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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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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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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江草堂”的滋味

“带江草堂”的滋味

石维明

 

老成都西北角一环路与内环线之间,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居民休闲娱乐,既有可饱口福的“带江草堂”,也有可饱眼福的“草堂影剧院”,都涉及“草堂”二字。

老成都城墙外西郊河的支流二道河清波荡漾,两岸柳树成荫,竹篱茅舍点缀田野,时有渔船在垂柳中出没。由于这段河道几弯几拐,形状如飞天仕女飘逸的衣带,被旧时成都文人雅士称为带江”。

1937年,老成都城里人“跑警报”,城墙外二道河上三洞桥(三孔石拱桥,建于清嘉庆时期)这一带郊外田野成了疏散、避难、客居之地,逐渐有了烟火气。郫县人邹瑞麟,在三洞桥河边斜坡临水搭建了两排草房,开茶馆,卖“冷啖杯”,凉粉、凉面、锅盔、麻花、花生糕、豌豆、蒸蒸糕、煮花生、啤酒应有尽有。老虎灶上,七八个铜壶炊烟升起。邹瑞麟潜心经营,茶客和食客络绎不绝,生意日益红火。几个月后他就将草房改建为青瓦红柱的雅阁和吊脚楼,在河边增设花园、凉亭,摆上文房四宝,雅客题诗作赋,起名“三江茶园”。

新店开业一周后,成都文人陈践石来此就餐,对小桥、流水、草堂、垂柳、稻香、蝉鸣大为欣赏,遂借用杜甫诗句“每日江头带”的意趣,邹瑞麟将“三江茶园”改名为“带江草堂”。

“带江草堂”以北约500米的“草堂影剧院”,建于1954年,位于红光中路(花牌坊街)靠近北巷子(现金仙桥路)一端。1962年扩建后,成为当时西城区名气很大的影剧院,“堂厢”(一层)有20多“楼”(二层)有近10排,全场1000多个座位,均为木椅。每天的《成都日报》刊登有“草堂影剧院”电影排片表。我的父辈们在此观看过《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80年代,我在此观摩了谢晋导演的“伤痕”片《天云山传奇》《芙蓉镇》,欣赏了上译厂译制经典《悲惨世界》《叶塞尼亚》《简·爱》《卡桑德拉大桥》《野鹅敢死队》《砂器》……毕克、邱岳峰、童自荣、乔、刘广宁、向隽殊等上译厂知名配音演员给我们留下了难以忘怀、难以模仿的印记。

电影开场前,总有不少没有在窗口买到票的人,手持5角现金“钓票”。当时,宽银幕电影票3角一张,普通银幕则是2角5分一张。学校也常常组织包场电影,票价5折。

“带江草堂”和“草堂影剧院”是当时年轻人“耍朋友”的标志性接头地点。90年代初,我单位一位阿姨给年轻同事大介绍女朋友,阿姨把见面地点告诉了大。大既兴奋,又紧张,嘴里念念有词,牢记:“星期天10点”“草堂门口”……

周日一大早,大穿戴整齐,骑着头天擦亮的自行车,提前1刻钟来到“带江草堂”,衣冠楚楚伫立门口等待。等到快12点也没见到介绍人阿姨和她带来的女朋友。当时没有手机、传呼机啊!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垂头丧气回家。

当晚,阿姨上门来,转达女方的愤怒,批评大“缺乏诚意”。大气不打一处来,直言对方不守时。争论了片刻,才发现了症结所在:阿姨“说”的见面地点是“草堂影剧院”,大“听”的见面地点是“带江草堂”,到底是没说清楚,还是没听清楚,存疑。两个接头地点实际相距500米,一对准恋人就此失之交臂……

这个真实的龙门阵,在我单位的年轻人中口口相传了很久。直到“草堂影剧院”在世纪之交的城市建设和“花牌坊街”拓宽改造中消失。

从我上班的地方,骑二八永久自行车到“带江草堂”约10分钟,到“草堂影剧院”,只需6分钟。我在这里参加过同事的婚礼、生日宴。

“带江草堂”主打“大蒜鲢鱼”,还有雪花淖、太白鱼头、青椒鳝鱼、浣花鲢鱼、奶油鲢鱼、凤尾鲢鱼、奶汤鲫鱼、红烧鲫鱼、软炸鱼等鱼菜品。邹瑞麟烹制“大蒜烧鲢鱼”很讲究,要马家场的鲢鱼,佐料要选郫县豆瓣、油、温江独、汉源花椒,火候掌握独到。

抗战期间,从沦陷区迁到大后方的文人雅士愈来愈多。1938年,国画大师张大千到成都筹备抗日美术展览,成都文化界在“带江草堂”宴请张大千,张大千对邹瑞麟的绝活儿“大蒜烧鲢鱼”大为赞叹,高兴地喊邹瑞麟“鲢鱼”。那几年,张大千、徐悲鸿、傅抱石、黄胄、李可染每每从青城山、峨眉山写生返后,都要先去三洞桥,吃罢“大蒜烧鲢鱼”才各自回去歇息。李劼人、王朝闻、谢添、张瑞芳、白杨、秦怡、赵丹等文化界、文艺界名流,多次到“带江草堂”聚会、切磋。《成都快报》青年记者车,几次在副刊撰写“带江草堂”美食和三洞桥风物。

陈毅元帅1958年到成都考察期间,游览了杜甫草堂后,专程来到“带江草堂”,品尝“大蒜烧鲢鱼”,即兴赋诗一首。遗憾的是邹瑞麟只记住了后两句。1975年,陈毅三弟陈季让来带江草堂,邹瑞麟谈及往事,陈季让欣然提笔撰写陈毅全诗四句:“云天海外回,结伴涤尘灰。野田观农稼,溪边饮酒来。”此诗至今仍然装裱在“带江草堂”内。

1959年,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考察“王建墓”之后,到“带江草堂”就餐,郭沫若见盘中游清水,配料鲜花,当场将精美的鱼命名为“浣花鱼”,并兴致勃勃挥毫留诗“三洞桥边春水深,带江草堂百花明。烹鱼斟满延龄酒,共祝东风万里程。”至今,“带江草堂”的大门口左、右柱子上还铭刻着“烹鱼斟满延龄酒,共祝春风万里程”这两句。

1960年,56岁的巴金回成都,成都市市长李宗林安排他在省委招待所住了四个月,天天品尝家乡味。巴金特意和友人去“大隐隐于市”的“带江草堂”吃“大蒜烧鲢鱼”,自称“吃得很过瘾”。

“鱼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熊掌而取鲢鱼也。”漫画家华君武1983年到“带江草堂”品尝鱼后,当场作画题字,赠予邹瑞麟。文化名人沙汀、关山月、欧阳予倩、李少言、流沙河等,都慕名到“带江草堂”就餐,并与邹瑞麟交上了朋友。

据《成都方志》记载,1965年9月22日,西哈努克亲王乘专机抵达成都,下榻金牛坝招待所(金牛宾馆)。晚宴上,厨师上了“三洞桥鲢鱼”“麻婆豆腐”“叉烧鸡”“桃仁”等菜品,西哈努克一一品尝,指着“三洞桥鲢鱼”赞不绝口,连说:“味道真好,味道真好!”这“三洞桥鲢鱼”就是“带江草堂”的“大蒜鲢鱼”。

1998年春节,外地工作的几名同学回到成都,我们邀请了几位中学老师到三洞桥“带江草堂”一聚。那几年,成都平原“农家乐”盛行,“带江草堂”门口也立一块“都市农家乐”招牌。

餐后,我们在“带江草堂”邻河茶坊喝茶,英语老师康提切说,20世纪50年代,“带江草堂”门口是城北、城西北百姓到青羊宫、百花潭观灯会、赶花会的必经之道,他牵着外婆的衣角,数次经过“带江草堂”去赶会。

康提切呷了一口“三花”道:“你们知不知道,过去‘带江草堂’用的鲢鱼——就是老成都人鲢巴郎’,为何来自清水河畔马家场呢?”

见我们摇头,康提切兴致勃勃打开话匣子:旧时,话说开店第二年的一个正午,几位气派客人进店,其中一位中年人对邹瑞麟道:“邹老板,今天在你这儿吃晌午,你的大蒜烧鲢鱼!”客人吃罢,也无评论。中年人付了两个大洋,留下一句话:“明天汽车接你。”次日,一辆黑轿车把邹瑞麟到马家一家雅致的茶馆。昨天那几位客人正在喝茶。马弁通报之后,邹瑞麟方知,这几位是川军将领刘文辉、刘元瑄、潘文华、邓锡侯。邓锡侯便是那中年人,他说:“邹老板,马家场的鲢鱼因长流不息的清水河润泽,比三洞桥二道河里的鲢鱼好。不过马家场的大厨不如你。今天请你来露一手。”邹瑞麟使尽浑身解数烹鱼,“大蒜烧鲢鱼”获得满堂喝彩。邓锡侯付了三块大洋,说:“以后我们在三洞桥宴请,一定要吃清水河马家场的鲢鱼哦。”于是,精明干练邹瑞麟安排小工每日从清水河马家场买鲢鱼、鲫鱼、甲鱼和团鱼;在三洞桥河岸边放置若干竹笆笼,把买回的鱼置于竹笆笼,鱼在活水中活蹦乱跳。客人点了鱼,便将鱼从竹笆笼中取出,剖洗。起锅的鱼肉质鲜嫩滑润,鱼形完整,微辣又略带甜酸,香气袭人。

往事悠悠。城市日新月异,三洞桥也变成两台一钢筋水泥桥。“带江草堂”以北,是三洞桥路,以南为西安路(“西门平安”之意)经过两次拓宽,成为北接西月城街—花牌坊街,南连蜀都大道的城市商业大道。

如今的“带江草堂”周边,银行、茶坊、酒店、中餐厅、火锅店云集。华灯初上时分,餐饮招牌流光溢彩:“城都”“一把骨”“市井川菜研究所”“回水镇江湖川菜”“天食府”“黄师自贡江湖菜”“记猪肚鸡”“晶晶火锅”“兰妹印象”……街头,西装革履和T恤拖鞋并存,人头攒动,祥和热闹。有网友把这一带称为“吃货天堂”“美食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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