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过年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到了腊八就过年”。——童谣

七九年那年，一过腊八，俺大就纠结上了。过年，要买东买西的准备年货，而最重要的，是要割肉。一大家子人，年三十包饺子，待客，都要肉。可是，是杀猪好呢还是卖了猪割肉好呢？俺大围住猪圈转了一圈又一圈，把人都给转晕了。

“还考虑个啥？杀猪卖肉最划算。”

娘掰着手指头说：“这头大膘猪卖给公社食品收购站，六毛钱一斤，二百斤重的猪，才一百二十块钱。这头猪咋也杀一百五十斤肉。肉按一块钱斤算，除去一百二十块钱，咱还赚三十斤肉呢。刨去给杀猪的份子肉，也有二十多斤肉的赚头。二十多斤肉是个肥年哩！”

听了娘算的一笔细账，俺大才下决心把那头猪杀了。其实俺大何尝不想自己杀猪呢？那时，自己家养的猪要交到食品收购站。俺大大小也是个干部，不想落个破坏政策的孬名。往年，看别人杀猪过年，我们只有眼馋的份儿。但是，这年政策有了点松动，风闻要包产到户，俺大才下了狠心：杀猪过年。

俺庄里没有屠户，只有铁头哥会杀猪。天一抹黑，俺大掂了一瓶鹿邑大曲到铁头哥家，铁头哥就跟着俺大到俺家里来了。听说自己杀猪过年，俺弟兄几个一蹦腰高，欢呼雀跃。自己家杀猪，可以多吃好几天肉呢。

杀猪，最难的是抓猪。铁头哥因为常杀猪，满身杀气，没有到猪身边，猪就跑了。猪是娘一手喂大的。娘走到猪的旁边，给猪抓痒，猪就哼哼着躺着一动也不动，很舒服的样子。几个人悄悄地接近，猛地按住猪头猪腿，猪嚎叫着挣扎，已于事无补。铁头哥一手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弯下腰去，一手抓住猪鬃瞅准了猪脖子的要害处，一刀下去，一腔冒着烟的热血便随着拔出的尖刀喷溅而出——猪脖下面放着一个盛有盐水的盆子，汩汩的鲜血流淌在盐水盆里。猪嚎叫着挣扎了几下，流尽了鲜血，死去了。一头刚才还嗷嗷叫的猪就这样魂归天国。

娘早在院子里埋了一只地锅，煮好了一大锅水。杀好的猪要褪猪毛。几个大人把死猪抬起撩进咕嘟咕嘟叫的锅里。猪烫好了，铁头哥在猪小腿处用刀割了一个小口子，撑开猪皮，趴在猪腿上用嘴使劲吹气，进了气的猪皮慢慢地鼓起，整个猪膨胀变大。这时，俺大就拿一个缸瓦狠劲地刮猪毛。黑色的猪毛一缕一缕刮去，裸出白亮白亮的猪皮。黑猪变成了白猪。我才知道，原来铁头哥给猪吹气，是为了好褪毛。

开膛破肚在旁人看来是件难事，但在铁头哥手里是小菜一碟。褪去猪毛的猪头朝下悬挂在一个架子上。铁头哥一把尖刀一把砍刀轮番应用，不一会儿，开膛破肚的猪便身首异处，猪肝猪肺猪肠猪头猪尾巴被他撂在一个大瓦盆里，鲜血淋漓。猪，只剩下一副腔囊。这时，铁头哥在围裙上擦了擦刀，把刀放进竹篮里。俺大赶快给铁头哥点燃了一支香烟，又把猪血脖砍了一块放进铁头哥的竹篮子。又说了一会儿话，铁头哥篮子走了。

第二天冷明，俺大偷偷地拉着猪肉到桑园集把肉卖了，卖了一百三十多块钱。留下的一挂猪头下水，一个后臀尖，半块血脖，一盆猪血以及猪鬃猪毛都是净赚的。俺大把猪头猪下水猪蹄子煮了，做了待客用的下酒菜，娘把血脖子剁了饺子馅，后臀尖煮了腌了。那年，是我家第一次过的肥年。大做的猪蹄包、猪头冻、猪肺、猪肠、猪肝以及猪头肉特别好吃，娘包的饺子一咬一个肉疙瘩，鲜香可口，至今想起还唇齿生香。

其实，我家只有那一年是自己家杀猪，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家都是把养大的猪卖掉，再到集市上买猪肉过年。自己家杀猪，虽然实惠一些，但是，还要请人杀猪。况且，俺村里杀猪的铁头外出打工去了，不再杀猪了，他说杀猪会折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