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土匪胁迫农民抗拒交粮纳税,特务潜入农村大搞破坏活动
第二天,汤振带着征粮小组再次来到老鹰岩村征粮,却发觉农民大门紧闭,农民要么待在家里不出声,要么待在农田里不听宣传队员的号召,或者,干脆进山躲了起来。
汤振不解,派人去叫保长钟银贵了解情况,保长钟银贵却托病闭门不见,汤振知道事出有因,也不强迫保长钟银贵来说明情况,就叫人悄悄四处打听,听说,村里几家农户的老墙上贴有反动标语,忙赶过去一看,果然,墙上白纸黑字写着大幅标语,“交粮纳税者,格杀勿论!”“替共产党办事,就是与国军为敌!”“交粮一担,断胳膊一只;缴粮两担,偿命一条!”“怪不得老百姓昨天还踊跃交粮,今天就突然变卦了。原来是敌人的威胁造成的。”汤振心里愤怒,要找写标语和威胁百姓的敌人算账,可对方都躲起来了,从哪里下手呢?催粮任务又紧,他想找老百姓了解情况,揪出暗藏在村里的土匪和特务,可老百姓见征粮队走过来,赶紧躲开了。
“土匪特务要进村,如果没有熟悉村里情况的人做内应,他们两眼就一抹黑,什么也办不成。”老谢献计道,“汤组长,你想想,村里哪些人敢,也愿意和土匪同流合污?”
汤振明白了,感谢老谢斗争经验丰富,又头脑灵活,他知道老谢心里已经有所指了。“你说的人是前任保长钟仁义?老鹰岩村最恨共产党的,自然数顽固分子、大地主钟仁义了,你也见识过我们刚到村里他的嚣张气焰……”“对,就找钟仁义出面,让他把土匪要挟回去的农民请回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是钟仁义不承认老百姓是他帮助土匪威胁恐吓的呢?他家里团丁枪多人多,我们一时也得罪不起。”另一个征粮队员赵老四担心地说。
“是的,老赵也说得对。我们先合计一下。”第三组的副组长罗鑫宁赞同。
“汤组长,就算我们要进钟家大院找钟老财算账,也不能全部进去,要留下枪和人在外面,以防万一。”女卫生员杨敏也在斗争中逐渐成熟起来,有了些战争经验,补充道,“不然,我们人少,伤亡会很大的,卫生队最近缺医少药。”
汤振笑了,我哪里是去找钟老财算账啊。我是旁敲侧击敲警钟,让他明白事理,与共产党为敌,就是误判形势,最终会被干净、彻底地消灭,让他权衡利弊,幡然醒悟后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
“要是他不听劝说,缴了我们的械,把我扣留起来,或者,干脆消灭了我们呢?”女卫生员杨敏仍不放心,她最近听说了其他乡公所多个解放军官兵进村征粮,被顽固分子勾结土匪、特务杀害的消息。
“这个我心里也矛盾过,但通过我最近几天的观察,钟仁义身为共产党政权接管过来的伪保长,他再反动,也不敢马上与我们翻脸,与强大的解放军为敌。他是善于耍两面派的人,狡猾凶残,却又贪生怕死,我们只是去警告他,做思想工作,他这种人不到逼急了的地步,是不会出手伤人的。你们等着瞧吧,他见到我们,会吃惊又恭敬的。”
“汤组长,你就那么自信?”罗鑫宁紧紧跟随,他胆大心细,毫无畏惧,请愿要代替汤振去找钟仁义,叫汤振留在外面防备,“擒贼先擒王,要是他敢动刀动枪,我就用手榴弹砸碎他的脑袋!”
“罗排长,这回是你不冷静了哦。”汤振调侃,“我自信,要是他真的与土匪勾结,做了那件事,是他心虚,该他怕我们才对,我们为了正义事业怎么会怕他呢。”
几个人不再多言了,紧随汤振进了钟家大门,本来,荷枪实弹的守门家丁见了想阻拦,回去禀报了才让进去,但见几个人面色凝重,威风凛凛,就不敢阻拦了,他们干脆打开大门,一面去恭敬地高声吼道,一面提醒他们的主人,“钟老爷,汤组长来拜访你了。”
汤振微笑谢过家丁的报信和带路,来到会客厅。
钟仁义正和几个姨太太在花园里打牌,听到家丁的报信,吃了一惊,吓得面色如土,他知道自己为土匪做事,解放军迟早要来找他算账的,但没有想到这么快,他的多半家丁正好在早晨被他悄悄遣散到县城各地打探情报或者到邻村替他催粮收租去了,家里的护卫寥寥无几,他想跑到书房下面的暗道里躲起来,但人家解放军已经进门了,阻断了去书房的路,看来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钟委员,我们是不请自来,打扰您了。”汤振远远见了,主动打招呼。钟仁义是地方上推选的县第一届政协委员,汤振这样呼喊他,也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同时也提醒他是人民选出来的委员,该为人民做事。
“稀客,稀客,我还怕请不来你们呢。”钟仁义硬着头皮迎上去,态度热情恭敬,双手抱拳,“各位长官光临寒舍,我钟某脸上长光哦。”他一面吩咐家丁端茶,一面瞧见解放军腰间的枪支,表情惶恐。
汤振见状,笑容满面,要打消对方的疑惑和害怕,接过钟仁义亲自递过来的热茶,分宾主坐下,暗示几个征粮队员离开屋子,减轻对方的担心。看见汤振的微笑,罗鑫宁明白,那是汤振在暗示,好像在说,“我说的钟老财见到我们,会怕得要命吧,哈哈哈。”罗鑫宁带着大家出门了,却在几个当道的屋外站了下来,暗暗选定万一双方开枪,能控制整个战斗的有利地形。
很快,汤振被钟仁义恭敬的送出来了,一直送到大门口,两人握手道别,关系似乎很融洽。几个队员不解,也没有问,汤振离开钟家大院后,马上命令几个征粮队员准备好箩筐和大铁秤,说,下午就有老百姓主动交粮来了。先做好准备工作,不然,会忙不过来。见汤振自信的笑容,又忙碌的身影,都没有问原因,各自做自己的工作。
下午,前来缴纳粮食和农税的农民络绎不绝地赶来了。
原来,钟仁义的确勾结了土匪和特务,在村里到处张贴了反动标语。两天前,汤振到钟仁义家催粮,与钟仁义发生矛盾,钟仁义心里怨恨解放军,差点当场缴了汤振的械,昨天见汤振征收到第一批粮食,怕很快就到自己家里征收,他心里不满,想抗拒缴纳公粮,又怕解放军惩罚他,也担心自己的家庭武装不是解放军征粮队的对手,就派心腹家丁钟位到卧龙山找他的干亲家彭光斗,请求派兵来偷袭征粮队。民团总团长兼救国军第一大队大队长彭光斗驻兵的卧龙山,位于三星区青龙观乡境内。卧龙山一峰突起,群山环抱,万峦滴翠,古藤攀援,山势虽然没有沱江河西龙泉山的高大险峻,但此山森林密布,人迹罕至,羊肠小道交错纵横,卧龙山主峰左有白虎山守卫,右有玉笋山护身,风水甚好,人杰地灵,故名叫“卧龙山”。自元末明末初以来,有皇家风范的卧龙山即被土匪抢占,作为山寨据点,修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又悬崖陡峭,易守难攻,因此历代山寇都难以被朝廷剿灭,以致三星区境内的匪患延续至今而势力不减。卧龙山上有雄伟而高踞于群山的普生寺,它始建于唐代贞观年间,毁于肃宗禁佛事件,后又复兴于明代万历年间,辉煌于清乾隆皇帝御赐火匾“皇觉宝殿”。使它成为方圆百里内的主寺,下辖光兴寺、佛光寺、神家观,宏大寺和简城的南华宫等,普生寺依山而建,各殿高低错落有致,古代张氏夫妇捐出千余亩土地,立坛建庙,由此香火旺盛达千年之久,自古,普生寺及其属庙所得的各种捐款供银、香火灯油钱,以及寺庙土地的租税,除了少部分供给寺庙的日常生活和事务开支外,大多数被占山为王的匪首攫取去了,因而占据卧龙山的匪首彭光斗成了远近闻名的土老肥……
现在,彭光斗接到通知后,听钟位说到老鹰岩征粮的解放军官兵只有寥寥5人,彭光斗心里大喜,就安排手下的小队长张彪带领他100多人的小分队连夜赶到解放军清晨去征粮必经的乌龟山打埋伏,要一举歼灭青龙观乡下派的征粮队。半夜,中统驻简阳的特务头子章忠从救国军樊巨川驻扎在五凤山原始森林中的营地喝完酒后醉醺醺回到卧龙山驻地,听说了彭光斗派兵偷袭解放军征粮队的事,他的酒醒了一半,叫醒已经熟睡的彭光斗,劝说道,派兵偷袭解放军,杀死寥寥几个解放军,虽然解恨,但乃为下策,如果设法让老百姓集体抗拒缴纳粮食,煽动老百姓因为缴纳粮食与解放军为敌,才是上策。昨晚,在樊军长的营地,樊巨川代表马列总司令,正式委任章忠出任蒋军师长的参谋长,同时兼任土匪头子、民团团长彭光斗的军师。章忠更加尽心尽责,要好好为两位长官出谋划策。当然,很受马列总司令器重的中统特务头子章忠被派到彭光斗的民团兼职,也有马列总司令对地方上的土匪不放心,肩负着监军和监视的任务。
“你晓得我是粗人,没有读过多少书,别咬文嚼字了。来点爽快的!”
章忠也就不饶弯子,说,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当年朱毛赤匪领导的共产党在井冈山起家,只有小股残兵败将、不成气候的时候,就是靠收买当地老百姓的人心,让老百姓替他们卖命,最后队伍才逐渐壮大,才打垮了蒋总统的八百万军队。现在,是共产党当权,我们也该学学共产党过去贯用的催心术,利用民心,争取民心,否则,就是杀死一百、一千、一万个解放军,别处还有更多的解放军涌来征粮,弄不好还会因此招来共产党派大部队前来报复,影响了蒋总统反攻大陆的复国大计;要是你派人去威胁老百姓,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他们就不敢,也不愿意缴粮,你知道,从内心讲他们谁也不想把自己种出来的粮食白白送给政府,不管这个政府是过去的南京政府,还是现在的北京政府,而且老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本来就少得可怜,吃了上一顿,没有下一顿。记住,“现在是特殊时期,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军师不愧是读书人,会用《孙子兵法》。我一切听军师的。”彭斗光心里大喜,马上照军师的吩咐,要重新去部署,想叫本来前去打伏击的匪军改为分散到各村,连夜煽动和威胁老百姓抗拒缴纳公粮。而师参谋长、他的军师章忠却说,不用劳驾彭团长费神了,这点小事,由他安插在地方上的特务就行了。
很快,章忠派人秘密潜入老鹰岩和其他几个村庄,叫他的手下,也就是他的弟弟章雨,负责青龙观乡几个村的中统特务小组长,连夜从藏身的严家村赶到老鹰岩村和其他村,组织了一次大范围的威逼利诱,让征粮模范乡辖区内的老百姓不敢缴纳公粮……
难怪,老鹰岩村没有一个农民敢缴纳公粮了。
但现在,在汤振的督促下,钟仁义保长秘密派人四处宣传和动员了两个时辰后,老鹰岩村的农民陆陆续续开始缴纳公粮了。一些老百姓听从了新政府的号召,主动把家里藏匿的鸦片烟、烟枪也顺便上交征粮队了。
三天后,为了预防不测,汤振连夜带着征粮队雇用的民工,把征收来的几万多斤公粮押送到三星区公所仓库,早晨办完手续后区长郝伟留下汤振吃个便饭。郝伟鼓励了汤振征粮工作的成效和积极性,也提出了批评意见,特别是郝区长对汤振带手榴弹到地主钟仁义家,差点酿成大祸,影响征粮工作一事。
“你现在面对的是农民,做老百姓的工作要讲究方法。”郝伟提醒道。
汤振的脸红了,点头,“郝区长,你教育得对,我还有哪些方面做得不对,也请直接批评,我今后改正工作态度和方法就是了。”
“好样的,革命就需要这种敢于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勇气。”郝区长拍拍汤振的头,他不避让矛盾,直接说,对于严家村自卫队闹事,你的处理方法也太幼稚了,不能激自卫队用枪对着你,万一哪个自卫队逼急了,情绪激动,擦枪走火了怎么办?“你是革命者,党的后备干部,新中国刚成立,需要你做的事太多太多,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是,区长教育得对。”
“你更不应该掏枪对着自卫队的脑袋,自卫队虽然是旧政权的人员,但也属于我们需要团结和改造的人员,而不是我的敌人,只有对那些顽固不化,与敌特土匪勾结,残害百姓,骚扰政府的人,才是我们的敌人,才需要我们用武力打击……”
汤振有些情绪了,“那个自卫队一看就不是好人,他是大地主的家丁,在村里无恶不作,就该对他严厉点,如果我们心慈手软,终会——”
郝伟区长笑了,说,“我有紧急事要处理,我就长话短说,打击顽固分子是对的,但不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中央政府成立还不足半年,我们驻防的地方兵力有限,你去激那些态度还在犹豫观望中的握有武器的自卫队,就可能生变,轻者让他们直接与你们征粮队为敌,怠慢你们交办的工作,重者,他们偷袭、暗杀你们,那样你们的工作还能开展吗?”见汤振耐心倾听,郝伟继续说,“如果你现在以谦虚友好的态度去安抚他们,他们就可能变成你的朋友,就可能为新政权效力,对剿匪和征粮都有好处,因为他们这些人很多立场本来就不坚定,你拉他,他就是朋友,就算不是朋友,他们也不敢公然与我们作对,他们对土匪和反动救国军也不是死心塌地的;如果你推他,他就是敌人,就会投靠蒋介石的残兵败将……”
“郝区长,我懂了。你忙事去吧。”汤振抬起惭愧的头,心里想通了,开心地笑了。
“你把饭吃完,我去了。”郝伟丢下碗筷,跟随勤务兵走了。
汤振草草吃完饭,带着乡里的征粮队走了,乡公所还有许多紧迫事要做,他不敢久留。
汤振从三星区公所汇报完征粮工作,赶回了青龙观乡公所。三星区委和县委最近调整了青龙观乡征粮队的领导职务,原征粮队队长林文斌调县政府工作,汤振仍为副队长,兼指导员。新任队长为区公所征粮队下派的干部王为民,王为民是原87团三营的副政委,政治工作能力强。
王队长见了汤振,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县委催得紧,要汤振马不停蹄赶到青龙观乡严家村去征粮,顺便做好农民积极分子唐桂花的思想工作,争取尽快把她吸纳进乡文艺队,以农民喜闻乐见的秧歌来做百姓征粮完税、上交鸦片和土改宣传工作。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汤振向王为民队长行了一个军礼,带领手下的征粮队出发了。
汤振带领征粮队赶到严家村,已经是下午两点,安排保长严天佑动员手下的自卫队做挨家挨户的宣传,争取今天就收缴三分之一的公粮,“前线官兵急需口粮,上面催促得紧,请严保长多多费心。”
“好,好,共产党托付的事,卑职愿效犬马之劳,一定尽心尽力替人民政府办事!”严天佑拱手抱拳,做出一副虔诚热心的样子。
“征粮是目前压倒一切工作的大事,还望严保长行动迅速。积极配合我们征粮。”汤振看见严天佑皮笑肉不笑的过分热情,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共产党的事,就是我的事。替共产党当差,就是累死忙死,我死而无憾!办不好,我提着脑袋来见你们!”严天佑在汤振面前,将胸脯拍得铛铛响,一边大骂手下的心腹家丁、自卫队队长严二狗办事拖沓。二狗见主子发怒了,连忙点头,说他们马上就去通知老百姓到村口开会,严天佑这才缓和脸色,一脚踢过去,“还不快滚!”二狗怕主子打骂,恐惧地叫上自卫队跑出大院。
汤振本想劝阻严天佑对手下态度不要粗暴,但见自卫队动员老百姓去了,也就不多说了,“严保长,你费心了。我也带着工作队去做收粮准备了。”说完,汤振招呼几个征粮队员,打扫严天佑特意把自家屯粮的空仓库拿来作征粮队的临时仓库,一边叫人摆好大秤,箩筐,女卫生员杨敏烧好开水,摆出卫生箱,做好替百姓义诊的准备。
见汤振带队走开了,严天佑急忙朝贴身保镖严任飞使眼色,叫他抄近路去追二狗,严任飞不懂,要问,严天佑忙用手势阻止了他的问话,怕附近的征粮队员听见,严天佑在窗口望望,附在严任飞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哦,原来这样啊,还是保长高明。”严任飞奉承主子几句,跑出去传令了。
汤振在仓库做好了准备工作,等待了一个时辰,仍然没有一个百姓挑着箩筐来交粮,他到保长办公室去催问严天佑,严天佑说他已经派二狗召集百姓开会了,还挨家挨户做了思想动员。“汤组长,你不要急,老百姓就那个觉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你慢慢来嘛。”
“都过去一半时间了,一个农民都没有来,我怎么不急?”汤振看看怀表,又望望天色。
“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严天佑招呼手下给汤振泡茶,“这是最好的龙井茶,你在这里等吧。仔细品茶,味道就喝出来了。”
“严保长,你一个人慢慢喝吧。我有事情要办。”汤振不能再等了,心里埋怨村里的那些自卫队办事不力,只有征粮队自己出去宣传动员了。他哪里知道,严天佑私下叫严任飞追出去,是叫二狗不准去动员,二狗得令后干脆带着自卫队找一个秘密地方躲起来打牌去了。严天佑就是要让征粮队急,收缴不到一粒粮食。就算有人下去动员了,可能也收不到粮食。因为几天前,土匪打探到汤振带领工作队在周边几个村子收了不少公粮,效果不错,就下了决心到还未征收公粮的几个村子搞破坏,到处散布谣言,威胁老百姓。而到严家村搞破坏的土匪小头目叫彭新凯,他带领7、8个土匪连夜摸到严家村,当晚就住在保长严天佑家的秘密地窖里,土匪由严天佑的心腹家丁二狗和严呱呱带路,分别到百姓家串门,到了农民的家门口,二狗和严呱呱就溜到一边躲起来,怕共产党的情报人员发现,土匪敲开老百姓的门,拿枪耍棍威胁百姓,谁敢缴纳公粮,谁就是土匪和国军的敌人,谁家将被他们满门抄斩。
“大爷,我们不敢,不敢。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求你们放过我们全家。”看见土匪亮出的刀枪,百姓吓得连忙求饶,赶紧表明态度,说自己家里没有粮食,就是有,也不会缴给共产党官兵的,叫土匪放心,不要伤害他们的家人。
“算你识趣。只要你们肯配合老子的工作,包你全家安全,不然,到时你的家人不知怎么死的!”土匪警告一番,顺手在百姓家里抓了几件值钱的东西,大摇大摆地走了。
其实,下午征粮队刚进村,老百姓就知道该上交公粮了,几天前他们就得到了通知,看见了政府下发的传单,也做了一些准备,但自从土匪夜里出现,并威胁大家后,他们都不敢缴纳公粮的,胆小的干脆田也不耕种了,躲在家里睡觉,大胆的就跑到村中间那块“乐土”聊天聚会,顺便打探消息,观望一下缴纳公粮的情况,如果有人出门去缴纳公粮,自己就上交一些吧,如果没人带头去交,就拖下不交吧。“共产党是替我们老百姓办事的,我们不交公粮也说不起走,但缴纳公粮,土匪说得出做得出,我们不敢得罪啊。”老百姓心里打鼓,惶恐不安,村里的几个农民积极分子,像严金富、赵长生这样的人家,被土匪直接拿枪对着脑袋,拿刀对着老人和小孩警告,严金富的小儿子就被土匪毛朝发在手腕上割了一刀,说,如果你这个走狗还敢死心塌地为共产党卖命,下次就在你小儿子的脖子上割一刀。下午,严金富听说征粮队进村了,他不敢去接待了,悄悄跑到邻村的亲戚家躲起来,躲征粮队,也躲土匪的眼线……
汤振兵分两路,带着一组征粮队挨家挨户查看,准备做思想工作,但见每家都大门紧闭,毫无动静,不解,“人都到哪里去了?”望望田边路口,也没有看见几个百姓在土地里做庄稼啊。难道又去聚众赌博去了?汤振心里不快,恨铁不成钢,叫征粮队老谢带上枪朝村口“天亮光”的茶馆赶去。他想拿一两个平时就顽固不化、爱与新政权唱反调的赌博分子开刀,警示教育其他人多耕种,少赌博,可几个人赶到茶馆,只有茶馆老板躺在睡椅上养神,一个喝茶的人都没有。
问茶馆老板天亮光,因为共产党进村征粮,宣传禁毒禁赌,老百姓不敢来喝茶赌博了,天亮光的生意糟糕透顶,他心里有怨气,根本不回答问话,汤振又问,天亮光还是不理,见征粮队员谢成刚火了,要砸他的茶馆,天亮光也不惧怕,干脆进门关死门槛,睡觉去了。
谢成刚用枪托砸门,一边骂,却被汤振制止了,告诫队员对老百姓的工作纪律,几个人返回村里,到处查找,“去他们爱聚会的老槐树下那个地方看看吧。”
果然,工作队赶回来时,老远就听到老槐树下闹哄哄的。
老槐树下围满了百姓,他们谈天说地正起劲呢。
唐桂花家的豆腐已经连续出来三锅了,今天的量已经完成了,大麻子在摆弄豆腐担子,唐桂花收拾干净灶台后,端出一大盆加了自制红糖的豆腐汤给老槐树下聊天的村民喝。她的话语还是那样热情甜蜜,老百姓又打诨说起了玩笑,说邻村赵三家儿媳妇偷男人的风流韵事。唐桂花闻言敏感起来,脸庞是突然出现莫名的恐惧,她四下看看,然后,慌张地埋头只顾给乡亲添豆腐汤,当然,严傻儿去阿姐家帮忙是从来不会被村人说闲话的。在村人眼里傻儿是又呆又丑的下等人,他永远不会跟美丽的唐桂花搞出风流韵事来,因为两人的身份犹如癞蛤蟆与白天鹅,所以傻儿每天对着大麻子的豆腐房吼叫情歌,到豆腐房帮唐桂花干活,村人决不会想到傻儿是去占唐桂花的便宜,是去勾引女人,傻儿无非只为讨一碗免费的豆腐汤喝。但傻儿梦里却一次次幻想过和唐桂花成亲,女人给他生儿子,一家人快活地过日子,可大白天他清醒的时候,决没有也不敢想,他会正儿八经娶回唐桂花,他知道唐桂花是大麻子的女人,他知道自己的暗恋是一种近似绝望的幻想。
今天中午,傻儿在老板严三多的屠宰坊干完活,他看见大麻子挑着豆腐担子出村了,他就跑到唐桂花的豆腐房干活,傻儿是一路吼着情歌来到豆腐房的。他知道,临近正午,正是大麻子豆腐房最忙的时候。大麻子的豆腐房里,石磨盘轱辘辘地转动,吱嘎吱嘎地叫唤。可它在傻儿耳朵里那是美妙动听的音乐,那是唐桂花脉脉无语的情话。两人一边推磨,一边聊些闲话,累了,就歇气喝几口唐桂花早准备好放了蜂蜜的甜豆浆,唐桂花好象早知道傻儿要来,也希望他来。
磨完豆腐,傻儿就站在一边抽旱烟……
唐桂花俯下身子打扫干净磨盘里剩下的豆浆渣质。
初春凉意阵阵,唐桂花却累得热汗直冒。突然间,傻儿透过唐桂花敞开一个钮扣散热的薄棉衣的领口里,天哪,傻儿瞥见了唐桂花的半边奶子——白白的胀鼓鼓的奶子随着女人手臂的摇晃而一荡一漾富有弹性地颤动。傻儿顿时热血沸腾,口干舌燥,下身绷得紧紧的。他羞红了脸,血色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他瞄了一眼女人的眼睛,迅速扭开黑脸,将头转到一边再不敢回头望唐桂花的衣领口。他突然回忆起那一个个漫长而孤独的黑夜。在个漆黑的夜色里,在孤独冷清的破茅屋里,傻儿躺在床上,他把最亲近的唐桂花幻想成他的婆娘,想着想着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在梦里,唐桂花光着的白嫩嫩的身子,喂养过双胞胎的奶子更大更肥更有弹性魅力。女人软软的胸脯依偎在他厚实的背膀里喃喃细语,傻儿口干舌燥,突然一口咬住那个微微发黑的奶头,像平时猛抽叶子烟一样吮吸起来。然后,他翻过身子渴望一场夏日猛烈的暴风雨。突然,美梦惊醒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罩上他的心头,他恨自己下流无耻,恨自己玷污了他纯洁的神仙姐姐——因为女人温柔、暖和的胸脯正是他依稀记忆中的母亲。他的梦却玷辱了他可亲可敬的母亲。他内疚,他痛苦,他恨自己不是人,他一拳又一拳捶打自己的额头。傻儿自卑极了,当黎明第一束阳光照进他阴暗的小屋,他又恢复了人性和尊严……
“你怎么哪?看你呆呆的样子。”唐桂花走到傻儿跟前,用手轻轻敲了一下傻儿的脑壳,准备往傻儿的碗里多添一瓢豆腐汤,但无意中唐桂花的手却碰到傻儿煞白发烫的额头,她担心傻儿病了。
傻儿回过神来,却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站起来,无言地迅速逃离了大麻子豆腐房。于是,村边响起了傻儿灼热而又高亢的情歌,情歌缠绵多情又让人心碎:
“——对面田埂上割草的桂花妹哟,你是黑夜里的星星不眨眼,你是我一个人的女人哟,我要你暖和我冰冷的被窝窝,我要你和我一起爬山坡,哎哎哟。——对面插秧的桂花妹哟,我要抓住你滑滑的奶子,我要你热烘烘的身子暖被窝。啊哟哟。——对面房里磨豆腐的桂花妹哟——”
唐桂花端着空盆子,回到豆腐房,然后,赶出来倚靠在门框上,望着傻儿远去的背影,她叹息地摇摇头,然后回到豆腐房开始卤豆腐……
汤振将老槐树前的这一切看在眼里,回头对女卫生员杨敏说,“看来傻儿也是一块唱山歌的料,有点文艺细胞,乡文艺队也该把他吸纳进去。”卫生员杨敏不信,说,山里的老百姓谁都会唱几句山歌,凑凑热闹还可以,要摆上席面就不行了。
见解放军进村里,村人也不理睬,各做各的事,因为要缴纳公粮,又有土匪特务的威胁警告,谁也不愿意,也不敢主动接近解放军,都把缴纳公粮的事拖着,汤振待大家打诨的话题已尽,场面稍微安静的时候,分别找了几个农民谈心,但谁也不开口说话,久久闭嘴不语,见其他几个征粮队员遭遇的情况也相同,看来今天是征不到粮了。
先弄懂原因,对症下药吧。
“走吧,打道回府。”汤振叫征粮队员离开了老百姓聚会的乐土,回到农民积极分子严金富家里,一边帮严金富的妻子洗衣、做饭、打柴,一边商量对策,分析原因,弄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看来,严家村的老百姓思想基础差,敌特土匪旧势力强大,工作真的不好做。待解放军走后,老百姓压抑的心情马上快乐起来,谈天说地,不亦乐乎,仿佛忘记了过去地主老财和兵匪留给他们的心灵创伤和贫困生活带来的不幸……
因为今天是农历三月的清明节,家家户户有上坟祭拜逝去的亲人和先祖的传统习惯,举行祭拜仪式,烧完纸钱后,村民回到家中,按照传统要做一顿酒肉饭,桌上的酒、鸡和肉都是上午祭拜亲人和先祖,让天堂中的亲人享用的,当然,天堂中的人在坟前吃完这一年一度才有的一次盛宴后,酒、鸡和肉就被村民炒了搬上了酒桌。这一天,严家村的传统活动肃穆而庄重,却又犹如新年般的隆重热闹,家家户户在堂屋设灵堂招魂,然后,燃放请阴间的亲人入席就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黄昏,村民闭门在家庆祝阴生的宴席开始了。
而唐桂花家的招魂饭年年都要等到傍晚时分才进行。白天大麻子抢时间走村串户叫卖豆腐,因为要过清明节了,可以比平时多卖上几担。卖完豆腐后还要煮上几锅送给村人。
入夜,唐桂花端着送人的免费豆腐最后一个来到傻儿的破茅屋。远远的她看见一大堆男女躲在傻儿的墙角边神秘地偷听着什么。傻儿的旧门板紧紧关闭,屋里似有人吆喝的声音。见唐桂花走近,猴子严宝气轻轻止住了她。
“大娃儿,喝酒!”是傻儿洪亮又沧桑的嗓门。
“小娃儿,吃肉,夹大块的肉吃嘛。老子今年清明节的招魂团圆饭要吃得安安逸逸的,别让人家瞧不起。”傻儿放声大笑,又像是哭,“姓杨的那个北方婆娘,给老子倒酒!”
众人张开嘴想笑,又紧紧闭住了。
“他疯了?”唐桂花满脸疑惑……
“大娃儿,小娃子,我们三爷子干杯!婆娘,你是黄河边上的北方人,不会喝酒就只管大口吃菜。我傻儿今年帮大老板杀猪,解放了,有共产党做主,他严老板不敢再扣我的工钱了,老子现在有的是钱,养得活你们一家子。”
唐桂花明白了,原来是傻儿独自关在家里喝招魂团圆酒,因为单身一人的孤独寂寞,因为清明节祭拜先人,他想起了往日与爹娘、兄妹一家吃团圆饭,现在却阴阳分隔,各自凄楚思念的痛苦往事,他自然要装着儿孙满堂、热热闹闹过清明节的样子了。
“婆娘,老子今天要一醉方休,喝个痛快,唱个痛快。”傻儿泪流满面,端起酒杯,“黄河边上的杨妹妹啊,你就是我的女人罗,要跟我生一大堆娃娃的女人啊,你现在过得好吗?你说过下辈子要嫁给我的,你要说话算话哦。你们北方日子苦,要是你已经饿死了,不在人世了,这杯酒,是我傻儿敬你的,这碗饭,你要吃饱,做鬼也要做一个饱死鬼,不然,到了阎王老爷那里,要上刀山下油锅,让老子心头痛啊,让老子放心不下啊。要是你在天有灵,你就吱一声吧,你不说话,是吧?那一定去了阴间那边,你听着,你是我的女人,哪天老子在人世间被有钱人、被土匪、被国民党、被瘦猴子严宝气欺压得过不下去了,老子就杀了他们,到阴间里来找你团圆……”傻儿把酒倒在地上,泪如泉涌,嘴里念念有词。
听着听着,唐桂花只觉得鼻一阵发酸,她的泪来了,怕别人看见,她默默转过身,怕身后的其他村民看见……唐桂花知道自卑又自尊的的傻儿,极爱面子,常常在村人的嘲笑中自欺欺人。她知道傻儿曾经被老保长白胡子严老太爷骂得狗血喷头,傻儿怕因为断子绝孙在阴间受上刀山下火海,最后被阎王老爷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所以,他曾经做出了要出钱找窑子的女人结婚,生儿育女的荒唐事,傻儿一直渴望儿孙满堂……
“娃儿门,喝完酒,吃完饭,就跟老子出门逛田埂捉蝈蝈去。”傻儿的嗓门又高又大。
“狗东西傻儿,硬是大白天做美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女人想疯了!”挤在茅草屋外窗子下的人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齐声嘲笑起来。“傻儿,你还想杀老子,滚出来,拼一个你死我活吧,哼——”猴子严宝气大笑后,又大骂起来。
傻儿的小屋顿时鸦雀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唐桂花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丢下豆腐篮子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