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风》
内刊会员
巴山岁月录
——回顾在革命老区平昌扶贫支教的日子
李宗明
十、我竟然也作了一次指示
次日早上8点半，我们离开南部县朝着230公里以外的平昌县进发。过仪陇县城不久，远远就看见李大胜的三菱越野车朝我们迎面驶来。车一到跟前，苟义才副主任立刻推开车门跑过来握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当时心里很感动：我们才跑出70来公里苟主任他们就到了，说明他们为了迎接我们而起了个大早。
接下来的160多公里路程，我和张丹坐上了三菱越野车，小陈独自驾驶着破旧的“双排座”跟在后面。临近下午1点钟，我们终于抵达水灾痕迹还清晰可见的平昌县城。新任县委书记侯必贵（原县委书记蒋东升不久前调任巴中市任常委兼宣传部长，由侯县长接任了他的职务）率县委县政府一帮人在县委招待所迎候我们，平昌县电视台的记者们扛着摄像机也在现场凑热闹。经我一介绍，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张丹不辞辛劳，为了帮助平昌农户脱贫致富，不远千里前往实地调研帮扶方式表示高度赞赏和衷心感谢。
因为第二天还有艰巨的任务，那天下午我们就在招待所里休息并翻阅县委县政府近两个月的工作简报。次日的天气非常闷热，早饭后原计划就李主任陪我和张丹前往千秋乡，但出发前却见县电视台的两名记者扛着摄像机站在车旁等我，县委宣传部长李毅和县委办秘书文峰随即也赶来了。听李部长说这是侯书记的布置，他让电视台的记者随我前往千秋乡拍摄我委的帮扶成果。李部长因为全天都有会，与我客套了几句后就离开了，由文峰随我去千秋乡。
我和李主任、张丹坐上李大胜的车在前面开路，文峰和电视台的记者开着一辆北京213跟在后面。由于前些日子暴雨的冲刷，原本就很差的路况显得更加坎坷。李主任说气象台预报巴中、南充等市州近日还将有大到暴雨，因此我们须抓紧时间，天黑前一定要返回县城。
应该说，县扶贫办的李主任和苟副主任都很务实。他们收到我方的汇款后，即对千秋乡那5户特困户的厨房进行了较为彻底的改造，墙面全部粉刷得雪白，灶台和地面也都铺上了浅色的瓷砖，整个厨房可谓焕然一新；厨房和每个房间还都布上了电线，随时可以安装电灯。与此同时，5户人家都购进了小鸡小鸭或兔子饲养，李福禄家里还新添了两头小猪仔。这些朴实的山民再见到我，都显得很亲切很高兴并连声称谢。那千秋小学的通电问题自然也已解决，校长李英泽再三向我表示感谢，说我是千秋小学全体师生的恩人。但他同时反映说，由于电压很不稳定，夜间电灯的光线时强时弱，让学生们的眼睛有些吃不消，而且停电现象还是经常发生。
苟拥军乡长听说我带去个年轻的农业专家，忙召集全乡干部和20多户村民代表聚集在一个农家小院里，请我前往与大家见面并作指示。通过与乡干部和村民代表们座谈，我们知道当地具备发展食用菌栽培的条件。但由于缺乏相关知识和技术指导，全笔山区仅有两三户稍有文化的村民在单打独斗，他们栽培的香菇、平菇等食用菌一直在平昌县供不应求。张丹听到这一信息，当即承诺她将联络在省农科院的朋友，尽快为千秋乡村民开办为期10天的食用菌种植培训班。学员们除了前往成都的车费自己想办法外，10天的培训、食宿等费用全部由她负责。村民代表们听张丹这一说，都高兴得欢呼起来。有几个村民表示要他们自己出路费去成都有困难，我便请李主任考虑对筹措路费确有困难的学员酌情予以补贴，我的建议博得在场村民们的热烈掌声。
当天晚上，平昌县电视台即播放了我们一行在千秋乡的活动，声称“根据县委李宗明副书记今天下午的指示，和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张丹教授的指导，我县贫困山乡的农户找到了一条早日脱贫致富的路子——大力发展食用菌种植。”
十一、艰难的返程
据县委办公室董主任说，听说我肩负起在平昌的支教任务后，就在我去千秋乡的那天上午，德胜、响滩、笔山、双鹿等几个区中学的校长就多次打来电话要向我汇报工作。我觉得与几位校长见见面确有必要，一可以掌握各校的具体情况，二可以将浙江省驻川办冯处长那边需要的5名品学兼优学生的名单落实了。因此回到县城的第二天，我就让李大胜送张丹去巴中赶长途客车，先回成都张罗举办食用菌种植培训班的事，我则在扶贫办苟副主任的陪同下，冒着酷暑去德胜，笔山、双鹿、响滩等几个区中学进行了实地考察。
这几所区中学的校舍都是破旧不堪，但相比之下，德胜中学的境况最惨，校长和教师都在危房里办公。我当即叫校长准备了一份申报材料并附上了几张照片，决定带回成都想办法为该校争取一定数额的维修资金。调查中我发现双鹿中学的教学质量相对要好些，便委托苟主任负责在双鹿中学选拔将享受从初中到大学学费资助的5名学生，选定后将学生的简历、成绩及家庭情况等资料快件寄我。
从响滩区返回县城路上遇到的暴风雨一直下到当天深夜，我担心那些刚修复不久的碎石公路会再次被山洪冲坏，于是决定次日回返成都。那小陈司机3天以来在平昌县城里真是快活赛过神仙，除了有人陪同去卡拉OK厅唱歌，就是与县扶贫办的方兵等年轻人饮酒作乐，当我告诉他翌日我们必须赶回成都时，他留恋不舍的神情溢于言表。
次日早上天色相当阴暗，我们告别了前来送行的平昌朋友，驱动那破旧的“双排座”，开始了艰难的返程。刚过巴中，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越往前行，路上积水的坑凼越多，我们不得不一再降低车速，以免被颠簸得灵魂出窍。过南部县不久，伴随着一声怪响，原本排气声音就很大的“双排座”突然间吼声如雷。我和小陈都感觉出现了情况，忙停车下去查看：结果是汽车那本已锈蚀的，长达2.5米的排气管整个被颠落下来，在大雨的浇淋下，竖躺在20米开外的路中间吱吱地冒着水蒸气。我和小陈不得不踏着满地的泥水，头顶大雨前去将那滚烫而沉重的排气管捡起来扔到车厢里。再坐进车内，我们全身几乎已经湿透。
下午5点过雨势明显减弱。此时我们来到盐亭县城附近，眼见不少当地农户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迎面走来，忙向他们打听前面的路况。农户们都连连摆手说去不得，那头的公路塌了好几段，10多辆车陷在那里进退两难。既然如此我们只得随遇而安，决定在盐亭县城住一宿，待明天看情况再说。我们留宿的“盐城饭店”据说是当时盐亭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旅社，但条件却差得可以，房间里除了烟味就是霉臭味，床单上痕迹斑斑，抽水马桶吱吱呀呀地整夜响个不停，再加上那可恶的蚊子连续不断地骚扰，我和小陈那夜算是饱尝了失眠的痛苦。
第二天早上天色明朗，似有放晴的意思，一了解路况，却依然是坏消息，说去成都的国道最快也要当天傍晚才可能修通。小陈一听急得哇哇直叫，我心里也很着急，但却不便流露于言行中，以免给年轻的司机增加心理负担。我自言自语道：“整个盐亭县不会只有一条路通往成都吧？”于是便向饭店几个年龄较大的员工请教。其中一个似有些文化的员工说有一条经盐亭云溪乡、玉龙乡再到射洪县天仙镇的低等级路可去成都，但要绕道近70公里，且不知道暴雨后是否还能通车。事已至此我和小陈别无选择，决定冒险一试。
那真是一条非常偏僻的乡村公路，泥泞不堪的路面不到5米宽，恰好那日又是雨后的逢场天，故一路上背背篓、挑担子前往赶场的乡民众多，将原本就很逼仄的道路占去差不多一半，我们不得不耐着性子缓慢地往前推进。值得庆幸的是那路况虽说很糟糕，但毕竟一直都走得通。中午12点过，我们终于抵达射洪县的天仙镇。从路况及田野里农作物的长势就可判断，射洪的经济情况明显好于盐亭，因而我们在射洪境内的车速大为提高。下午4点过，我们终于平安地将那疾病缠身的“双排座”开回了成都。
十二、与贪官打交道很累（上）
由于路上受了暑热又淋了雨，回家的当天晚上我便头疼欲裂，发烧到39度以上。让我多年来一直难以忘怀的是，我女儿那时候还未满6岁，半夜里她起来摸摸我烫手的额头，然后含着眼泪去将毛巾用凉水浸了，轻轻地敷在我的头上。见女儿小小年纪就如此体贴懂事，我感到万分欣慰，病仿佛一下就好多了。可是，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为了给德胜中学要到一笔校舍维修资金，却搞得我心力交瘁。
通过朋友的引荐，我首先将德胜中学的维修资金申报材料递交到省财政厅教科文处，该处处长是个40多岁姓李的女同胞，对人很客气。她对平昌的情况比较了解，因此很快就批给德胜中学5万元的“简维资金”（简单维修的意思），并建议我再去找找省教育厅。因为省财政厅有规定，给农村每所中学的简维资金每3年只有3万-5万元，发挥不了大作用。据她所知省教育厅在这方面则设有专项基金，给每所农村中学的维修资金肯定会更多些。
谢过这位好心的李处长，我便去找到我姐夫的弟弟肖二哥。肖二哥从军队转业到省教育厅后，担任了多年的机关车队队长。据姐夫说二哥在教育厅的人缘很好，通过他从教育厅争取些资金应该没有问题。我找到肖二哥后，他立即带我去拜访厅计划基建财务处的处长。说来也巧，这处长也姓李，50来岁，名叫李万银。我当时在心中暗暗称奇并暗自庆幸：从平昌到成都，我与之打交道的李家人还真不少，而且他们对我都很热情，办事都比较顺利，这位手握实权的李处长估计也不会例外吧？然而，这次这位家门处长的表现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李万银给我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为人好像很干脆。他看过我递给他的德胜中学的申报材料后，当即表态说：“没有问题，肯定要给你解决。巴中是革命老区，其几个县市都是我们要重点支持的地区。不过你还要叫学校再补充些材料来，并且要县教育局签署意见。”我问他估计能解决多少资金，他略微沉思了一下说：“现在还说不清楚，等材料报齐了，我看30万元左右应该可以。”末了他还强调说：“老肖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你又是他的亲戚，这个面子我肯定要给。”
走出省教育厅，我立即去公用电话亭给德胜中学挂了长话，叫他们按照李万银的要求，尽快准备一份更详尽的申报材料，送县教育局签章后快件寄我。为了感谢李万银的“爽快利落”，次日上午我专程去买了1件上等的红富士苹果，连同朋友送我的1箱奉节脐橙一并给他送去。殊不知他见了这些水果一脸不高兴，板着面孔冷冰冰地说：“你送这些来做啥子嘛？我难得拿！”然而，他并不拒绝接受。我想水果确实比较笨重又不值钱，因此随后又给他送去了平昌朋友送我的蜂蜜、核桃、极品江口醇甚至还送了一串我从非洲带回来的孔雀石项链，还有一对乌木雕刻的犀牛。李万银在接受这些东西时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我当时心里其实挺窝火的，那些吃喝的东西就不说了，可那几件从非洲带回来的东西都是“绝版”，我是咬牙忍痛割舍给他的，他却还我以那样的脸色。要不是为了给德胜中学多争取一点维修资金，我何苦要这样低三下四地去求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