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从省外一所著名师范大学毕业后,怀着满腔热情和报效家乡的崇高理想回到沱江县城,在省级校风示范校做了一名语文教师。靠自己辛勤的汗水和扎实的专业知识,我很快做上学校的政教处主任。
五年后,我又坐上了德育副校长的宝座。
正在我的事业踌躇满志的时候,我邂逅了一位文静得有些忧郁的女孩。她叫文雪,县政府机关小学的英语教师、副县长叶德礼的姨侄女。那天我到叶副县长家拿一份他从市教育局顺便替我校带回来的文件,我在他家的客厅里见到了文丽——苗条的身材,清秀瘦削的脸庞、长长的披肩发、精细的小眼镜、刚沐浴后的她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张文静得忧郁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我。女孩家境贫寒,从小被重男轻女的父亲寄养在姨妈家,经历了太多的不幸。
我砰然心动,女孩正是我梦中一直寻找的爱情,对她有一种特别的怜爱之情。
两年后,我和文雪结了婚。
我发誓要好好善待我心爱的女人。
这时老校长文正清找我谈话,要我多读书求上进,并暗示他退休之时我将是他的最佳接班人。于是我报名考取了在职研究生,带着对新婚妻子的眷恋离开家乡,在省城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因为做教师工资很低,我在学校这个“清水衙门”为官又清正廉洁,所以不得不尽量在省城找机会挣钱养家糊口。虽然辛苦,但我头顶的阳光每天都是灿烂的,我感到自己是天下最快乐最幸福的人——事业有成,爱情丰收。
某天,我带着对新婚妻子的思念连夜从省城赶回家。
我怀里揣着这个月帮一家公司推销洗发水挣来的近千元血汗钱,要交给我心爱的女人文雪。可本该属于我的床上却是文雪和他的姨父叶德礼副县长一丝不挂睡在一起……
我痛苦得发疯,将叶毒打一顿后撵出家门。
为了守住心爱的妻子,我放弃了在省城打工挣钱,匆忙回到了我工作的小县城。半年后,老校长文正清调任县教育局。分管教学的副校长汪茂盛就被叶副县长一手提拔为新任校长。很快,全城突然传言我在上晚自习的时候,趁着漆黑的夜色将我辅导的一个女生侮辱……天哪!我委屈、愤懑、痛心。“这一定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叶指使汪茂盛干的!”我恨不得宰了他们。可最后尽管县纪委和学校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查无凭据”,但还是因为谣言已经影响到学校的声誉和今后的招生工作,希望我这个党员干部能从学校的发展大局出发,替学校排忧解难,将我撤职并调离了工作岗位。新任校长汪茂盛特意出面替我“说情”,总算保住了我“吃皇粮”的铁饭碗。
一个星期后,文雪和我这个身败名裂的“伪君子”离了婚。我苦苦又维持了半年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三个月后,老副县长、兼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叶德礼在新世纪大街的黄金地段早买下的地皮上与人合资修建了一幢漂亮气派的七层大楼,老官员住在三楼,文雪住在四楼。底楼门市的房产证上,有三个门市写着老官员妻子的姓号,两个写着文雪的大名。
我望着那幢漂亮的大楼,想笑,也想哭……
现在,我在沱江县最偏远的村小做了一名小学教师。在学生、家长和同事眼里我倒真成了侮辱女学生的坏人,混进教师队伍的败类,品德腐化堕落的渣滓。爱情,被金钱和权势夺走;事业,遭到打击和排挤。还要终日在流言中遭受谴责和羞辱,于是,我心灰意冷,终日以酒精麻痹自己,独自饮着被爱情伤害,被官场排挤的痛苦和愤懑……
爱情、婚姻、家庭,我是一个失败者。
理想、事业、官场,我最后的寄托也破灭了。
我终日蜗居在村小潮湿阴暗的小房子里,诅咒一切,仇恨一切。每天,我穿着拖鞋,头发蓬松,衣冠不整地站在村小的三尺讲台上,马马虎虎讲完我的课,然后,躲进小屋喝得醉醺醺的,一头倒在床上……
漆黑的夜呀,你是如此的漫长。
我转辗难眠,睁着眼睛数着窗外的星星
我终于无法忍受内心的寂寞和孤独,爬起床。
我一次次翻看早已过期的《西南都市报》,突然,一则镶嵌在边角里不起眼的科技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据报载,省城西南生物工程大学的基因研究所王中桥教授最近研究出一项“在动物之间置换基因改变物种”的最新成果,通过近十年的反复实验,可以在人体中注入狗的基因,然后在实验室里经过一系列催化,人就突变成一只狗了。但王教授也直言不讳阐述了该成果的重大缺陷是,已经改变的基因以世界目前的科技水平还难以进行第二次逆转,也就是说一个人变成狗后,是不能再将“狗基因”变成“人基因”的,也就不能从狗再恢复成人了。看到这里,我心头一动。狗是一种很乖巧很有灵性的动物,在人世间很受宠爱,在人们的呵护下自由快乐地生活——它在人们的爱抚下,没有人一样被爱情和家庭抛弃的痛苦,没有被金钱凌辱的愤懑,被权势压迫的仇恨,也没有在世俗的眼光中戴着虚伪面具做人……
我现在的处境还不如一只狗呢。
我多么渴望我是一只快乐的狗呀。
我打定注意,要上一趟省城,无论王教授的研究成果是真是假,我都要亲眼看看。我躲在沱江县最偏僻的乡村小学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如一只平凡的狗啊!
第二天,我怀揣着仅有的几百元工资出发了。
在西南生物工程大学基因研究所。
我见到了和蔼可亲的王中桥教授。
老教授听了我的不幸遭遇和想法后,他很同情我,但还是劝慰我不要一时冲动由人变成狗,那样将会失去人的幸福和自由。他首先告诉我实验可能失败的种种情形,甚至生命危险,要我考虑到最坏的后果。
现在,我最心爱的女人离开了我,我又在官场中遭到排挤打击,声名狼籍被发配到“边关充军”,我在人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见我意志坚决,王教授只好同意了。他是一个对科研一丝不苟的老学者。他立刻召集了他的几个助手为实验做充分的准备。
在老教授的实验室。
我选择了法国名贵品种哈巴斯狗的基因。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众多的各类狗基因中单单喜欢上法国纯种哈巴斯狗,是法国狗的浪漫气质吸引了我,还是一身雪白的肤色代表纯洁的爱情,还是我仍然留恋失去的被践踏的爱情?
十天后。
经过王教授和他的助手日日夜夜的连续工作,我在基因实验室里成功地变成了我国第一只法国纯种哈巴斯转基因公狗。望着镜子里我雪白而娇贵的身子,我满意地笑了。我朝王教授感激的吠叫几声,然后,连夜顺着老成渝公路跑回家乡沱江县。
我的未来的家,未来的主人哪里?
我要寻找沱江县最富有的人家。
我要过一种让人羡慕的富贵生活。
本县最富有最有势力的人是以承包建筑起家的包工头毛老大,传说家产上亿,为本区首富。他有一家大型私营建筑公司、五家纺织厂和本县最大的菜市场。他的公司怎样气派,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家偌大的菜市场分为上、中、下三层,能同时容纳上千人购物,满足小城十万居民的需要。光菜市场的管理毛老板就请了七、八个地痞流氓作打手。据说他当初就是地痞起家的,小城谁敢惹他?大老板却有一个漂亮可人的女儿毛娜娜,是本县一枝花。几年前,我在大街上因为多看了她几眼,就被她狠狠臭骂一顿,羞辱我一个身份卑微的穷教师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羞得满脸通红,面对她声边几个如狼似虎的保镖,只好忍声吞气默默而去。毛娜娜爱宠物,她怀里常常抱着那只俄罗斯乌拉尔高鼻子狗,还不时用温柔的小嘴亲吻她的宝贝儿。所以,我的首选就是投靠到本地最有权势毛老大家里,渴望成为小姐的掌上明珠,我自信我这个纯种哈巴斯狗比她的高鼻梁乌拉尔长得酷,一定会赢得小姐欢心的。
毛娜娜一家住在新世纪大道后面的别墅里。
大清早,我出现在毛家大院的铁门口。
我已经在这里守侯了一夜。
太阳升到半山腰的时候。
高贵的毛家小姐才懒洋洋地从铁门里出来。我忙冲她友好的吠叫两声,自作多情地冲她微笑。可高傲的千金小姐连正眼都没有瞄我一下就从我身边迈过去了。
我有些失望,却不敢贸然冲过去咬住她的裤脚示好,请求她收留我,因为她的身边那几个彪形大汉寸步不离小姐左右。但我不气馁,垫起脚板一直站在门口眼巴巴等待小姐的归来。
熬到下午,才见小姐懒懒散散从她的宝马轿车里下来。我忙迎上去,摇头摆尾朝小姐呼叫。“狗东西,还不快滚开,老子踢你几脚!”保彪话语未落,已经狠狠朝我踢来。我没有防备,屁股挨了重重一击,痛得我嗷嗷大叫。
“李麻子,别那么狠心耶,你走开点哟。”小姐放下她的乌拉尔狗,抱起我不停地抚摩我受伤的屁股,“我的小乖乖,小宝贝耶,他弄痛你了没有?不痛,不痛,我的小乖乖呀——”
我对小姐的关心很感动,受伤的心似乎得到了安慰,我感激地用我温暖的舌头友好地舔她的细手。
“我的小乖乖,你还很通人性呀。哎呀,我可怜的小东西,你被主人抛弃了,好可怜哟。哎哟,小宝贝,你的毛色好雪白,好纯洁,好美丽,我好好喜欢你哟——”毛娜娜很高兴,似乎对我特别有好感,特别与我心有灵犀。
从这天起,我成了毛小姐的又一个宠物。
因为我更有人性,懂得小姐的心思,我在小姐疲劳的时候会温柔地舔摩小姐的小手,安慰她;在她烦恼的时候我会理解地依偎在她的怀里,用我的身子温暖她,倾听她的诉说;在她高兴的时候,我会摇着尾巴在她的裤脚下转来转去,欢快地与主人同乐。而我的竞争对手那只灰色的俄罗斯乌拉尔狗则显得苯拙迂腐,渐渐与她的老主人毛娜娜疏远了,于是,一个月下来,我代替了乌拉尔兄弟的受宠地位,成了小姐的心爱宝贝。乌拉尔则被小姐打入了冷宫,一连几天都不被小姐正眼瞄一下。
我和小姐的关系更加亲密。
我渐渐成了她一刻也不离的宝贝、兄弟和朋友,夜里睡觉她也把我放在她的床底下,听到我均匀的呼吸她才能甜蜜地进入梦乡……
我在毛家受宠,终日被小姐格外关照,住的是特制的金丝床,穿的是银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真正享受了人间的荣华富贵。于是,我的人性渐渐复苏,似乎一直压抑着的欲望爆发出来——我是农民的儿子,一心要像村子里我祖祖辈辈的追求一样,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现在不是人了,我是一只名贵的洋狗,所以我潜意识里想在狗类中高人一等,我的心开始变得狠毒起来。
几天后,在主人毛老大家的菜市场里。
我跟随在我家小姐毛娜娜的身后,几个保镖跟在我的身后。小姐平时清闲惯了,想在热闹的菜市场溜溜腿。市场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我跟在小姐身后,不时朝衣衫褴褛的农民狂吠几声,看到农民恐惧地避让我的憨厚相,我心里惬意极了。然后,我摇头摆尾跟在小姐脚边,温顺地窜来窜去。
市场角落里。
有几只块头高大的土狗在争抢卤肉店丢弃的发霉臭肉。
看着那狼吞虎咽不爱卫生的下贱谗相,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我轻蔑地迈过去,耀武扬威地呵斥道,“呸,满身臭气的土老包子,别这样丢人现眼!”
土狗们大吃一惊,咧开满嘴油腻的大牙,狠狠地瞪着我,丝毫不把我这个身材矮小的异样同类放在眼里。“哪里来的杂种,洋鬼子!”那只象头儿的黄土狗张嘴就朝我咬来。
“土包子,真是狗眼不识泰山,有你好瞧的。”我侧身躲过一劫,朝我的主人狂叫求救。
“宝贝,谁欺负你了?”毛小姐惊慌地朝我跑来,生怕我被它们伤害了。
她手下的几个保镖见状忙几步跨过来,抢过菜农的扁担朝土狗一阵猛打。砰、砰——那只领头的土狗当即被打掉了门牙,另几只土狗被打得血迹斑斑,慌忙夺路而逃。
我顺势跑上去,紧紧咬住那只年老力衰的瘦弱土狗的尾巴,它痛得嗷嗷直叫,可软弱地不敢回身与我搏斗,只是不住地哀求,要我看在同类兄弟的份上饶了它。我放下它,又朝前面的土狗追去。我看见那只领头的土狗回头不安的盯着我,它的眼里满是仇恨和弱者的恐惧,我听到了它们无可奈何的哀叫和喘气声。
汪、汪、汪——我得意极了,发出胜利者欢呼。
“混不出个人模狗样来,还敢跟我斗,太自不量力了!狗东西!”我朝那些遍体鳞伤、狼狈而逃的土狗们追去,一边冲它们大吼大叫。
它们恐惧般地一边回头瞄我,一边朝街对面逃去。
“小乖乖,回来耶——”我听见我的小姐亲切的召唤。我忙亲昵地跑回主人身边,冲她快乐地叫唤,又是舔她,又是冲她微笑献媚。
“小乖乖,你受委屈了。我的小乖乖,它们吓着了你吧——”小姐把我楼在她温暖的怀里,眼里噙着心痛的眼泪,又是捏我,又是亲我,“我的小宝贝,我可不能让它们欺负你一根毫毛——”
小姐忙开车把我送到文化街附近的“欣欣宠物医院”给我做了全身检查,见我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从此,那些尝过我厉害的土狗远远见了我就会躲开,像平民百姓见了出访的皇帝一样,惶诚隍恐满脸的奴才相。而我则像一个高傲的王子,趾高气扬地迈着方步慢慢踱过……
今天,在古城沱江县冷清的大街上。
我突然撞见了校长、副处级干部汪茂盛,看到他得意扬扬颠着肥大的奶油肚皮慢慢走过的身影,我就心里直冒火。是他贿赂县政府的官员,与夺走我爱情的仇人副县长叶德礼狼狈为奸,抢走了那个本属于我的校长宝座,是他故意制造谣言将我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搞得我身名狼藉,然后一脚踢出沱江县城。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恨恨道。
今日的我,已非人类,又躲在暗处,况且又有毛老大这个本区最有势力的大人物作靠山,我自然不再惧怕他了。
一连几天,我从毛小姐家的别墅里消失了。
我从校门口的下水道悄悄溜进学校,趁汪茂盛外出没有关死门的空隙,我悄悄溜进他的卧室藏潜伏起来。我要收集他贪污受贿的犯罪证据。我相信他是一个贪婪的官场小人。他的经济一定有不清白的地方。
趁白天他们夫妻上班的时间,我在他家里四处寻找,翻遍各衣柜、抽屉,却没有发现任何犯罪证据。我有些失望,只好悄悄溜走了。走出校门口,我心里很愤懑,我的仇就不报了吗?我回头,看见铁门口的栏杆上“热烈欢迎市政府领导光临指导工作”的大幅标语正迎风飘扬。一定又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了。胖校长又要和那些检查团的官员大吃大喝了。这个胖校长一坐上“一把手”的位置就天天邀约几个副校长、部门主任到新世纪大街的“口福”大酒店喝酒,听说还陪过教育局的领导到附近金龙湖山庄找“三陪小姐”……
“奶奶的,这些狗官!”我愤怒的想。“他们吃公款,大鱼大肉还嫌不够,还找‘三陪小姐’腐化堕落!这世道还讲啥能力?只要会拍马屁,请客送礼,就能升官发财。”说起贪官,现在已经是狗类的我心里仍然来气。
记得去年我蜗居村小教书的时候,那位同情我、特意从县城下乡来看望我的后勤主任私下说,胖校长才上任五个月,学校多年积累下来的30多万家当就没有了,学校还在“新世纪”宾馆欠下数万元招待费呢。
我还在学校做德育副校长的时候就清楚地知道:上级政府部门对学校一年一度的例行考核检查其实是走过场,只要校长酒肉饭热情招待,考核自然过关。可我还是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叫汪茂盛这个学校“一把手”缺席,让他在上级官员面前出丑,出一口我心中的恶气。我回家偷出毛小姐的安眠药,然后又悄悄溜进汪茂盛的客厅,将半瓶安眠药倒进他早上泡好的那杯龙井茶里。我要叫他昏昏大睡而忘记自己的大事。做完这一切,我又悠闲自得地在校园里溜达。谁也没有注意我。平时教职工家的宠物狗在主人上班后,也会在校园闲逛,还乱拉屎拉尿,门卫、清洁工也不会管的。
可爱的小狗狗,谁都会以宽容的对待。
我在校园里慢慢游荡。
可中午还未放学,胖校长就陪领导喝酒去了,他并没有像过去一样要先回一下家然后再到街口的酒店宴请。因此他就没有喝下那杯被我“搞了手脚”的茶水。我很失望,我眼睁睁看到胖校长领着市政府领导兴致勃勃朝预定的“口福”大酒店走去。我不甘心,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一心想寻找机会让胖校长在领导面前出丑。但他们在酒桌上大吃大喝,互相敬酒推杯,好不热闹,我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我怕贸然闯进去扫了他们的雅兴被他们一脚踢翻。
下午两点钟,教师聚在办公室准备上课。
这时,胖校长带头,和两个副校长、四个部门主任的簇拥着市政府、教育局的领导迈着方步从办公室门口踱过。众教师忙迎上去,畏畏偌偌的给校长请安。胖校长得意地点点头表示回礼,他叫一位副校长陪上级领导到隔壁的接待室去休息,而他要在市政府领导面前装装体衅下属、关心教师的样子。他走到教师办公室假意翻看教师的备课本,问寒问暖。胖校长满脸通红,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酒气直喷。因为胖校长一行足足喝了三个小时的酒,现在他已经是头重脚轻飘飘然了。
我躲在办公室的角落里,我瞥见教师满脸笑容后面藏着对校长的厌恶和轻蔑。
“校长,你还亲自来视察我们的工作,够辛苦的了。”老张嘿嘿的干笑。
“顺便看望一下大家,大家也辛苦了。”汪校长肥胖的身子巍颠颠的压过来。“为了能顺利通过考核,为了大家的利益,我累点算、算什么,学、学习‘三、三个代表’为、为人民服务嘛——”酒精从胃里直往上冲,胖校长醉得厉害,他不停的打嗝,站立不稳。
他的老婆李素玟老师忙从家里端来我放了安眠药的那杯茶水。
胖校长接过去一阵猛喝。很快,他的脑袋因为安眠药的作用而沉得厉害,但他强打起精神。
“校长,你为我们的考核工作劳累了大半天,别累坏了身子,过来坐会嘛。”教历史的女教师王丽用小手娟先将自己的座位擦了擦,媚笑着靠上去,她要搀扶摇摇晃晃的胖校长。
胖校长摇过来,睁着小眼睛打量了王丽老师好一会,突然,脸色惊慌起来,“素、素玟,我、我没有喝、喝酒,我只是喝、喝了点饮、饮料,你叫我不喝酒,我、我不敢违抗你、你的命令。”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胖校长看花了眼睛,他错把王丽老师当成自己的老婆。教物理的李素玟老师的泼辣是出了名的。
众教师掩面而笑。
市领导久等不见校长去陪,就从隔壁过来朝教师办公室里瞧。
“汪校长,你醉了,喝点茶嘛,清醒一下脑子,休息一下就好的。”王丽有些尴尬。
“我、我没有醉,没有醉,你、你让我进屋睡觉嘛。”胖校长头昏眼花,喝了放有安眠药的茶水后困得更加厉害,他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在他还没有当校长的时候,他喝醉了酒回家,妻子就会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屋。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假装要走出教师办公室。
王丽又羞又气,“你喝醉了,乱说话,你走开些。”
“老婆,你、你别生气嘛。我、我再也不敢喝、喝酒了。”胖校长哀求道。
“你、你、你好烦人!”王丽窘得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她哭着跑出了教师办公室,不料,在门框上迎头碰了个大青包。她尖叫着逃走了。
“老、老婆,你、你得原谅我——”胖校长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以为自己闯了大祸,这回他的老婆准会半个月不让他上床睡觉了。
“荒唐呀,荒唐呀——”众教师窃笑着鱼贯而出。
哈、哈、哈,挤在窗口的市领导也忍不住大笑。
汪、汪、汪,我仰头大笑,一阵嘲笑地狂吠……
后来,教师在办公室对校长酒后失礼的丑态窃窃私语,说校长跟年轻漂亮的王丽老师有奸情。人言可畏,流言满天飞。很快,胖校长的老婆李素纹老师也信以为真,平时刁蛮泼辣的她醋意大发,被纠缠得忍无可忍的胖校长打了她两巴掌,一气之下李老师将丈夫贪污受贿所得藏在席梦思里面的17万抱到了县政府对面的检察院。
胖校长汪茂盛“下课”了。
胖校长下台了,我心里仍憋着一股气。
我最心痛的是我爱我伤的女人文雪,我最仇恨的是沱江县政府的那个用金钱和权势夺走我女人的老官员叶德礼。
我一有空就溜出毛小姐的别墅大院,钻进文雪表姨父的家里。有一次,其老妻买菜回家瞧见我在她家的卧室里鬼鬼祟祟找东西。善良的老女人以为我被主人家抛弃后饿坏了在找食物。她拿来剩下的骨头丢向我,看我吃得很香的样子,老女人笑得很憨厚。也许我雪白的皮毛,灵巧的身材很受孤独老女人的喜欢。她把我当作她的女儿一般,好几次要强留下我,但我寻机逃掉了。不过,我在毛小姐家报到后很快就会跑回来。老女人在厨房作饭时,我就悄悄溜进客厅、卧室寻找,我首先翻寻床头、衣柜、箱子的夹层。
果然,我在衣柜底层翻出18万现金,在书桌夹层翻出30多万以老官员妻子名义分别存进几家银行的存款单……
我把这些证据悄悄叼走,藏在沱江河浜的一个涵洞里。
第二天,我到老官员的家门口巡视。
见老官员一家毫无察觉,我就趁着夜色一路叼着用帆布将老官员的存款、现金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往市里赶。我要将它们送市纪委去。我知道沱江县的纪委要么不敢调查为官多年,在地方有深厚背景的老副县长叶德礼的,要么会官官相护包庇他们的老领导叶德礼。说不定追查起来,还会怪罪我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以诬陷罪将我投进宠物监狱呢。
霓虹灯闪耀的夜色中。
我来到人迹罕至的市委大院。
我绕过门卫的老眼,将包裹悄悄拖到市委办公楼旁边的纪委监察室门口,我就躲在楼梯口一直守护着它。直到第二天早晨上班,我亲眼看见一个当官模样的中年男子将包裹小心翼翼送进了纪委书记的办公室。
我放心了,然后,一路飞奔赶回沱江县监视老官员叶德礼的行踪,我怕他听到风声后畏罪潜逃,我要及时给市纪委调查组提供线索。我恨死道德腐败的伪君子叶德礼了,我要他身陷牢狱,罪有应得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我一连几天悄悄跟踪,守候在沱江县政府和老官员的住宅两地之间。我也顾不上我的女主人毛小姐在到处打广告寻找我了。这期间,被冷落的那只俄罗斯乌拉尔狗兄弟在毛小姐怀里又重新得宠。
第四天下午。
我看见老官员的脸色突然阴沉起来,平时傲慢的神色一扫而光,那张油光光的圆脸满是机警的恐惧。一定是上级派人来调查了,一定是老官员得到了风声。中午我看见老官员叶德礼和本县的纪委廖副书记躲在芙蓉街一间偏僻的酒店喝酒,酒桌上还有市检察院的一位小科长。难道他们在酒桌上向老官员通风报信,或者正在商量补救对策?原来,市纪委成立的专门调查组按照党的纪律对老政府官员进行了“双规”,要他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向党组织交代清楚自己的违法行为。老官员自知贪污受贿罪孽不轻,市纪委调查组搞清他的犯罪事实后,一定会移送检察院反贪局追究。他从调查组驻扎的沱江宾馆回来后,慌得六神无主,他急忙找到铁哥们求教……
我躲在街边的草坪里。
我无法靠近他们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酒店是严禁各种小动物进入的。几年前我国一些省市爆发了“非典”疫情,现在全国对饮食行业的卫生检查严格多了,对擅自闯入餐厅而没有主人跟在身边的野狗,服务员会将它们宰杀掉。我躲在门边的窗帘下,透过玻璃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三人的一举一动。
好一会儿后,我看见老官员先独自离开了。
老官员满脸乌云般沿着街边的芙蓉树,一边急急向家的方向窜去,一边不时回头象作贼一样张望。我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他钻进了他的家。
我只好在街边芙蓉树下等待。
几分钟后。
老官员从家里匆忙出来,他的掖下紧紧夹着一个大牛皮包,像是一包厚厚的钞票,或者重要的文件。他惶惶钻进一辆出租车朝城区东面的后山急驰而去。
他似乎要逃跑了。
我是一只小狗,当然不能像人一样坐车去追,也不会象人一样打电话给纪委调查组告密。我急得大汗淋漓,情急中慌忙横穿公路,要去追我的仇人。嘎嚓——一声巨响,一辆大卡车紧急刹车。
“狗日的,找死!”司机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可他的前轮还是将我的左腿擦伤了,火辣辣的痛。
“滚开!”司机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我是一只没有人权的小狗,司机当然不会考虑我的生命的存在,不会考虑我的伤痛,不会考虑他的交通责任。即使是人类自己他的同胞,这个狠心的醉酒司机也不一定就会停车将伤者送到医院。《西南新闻报》不是常常登载肇事司机将人撞伤后逃逸的吗?甚至还有司机将人压成重伤后,干脆倒过车来将人碾死灭口的。
我的伤口痛得厉害,但我顾不上这么多了。
我咬紧牙关,朝老官员逃跑的方向一路飞跑收索而去。我远远望见老官员乘坐的那辆黄色出租车从对面的山坡上下来。面临绝境的老官员不乘车远远逃离沱江县躲避追捕,而独自上山做什么呢?我不明白,但我不需要想明白,我只要老官员的行踪,好协助调查组破案。
我用灵敏的狗鼻子,沿着窄窄的山道,一路嗅下去。
黄昏,落日渐渐西沉。西边天空的彩霞红透山麓。
我终于找到了老官员,他躺在农民为守果树而搭建的简易茅草棚里的木床上唉声叹气。
他在等什么?躲在范围狭小的山坡坐以待毙?或者在等待他的同伙前来救他?
我伏在草丛里,暗暗监视着茅草棚的动静……
天已经黑透,老官员还是躲在里面一动不动。黑夜中的山坡格外安静,甚至静得有些可怕。我又饥又冷,想回到我的主人华丽的家温暖的怀抱。但我默默忍受着,不将夺妻毁家的仇人送入牢狱,我心中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伤口永远难以愈合。
我在露珠滚动的草丛间耐心地等待。
终于,山脚下出现一束电筒的光亮。
我心中一阵欣喜,是调查组或者反贪局的人来抓捕了。
亮光渐渐近了,我竟然听到一阵久违的熟悉轻柔脚步声,我一下子读出那是我曾经最心爱女人的脚步声。我掩盖在心底的伤口又被撕开了。我的心不住颤动,鼻子一阵阵发酸……
那个腐化堕落的老官员原来在等他的情人----从小失去家的温暖、被重男轻女的父亲抛弃、我曾经的妻子文雪。我忙悄悄靠近茅草棚,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文雪,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官员近似哀求的声音。
“我不想去。我不喜欢外面繁华的花花世界。”文雪拒绝的声音。
“现在我手上还有一笔钱,够我们后半生享受的。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雪呀——”
“我真的不想到外面去。”文雪的声音有些冷漠。难道她已经厌倦和老头过那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了?还是她对自己抛弃爱情抛弃灵魂而内疚了?
“过去你要我离婚与你结婚,当初为了在官场上混,我不敢离婚,现在我还怕什么呢?雪,我是爱你的,我们结婚吧——”老官员悲切又真情的样子,他不停的哀求,摧促。
“我真的不想到外面去呀。要去你就一个人去吧。”小女人有些不耐烦了。
“我为了你托关系把你从学校调到政府部门工作,为了你我冒着丢官坐牢的危险挺而走险贪污受贿,为了你我慷慨给你一大笔钱买了房子,买了门市。”老官员似乎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女人久久没有出声,似乎在深思。
沉默,久久的沉默。
四周静极了,只有习习微风轻轻地吹。
“可恶的伪君子,你又在用假情假义欺骗我曾经纯洁善良的小女人了。”我挤在茅草棚的床底下默默诅咒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官员。我担忧文雪又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
静静的夜色,冷冷的月影。
突然,木床强烈地震动,男人使劲拥抱女人声音,女人的推搡声。终于,女人不再挣扎,不再哭泣,静静的如夜色一般,叽叽嘎嘎的木床开始有节奏地震动,如一首无题的歌,如时奔时停的溪流,似乎还有女人温柔的喘气声,无声的泪。终于,木床的晃动嘎然而止。似乎是肥胖男人重重的身躯从一个柔弱的身体翻滚下来。然后是老男人突然抱头的痛哭声,和泪如雨下地数落自己与老妻组建家庭的不幸和悲哀……
我的脑海里耻辱、仇恨、怜悯交织在一起……
我痛苦的四下望望,可空荡荡的天空,黑黢黢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在山脊上缓缓地移动。我聆听,只有虫子的叫声和床头两串粗重不同的鼾声。
静静的月光如泻。
我在床底下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
我再也忍无可忍,我叼住男人和女人丢在床头的衣裤,在黑夜里伤痛地飞奔下山,可我身后的那对真正的狗男女还在床上昏昏大睡……
第二天。
两人从睡梦中醒来,已经被那户果农叫来的群众包围了。两人赤裸裸地被楸出茅草棚,两人在群众的嘲笑声中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永远不再出来……
很快,闻讯赶来的市纪委专案组将两人带走了。
三天后。
老副县长叶德礼的案子由调查组移交检察院反贪局深入调查。
文雪被纪委大过一次,并被区政府退回原单位教书,她总是沉默的脸更加忧郁了……
报复了原校长汪茂盛和老官员叶德礼后,我的心里却并不快乐。为什么?我却不知道。但我从此无事可干了。我又有充裕的时间回到我的主人毛娜娜身边,又渐渐抢回了我的第一受宠地位。
我每天吃的是大鱼大肉,牛奶面包,还不时有女主人特别恩赐的山珍海味。我每天享受着人间的荣华富贵,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但我似乎总觉得心里还缺少点什么。
我天天与女主人睡在一个房间,成了她一刻也离不开心肝宝贝。
女主人平时心高气傲,自以为是沱江县第一美女,又娇生惯养,刁钻蛮横,对沱江县所有帅哥俊男都看不上眼,在她的眼里不是酸得掉牙的土老坎,就是一文不值的穷鬼。于是,已经三十老几的毛小姐仍然在苦苦等待她梦中的白马王子……
但我的小姐的确是沱江县当之无愧的第一美女。
她美丽的面盘刁钻蛮横,又不失温柔,身材高挑又不失丰满,特别是夜里她褪掉衣服后白嫩的皮肤,丰润胸脯上两座如山峰般挺拨的乳房,常常激发出人的欲望和情感。
当然,我只是她身边一只不懂人间烟火的狗,一只另类,人的朋友,我高贵的小姐对我是不设防的,我一直盯着她胸脯的眼光在她的眼里也是纯洁得没有丝毫侮辱感的。在我刚变成狗时,我的心还在为我的女人文雪痛苦,我的心还在想着我的仇恨。现在我的仇已经报了,我终日衣食无忧。这时内心一直压抑着的春心开始复苏了,开始萌动了。这时才真正发觉我家小姐的美丽动人。每到夜晚我在小姐的卧室里看到小姐一丝不挂的胴体,我的激情会从脚底窜起,一直充盈到我的全身,让我整个夜里都对小姐想入非非。我叹息道,要是我是一个绝世帅哥,人长得酷,又有钱该多好,那么我就可以和我的梦中情人毛娜娜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了……
终于,一天夜里,我在黑夜里想入非非,居然色胆包天,居然糊涂地从床底下我的狗窝里爬上床,一头钻进小姐的被窝里想和她做夫妻。
小姐大惊,大恐,大怒,当即跟我翻脸,叫来她的贴身保镖用粗大的木棍朝我一阵猛打。
我清醒过来时,我的一只后退已经被硬生生打断了,当晚被我家小姐撵出了家门。
可怜的我,在瓢泼般的风雨中拖着血迹斑斑的伤腿在大街上走了一夜……
大清早,我又饥又饿,又伤又痛。
我走遍沱江县的大街小巷,没有人同情地丢一个面包给我。
熬到中午,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最后来到学校后门的垃圾桶旁边,我知道那里常常有学生吃不完丢弃的包子、馒头。远远的我看见我曾经打击过的那几只土狗在那里啃食物,我怕他们报复我。
他们也瞧见了我。我看见他们有些恐惧,想逃。
我放心了,就靠上去。领头的土狗老黄退了几步,疑惑又怯弱地不停打量我。
我可顾不上什么了,我挤进去,一口叼住垃圾堆里的半块又脏又硬的冷馒头。突然,我的尾巴被什么咬住了,生生的痛。
我回头,是土狗老黄的大嘴。
“弟兄们,上呀,咬死这个假洋鬼子!他落难了,没有后台撑腰了。”原来,狡猾的头领看出我狼狈像后的背景和遭遇。我不再被富人家宠爱,不再有强权的保护,我此时的身份是一只落难的卑微的汉奸狗,他们当然敢大着胆子报仇了。
我回身,想逃。可我的瘸腿不听使唤,我被他们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们围在我身边,用脚踢我,用牙咬我,用唾沫喷我。我痛得大吼大叫,可没有人来多管闲事。“狗东西,当初狗仗人势不把我们当人,随意欺凌我们。我们要以牙还牙!”老黄满脸凶光。
“洋鬼子,看你也可怜,只要你求饶,我们就放过你。”一只善良的土母狗动了恻隐之心。
“决不求饶,士可杀不可辱!”我挣扎站起来,昂着头决不服软。
“可恨!临死还嘴硬,咬死它”土狗老黄咬牙切齿。
“别得意,我今后有钱有势了,一定会东山再起杀回来,把你们这些土包子老狗全杀光!”我又弱又病,却鸭子死了还嘴硬。
“奶奶的,气死我了。”土狗愤怒了。又一次向我扑来。可怜的我被他们咬得全身血迹斑斑,身上纯洁的白毛褪了一地,青一块紫一块,成了一只丑陋无比的脱毛狗。最后,我昏死过去……
当我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我还是努力地拖着瘸腿爬到我的主人毛小姐的家门口,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等待我的主人可怜我,收留我,给我一碗饭吃。
第二天,我没有讨到一口冷饭,还被我狠心的女主人狠狠踢了一脚后从门口撵走了。她的保镖扬言再看见我这个丑鬼就将杀死我。我拖着瘸腿一步一回头地噙着泪走了。
每天,我腿拖着瘸腿从街道的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我不知道我的路在那里,我的归属在何方。因为我残废,因为我脱毛后的丑陋,谁也不理睬我,似乎看一眼我也觉得恶心,更不用说赏赐我一个馒头了。
我常常饿着肚子满街流浪,满街寻找救命的一点残羹冷炙。
我常常饿得奄奄一息,只有在夜深人静没有其他土狗出现的时候,才能在垃圾中找到一点食物维持我仅有的一点生命气息……
一天天,我在沱江县的大街小巷流浪。
我眼里常常噙着辛酸的眼泪,可我也越来越坚强,一次次鼓励自己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要活给那些轻视我侮辱我冷漠我的人看。也许,只有到了这最艰难最无助的日子,才有了最强烈的求生欲望,才深刻理解人类“好死不如赖活”的古训。
夜深了。
我的仇敌土狗们已经进入梦乡。
这时,我才能安全地在垃圾堆里寻找救命的食物。借着昏暗的街灯,我缩手缩脚来到小学后门口的垃圾堆。我看见旁边的石凳上有一袋卤肉。我老远就用灵敏的鼻子嗅到了,还有老白酒的香味。一个醉鬼模样的老汉喝得正香。我停住了,贪婪眼睛望着香喷喷的卤肉发出绿光。我想起我在毛小姐家吃的大鱼大肉,我的嘴谗得直流口水……
喝一口酒,夹一块肉。
老汉快乐得手舞脚蹈,还一边吭着尹相杰的《纤夫的爱》,不时用得意的醉眼朦胧的眼光瞄瞄我这落泊的弃儿。
我目不转睛地停着他,渴望他开恩将剩下的骨头丢给我。
“小乖乖,来吧。”果然,老汉将一块肉团恩赐于我。
我感激地朝他汪汪两声表示谢意,然后,一口将脚下的肉团紧紧咬住,生怕一放口到手的美食就飞了。就在这一刹那间,老汉粗壮的大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叫我憋得喘不过起来。
“放开我,你这坏蛋!你这酒鬼!”我的脚乱蹬,我的头乱扭,想咬死他。
“哈、哈、哈,狗东西,我这下又有下酒菜了。”老汉的手勒得更紧了。
我明白了,老汉是一个下贱的叫花子,一个穷鬼,他用肉团引诱我,然后,把我捉住宰了作他的下酒菜。这下他可以美美享受一顿丰富的午餐了。可恶的酒鬼。
老汉用他的裤腰带将我严严实实捆起来。他怕我逃走。其实,现在的我又瘸又伤,又饥又病,奄奄一息,哪里还有力气逃跑。
第二天。
老汉给我松绑了。
可恶的是,他没有将我作他的下酒菜,一刀宰了还图死个痛快,而是把我廉价卖到世纪大街的“老地方”狗肉汤馆。
我和我的同类,当地的土狗一起关在一个大铁笼里,还有我的死对头土狗老黄。
“洋鬼子,我到死也比你光荣,因为我比你多卖了20元钱。”土狗老黄昂起骄傲的头,但很快就沮丧起来。
我们很快都要作别人的菜板上的肉,碗里的美味了,谁也没有心思再仇恨谁。我看见屠户当着我们的面亲手宰杀我们的同胞——先用一个大铁茧子紧紧夹住同胞的脖子,叫我们喘不过气来,也挣扎不得,然后把我们拖出铁笼。另一个打杂的下手就一手扳住我的头,另一只手操起白晃晃的尖刀朝脖子直直的涌进去……
我看得心惊胆战,当众瘫痪在地上,我闭上眼睛。
在这个临死的瞬间,我醒悟了——还是做人好,无论经受多少苦难、委屈、劳累,无论遭受多少侮辱、磨难、伤痛,哪种动物都比不上人类的幸福和快乐,因为痛苦和磨难只能使人更加坚强,在失意中成熟在苦难中成长,最后会更加留恋生活,更加珍惜生命。我醒悟了——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一切。人生短暂,要将宝贵的时光用在对社会的贡献上,而不是总仇恨别人,要学会宽容,以平常心对待人生的不幸和痛苦。我想起了我曾经与文雪的短暂幸福爱情,我在学校教书与学生为伍的快乐人生……
“二娃,把那只西洋狗拖出来宰了。”该轮到我了。
“天哪——”我当即吓得昏死过去……
几天后,我从惊恐中清醒过来。
我茫然地躺在西南生物工程大学的基因实验室里的。我的病床前,是和蔼可亲的王教授,我已经从一只临场屠杀的法国纯种狗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原来,王教授自从把我变成一只狗后,他和他的助手加紧了基因再还原工程的研究,要把已经改变的基因再逆转。工夫不负有心人。王教授又取得了基因突变的重大成果,这在世界科学史上是一项划时代的突破,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主管研究的上级政府部门正在为王教授申请诺贝尔生物奖呢。他忙马不停蹄赶到沱江县寻找我,正巧在世界大街准备品尝“沱江一绝” 狗肉汤馆看见了我……
一周后,我从省城回到沱江县。
在学校同事和居民的眼里,我在一年前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其间我奇特的遭遇,以及沱江县最近发生的几件怪事是我的“杰作”。
我原来所在的沱江县校长汪茂盛被上级查处后,一身清正廉洁已经出任沱江县教育局副局长的老校长文正清又回到学校兼任校长。我正在我父母的农村帮他们砍柴,老校长亲自到山坡上找到了我,他与我敞开心扉长谈。他已经向市委组织部和教育局打了书面报告,准备提拔我这个在他心目中正直、热情、吃苦又能干的年轻人做育才中学的校长,等年底市委组织部考核教育局发文后就正式接他的班。按照惯例,只要学校“一把手”推荐,上级组织部门只是例行公事盖章而已。
我扶住老松树斑斑裂缝的树皮仰头痛哭……
一个月后,我没有到中学去当官,而是去了青藏高原一个中国最偏远最艰苦的乡村藏族小学教书,我知道这里才是最需要我的地方。我这个师范大学毕业,一个贫苦农民的儿子,我的梦想应该在大山中的贫苦农民的土地田间里……
在雅砻江大峡谷的藏族乡村小学,我累,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