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湾河与花圃路
石维明
沙湾河的夏日
童年的沙湾河,两岸茂密的竹林倒映水中,两侧交错着稻田、菜地,河上架有筒车,用于提水灌溉农田。春风吹拂时节,蜜蜂飞舞,油菜花一片金黄。夏日,则是一派“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气象,知了声声入耳。
窗外,是金牛区营门口公社前进大队(现金牛区抚琴街道光荣小区社区)的稻田、菜地和苗圃。每到了夜晚,稻田里就传来阵阵蛙声。
“歇凉”是邻居们每晚的节目。在沙湾河畔点上两盘蜻蜓牌蚊香,坐在矮板凳或者小竹椅上,听二楼角上的乔大爷摆龙门阵。乔大爷讲着讲着,折扇一收,或者一放,发出“哗”的清脆声。乔大爷有板有眼地讲,我们口语中直呼的沙湾河,其实,在书籍中的名称叫“桃花江”。桃花江是饮马河支流,因两岸茂盛的桃花而得名。桃花江历史上曾是成都文人雅士的赏花胜地。躲避“安史之乱”的诗圣杜甫,公元759年游览桃花江后,作《江畔独步寻花》诗:“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标题中的“江畔”,指“桃花江”畔,诗中描写了桃花江两岸在盛开着的桃花映衬下,展现出的春暖花开、恬静宜人、生机盎然的画面。另一名唐代诗人薛涛,一生喜爱桃花,选用桃花颜色制成“薛涛笺”,晚年迁入成都城内西北角的碧鸡坊(今白家塘)居住,公元832年逝世,传说就葬于西门桃花江畔。晚唐诗人郑谷公元887年游览桃花江,写下《蜀中三首》,有诗句:“渚远江清碧簟纹,小桃花绕薛涛坟。朱桥直指金门路,粉堞高连玉垒云”。诗中的“金门”,即唐代成都西城的金阊门,也就是后来成都一环路上的西门。
有那么几天,乔大爷“走人户”去了,他的儿子乔老五“代替”他给我们摆龙门阵。乔老五是20世纪70年代率先穿西装的那一批青年,他摆的是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估计他是从乔大爷卧室的那一大书柜里的书上看来的。
午后,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我和几个年龄相仿的邻家男孩,拿上几米长的竹竿,竹竿尖上,弄上一团桃胶(桃树上的胶状体),或者缠上一团蜘蛛网,再吐上口水,就去前进大队苗圃粘蜻蜓和知了。
到前进大队的稻田里钓田鸡和夹黄鳝也是我们喜欢的户外活动。
钓田鸡,既有趣味性,又有挑战性。在沙湾河边竹林中砍一根一米五至两米的竹竿,系上一条约一米多长的的渔线,就做成了钓竿,鱼线上扎上蚯蚓、蚱蜢、泥鳅或者蚌壳肉作诱饵。太阳初升时和太阳西斜落山时,田鸡喜欢出来觅食,这时,我们就背上竹篓来到稻田边,最好是有树荫的稻田边,因为炎炎夏日,田鸡们也喜欢纳凉。把钓竿伸进稻田上方,上下轻轻抖动。稻田里的田鸡,一般是看不到的,就像钓鱼时很难看到水里的鱼。当手中的钓竿突然一沉时,就是田鸡咬住了诱饵,这时再轻轻抬两下,田鸡就咬得更紧了。一只手迅速地提起钓竿并往身边带,另一只手利落地抓住田鸡,扔进竹篓。
乔老五钓田鸡经验丰富,看一眼稻田禾苗生长情况、水的深浅、浑浊程度就能判断出田鸡多不多、肥不肥。有时等天黑完,乔老五带着我,拿上手电筒,到水塘里去“照田鸡”。我们轻手轻脚地潜伏在水塘里,乔老五学田鸡叫,“咕咕咕……”然后循着田鸡的动静,猛然打开手电筒,一束雪白的强光下,一只田鸡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立马被乔老五捉入篓中。
在稻田里、池塘里夹黄鳝也很有趣。黄鳝表层有滑溜的黏膜,但没有蛇那样的鳞片,徒手抓不住,我跟小伙伴制作了专门用来夹黄鳝的“黄鳝夹”。找来三条比较厚实的黄竹片,宽约两三厘米,长约三十厘米,用锯子给每条竹片锯出十五厘米的牙齿型,三条竹片中间用螺栓联结。竹片没有齿的那一段套上橡筋,收放自如。做好后,外形看上去像是裁缝手里的剪刀,只是这剪刀带齿。
黄鳝喜欢安静,常常静卧在稻田、池塘、小溪里,傍晚七八点出来觅食。夹黄鳝,必须下到稻田边上,或者池塘、小溪里,所以经常弄得一身稀泥。好在有“战利品”带回家。
田鸡、黄鳝的吃法很多,家家户户都有心得,卤、红烧、清蒸等等。在没有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岁月,这些户外活动很具烟火气,很刺激。
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沙湾河中游泳,在一环路跨沙湾河的虹桥上“跳墩子”。那时的一环路,为两车道沥青路,10米左右,最宽处14米,两旁是高耸的桉树。虹桥为两孔钢筋混凝土桥,比较特别的是,两孔之间石头砌成的桥墩,比桥面宽出来2米左右。我们这帮小伙伴就从桥上栏杆翻出去,站到桥墩上跳水,俗称“跳墩子”。你可以想象河水的清澈和水深。
沙湾河后来水流逐渐减少,水的颜色逐渐变浑,河面逐渐变窄,河滩也逐渐消失,周围的建筑或者围墙逼到河堤,河段的某几处,上面覆盖了预制板,成了“暗河”。
知了叫得差不多了,暑假就要结束了,我的皮肤晒得黢黑。当然,却也健康了不少。
花圃路的前世今生
“花圃路”的位置在成都市一环路北三段内侧(现金牛区荷花池街道城隍庙社区)。明清时期,这里原来是老成都城墙外、府河北的一条狭窄的小巷,老百姓称它“猫猫巷”。猫猫巷大体上呈东西走向,南侧是“城隍庙”,北侧是“回回坟”。
“城隍”的字面意思是指城墙和城壕。古时称有水的城堑为“池”,无水的城堑为“隍”。城隍神是城池的守护神。唐朝起,各郡县开始祭城隍,宋朝以后奉祀城隍的习俗更加普及,从明太祖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开始,规定各府、州、县都要祭祀城隍神。成都从唐朝以来就是府、县同城,而且一城之中又有成都县、华阳县两县同城,故成都城内有成都府、成都县、华阳县共三个衙门,明清时期,这三个衙门都分别修建了城隍庙来祭祀城隍神。
成都县的城隍庙的位置在府河以北的猫猫巷,俗称北门城隍庙,即现在金牛区花圃路南侧的城隍庙电子市场一带。庙内有民间俗称为“十二殿”的各种鬼神塑像,还有送子娘娘,具一定的民间艺术价值。抗战时期,“飞虎将军”陈纳德曾慕名到北门城隍庙参观,为塑像所倾倒,一度想战后斥资选购几组塑像运回美国。北门城隍庙既是祈福许愿的庙子,又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处,算命看相、江湖游医、说书唱曲、卖货、讨饭的云集,有人戏称它是成都县的“大观园”。城隍庙后花园在民国时期,发展成为成都城北一处著名的游宴场所,有“绳溪花园”“小南海”别称。20世纪40年代后期,城隍庙逐渐破败,一些流浪艺人在此搭棚营生。
猫猫巷北侧原是一片荒地,其间有一些回族居民的坟地,民间喊“回回坟”。新中国成立后,猫猫巷北侧这片地,成为成都市城建局的园林育苗种花基地,变得花团锦簇,被市民称为“城北花圃”。
1953年,城建局对“猫猫巷”进行扩建,更名为“花圃路”。花圃路长不过400米,西与成华南街相邻,跨绳溪河,东与簸箕街相交。绳溪河系排洪渠,老百姓又称小沙河、小府河,缓缓向南流淌近500米后汇入府河。
新中国成立初期,猫猫巷城隍庙一度比较繁荣,清明庙会上常常见到拉弓射箭比武竞技场面,城隍庙中的饮食摊点“牙牙饭”“把把汤圆”“肥肠豌豆汤”“十全大补汤”名声在外。20世纪60年代,城隍庙鬼神塑像被拆除干净,改建为国营厂矿企业多余物资处理处。改革开放后,此地逐渐形成了经营电子、电器的市场,门牌号为花圃路8号。
1970年,“城北花圃”改造为城北体育公园,门牌号为花圃路9号。公园内建起露天灯光球场、游泳池、旱冰场、篮球场、乒乓球场、茶舍。
20世纪70年代末,我参加初中物理老师组织了课外兴趣小组“电子组”,常常到城隍庙电子市场,买一些电子元件回来,组装电子玩具。
电子组的星哥年龄大我近一岁,比我高一个头,随时一副大哥相。有一天星哥突发奇想,说准备干点“技术活”,装矿石收音机。放学后约我去花圃路城隍庙电子市场,买回二极管、可变电容、导线、漆包线、耳机、胶带、磨砂纸、电烙铁。星哥“钻研”了几个小时,矿石收音机基本装好。当晚,星哥躺在床上试听,无意中发现,如果不接可变电容也能收到电台,夜深人静时,电台自然就“冒”出来。下半夜,他竟然收听到某北方邻国的“和平与进步广播电台”普通话节目。星哥担心惹是非,第二天放学后,拖着我去了城隍庙电子市场,一番讨价还价,以8元5角卖掉矿石收音机。而他买那些零件只花了4元1角。看在我陪他傻站的份上,星哥还邀请我到城北体育公园旱冰场滑旱冰。
城北体育公园露天灯光球场,在1980年被改建成室内体育馆,“城北体育馆”的名称正式登上历史舞台。80年代中、后期,城北体育馆成为大陆及港台艺人淘金的地方。我看过“孙国庆演唱会”“费翔演唱会”“蔡国庆演唱会”“奚秀兰演唱会”,甲票5元,乙票3元,丙票2元。这个票价已经比较“昂贵”了,当时宽银幕电影票3角,普通银幕则是2角5分。
记得孙国庆演唱会排队购票的队伍,从城北体育馆售票窗口一直排到一环路绳溪河大桥边。我足足排队三个小时,终于买到一张甲票。同学星哥为了约女朋友去演唱会,在花圃路“钓票”,忍痛从“黄牛”手上买到两张价格翻番的甲票。当晚,星哥西装革履,挽着女朋友进场,狠狠地“眼气”了我一回。身材高大的孙国庆戴一副宽边墨镜、裹一件黑色披风登场,一句“成都的朋友你们好!”唤来全场6000多观众暴风雨般的掌声!一曲《篱笆墙的影子》,台上声嘶力竭,台下如痴如狂,体育馆内人声鼎沸,仿佛成都街上的超哥、超妹都来了。演唱会结束后,我们小跑步赶到几百米外的西藏饭店,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少男少女。大家举起手里的本子或节目单,蜂拥而上请孙国庆签名……
一连几天没有看见星哥,直到他垂头丧气地出现在我家楼下。原来他和女朋友吹了,要我陪他去找“前女朋友”索回票款。我觉得丢人,说声“不去!”转身上楼了。身后传来星哥犹犹豫豫的声音“那我去找小强……”星哥到底去约小强没有?“票款”到底“索回”没有?这是一个“悬案”!
斗转星移。1995年,城北体育馆主馆出租给商家,被改建为电子市场,和旁边的城隍庙电子市场融为一体。那几年,我家装修,我亲戚家装修,多次来购置灯具、电线、开关等。
电子市场经历繁荣、徘徊、萧条……2016年再次启动改造。2021年2月,全新的城北体育馆按照国际A级标准改造升级完成。城隍庙电子市场也焕然一新。花圃路同时进行了市场提档升级、社区商业开发、城市界面提升,街头绿地新设了民间艺人雕塑,随时可见市民在此休闲、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