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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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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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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的呼唤

远山的呼唤

冯俊龙


从成都双流到稻城亚丁,一个小时的航程,却让人一下子从炎热盛夏降落到温馨春天。盆地与高原的特殊区别,带来的何止是气候变化,更有人车汹涌川流不息的喧嚣和野地花开静寂无声的清静,这样巨大的截然不同。

那些慢慢蠕动的牦牛,那些默默耸立的山峦,那些蜿蜒曲折的道路,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清凉,都是那样安静。好像天地之间,原本白云和阳光才是主人,其他都是客人。我们恍若进入如梦如幻的人间仙境,小心四处探寻,极怕惊扰了这个清静的世界。

憋闷得久了,忍不住挺直腰身,尽情呼吸,把所有的湿润吸进心肺,让春天的绿意混和着秋天的清爽,让夏天的炙热跌进冬天的冰凉,然后变成一支可口的冰淇淋,塞进快要忍不住呼喊的嘴巴,把所有窒息都在肠胃里消化。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一条沟到另一条沟,从一朵云到另一朵云,在阳光的抚揉下,整个世界只剩下山,只剩下山和山之间的沟,当然,还有山顶上的云。

路像没有尽头。无声的车轮量完这截,隐藏在山背后的那截,又在山沟中露出来。山沟总在路边,或者路总要经过山沟。有些山沟有水,哗哗流淌,清澈闪亮,像一群穿着裙子的女子,叽叽喳喳;有些山沟只有石头,层层重叠,你挤我挨,像一群赤裸着身体的男子,沉默刚强。它们成群结队,像路一样延伸向远方。那些高耸的山,像天地撑开的围裙,准备随时给这些调皮的儿女们披上。

迎面而来的汽车,如风,瞬间飘过,清静得像影子。在高原,只有路才有声音。但路一直没有开口。

路没有开口吗?路也有开口的时候。比如下雨的时候。比如从山脚下穿过的时候。比如车子停下的时候。比如车子启动的时候。

从稻城亚丁机场到理塘下坝,只有两百公里,一路却经历了春夏秋冬。

远山如幕,花开春暖。天高地阔,万籁俱寂。像走进无人世界。紧闭的车窗把车子变成了船,起伏的大地像波浪滔滔的海。正要闭眼,忽然一阵急骤的声音从车窗玻璃传来,密集的雨点如豆子一样从天而降。天忽然和地连接在一起,车速立时减慢,从车顶流泻下来的雨水,马上就要把路边草地里的石头变成海中的礁石。还没有想好披挂着满身长毛的牦牛如何变成鲸鱼的样子,天空已经撕开一道豁口,一道巨大的探照灯照射过来,我们一行人像走上舞台的主角,一直被这道热烈的光柱笼罩。过了好久,这道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光才慢慢消失。

我们还走在路上,却似站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探照灯变成破云而出的太阳。被阳光驱赶走的暴雨,留下耳边敲打车窗的声音,世界更加寂静。我们第一次登上这样的舞台,紧张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路边一晃而过的牧人,穿着沉重的民族服装,他们还在寒冷的冬季。稍稍打开一道缝隙,车外的风果然刺骨。好想让车停下来,我们走进另外一个世界,去看看,去感受,去拥抱。

世间所有的爱都是温暖,世间所有的温暖都可以抚慰人心。

牧人没有声音,牧畜没有声音,牧地没有声音。我们看见他们看见我们,只是默默站立,没有声音。

这么安静的世界,暗藏着无声的力量,默默支撑在天地之间。

高原除了阳光、草地、高山、峡谷,还有云朵、牛羊、平地、溪流,还有藏人的坚韧和坚持、淳朴与真诚。

我们去参观寺庙,喇嘛向我们致意。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无论语言是否可以交流,他们都显得庄严深沉、彬彬彬有礼。寺庙建筑高大巍峨,装饰华丽宏伟。袅袅升腾的煨桑连天接地,层层盘旋的坛城展示了佛教文化的博大精深。

我们去参观藏族女孩的婚礼,受到真诚热烈的欢迎。香喷喷的酥油茶,用手捏的糌粑,野葱做馅儿、野蒜做蘸料的饺子,摆满藏桌,沿墙摆放的卡垫,坐满了前来道贺的客人。藏族婚礼最能展示藏族人民的热忱和豪爽。绕着圈跳的锅庄,编满小辫儿的新娘,所有的热情尽兴挥洒,所有的爱恋尽管抒发。高原红遮挡不住憨厚,恬静的脸庞挂着羞涩的微笑。

无论是一瞬还是永恒,无论是等待还是追寻,藏胞们都安静如水。这样的安静,积蓄着发展的力量。

我们在海拔3500米的莫坝乡里坝村采访,遇到了在成都郫都区读书的益呷。她喜欢唱歌跳舞,梦想当演员。益呷家里兄妹5个,大姐出家去寺庙做了尼姑,哥哥有做陶瓷的手艺,还没有结婚。两个弟弟在村里上学。家里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奶奶。地里种的青稞,可以让一家人填饱肚子。益呷家里申请到了困难补助。这样的家庭环境,要坐下来安心读书,确实需要付出更多勇气。但是,益呷虽然对现在读的是护理专业并不满意,但她一如既往坚持走出大山去读书。从她恬静的笑容里,我们觉察到了一种看不见的力量。

我们在觉吾镇遇见邓耀湖。他是走进大山深处的有志青年。去年邓耀湖毕业于成都工业学院软件工程专业,今年1月参加四川省公务员考试,6月来到理塘县觉吾镇工作。虽然到这里才一个多月时间,但对当地各方面的发展也有了更多的思考。在大家都对下坝包括理塘县的路通、水通、电通、网通了等激动兴奋时,邓耀湖大胆提出针对当地文、教、医等方面资源投入力度的解决方案。我从邓耀湖条理分明的叙说中,知道他不是流于形式,是真正像其所说:“希望将所学知识和技能运用到实际工作中,特别是在需要帮助的地方。

邓耀湖腼腆而镇静,这样的镇静,是繁华盛开的巨大力量。

我们在理塘县下坝片区的觉吾镇、莫坝乡、亚火乡等地穿梭采访了好几天,藏胞的勇敢坚毅让我们感动、震撼。藏族男女对生活那种坚定信仰,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长进了他们的骨头。坚定、坚持、自信、自尊,智慧、勇敢、无私、奉献,不是单个的词,而是伴随特殊的地理环境,成为藏民身上的细胞。

藏民们都说所辖区域内“无一失学儿童”,适龄青少年“基本都完成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他们也相信,只有努力发展文化和教育,强国富民的目标才能实现。

藏族同胞在平静的等待中,积蓄着未来的力量。

我们在觉吾镇四合村采访,遇到在觉吾镇小学读书的扎西翁姆和扎西尼玛。扎西翁姆12岁,是姐姐,扎西尼玛是弟弟,11岁。他们的爷爷眼睛患了白内障,只能奶奶出去放牧。姐姐扎西翁姆很懂事,不但要照顾爷爷和弟弟,还要做家务。她读四年级,“成绩还好”;弟弟读三年级,成绩比她差一点。在和他们的交流中,我发现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比较好,逻辑思维能力也比较强。让人吃惊的是,他们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丝毫不逊色于城市中相同年龄的孩子。

这些胸有成竹的孩子,是新生的力量。

宁静的下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行政区划,而是当地人们对觉吾镇、莫坝乡、亚火乡约定俗成的称谓。从前交通、通讯落后,物质贫乏、信息闭塞,人们接受教育的程度不高,不容易接受新生事物,生活质量可想而知。如今藏区发展迅速,读书成为人人重视的大事。读书帮助克服偏执与狭隘,成为素养的一部分。难怪我们接触到的藏族同胞,都异口同声地说,现在社会风气好了,不要说打架,就是吵架的人也少了,打牌赌博、坑蒙拐骗偷等恶习更是绝迹了。

在觉吾镇小学的外墙上,印有这样的标语:“最好的虫草在教室”。在今天的下坝,“让孩子长大成人”已经转化成“让孩子长大成才”。我们仿佛看见澎湃的力量喷薄而出,下坝与世界、个人和时代,已经开始双向奔赴。我们这群从650公里之外的省城成都来到高原下坝的作家,经受了一场心灵洗礼,听到了远山的呼唤,发现了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在安静之中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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