产党翻脸了,也不好留条后路,不至于被共产党处死。
上午,征粮宣传完成后,征粮队员等待老百姓前来缴纳公粮。
这时,汤振才发现征粮队伍中没有一个管收粮的。谁来收呢?副组长罗鑫宁是解放军,主要负责保卫工作,卫生员杨敏是个女同志,一旦出现伤亡,她负责救护工作,而另外几个征粮队员几乎不识字,看来只有自己兼任了,于是,汤振临时充当起仓库保管员和会计,负责收粮。
收粮需要做些什么工作呢?因过去从来没搞过,所以第一天收粮就闹出了笑话。
这天,住在村口的农民钟寿福送来两担稻谷,汤振马上跑出去接待,这才想起送来的粮食该放在哪里?转念一想,两担粮食随便放在哪里都行,收下再说。可是粮食收上来后既不能倒在地下,也不能倒在床上,更不能连箩筐也一齐收下吧。汤振只好向送粮的人说:“请你们休息一下,喝点水,汤振去拿秤。然后向不远的保长钟银贵家跑去,对他说:因为收粮,要请他出门,找人借用收粮、装粮的工具。
保长钟银贵很热心,忙说:“有,有啊。我马上派自卫队小丁给你送来,请你先回吧。”果然,随后钟银贵保长就带来了。小丁拿着箩筐、围席、升斗等工具来了,问汤振放在哪里?汤振说放在保长办公室里面的屋子吧,这里充当临时仓库。汤振看钟银贵没拿大秤,问钟银贵怎么收。钟银贵指着斗说:“收粮就用这个啊!”汤振说:“不行,我们解放军收粮都是用秤不用斗,用秤才公平合理。”送粮的农民和保长钟银贵听了汤振的话都很惊诧,不过二人的惊诧是不同的。送粮人的是满脸喜悦,而保长钟银贵却是惶惑不解,“汤组长,我们过去收粮一直用这个啊,用了差不多两千年了。”
“过去地主收粮不公平,采用大斗进小斗出,压榨百姓,现在是新政权,过去那套做法现在必须纠正。”见汤振态度坚决,保长钟银贵不敢多言了,跑出去拿来一把大秤。汤振这才把稻谷称了。
收完粮食,农民钟寿福站在那里不走,也不敢多说话。
汤振明白了,这才想起还没有打收据。幸好汤振分管乡公所的文书工作,随身带着政府的大印。于是,他开了一张临时收条,并盖上大印,跟跟农民钟寿福说,“这个收据今后会换成正式收据的。任何时候都作数。”
“好,好,共产党办事,我们放心。”几个最先缴纳粮食的农民高兴地走了。
收粮工作正式开始了,上午收了8户农民的粮食,开局不错。
“收粮工作刚开始显得很笨拙,很多具体工作都没有做到位,像这次未作任何收粮准备工作就开收,简直像个笑话。但第一天的收粮反响很好。人民政府讲究公平合理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汤振在晚上的日记中写道。
农民钟光海和钟水生交完公粮后走到街上,逢人就说,人民政府和旧政府不同,旧政府用大斗收粮,人民政府用铁秤收粮。国民党政府和地主老财收粮时,都把大斗放在地上,农民向里倒粮时,收粮人用脚踢大斗,使粮食压得很紧,刮斗冒尖,然后提斗倒仓。明是一斗,实际有一斗另几合,甚至一升。还有掉在地上的粮食,过去也不准交粮人扫走。这些“落地粮”一律归收粮人所有。现在人民政府收粮用秤,秤是街上商铺里借的,有一斤算一斤,这才公平合理嘛——真是新鲜事啊。他俩这么一说,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四乡八村。用秤人民欢迎,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当然,汤振明白,老百姓慢慢就会接受新政府的征粮了,会说党的征粮政策好。
下午有农民跑到征粮仓库问政策,而与土匪串通好的几个地痞流氓也趁机故意找茬,要汤振解释清楚,新政权凭什么要征收粮食,说,去年秋天,简阳县还未解放的时候,旧政府和地主已经征收过粮食了,说土地又不是金土地银土地,粮食可以天天出产,共产党还要不要老百姓吃饭,要不要老百姓活命,如果汤振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就组织农民跑到县城、省府去闹,看到时怎么收场?
汤振见老百姓有意见,不太理解他们的征粮工作,就叫卫生员杨敏给几个人各倒了一杯开水,坐下来慢慢商量,耐心解释。汤振说,全国的征粮标准是一样的,人民政府征粮的原则是:田多多出,田少少出……
“那你们的方法是啥呢?”农会代表钟德任似懂非懂,问道。
汤振说,那就是“旧派新摊.”
“啥意思?”农民面面相觑,更不懂了。
“这个,我给大家说明一下,所谓‘旧派’,就是以各县原有的基本赋元为基础,除以新的任务。所谓‘新摊’,就是按阶级成分划分,实行合理负担。具体标准是,小地主每户收租20石以下,中等家产的地主为40至100石,大地主为120石以上,如征粮与附加粮的总任务均已完成了,则佃农家可免征……”
“征收这么多?你们共产党还想不想要老百姓活啊?”地痞钟才礼把桌子一拍,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几个同来的人马上附和,说,粮食征收得太多了,老百姓根本承受不起,要政府收回成命。
汤振明白这些人是存心找茬的,但有关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老百姓的思想觉悟还不一致,需要耐心说服教育,不然这些人拿出去乱说,会扰乱政府的征粮工作。
汤振说,对个别困难农户来说,他们会研究具体的减免政策。现在是解放军西进的特殊时期,需求的军粮总量大,时间紧迫,希望老百姓理解和配合,等度过这段特殊时期,相信上级政府会有新的征粮政策出台,他举例表明共产党新的征粮政策与国民党政府的征粮政策有质的不同。
在外面偷听谈话的农民听到这里,议论起来,说新政府的粮食征收量与旧政府和地主的征收量少多了,老百姓咬牙挺一下,能度过难关的,毕竟现在是解放军到西康和西藏打仗,哪有饿着肚皮替老百姓打天下的,他们能够理解,说共产党的征粮政策好,广大群众欢迎。
待在屋里不走的几个地痞见外面的老百姓想通了,站在了征粮队一边,不好再说什么了,叽叽咕咕地离开了。
汤振把他们送出保长办公大院,热情地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