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平村鸡鸣狗吠,炊烟升起。叽叽喳喳的麻雀们开始回巢,外出觅食的鸡们也扑扑楞楞飞到院内那棵光秃秃的老榆树上,准备歇息了。
我拖着竹靶子,㧟着一篮子柴草回到家,看见锅凉灶冷,知道晚上又没有饭吃了。一入冬,娘就把一天的饭食改成了两顿。清早一顿,晌午一顿。
我摸摸肚子,晌午吃得圆溜溜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想起漫漫的长夜,心中有些惶恐,不知咕噜噜叫的肚子能不能撑到明天。
听到有人叫我,我回转头,发现海龙站在我家门口,眨着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朝我直递眼色。我放下篮子,跑到他跟前。
“饿吗?”他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悄悄地说,一嘴口臭味儿冲得我直想吐。
“饿!有吃的吗?”我对海龙贴近耳朵说话很反感,但我听到他问我饿不饿时,我马上把反感变成了感激。
“今天队里下粉条!”海龙神秘地说。
“下粉条?能去吃点吗?”我急切问道。
海龙不言语,拉着我的手就往村西走。在太平沟的旁边,有个宽敞的院子,是生产队的队部。仓库、牲口屋、榨油机、弹花机等农具都在这个院落里。生产队每年下粉条都在这里。
院外,是生产队的打麦场。树上、麦秸垛上的麻雀叫得正厉害。
“铁头哥,铁头哥”。海龙悄悄地拍打着木门。
“吱扭”一声,门开了一道缝,我和海龙挤了进去。
院里,下粉条的人们正忙碌着:金豆光着膀子,正在和粉面子糊涂;铁良正在烧水,大铁锅里面的水在熊熊火焰中咕咕嘟嘟泛着浪花;膀大腰圆的铁头哥左手执一个大木瓢,右手不停的有节奏地击打着木瓢,细细的粉线从瓢下的圆孔中漏进沸水里,瞬间完成了嬗变,成了粉条;铁锅对面的夯叔,用又粗又长的的筷子把粉条扒出来,放进水槽里进行冷却;憨子哥不停地用压水井往水槽里压水;铁蛋叔从水槽中捞出粉条,穿在一根根粉条杆子上,再把粉条杆子挂在院内晾晒粉条的架子上。
一切是那样的默契和自然,没有太多的交谈,没有丝毫的凝滞和懈怠。“噼里啪啦”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沉寂的夜中燃起红色的光芒。偶尔,铁蛋叔给掌瓢的铁头哥开个玩笑。说,铁头今天你能吃几碗粉条?你恁大的饭量谁家的闺女敢跟着你?你不能少吃点吗?
铁头涨红了脸,说,少吃点肚子光叫唤,咕咕噜噜的,难受,连觉都睡不着哩。一筐子烀红芋两泡稀屎一拉,肚子就空了。粉条子当饱,三碗差不离吧。
听到说吃的事儿,我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我悄悄溜到铁蛋叔旁边,铁蛋叔看了看我,说,你咋来了?队长说了,除了下粉条的,谁都不能进来,否则重罚。
我退到一边,用眼瞅了瞅海龙。铁蛋叔明白,是海龙带我来的。遂缓了缓脸色说,想吃粉条,等会儿,剩下的碎粉条才能吃。
我和海龙一看,离下好粉条时间还早着呢,就倒在麦秸垛旁睡了。
“四清,四清,快醒醒,吃粉条了!”
半夜时分,我被海龙叫醒,寂静的深夜“呼噜”声响成一片。原来,粉条已经下好了。装不上杆子的碎粉条被铁蛋叔用盐和油调成一大盆。人们一人盛满一碗碎粉条,呼呼噜噜地吃的正香。我和海龙不敢怠慢,连忙盛上满满一大碗,用手抓着吃起来。一棵烟的功夫,我已吃得小肚溜圆。
那一夜,我睡得又香又甜。
天一亮,我就听到生产队队长——海龙他大用他那破锣般的声音喊道:“开会了!”
群众大会上,队长提溜着一袋子红薯向群众作检讨说,他儿子海龙夜儿黑私自吃了生产队两大碗粉条子,这是赔偿给生产队的······
那天夜里,俺大提溜着一袋子红芋送到海龙家,结果被海龙他大赶了出来。俺娘埋怨俺大:啥本事,连一袋子红芋都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