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地那年,家里的庄稼获得了大丰收,一亩小麦打了五百多斤。家里喂的两头猪长得膘肥体壮,鸡鸭成群。
娘对大说,咱家该垛院墙了,看这鸡呀猪的,别叫人偷了。
大那天午饭时刚从窑厂回到家,说,中啊。
下午,大就在家庭会议上下达了命令。
大姐早就想把院墙垛起来,说,一个家没有院墙哪像个家?
这天夜里,大姐带着我们姐弟几个拿着铁锨拉着架子车到大沟岗子拉土。
大沟岗子是村西太平沟的沟堤。太平沟从很远的西北一路蜿蜒而来,在南沟湾蜿蜒东去,注入惠济河、涡河、淮河,流向长江。幼时,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里面游泳、嬉戏。
此时,月光下的桃树林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蝉和秋虫鸣叫正欢。沟里,水草丰茂。青蛙在水一样的月光里唱着千年不变的歌。秋夜的景色迷人而安详。
我们无心欣赏这些景色,紧张地劳动着。
拉了几天,家里的土已堆起高高的一堆。下一步就是垛墙头了。垛墙头要先和泥。堆起一堆土,撒上碎麦秸,浇上水,把土洇透了,用脚使劲踩,用抓口反复搂。只有这样和的泥才结实好用,垛的墙才牢固。
和好泥,娘问大,摆不摆几层碱角(砖砌的墙基)?
大黑了脸,说:不摆!哪来的钱买砖头?
娘说,你在窑厂当厂长,不能赊点?
不中!大扬起垛墙叉开始垛墙。大也想摆几层碱角,但他不想赊砖头,他怕坏了厂里的规矩。那时,我家五间老屋都是土草房,上面没有一片瓦。
娘知道说不动大,也挥叉垛墙。
人多力大。几天时间,院墙垛成了,院门盖成了一个小门楼。
从此,我家才像家的样子:三家堂屋,两间厨房,一间门楼。虽是土墙草房,倒也遮得风挡得雨。每当回到小院,我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四下里氤氲开来。
娘说,啥时我住上带砖院墙的砖瓦房,就满足喽。
娘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住上砖瓦房,住在砖墙的小院里。娘说,过去大地主住的就是混砖到顶的房子。眼下,日子越过越好,娘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意想不到的是,娘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大因此辞去了窑厂的工作。三个弟弟由父亲、大哥和我分别抚养。长嫂为母,大嫂从此接过了母亲的重担。
在大嫂的照顾下,我们兄弟分别成家立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大嫂说,不能让咱大再住草房了,该翻盖房子了。
那年,我们拆了老屋,把草房子翻盖成带出厦的五间砖瓦房。西头那间是洗澡间,安了太阳能热水器;大的房间里安了空调、彩电。院墙砌成了砖院墙。院门盖成了大门楼:暗红磁片贴成的对联映照着红漆漆就的铁门很是好看。
大嫂望着落成的新房和院子,动情地说,娘啊,你吃了一辈子苦,却没有住上带砖院墙的砖瓦房。如今,你的愿望实现了,你却去了。我们兄弟潸然泪下。
可在那一年,大嫂也走了。大嫂像娘一样积劳成疾,得了癌症,走了。她走的那天,住在老家的新房子里:她的棺椁停放在堂屋里,我们兄弟像送走娘一样送走了大嫂。
嫂子躺在黑漆棺椁里,在新房子里只住了一天,就和娘住在了一起。
我想,大嫂见了娘,一定会说,娘,咱家盖了新房子,砖瓦房,砖院墙。
每次回家看望大,看到家里的房子、院子,我就想起老房子老院子,想起娘想起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