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洪涛
初夏的山冈,风吹动绿色的河流——玉米疯长,拔节而起,紫红色的穗缨上落满黄色的花粉;蓖麻挺拔,碧绿的苘杆长满毛茸茸的叶刺,随山冈起伏。我一个人行走在曾经熟悉的山坡,腥甜的草木滋味扑面而来,拨开绿色的河流,穿过玉米林,走过蓖麻地,我来到一片疯长的桑林——荒芜的桑园里枝条坚硬,紫色的桑果落了一地,一个隆起的土包掩藏在芨芨草和水稗子的草根之下。眼前的大地证实了一切:人终究是死了。据说死在冬雪落地之季,埋在萌芽未发的桑园。像开败的向日葵,低头垂目,归于尘土。佛说,“尘归尘,土归土。大地归于大地。”我来晚了。时间不等我,土地不等我,你不等我。半个月前,你托梦给我讲故事,说如今夫安子贤,家庭和睦,再不用孤单孑孓,她每日里只是听经念佛,吃茶看天,安康幸福。醒来夜半,窗外的路灯昏黄,室内蟋蟀叽叽,回味梦境:我不信!
我想起小时候,我在你屋里听你讲古,常常入迷,半夜不回家。 你儿子从不爱听你唠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我却听得津津有味。你预言我将来是个才人,要写戏词,讲故事,后来读书,我果然提起了笔,青灯古卷,点灯熬油,写起了诗词故事,正应了黄仲则的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后来我回乡,总是偷偷拿了文章给你,你戴着老花镜,看那些蚂蚁爪子,你其实识不了几个字,不认识的我就念给你。你一则一喜、一则一忧,你说这里写得好、那里写得不好,这里写得不好、那里写得好,到最后,又一律珍藏起这些报纸杂志。再后来,我回乡少,偶尔回来你也常不在,听说你去城里给你儿子看孩子去了。我初始以为这是好事,后来才知,这绝不是。
这些年,我也年岁渐大,趟过一条条人生河,迈过一道道人生坎。收获、错失、遗恨、痛楚、耻辱……劈头盖脸而来,我曾在日暮黄昏的陌路嚎啕大哭,也曾在夜雨滂沱的野店泥泞跋涉,我曾人前享受过鲜花掌声,也曾背后身中流言毒箭——谁的一场尘世,不是失败的叠加?信错了朋友,听错了情话,爱错了异性,吃错了烈酒?祖父临死前告诉我,“尝遍这世间的苦,苦就是不苦。”但我们的苦,哪能赶得上你?哪能赶得上你的万分之一?
且不说,你幼时父母双亡,不到十岁就送到这村上寄人篱下;也不说你患病无钱治,昏沉沉睡半月落下个终身残疾;也不说你面朝黄土背朝天,几亩桑园里终日劳作。但说你青年丧女、中年丧夫,老来又丧子,谁承受得了?
你虽年纪与我父母同庚,但却与我祖父、祖母素来交好。祖母曾想认你做干女,你婉言谢绝,你说你不配,你是地煞星、扫帚星,不可再有亲故。这让我震惊,你知书达礼,怎如此自贱?我后来知道那是你的修行,你只愿意苦水自己咽,决不让别人替你喝一杯。我祖父死时,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披麻戴孝,却又是为尽人子人女之份?我祖母死时,你比亲生子女哭得都痛,为此还得罪了别人,你撕心裂肺,到底为谁哭?为谁痛?
这一个村上的人,这一坡山上的人都应该感念你。你身体残疾,那一次发烧,老天没有夺取你的性命,却留给你了一个手艺。自此据说你可以与神灵沟通,有人说你鬼魂附体,等你醒来,你却啥也不记得。你说得清你未曾见过的死去的老者埋在哪里,埋的时候的一些细节;你化成神灵,借你之口,对村上不肖子孙的呵斥,那正是不肖子孙羞于启口的的不肖之事。你不是赤脚医生,却为山沟里接生了多少孩婴?那一次,山后妇人难产,天极冷又下了大雪,去山外请大夫没一个愿意前来,别人都不敢下手,唯独你咬了牙,狠了心,“所有的罪孽都由我来担”,你终于把母子救出了鬼门关,你却累得虚脱在雪地里,差点冻死。你告诉我,你这一辈子,接生过三十多个婴儿,你一分钱没收过,你一个也没有出过差错。说这话的时候,你慈眉善目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也是你抱出来的。“又黑又瘦,不足月,浑身皮包骨头,一层长毛”,我母亲曾这样说我,可我从未听你这样评价我。“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这样的孩子长大了要有出息的”,你却说。正是你的这句话,打动了我祖父和父亲,才留下了我。我幼时体弱多病,他们让我认你为干娘,认了你我身体便好起来,你的日子却一日苦过一日,是我的灾难转移到你身上去了么?你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答应?你接生了那么多生命,你自己生孩子,却生下来一个死胎。小鼻子小脸小手,白生生的,生下来却是死的。你劳累到最后一刻,还不舍得躺下来生产,可惜孩子脐带绕颈窒息而死。都没见你掉眼泪,我却知道你哭干了一条河。你的丈夫打了你,你不吭一声。后来,他走了——南方有了战争,征兵的刚到,他就报了名——他一走就是三年,三年没有音讯,你以为他死了,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后来,他却又回来了——瘸了一条腿,还是活下来了,活下来就比没有好。你疼他,爱他,伺候他,家里家外所有的活儿你都干了,到头来,他喝了酒就打你。你一声不吭。
乡村里没有娱乐,最大的娱乐就是听戏。那时候,戏班子常来镇上,来的那几日,就是你的节日。记得有一次你领我去听戏,先是一出《单刀会》,关云长唱:“昏惨惨晚霞收,冷飕飕江风起,急飐飐云帆扯。”我听不懂,你已经是泪水潸潸。等到《霸王别姬》虞姬一开口:“这些年随大王东征西战……”你已经是泪水滂沱,我看着你肩膀抽动,低着头,泪珠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成了一条小河,我吓坏了,又不敢动,还是你搂住了我,说,“天下苦人一样多。”祖父祖母也爱听戏,那时候家里有一台老留声机,祖父祖母夏夜里摇着蒲扇听老唱片,《刘墉下江南》《花枪缘》《卷席筒》……你常常一个人坐在大门外的暗夜里不声不响,我知道,这戏都不如你听得明白。
你信佛始于那一年丈夫当兵。你生了死胎,他一走无音讯。你去后山的寺庙里烧香求菩萨。寺庙里只有一个半路出家没有剃发的野和尚,你掏出所有的积蓄五块钱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从此之后,你把堂屋最正的位置给了她,你天天给她跪拜、烧香,她成了你这一辈子最贴心的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你怀揣着那个菩萨回家,就像怀揣了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像怀揣着新婚的丈夫,像怀揣着一生一世的梦想和幸福。她端坐在神位上,面目慈祥,她微微笑着看你,看这个家,看着眼前的一切。你终于不再孤单,她成了你暗夜里最真实的陪伴。你有了苦水,就倒给她。你有了快乐,也说给她——我不敢揣度,你这一生有没有体味过快乐——姑且算是有吧。你的丈夫打你,你没有跪过,你的儿子死了,你没有跪过,都以为你的膝盖不会打弯,却原来你在她面前可以跪得这样自如。由此,我断定,她一定带给过你快乐。这让我心稍安。
有一次,我去河里游泳差点溺水而死。回来后迷迷糊糊三天不醒。你天天去河边为我叫魂,你把舍不得吃的米撒进河里,你把你家里的唯一一只公鸡杀了滴血到河里,你甚至在夜晚赤身裸体下河去与水鬼讲理……你终究把我从死神那里拽了回来。为此,你给她还愿,你花光了所有的钱买了三牲供给她。你的丈夫和你生气,打你,你不吭声,你只是埋下身子,努力把那五亩桑园种好。
我觉得冥冥中那个桑园是你的世界。一个只属于你的世界。在这个小山村,唯一的经济收入就是养蚕。你每年都养两次蚕。每次都有近万只蚕宝宝。从芝麻粒一样的蚕种开始,你天天与它们一起住,看着它们一口一口地吃桑叶,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长胖、长大,你把自己完全交给那一片桑园。有人说桑园里有狼,也有人说,桑园里有狐仙。你把蚕棚建在桑园里,你吃住在桑园里,你抚摸蚕宝宝乳白色的肉体,肉嘟嘟的小宝宝,像憨憨的婴儿。每一个蚕都是一个小小生命,你用最好的桑叶喂它们,当成伺候菩萨一样伺候它们。有一次,我听见你在哼着一支曲子,隐隐约约,我想那大概是你最快乐的时刻。蚕宝宝吃了睡,睡了吃,它们爬到“山上”去做活,它们吐丝把自己缠起来,一条一条白色的丝线,一层一层白色的帷幔,它们在里面涅槃。你给我说,让我写写这些小生灵。你也想当一只小生灵,有自己的帷幔,自己的世界,自己涅槃成蝶。但是,你不能看着它们成蝶。等做完了茧,收蚕茧的胖子就来了,他要抽它们的丝,要在它们成蝶之前,弄死它们。你焦灼起来,你觉得自己又罪孽深重,一夜一夜地烧香,跪拜。她还是那样笑着,她懂得你。
你的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是他烂醉后与你有的。你觉得罪孽深重,都是你害了她。——她是一个脑瘫儿。这让她永远保持一个孩子的心,孩子的微笑,菩萨般最纯真的脸。他发了疯地打你,说你是丧门星。他好多次都提了刀要杀掉她。她是个累赘——他就这么看,全村的人都这么看。只有你不这么看,你知道这一切苦,都是你前世种下的,你觉得她是你的命。你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但最后,她还是死了。她陪了你十三年。别人家的孩子,十三年都上中学了,你怀里的她连个姆妈也叫不清楚。但是你说,就一次,就一句,就够了,这辈子就够了。
丈夫是个作恶的人,虽然在你眼里没有恶人。他终究死在你前头。有一年我到草原上去,喝醉了酒大家在唱歌,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有汉子在唱:“我们相爱的心,像一张洁白的纸,有人想把它撕烂,写了真金的字是撕不烂的。”又有人唱:“一只戒指里,伸不进两根指头,一个正直的人,永远不会生二心。”那时候我刚刚失恋,喝着酒,听别人唱着歌,我泪流满面,但是,我想到的却是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冥冥中觉得歌中所唱的就是你。你嫁给了他,你就没有再改变。哪管他是一个烂人,一个恶人。丈夫的腿在战场上中了弹,那一枚弹片,谁也没有想到的成了一辈子的隐疾,它终于在几十年后发作,要了他的命——他患了骨癌。但他不是死于骨癌。他是自杀的——跳崖。
骨癌折磨得他丧失了理智,你成了他的敌人。其实,这一辈子,你何尝是他的妻?你始终是他的敌。他这一生,处处不满意,对你尤甚。只是那一日,晚霞灿烂,气氛祥和,他破例温柔,劝你喝酒。正是你的五十岁生日,大儿子外出打工,小儿子在外求学。就剩下你们俩,你们举案齐眉,正襟危坐。他给你斟酒,喊你是他的妻。你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就有了泪。他先是忆苦思甜,历数你对他的好,你默默听着。说一段,就劝你喝一杯。你喝,他也喝。菩萨看着你们。你很快脸颊绯红,眼神迷离,你仿佛觉得回到了当年——当年有过这样吗?后来,你想不到,他就下了毒手。原来是:似水流年都经过,一念成灰要赴死。他瘸着的腿突然有了力量,竟然站了起来。他开始发酒疯,推杯换盏成了杯盘狼藉满地碎片,他掀翻了桌子,伸过手来打你。你想站起来,却烂醉如泥,站不起来,他扑过来,全不顾玻璃瓦片划破了手。你被摁在地上,他骑上去——他已经好多年没骑过你。你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这微笑更激怒了他,他当成了嘲讽、侮辱,他知道他大限将至,他不允许你独活下来。他是自私的,他是恶的。你为什么却说他是善的?这时候,你突然想起来一句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你竟然唱出了声音,他用拳头打你,你的鲜血喷了出来,他不罢休,他用玻璃划了你的血脉。
你倒下去,抬头看着她。她还在墙上笑着。他顺着你的目光看过去,大吼一声,把一瓶白酒砸向她,她应声而落,“吧嗒”,她碎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打碎了她。他砸碎了菩萨,砸碎了你的心。你闭上眼睛,一个漆黑的世界笼罩了你。
你终究没有死,你被救了过来。邻居听到声音,过来拍门。他瘸着腿,落荒而逃。他竟然可以跑得那么快!你还以为,他走一步都费劲。他骗了你半辈子。你闭上眼。任凭外面人声鼎沸,喧嚣的世界淹没了你,你和菩萨一样,碎了一地。
他是如何拖着瘸腿爬上村后山顶的,至今没人知道。他摔死在断崖下。骨头折磨了他半辈子,他爬上了悬崖。然后,你可以想像,他如何惊恐而又绝望地跳了下去,把骨头摔碎。
像一出戏,得得锵,哐哐锵,锣鼓响起,大幕落下。你觉得曲终人散,就要散场。你做好了准备,要撒手离开了。但是,你又活过来。你跪在堂屋厅前,你拾起来摔碎了的菩萨,把那半个她又重新供起来。你给她磕头,你给她说话,你说着说着就笑起来。这么多半辈子了,你第一次这样笑出声来。她不是了菩萨,她是了你的姐妹,是了你最知心的人,是了另一个你。
你以为生活已经饶过了你,她救了你。原来是,你还是错了。生活的陷阱接踵而来,还有更苦的日子等着你。仿佛是,世间所有的苦,都为你准备好了,世间所有的苦,都准备给你了——这是哪个糊涂的神做出的决定?你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样的罪孽?你没有怨言,你微笑着,走你的路。所有经你接生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你从一扇潮湿的门里迎来了这许多生命,不知道是功德还是罪过,他们长大了,就必不可少要经历苦和痛。你常常这样想。
终于,接生的事不再需要你,你又有了新工作,为亡人送终。村上的老法师死了,你理所当然接过来这个活——为死去的人叫最后一次魂,净最后一次身,理最后一次容。你是是女人,慈母,是大难不死的菩萨,所有死去的肉体,都需要你的最后抚摸,所有升腾的灵魂,都需要你最后的祈祷。
你的大儿子,和我同岁的那个叫周的那个。死在了车轮下。大都市是另一只猛兽,和山村这只野兽一样,每日里都要吞噬生命。李修文在《山河袈裟》里写到两条路:一个是失去,失去,再失去,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受的一生不过是在丧失中辗转一生;另外一个是这一番人世,眼见得的两种结果为艰苦和甜蜜,他们原本可能都不需要我们,而我们总需靠近,先是我们需要,而后,被摧毁也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你没有机会为他抚摸,也没有机会为他送行。遥远的火车带来的是冰凉的骨灰。骨头碎了,脑壳碎了,一切的一切,化成灰。你哭不出声来,把他接过来,埋在了桑园里。那个恶人,也在那里。你们的女儿,也在那里,只是那一个死胎的儿子,扔在了后山,已经被狼吃了。土可以埋人,肚子也可以埋人。你对着虚空的墙,对着半个菩萨,唱起了戏词——
“孤这一生,荣华富贵享受尽……”
你的小儿子,终于娶妻生子,成了城里人。你把你的桑园荒了,你把你的菩萨托付给别人,你卷起铺盖,进了城。那一支血脉虽细,还在流淌着。他需要你去照顾,你辞别了后山,辞别了她,辞别了桑园,你去了城市里。那里有你的新工作,你的小乖孙,他还要吃你的奶、喝你的血,要把你榨成皮包骨头才饶过你。到最后,舞台落幕,别人都退场了,你不能卸妆,你还得强撑着继续演一场——虽然,这戏台你走不好,这唱词你唱不出,这水袖啊,你还是得甩起来。
有两年,我回乡,到邻家找你。你不在。你嘱咐我好好写,写这世界悲欢离合一出戏,写这人生分分合合一场戏。我带了样稿来找你,等着念给你,可是怎么也没找到你,原来是你去了城市里,在那里你重新化妆粉墨登台,你的最后一折戏还没有演完。你不知道,我终于白纸黑字写了你。
可是这一次去,侯门深似海。你可知,现代故事再不能咿咿呀呀,女旦角金刚皱眉冷眼对,乖儿子变得理直气壮怒目视,小孙子嗤鼻瞪眼恶语向。你没带了菩萨去,你夜半不眠对谁说?
终究是,那一日,小孙子调皮乖戾磕破了头,儿媳妇大骂出口像骂一只烂冬瓜。你忍了又忍没忍住,争辩了几句,儿子在一旁早已经是提拳而立,怒目而视,这一下没忍住,一拳就打了过来……你两眼一黑,坐到了地上,前胸霍霍地疼——他不知,你这胸,早已经疼了有半年,一个硬硬的疙瘩,像是砸进身体里的铁,就那样越来越硬,越来越大。
从小儿子家出来,你背着一个包袱,那里面是你这一生的全部家当。这让你想起戏台上,一条鞭子可当马,“得儿,驾!”你脚步踉跄,往车站走,你还以为那个畜生会追上来,可是根本就没有。你的心结了冰,你坐下来喘粗气,你的胸疼得你汗珠滚了下来。
你脚步踉跄,只想尽快回家,回到那个多年没有温度的冷炕上,回到那一片长疯了的桑园里,躺下来。你累了,你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你回来了,一步迈进桑园,就没有再出来。
大雪落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村上的人把你埋在了桑园里。他们从你家里找来了半尊那个她,也放在了你的坟里。埋完了,雪停了。太阳竟然出来了,晚霞竟然盖满了天。斜射下来的阳光照在桑园土堆上,整个桑园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晕,仿佛那光晕里你端坐在那里笑出了最好看的一次。
初夏的山谷,流淌成一条绿色的河。我一个人走在山坡上,穿过玉米林,穿过蓖麻地,我把带有铅字的文章烧在你的坟堆前,在哔哔啵啵的火焰中,那每一个字都散发出爆竹般的声响。我一辈子不信世间有什么菩萨,但是,我后退三步,对着你,对着一辈子几乎没真切叫过一次的干娘,对着所有的苦,对着桑园和山谷,深深地把身子——
弯下去。
弯下去。
弯下去。
2018年8月3日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