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半城”记忆
庆 阳
今天,在金牛区建区六十周年之际,作为一名与“铁半城”相生相伴的亲历者,觉得有必要出来聊聊铁半城,将我们的记忆分享给大家。
铁半城形成的由来
说到这个话题,就不得不从新中国成立后四川的铁路建设史说起。解放之初,为了尽快恢复经济建设,在西南军政委员邓小平等人的倡导下,决定修建第一条由我国自行设计的铁路——成渝铁路。1950年3月21日,西南军政委员会在重庆组建西南铁路工程局(铁二局的前生),下辖重庆铁路办事处(负责铁路运输的运行管理),并于当年6月15日开工建设成渝铁路,而仅用了两年时间,便于1952年7月1日建成正式通车。成都火车站选址在成都的北面,这就是后来响当当的“火车北站”。
1953年1月1日,西南铁路工程局下属的重庆铁路办事处从工程局剥离,改组为重庆铁路局,归属铁道部管理。5月13日老綦江铁路局(国民党时期遗留下来的大渡口到赶水的一条军工铁路)并入,8月1日再次改组为重庆铁路管理局,负责管理新开通的成渝铁路干线和重庆到万盛、重庆到赶水两条支线铁路的运输和维护任务。
随着1952年7月2日宝成铁路的开工建设,成都的中心位置开始突显,国家对西南军政机构的战略布局开始重新部署,重心逐渐由重庆转往成都,铁路机构也是布局中的一枚棋子。从这时起,一座以北门为中心的铁路新城在广袤的农田中悄然动工。1957年新城建成后,重庆铁路管理局于5月迁成都(入住人民北路和荷花池),更名为成都铁路管理局,10月正式成立成都铁路局。在此前后,西南铁路工程局也迁成都,入住沙湾的马家花园,后改名为铁道部第二工程局;由其剥离出来的第二勘测设计院却入住了通锦桥。1958年1月1日宝成铁路正式开通,火车北站从此开启了枢纽意义。人民北路也是那段时间建成的。因为它是成都的窗口,李劼人在规划设计时,是参照巴黎香榭里大道而设计的,不仅路面宽阔,而在道旁法国梧桐的映衬下还富有诗情画意。
1956-1959年几年时间内,由全国四面八方调来的铁路管理人员和熟练工人携带家眷开始陆续入住这座新城,给成都北门这座新城带来了勃勃生机。
铁半城的区域究竟有多大
对“铁半城”的认知,当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上的铁半城在多数人眼里,它就是指从火车北站出来的荷花池,到人民北路,再到西一环路往西的沙湾和通锦桥片区。当时这几个片区确实很有名气,荷花池有“分局地区”(分局机关和若干站段所在地),人民北路有“局大院”,马家花园成了“二局机关大院”,沙湾和通锦桥成了“铁路新村”、“新二村”和“二院机关大院”,两三百栋仿苏式三层红砖瓦房(建设在中苏友好时期)在北偏西的位置上拔地而起,确实显得洋盘大气,与当时低矮灰暗的成都老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几个片区里的“局长小楼”,更是让百姓开了眼界,知道了什么叫西式别墅。
广义上的“铁半城”确实更具名副其实的意义,它从北偏西这座新城开始一直往东延伸,经驷马桥、青龙场、八里庄、二仙桥,一直到上、下涧槽,这一线遍布着铁路的工务大修队、车轮厂、机修厂、车辆段、东站铁路货场、机务段、铁路砖瓦厂和分局若干站段的修配厂、部分铁二局下属单位,以及铁道部的材料总厂、防腐厂和机车车辆厂等大、中型企业,并形成上述几个片区的铁路生活圈。这一状况,就当时而言可用波澜壮阔一词来形容。再加铁路局在城内的金仙桥、北巷子、锣锅巷,草市街、酱园街、忠烈祠等不少街巷中还买有一些居民院落,用以一些单位办公或部分职工安家,如当时的铁路中心医院就安置在平安桥的基督教会大院内,八宝街有铁道部物资处,铁路印刷厂在八宝街后面的王家塘,电务大修队在文武路成都市公安局的斜对面等等。当时成都市的城区并不大,府南河以内才叫城里,分为东、西城区。然而就当时铁路这一气势来看,铁字号居所完全显隐在成都由西向东的整个上半部里。
再从人口来看,解放初成都市人口约70来万,城区人口也就三四十万,而当时铁路的四股人马(铁路局、工程局、铁二院和部属的几个大单位),少说也有三四万职工,而为之拖家带口进来的人,至少也有二十万左右的人口(当时四口之家算人口少的,大多为五六口以上人家,甚至三代同堂十口以上人家也不在少数),从城区人口来看也占据了半壁江山。所以,被人称之为“铁半城”,当是名副其实的。
而当时的荷花池、人民北路和沙湾一带所处地盘都在郊外农村,混杂着大片农田,理应归属金牛区管辖。然而由于铁路新城的特殊原因,而铁路职工又都为城镇户口,所以这一区域当时被划归城区的西城区代管,到了1990年城区大调整后才名正言顺地回归到金牛区的怀抱。
铁半城曾经的辉煌
当时铁路局是“半军事化”的单位,在他们的区域内自成体系,虽说当时地处城外,荷花池、人民北路、沙湾、青龙场、二仙桥等几大片区,俨然就是一个个小世界。就拿人民北路西侧的铁路局大院来说吧,最初只有六十余栋铁路建筑(包括旅行服务社的几栋建筑,后交给地方),它却涵盖了机关、公检法、铁路供应站、俱乐部、图书室、门诊部、防疫站、粮站、食堂(两所,机关一、二食堂)、招待所、铁中、幼儿园、小学(两所,铁一小、二小)、中专学校(最初叫铁路工程学校,后改名铁路运输学校)和家属宿舍诸多内容。当时铁路局不仅有专业的体工队(当时铁路篮球队在省内外都非常有名,拥有“大老李”“菜板脑壳”一帮篮球),还有自己的文工团。另外,在局机关的后面建有灯光球场,在铁工校和铁中院内还各有一处环形跑道带足球场的运动场地。二局除了这些都有外,还在铁路新村供应站背后建有游泳池,在马家花园俱乐部旁建起了体育馆,这些都是比较现代的设施。
所以,地方上也看好了这些区域,适时地在周边建起了配套的新华书店、邮局、百货商场、水果店、糖果食品店、酱园铺、药店、修车行、照相馆、菜市、国营食堂等。因此,在自己的大院内小到吃、穿、用,以及看戏、看比赛、瞧电影或娱乐;大到医疗就诊(大病送平安桥的铁路中心医院和沙湾铁二局中心医院)、孩子入托上学,都是不成问题的。每栋宿舍楼里,不仅每两家人拥有一个共有厨房外,每半头四户人家还拥有一个带抽水马桶的卫生间,生活不用出楼。区域内甚至连洗澡堂、理发店、打开水的锅炉房都一应俱全,包括还有自己的铁路供应车,成都买不到的东西外面可以拉来,生活的方便程度,那在当时是地方许多单位无法比拟的。再加上当时铁路职工穿制服、工资也高,还能享受坐火车的免票待遇,这么多的福利着实令人眼馋!于是,成都市民给铁路职工取了个外号叫“铁路崴壳”(成都话,实际是指铁路上的都是“外来的客”),并编了一些打油诗来洗刷铁路职工:“铁路歪壳勾子(屁股)翘,头上戴的是大盖帽。”“有钱的人,大不同,身上穿的是灯草绒;手一捞(撸),金手表;脚一提,华达呢;眼一眯,收音机。”打油诗虽为坊间戏言,但也可从一个侧面看到新中国成立后铁路职工的优越,就连当时民间大把适龄未婚女青年的择偶标准也瞄准了两大目标,要么是戴大盖帽的年轻军官,要么就是带大盖帽的铁路职工,真是个令人嘚瑟的年代。就连我们自己,小时候就比较喜欢看列车员整队出行的样子,女列车员带软边帽,穿双排扣列宁制服和布裙,个个英姿飒爽地走在队伍前面;男同志带着大盖帽,穿呢子制服走在后边。他们从客运段派班室列队前往车站接车,这沿路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正是由于铁路职工来自全国各地,甚至连说话都形成了自己的圈子自己的语言——“铁路四川话”,介乎于普通话与四川话之间,但又更接近川话的一种方言,让人一听,就能分辨出你是“铁路崴壳”来。
在我们的记忆中,当时铁路的物质、文化生活是相对丰富的:
因为铁路职工一年有两张免票,只要开上一张,一家人便可乘火车出行了。我老家在杭州,隔一年父亲就会带我们回趟老家,很小时我就领略过长江与黄河,畅游过西湖与苏园,这让从未坐过火车出过川的小朋友羡慕不已。
因为铁路的食堂很大,物资相对丰富,菜品种类繁多且较便宜,于是大多条件稍好的家庭都会选择在食堂搭伙。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到食堂端(买)饭,走进食堂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混杂着饭香、面香和菜香的混合味道,再看到十来盆充满油大的菜肴,真会令你直吞口水。正是由于油大的原因,连炒个莲花白都那么好吃,更不要说粉蒸肉和各式荤菜了。花上个几毛钱,饭一盆,两三个荤素兼搭的菜就可端回家了,够一家人饱餐一顿,而且还能吃得满嘴流油。早餐也很丰富,包子、花卷、馒头、油条、油糕、豆浆、稀饭应有尽有,因为是大食堂做的,连馒头那个香都令我至今不能忘怀。这在那个年代,地方一些人家看来,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周末的日子更不会让我们寂寞,我们不是早早地到灯光球场占位置看球赛,就是去俱乐部看电影或表演。由于在这里混油了,花五分钱的事对我们来说都是个事了,我们经常会想办法混电影,有时趁人不注意夹沙进去或从工作人员背后溜进去;有时叫里面的人把票递出来,假装是出来解了手再进去的;有时讨好检票人,说几句好话让他放进去;有时遇到检票人是熟人,打个招呼直接进去了,总之方法多了去了。那个年代时兴跳“蹦喳喳”,俱乐部都辟有专门的舞池,一是要买票,二是未成年人不准进入,我们这些娃儿就只有爬窗户和扒门缝看的份了,因为好奇,这也是我们常干的一件事,说是看跳舞,实际就是在看美女或她的舞姿。有时我们也会到图书室去看书看报看人下棋。最有趣的就是看人下象棋了,两人对垒,旁边却围一大群人,你一言我一句,不知道到底谁在下棋?也分不清水平高低?有时对垒双方没因输赢打起来,而倒是一帮帮腔的双方斗了起来,不是我说你下的撇,就是你骂我棋臭,整得好不闹热,但就这样人们仍乐此不疲,每日照旧。
那时的铁路独大,铁半城自成体系,物质文化生活相对丰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造成他们相对封闭。改革开放后,社会不断发展,航空、航运、公路运输各种交通工具与时俱进,打破了铁路独大的地位,铁路优越感尽失,铁半城之说也渐渐被人遗忘,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社会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