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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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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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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那条小路

回家,是一项本能,是一种记忆,深深地刻在我们骨子里。

出门在外,远了、久了,累了、饿了,伤了、病了,受气了、委屈了,快乐了、高兴了,第一本能反应就是回家。

而且,闭着眼都能回家,居然不会走错,我小时一直为此困惑。

可是,回家的那条小路,实在是过于崎岖,不仅崎岖还坎坷,不仅坎坷还陡峭,想一想两腿都发酸。

回家的那条小路,弯弯拐拐,曲曲折折,看似随意地挂在笔架山的山坡上,就像一根散落在地的鞋带,一头在我们老屋门前的垭口,一头在麻鱼洞旁的溪边。

回家的那条小路,是我们老屋的关隘,也是进出山的必经之路,去九畹溪里钓鱼、撒网、玩水,从溪边溯流而上远去,或涉水过溪爬上槐树坪,上学、就医、抓药、打油、扯布做衣服等;或趟过三道溪走去芝兰乃至更远的地方,走得再远、再久,不会忘记回家的那条小路,回家的那条小路镌刻在我们心底。

回家的那条小路,要数小时候走得多,循环反复,乐此不疲。因为,翻过老屋门前的垭口,顺坡而下就是美丽的九畹溪。

九畹溪实在是令我们着迷:峡谷深深,溪水淙淙,岸边卵石如洗,石滩砂砾若金,悬崖上挂着水瀑,溪水回旋成深潭,鱼儿在水里游弋,鸟儿在空中翱翔。

一年有四季,景色各不同。

大多是:树上有果,水边有兰,岸头有花。

最吸引我们的,是那些野生、天然的花花果果:崖上的枇杷、酸杏、毛桃、苦李、黄梨、八月炸,石滩的枸杞子、羊奶子、地巴果,水边的芝草、兰花、野百合、老鸦蒜、金银花、麦冬、菖蒲,还有九畹溪水的有趣、有味、有念想,玩得天昏地暗,仍是意犹未尽。

渴了,去岩缝里喝一口甘甜的山泉;饿了,摸条鱼搁在石板上晒熟了吃,若不是笔架山遮住了太阳,谁会依依不舍地爬坡回家?

爬上回家的那条小路,一路歪歪倒倒、晃晃悠悠,顺着那条小路的弯弯拐拐往上爬,回家的那条小路太难爬了,全无下溪时呼啸而过的气势,只有走一步退半步的蹒跚步态,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已是气喘吁吁,满头满脸是汗,没了玩水时的畅快,实在是受不了燥热,又返回溪里去玩水,如此反复几个回合,直到累得、饿得精疲力竭,笔架山顶不见了阳光,一个个几乎是四肢着地爬完那条小路,翻过垭口就是家,家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

吃饱喝足后找四爷抱怨,追问是谁修的那条又陡、又窄的小路。

四爷总是耐心听完诉说,他最理解孩子们的心情,说那条小路的确是小,走多了不就成了大路吗?世上有哪条大路不是从小路走过来的呢?

我们无言以对,嫌小你就莫走,可上下仅有那条小路,我们又和鱼儿离不开水一样离不开九畹溪,九畹溪里玩水是我们童年时代最大的快乐,于是踩着那条小路继续前行,走下去,爬上来,一步步、一趟趟、一回回,走过水涨水落,走过春夏秋冬,走过我们的童年。

跟着父亲去九畹溪撒网捉鱼,去时一路下坡,惯性驱使腿脚,几乎是刹不住,脑壳里装着各种期待,还有好多胡思乱想,竟不觉得那条小路难走。

走到陡峭险峻的那道拐上,禁不住要多看一眼,因为岩坎边留有俊麻子滚岩的痕迹,一道树枝折断、草丛倒伏的豁口。

俊麻子是他外号,论辈分我喊大爹,他白天厮守麻鱼洞,梦想一夜暴富,夜晚才摸黑回家,不慎一脚踏空,从上一道拐直接滚落到下一道拐,当即摔折了右胳膊,还戳伤了左大腿,卧床一个多月才出门,自述在那道拐上遇到了“白布瘴”,硬生生把他掀下了岩坎……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听了半信半疑,再不敢独自去九畹溪,如今回想起来好笑,哪有什么“白布瘴”?

俊麻子自己懵里懵懂,走夜路罩不住靶子,一脚踏空跌下了岩坎,弄个“白布瘴”来找补,难怪你连媳妇都说不上,谁让你整天守在麻鱼洞? 麻鱼洞里有媳妇吗?有媳妇你莫回来呀?

有去就有回,收网上坡,天已黑定,幸亏每次总有收获,我背着鱼篓,和父亲摸着黑回家,走在回家的那条小路上,心是悬着的,胆是吊着的,童年的记忆无比深刻。

走在父亲身前,眼前影影绰绰,或恶人?或山鬼?或白布瘴?气喘吁吁,满脸是汗,自己嚇自己;走在父亲身后,风吹草动,窸窸窣窣,总觉得有人尾随,又不敢回头,惧怕那吸血鬼,四爷说吸血鬼昼伏夜行,双手往你肩上一搭,专等着你回头时,一口咬住你的喉管……

我宁愿走在前头,哪怕碰到“白布瘴”,它也不至于对我下手,我身后有父亲跟着哩。

回到家里,汗如水洗,惊魂不定,没兴趣剖鱼,也没心思吃饭,心还在那条小路上,暗自发誓再不跟父亲撒网去了,可一夜过去又迎来夕阳西下,父亲不声不响提着撒网出门,我照旧屁颠屁颠跟着他身后,顺那条小路一直走去九畹溪,世上偏就有我这样的人,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大哥讥讽我:你这是自己嚇自己,怕什么怕?怕鬼你见过鬼吗?

大哥胆子大,常走夜路回家,还是回家的那条小路。

他只读了小学五年级,因为家大口阔,父亲将他送到向溪头学篾匠,去时就走的那条小路,我和母亲把他送到垭口,看着他跟在父亲身后,晃动着单薄的身子,一直晃到那条小路的尽头。

他常常收工后回家,走得满脖子是汗,我问他怕不怕?他说:怕好哒?

学篾匠刚出师,他就参军入伍,每年探亲回家,少不得走回家的那条小路;复员退伍回来,还是走的那条小路,不过他说话底气十足,他对我们夸口说,一定要修条公路上来。

敢想敢干,说干就干,他在笔架山爬上爬下,设想从庙子沟起步,修一条公路到坪里来,几个回头线、几道培坎、几座岩坎、几多石方、几多土方、几多人工、几多炸药,一一做了设计,写得详详细细,我们佩服不已,忘了他当的是铁道兵,还当了一年的代理排长。

我们期待着大哥的公路,他也非常看好这件事,先后找过好多回领导,组织劳动力好说,炸药一到手就动工,可炸药偏就不好搞,因为不是一包两包,那是数以万计的投资,领导无奈大哥也无奈,大哥的设想只好搁浅,直到他献身水文事业不幸染疾,从回家的那条小路走出山、又从回家的那条小路抬回家,走完四十五年的人生历程,他那条公路依然还是设想。

大哥的设想终于变为了现实,随着农村脱贫致富步伐的加快,一条村级公路从九畹溪漂流起点分岔,盘旋而上爬到铺子屋,经过我们老屋,再连接下坪,然后在钻牯洞接上九畹溪公路,绕着笔架山兜了一圈,中阳坪人戏称为“一环”,可惜我的大哥没能亲眼相见。

先有路,后致富,随着各项政策落实,山村建设变化万千,九畹重回山清水秀,中阳坪再现勃勃生机,垭口不再是老屋的关隘,那条小路已没入草丛之中,没人选走回家的那条小路,因为小路已经蜕变成了大路,坪里人出行,坐摩托车、坐汽车,满脸的风光;随着公路延伸至各家各户,乡亲们买来摩托车和汽车,出门、回家,走亲、访友,撒网、钓鱼,哪怕是去九畹溪玩水、漂流,开着车走上“一环”,呼啸而去、风驰电挚,摁一声喇叭,轰一脚油门,吼一句山歌,群山回应,余音不绝,一道靓丽的现代农村风景。

回家的那条小路,果如四爷所言,走多了就成了大路。

(2023年12月31日键盘稿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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