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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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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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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不可言的文学话语 ——享受《牛堰河畔》的语言艺术熏陶

妙不可言的文学话语

——享受《牛堰河畔》的语言艺术熏陶

刘小革

 

金牛作家苏立和秋天历经十年潜心创作的长篇小说《牛堰河畔》,向我们讲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特定历史时期,成都金牛坝的农民在“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运动”的强势捆绑下,排除种种困难,努力搞好生产,保障农民基本生活的复杂动人的故事。作者塑造了一系列丰满生动的农村干部和群众的形象,构思了种种波澜曲折的情节,将那段历史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该书出版后,已经有很多行家为他们写了书评,金牛作协也为这本书开了研讨会。本来,我以为我不会有什么话可说了。

但是,当我打开小说《牛堰河畔》的第一页,就感觉有一股散发着蓬勃春风气息的语言扑面而来:“金牛大地上,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绿了路边的小草,壮了田里的嫩苗。绿油油齐腰深的小麦正在孕穗,油菜已忙着开盘吐金了。蝶形的胡豆花涂着美丽的紫斑在枝叶间探头探脑,绿茵茵的紫云英迫不及待撑出紫红小伞……牛堰河水涨了,它浸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混着新鲜的青草味儿,汩汩向东流去……春天这位艺术大师,不等人们回过神来就变换了大地的舞台,接下来,不知是婆娑的柳枝要演奏一曲柔美的田园牧歌,还是灿烂的繁花要演出一幕令人捧腹的人间喜剧?”

啊,多么灵巧活泼、充满诗意的抒情文字,让我不由自主轻松地进入了阅读状态。特别是结尾两句,作家暗示本书将会展开的是在柔美的田园牧歌中演出的令人捧腹的人间喜剧,更吸引我往下读。

就这样,而当我读完这部小说后,禁不住喝彩,真是一部好小说!为何如此说呢?我们知道,文学即是人学,特别是小说,更是写人的。作家刻画的人物思想品质,人物的个性特征及人物的行为方式轨迹,真实得令人惊讶。读者所见似乎并不是小说中的人,而是现实中的人。作家能把小说人物写得比非虚构作品的人物还要显得更真实丰满,达到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境界。

但因为某些因素,我在此文暂不细说他的人物。但对一部非专业的,且是我们金牛区作家写的优秀小说,我实在不能置若罔闻,那就说说它的语言对我的感染或称为感动吧。

如果你认真读了这部小说,你一定会承认两位作家驾驭文字的功力着实令人佩服。小说随处可见一段又一段精美的文字,这些文字不但如清泉浸润进你的心间,还会令你细细回味,沉浸其中。

作家写景的语言十分优美,但绝非单纯的为写景而写景,更无空泛的或无病呻吟的抒情。他们所有的写景,都是为小说人物和故事情节服务的。

前面读的是作家写春天的一段,再看一段写仲夏的:“仲夏,成都平原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稻田,抬眼望去,简直就是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浓稠的林盘掩映着一个个院落,又像碧海中簇拥着的一座座绿洲小岛,真让人浮想联翩,心旷神怡。田地里蔬菜多了,李子桃子杏子也都上市了,家里又有粮吃,正是庄稼人一年中好过的日子呢。……河沟树梢上,蝉儿们从早唱到晚,此起彼伏,无休无止。如果说成都平原的春天是一个袅娜多姿娇艳烂漫的姑娘,那么仲夏更像一个雍容华贵神韵丰满的少妇。”

读出来了吗?作者描写的仲夏景色中散发出的那一种心满意足。这不仅有收获小春后家中有粮不再挨饿的满足,还有时令的桃李蔬菜纷纷上市的满足,更有从绿油油的稻田展望到秋天丰收的喜悦。因此,这就不仅是写景,同时又写出了庄稼人的心情,这就是作家明显比一般人写景的高明之处。

再读一段作家写庄稼人薅秧苗时的场景:“莫非世间的绿都汇聚到了这儿?成都平原的良田沃野,绿得这般辽阔绵远,厚重水灵。满田坝的秧苗生机勃勃,苍翠欲滴,微风过处起伏如涛。他觉得手中的薅秧长竹竿仿佛就是撑竹竿,自己正驾舟徜徉在这片醉心的绿涛中。这重重叠叠浓浓稠稠的绿,仿佛一坝平川早已容纳不下,它正慢慢渗入地下,染绿了一坝田水,染绿了一弯牛堰河,绿波随风涌动,终于在天边和蓝天融为一体。”

读这样的文字,让读者也如置身于这美丽的田园,陶醉于这优美的田园诗的意境中。

作家还特别擅长用写景来烘托人物的心情,达到高度的情景交融。引人入胜。

在放弃进城当工人的机会,听从党组织安排留在农村的曾桥大队书记建华被人构陷后,作家是这样写的:“建华望着窗外,细雨霏霏的天井混沌得让人窒息,屋檐坠落的雨滴如支支冷箭穿得脊背凉飕飕的。”“建华独自一人走进竹林。爬地草叶片上布满滚圆的雨滴,晶亮得如散乱一地的珍珠。雨滴顺着竹叶脉络缓缓流动,垂悬于叶间,最后如泪滴般沉重的坠落了。”

这样的景物,细致生动地表达了建华此时的沉重心情,也让读者体会到在极“左”思潮横行的大环境下,建华想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为农民解决温饱的大队书记,有多么艰难。

德贵和刘冬梅是一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恋人,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因冬梅父亲的右派成分,德贵之父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为了两个家庭的安宁,冬梅不得不嫁为他人妇。面对心爱的姑娘离去,德贵悲恸万分以至昏厥。醒来后:他看见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他的目光移向老榆树,移向它倔强的枝干和斜伸的枝条。柔柔的枝条可以折弯,但却难以折断。他还看见枝条上垂着一只蝉,已经没有鲜活充实的内核,只是一个裂开的空壳……

读者看到,蓝天和白云依旧,倔强和柔韧并存,人应该活下去。然而,那只空壳蝉,不正如此时的德贵吗?写得多好啊!

同样是稻穗,作家也能衬托出人物完全不同的心境。当热爱着钟建华的刘玲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去建华家,要送他一支英雄钢笔向他挑明爱慕之情时“一坝挂着雨滴的稻穗,也都跟她咧着胀鼓鼓的嘴傻笑呢!”没想却见到前来钟家相亲的外乡女子后,“满田的稻穗都低垂着大滴大滴的泪……”

咧嘴傻笑的稻穗和垂泪的稻穗,多么形象地描述,明写稻穗,暗写刘玲,比直接写刘玲的笑与哭有更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作家描写人物心理的文字,也充满诗意。

下面这段写的是被无端“内定”成右派遣返回乡务农,却仍在不断的运动中挨斗受批的刘学文的内心独白。

“时光真是伟大,它洞察秋毫,却沉默不语,我们只能看到每天东升的朝阳和西沉的落日,雨后的晴空和春回的大地。它不快不慢,从远古走到今天,不因欢乐而驻足,不为忧伤而匆匆。在这不快不慢沉默的行走中,冤屈的窦娥能让六月飞雪,沉沙的折戟可以重见天日,泛滥的江河会水落石出,阴霾的天空会云开雾散……”

诗一般的语言,写出了本书中唯一的知识分子刘学文面对巨大的政治压力和家园的摧毁,却坚持着对自己精神家园的守望。正是这种守望,让他能忍辱负重地默默承受命运的不公,坚强地活下去,并坚信总有一天会平反昭雪,会还他清白。

还有深爱着钟建华的刘玲以为要失去心上人时的心情:“牛堰河,你的抚慰,曾让我十分开心。可是今天即使你捧出春风中似花非花的满枝榆钱和拖着一个个洁白音符的杨槐花蕾,也难激起少女浪漫的情愫;即使此刻骄阳似火,浓浓树荫下有着泡澡水牛硕大的脑袋和枝条上悠长的蝉鸣,也失去了吸引的魅力;即使再现深红的秋叶和隆冬的青草,我都只会感到清冷和透骨的寒意……”

这明明就是一咏三叹爱情咏叹调啊!

本书字里行间还有许许多多描写,都极其生动活泼“看到收获的黄灿灿的麦子,人们走起路来屁股上都是劲。”“她浑身充满投入历史洪流的冲动,连脚趾拇尖尖都是劲。”“体贴的话语顺着耳朵简直游到心坎里去了!”“里里外外每天忙得像根猪尾巴一样甩个不停”“他眉头一皱,五官在窄窄的脸上来了个紧急集合”……

川西方言语句、词汇及歇后语,作家都能信手拈来,娴熟运用,让人读来妙趣横生:

语句如“端起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不要说现在说不起硬话,就是今后生的娃娃也伸不到皮!”“狗东西不晓得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壳拿给门压扁了!”“不图吃锅巴,咋会围到锅边转?”“笑,谨防牙齿笑感冒!”“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钻进脑袋不顾屁股”“只要包包头有两个钱在跳,就想充老大。”“手头没得数数,碗头没得舀舀”“找些虱子在脑壳上爬”……

方言词汇更多:把使劲说成“展劲”、理睬说成“理识”、局面情势说成“阵仗”、说粗话叫“说话带把子”、搞清楚叫“弄醒豁”、整垮他是“要他趴使”、说话轻松是“说得撇脱”、捣蛋叫“扯怪教”、结实叫“敦笃”不好办叫“难打整”以及“乱鸡窝”“打锤角孽”“鬼迷日眼”“稀客”“霉扑烂臜”“多贵巴贵”“经佑”等等……真是举不胜举。

书中的许多歇后语也是具有川西乡村的特色:“吃竹子编箩筐——你在肚皮头编嘛!”“有人巴不得一根筷子吃莲藕——专挑漏眼”“你不要以为公鸡头上顶块肉——大小是个冠(官)”“赖疙宝穿套裤——蹬打不开”“吹火筒当晾衣竿——差好几节”……

这些人物对话中歇后语,是普通话说不出来的,符合书中人物的川西农民身份,但不会方言的读者也能读懂,做到了既增添了情趣,又雅俗共赏。

作家用准确、简洁的文字进行朴素自然的白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描写补锅的动作:“大剪刀沿着底部麻利地走了一圈,黑黑圆圆的锅底就脱落了,果然又朽又薄。他选了一个厚实点的铝皮扣上,就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动作不轻不重,节奏不快不慢,不像在补锅,倒像在演奏一种打击乐器。”

描写砸补锅摊:“对准摊子就是一脚,圆圆的铝皮稀里哗啦溃不成阵。其中一个铁环般滚动起来,飞快地朝街心逃窜,摇摇晃晃一阵,躺在了一个行人脚下了。那个行人立即将它捉拿归案”。这段白描中又融入了拟人修辞手法,更加让人过目难忘。

描写争食的三妹要想打四弟时“只见三妹眼神怪怪的,高高扬起的手慢慢缩回,小心翼翼地伸向四弟的脸,大拇指和食指迅速一靠,夹子一般从他脸上取下一颗白白的饭粒,一眨眼就进了自己的嘴,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这段朴素的白描,仅用三妹的几个连贯动作,就把饥饿写得如此真实传神,让读者直想流泪。

再看一段:“一张张面孔嶙峋得犹如一尊尊雕塑,一张张嘴巴在灯光下尤为突出。张开的,紧闭的,厚厚的,干瘪的,布满皱纹的,缺了牙齿的……这一张张嘴,几乎要占脸的一半,要倒多少东西来填补!”这样的白描,多么的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将这些面孔深深地楔入了读者的脑海,让人回味无穷。

最后,我还是想说一说,本书既是一本虚构的小说,又是一本真实的史书。

除了语言艺术的高超,两位作家也是书写我国当代史的高手。他们胸怀家国情怀,本书将故事浓缩在牛堰河畔太平镇周边农村的空间和仅仅半年的时间里,但各种人物的背景中,我们看到他们不动声色地写出了历史长河风平浪静下的汹涌波涛,涉及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抗美援朝战争、“反右”扩大化、1958年搞浮夸和全民炼钢、三年困难时期、“四清”运动……具体事件还有毛主席到成都到金牛坝,也有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让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读者不禁嗟叹:原来我们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而我们看到,作家涉及这些历史并不是为了表达政治立场,只是对人性的关注,他们发出的是广大农民的心声。

四川著名作家罗伟章认为“作家应该是心中装着人民,应跟自己生活的时代,跟脚下的大地,跟大地上的人民,有连血带骨的联系。”我深以为然。

《牛堰河畔》的作家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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