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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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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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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轻拂赶场去

金风轻拂赶场去

 

 

本是秋老虎恣肆的季节,今年雨水特别多,阴郁夹杂微茫的雨丝飞舞蓉城上空,喧闹的大街透着一层淡淡的晦暗,但我们心情敞亮,乘车专程来马家场看看。

马家场位于金牛区金泉街道淳风社区,清水河穿场过桥。宋时这里称为镇,晚清兴盛称为场,名称的来由有二,一是建镇街道布局形肖马而得名;二是马姓人家曾宅此而得名。因为地理位置处成、温、郫三域交界,且沃野良畴,农产丰饶,成了远近赶场天最热闹繁盛的乡场集市。四川赶场摆摊放物都有固定的地点,而据马家场故老相告,是在桥上经营,人流和着水流齐喧,桥上桥下两种境界共展,想想那种景况就特别让人向往,特别兴奋。

跟着导航来到马家场,眼前的景象令人十分失望,大片的荒地上瓦砾碎石遍布,残圮建渣横陈,我们扫视了周围一圈后,发现一间半隐在婆娑绿荫下的茶馆,栅栏以各种木料参差圈绕,上面覆有发出幽光的藤蔓植物,掀开不太牢固的门扉进到茶院,发现茶桌茶椅全都收捡了,没有要迎客做生意的样子。一位白发老者正在打扫院子,一派冷清寥落,我们问怎么不开茶铺,老人笑说,赶场天茶铺才有人。老人说每逢二、五、八才赶场。我更关心的是这里过去的书院:“知道这里有个凡江书院吗?”老人略沉思摇头说,不清楚。我们很失望,以老人这把年龄,是应该知道凡江书院的。转而他说文家场今天赶场,我们匆匆赶去,里面所卖的东西大致也是农产品或衣裳类,用农用车拉来摆摊,来赶场的人不多,气氛不够。这让我万分怀念小时候在邛崃县,每逢三、六、九赶场那种热闹那种火爆。

那阵我们家住在邛崃县大北街阀门厂(过去的铁工厂,即现在张志和将军故居),当微曦亮开整个街道时,突然的喧闹汹涌的浪涛一般席卷了我的听觉视觉,早上去上学,耳边响着卖发馍馍、玉米粑、炸油糕油条、面食、豆腐脑、五香花生、瓜子、水果等等的叫卖声,五花八门的小贩,在人头攒动的街上穿梭;不起眼看的角落有剃头刮胎毛、修脚、卖草药、补锅、磨刀的,等待顾客光临。

从四邻八乡赶来的人们越来越多,有推着鸡公车吆喝着来的,有背着竹篓来的,竹篓里面的重量把人的腰压得几乎呈九十度,艰难的边走边在街边找位置;有肩挑担子的,大都是五大三粗的农村汉子,扛起长竹竿、叶子烟、连枷、席子,在人影幢幢的晨光间,挑破了黎明前的寂静,而大体量的物件占据了街面大部分,车和人打拥堂,错身很是困难;还有少年牵狗羊、姑娘抱鸡鸭、婆婆提篮卖鸡蛋,老头挎篼售米面,更多的砂锅、水桶、厨具、农具、铁具、种子等等百业百行之物,林林总总沿街摆满,一副物阜民丰的景象。

大体摆摊的已经就位开始生意,讲价还价的、亲朋聊天的、叫卖的吆喝声沸反盈天,凑成喧嚣的河流,流过邛崃的大街小巷,整个城市在沸腾,在自己的节奏里舒展音调。若是下雨天,无数只雨伞像巨大的蘑菇,漂浮在通衢街道上,衬着天地灰黑的底色,鲜明又壮观。

来赶场的人们穿着很土,头上裹黑或白色的朴素长巾,身着阴丹布或深色衣衫,腰系围裙脚蹬胶鞋,全身沾几许黄泥渍,仿佛会行走的庄稼来到这里,散漫田野的气息,在街头和他们买卖交易时,有种轻闲亲近自然之感。也有市民来买菜,图的是便宜,大多还是来体验这种气氛的,街上走一遭提溜一把新鲜蔬菜回去,心情也鲜活了。

那时候我正在邛崃上五年级,芬芳的四月,学校让我们逢场天到市场去干涉卖水果的,我在街上转了几圈,看到一农妇左顾右盼,提一篮子红得鲜艳的樱桃踌躇而来,顿时我口津上涌,恨不得立马吃几颗,可学校有任务还得完成,我叫农妇到偏僻角落告诉她不能卖樱桃,不然我要到市管会告状,那农妇睥睨我的眼神轻蔑又怜悯,放下篮子干脆就坐在街沿上不说话,任我如何讲“政策”就是不理。路过的人问樱桃的卖价,农妇依旧应答视我如无。随后樱桃在一次次的讲价声中渐渐将罄,急切下,我终究挡不住诱惑,趁无人时也买了几角钱的,本以为我监视她会便宜点,结果价钱一点不少,三两口吃光了,还怕农妇告我的状虚张声势了一阵,农妇说:“哎哟喂,幺姑娘,我卖完就走了,哪个到处说你嘛。”有了这次经历,我犯了好几次“规”,无人发现而暗自窃喜。

行到北街南口有一家专画炭精画的,每逢赶场生意出奇的好,前来画像的络绎不绝,观者如堵。我特别喜欢看画像,一支素描铅笔在画家手中几笔勾勒再细致地涂抹,被画者完整的脸形跃然纸上,那眼神、发丝栩栩如生,最后画家拿出石墨炭粉在完成的画像上一洒,整个画像闪现黑曜石的光和淡彩,有了灵魂般的生气,显得精致又真实。在那个时代,上像馆拍照的不多,农村人大都还是喜欢素描画,用相框装上挂在家中,不变形不掉色,只要不潮湿发霉,就可延续几代人瞻仰。

一个上午赶完场的人们,陆续涌向茶馆、饭馆、公园、影院进行赶场外的享受。也许从小经历过邛崃的赶场,不论规模、热闹程度和物产的品种上,我意识里其他地方难以超越。

文家场的赶场今非昔比实难让我夸赞,我已经体验不到20世纪如火如荼的赶场了,可我幻想马家场这个大镇,也许会像邛崃那样令人难忘吧,于是,选一个晴朗天我们再来此处,遗憾的是并非赶场天,车在这里绕行两圈,终于将我怀旧的急切变成焦躁,路边的围墙里,大型挖掘机正在平整地表,零星的尚未拆完的旧房,在轰鸣声中碎成瓦砾尘土,我悻悻地转身朝向清水河,桥上通透的秋风,试图将一腔郁闷吹散;我坐在仅剩的几间陋房外,倚栏河边要了茶,一边喝着听飞机场试机的巨大轰鸣,一边撩起清水河的一角窥视,它像懵懂少年,挟一身高原的狂放粗犷怒奔而来,脚步缓在成都软糯的平原,化成马家场风光霁月覆盖的波纹上,碧绿温润如洗如玉;它心脏蕴含的激越,千百年沸腾燃烧,炰烙成天府之国农耕文化的图腾,生动顽强地浸透马家场,无声无形又意志明确,影响到后世的我们,感受到先民开辟这里一片殷红的希望和传家守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就像它建立之始于荒古野渡,从一场水色无边的旖旎里矗立,经营起世间繁华再渡越到萧瑟,蹉跎不过一千多年,终究,倾塌尘埃回归了自然。

茶水苦涩,我喝出了清水河沉重于远逝的喧嚣回馈给我的静谧,心情有些失落空寂;聆听赶场天似真似幻的嘈杂喧闹,穿过半明半暗的光影,折射我的情绪倒悬柳丝上轻扬;两只水鸟贴水飞来,轻羽掀起的涟漪,像在翻开热闹的岁月,激得我有些恍惚,马家场消失了,是真的吗?竟让我的怀旧成殇、悲情长增,不知道以后我将凭吊的姿态写成传记,还是顺着清水河一寸寸翻找姓氏的来源以及深藏古镇消失的谜底,重温湮灭的繁华,还原那些雕梁画栋的名胜和民居古迹……

但我总还是走进了马家场,在仅剩的几间饭店里,品尝了一碗味正而鲜美的猪蹄花,证实了这里曾经人间烟火的荣光,淳朴、亲切、温馨,牢牢占据了我的心,补偿了我为马家场送行前最后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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