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散文的形与神
冯俊龙
如果把散文看作一个人,那么,散文的“形”,就是这个“人”的外貌。这样的“外貌”包括散文的主体结构、写作方法、运用材料;散文的“神”,就是这个“人”的灵魂。这个“灵魂”包括散文散发出来的精神情绪、内涵意蕴和要表达的主题思想。只有“形神俱备”的散文才是一篇好散文,才能像一个耐看、能靠近的人那样,被大众接受和喜欢。
散文的“貌合神离”和“张冠李戴”
一直以来,人们都记得散文的“形散而神不散”,近年四川散文作家曾令琪先生提出“散文的收与放”,其实都是散文创作中“所有‘形’为‘神’服务”的意思。也就是说,无论散文使用了描写、抒情、叙事、议论等等表现手法,或者涉及到古今中外、大如日月小似尘埃的材料,都要紧紧围绕文章的主旨(即中心思想)服务,表现出文章的内涵,让读者领会作者通过文字表达的思想。
散文的“形”再散,也不能脱离“神”的表达,否则就是“貌合神离”。这就像一个人的衣服穿得再好,但没有思想和灵魂,这个人就是行尸走肉;反过来说,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人,没有好的衣饰穿着,或者承载TA灵魂的躯壳实在猥琐,这个人也会让人好感顿减。
一篇好的散文,“其结构应该严谨而富有变化,语言应该生动而富有表现力,修辞应该恰当而富有新意;它的主题应该深刻而富有启示性,情感应该真挚而富有感染力,意境应该深远而富有想象力。”这样形与神达到完美结合的散文,就像一位穿着得体、举止优雅的人,说话温文尔雅,做事有条不紊,思想健康向上,受到人们喜爱也就顺理成章。
散文是诸多文学体裁中的一种。任何文学创作都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散文也会有虚构。但散文的虚构,只能是非常恰当的“张冠李戴”、偶尔的“借一件衣服穿穿”。万万要记住的是,借用之前,要考虑“张李脑袋大小与帽子的规格”,以及一般状态下“借衣不借鞋”的习俗:“帽子规格”固定,“张李脑袋”区别太大,即使帽子再华丽,适合“张脑袋”的帽子,不见得也会给“李脑袋”增添光彩;每个人脚的尺码和舒适度差异更大,“借鞋穿”与“借帽戴”,一样要慎之又慎。
在散文写作中,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借用或者虚构一部分自己不曾亲身经历,但不荒唐突兀的情景和事件,来表达真实的情感。如此广泛而适当地攫取材料,容易使文章的主题思想更加顺畅地表达出来。看得见的材料要准确完美地表达看不见的思想,首先要材料贴切,再就是作者要有能力把提炼出来的生活哲理注入这些材料之中,这样才能让读者不至怀疑作者创作的随意性和勉强性,自然而然跟随着作者的思路,去感受文章想展现的意境和表达的思想。
成功的作者善于按照常人的思维,熟练使用合理想象,进行合乎现实生活的虚构,让自己的创作锦上添花;失败的文章常常违逆人的惯性思维,把真实发生的事情也描摹得疑窦丛生,写出来的文章也就不伦不类。
围绕创作中心服务,时时记住文章最终的思想表达,就会在创作过程中注意到“貌合神离”给文章带来的伤害,也能较好地把握“张冠李戴”的尺度。
“为我所用”突出主题
写好散文之前,要先学习如何写作散文。
练习写作散文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过选取生活中亲身经历的事,更容易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鲁迅先生一生创作的散文比较多,而且影响极大。由于家庭变故,鲁迅先生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艰辛。这是他冷峻的个性、对他看不惯的一切人和事极具战斗力的根本原因。也可以说,早年刻骨铭心的艰辛生活,促使鲁迅先生成为影响后世的一代文坛大咖。
45岁的鲁迅先生在1926年10月6日和7日,分别写下了两篇散文:《父亲的病》和《琐记》。这都是鲁迅先生回忆自己青少年时期亲身经历的事情。篇幅都不大长,但记录了他青少年时期一段真实的生活,更表达了中年鲁迅独特的愤怒。
在《父亲的病》中,鲁迅先生记录了给父亲治病的过程,围绕着父亲的病状,把给父亲治病的两位“名医”刻画得淋漓尽致。开篇就写了其中一位“名医”收了巨额出诊费,但把人治死的事。医患双方都是饱经世故,一个心狠手黑,一个不露声色。这起医疗事故虽然发生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最终结果是“名医”退钱赔款了事。
文章中“曾经盛传的故事”看似与“父亲的病”没有关系,其实正是先有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名医”和患者家属,才让《父亲的病》这篇文章更加吸引人心。作者还用了“据舆论说”,插进当时更加著名的名医叶天士用“梧桐叶”做药引,治好了某个人的疑难杂症,为后来叶天士借机推荐另外一位“名医”来接替自己做好铺垫。仔细研读,文章中的每句话都没有浪费,归根到底,都是所有“材料”在为阐明中心思想服务,最终归向文章的主旨。
文中的父亲也许看穿了这些“名医”骗人的伎俩,再加家财实在难以支撑,作为儿子的作者,也终于有些明白父亲的病实属不治之症,虽然还纠结在“传统的孝道”里,最终在残酷的现实中不得不放弃了治疗。
《父亲的病》通过沉重的白描,揭示家道中落的周家,遭遇庸医诈骗钱财的惨痛。这是那个时代存在的社会畸形。鲁迅先生善于把信手拈来的材料为我所用,巧妙突出主题,让读者印象深刻。文章承载的中心思想、作者要表达的精神内涵,自然更加鲜明。
在这篇文章写成后的第二日,鲁迅先生再写下《琐记》一文。他用琐而不“碎”的事实,记录下“衍太太”这个老于世故、搬弄是非的老妇人,以及自己外出求学的种种缘由。这两篇回忆青少年时代生活的散文,鲁迅先生都以记叙加议论的方式,通过记叙普通的日常生活,刻画了生活中的普通人物。从文学的角度来看,治病的医生、鬼祟的衍太太,包括几种不同的学堂,都塑造得极为成功,而这些成功的人物和事件,非常清晰地突出了“要想改变这个丑陋的时代,只有‘到外国去’学习”的主题。
文章要表达的意思,不能用标语式的语言直接写出来,而要通过文章中的人和事表现出来,这就是文学创作;有选择地使用日常生活中的人和事“为我所用”,于无声处突出主题,这就是创作技巧。
说话与写散文
练习写好散文的方式多种多样,平时说话,就是写作散文的一种练习。
在日常生活中,有的人口头表达能力强,有的人口头表达能力弱。除了性格因素、生活阅历,以及个人自信等原因之外,不善于表达的人,第一是没有抓住主题,第二是没有运用更多的材料来为主题服务。这和写散文时没有确立一个中心思想,也没有及时找到为中心思想服务的材料一样,难以下笔。没有确立中心思想,就等于没有确立主题结构;没有确定主题结构,自然就无法寻觅到更多相关材料来为之服务。
究其深层次的原因,不会表达、不能表达的人,一般都没有观察、没有思考、没有准备,自然就不能用语言,包括口头语言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语言的背后是感情,是思想,是知识,是素质。要想成为口头表达能力比较强的人,就有必要仔细观察、认真思考、酝酿感情、积极准备。在确立一个主题之后,尽可能围绕主题寻找材料,然后把它们有效组织起来,这样自然就能较好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同样是在《生活就是一篇散文》里,我写过这样一件事。
我曾经向一位作家朋友请教过:“如何才能写好一篇散文?”
作家朋友知道我老家在农村,便问:“你听过农村妇女吵架吗?”
我答:“当然听过。”
作家朋友笑着回复:“那你多去听听她们吵架,自然就会写好散文。”见我不解,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解释:“村妇吵架就是在写散文。越是骂人恶毒的村妇,所作的‘散文’越好。”
多年以后,想起这次对话,我哑然失笑。
从前的农村,一个不积口德的农村妇女,无论有没有文化,只要够泼辣,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鸡毛蒜皮小事,也会把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为了让人相信她所骂之人的“恶”,带动人们接受并顺应她的“观点”,这骂人的村妇,不要说把被骂的人实实在在做过的坏事、错事来个竹筒倒豆子,即使捕风捉影甚至子虚乌有的事情,也会添油加醋归集拢来,极力衬托佐证她骂人的“理直气壮”。不管东拉西扯、打胡乱说,所有的扯猪骂狗都围绕她骂人的“中心”服务。
骂人是不被提倡的粗俗,但其想达到的目的,和散文创作想要达到的目标,几乎如出一辙。散文的特点是“形散而神不散”,骂战的目的,也是万千事由都是“证明”被骂之人的“可恶”甚至“罪该万死”。假如将骂人与写作的目的单独挑拣出来,其实都是“传播并让人接受自己的思想、观点”。这和写文章时,每个字、词,每句话,都在紧紧围绕中心思想服务、都归向文章的主旨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村妇与写作者,也要区分传递的是否正能量。
每个人的创作习惯各有不同,但坚持练习对提升写作水平肯定有所帮助。散文写作对口头表达能力有一定的训练效果,练习说话对写作散文也不无裨益。我们有话要说,要向别人表达,组织语言是必不可少的方式。写日记是最基本的文字表达方式,小说中的记叙和描写,剧本里的对话、人物分析、场景介绍,则是一种比较规范或者说更高级的语言表达方式。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用眼睛观察世界、用头脑思考问题、用嘴巴表达意图,完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在文学创作上,我们用散文的视角重新审视生活、解构生活、提炼生活,用文章来展现生活。说活是写文章的口语化展示,写文章是口语化的规范表达。
写好文章需要知识的积累,会说话需要生活经验,而这些都需要生活智慧。特别要注意的是,我们写散文不是侃大山,要注意紧紧围绕创作中心叙述,而不是信马由缰想到哪写到哪。
散文的最重要特征是“形散而神不散”,材料可以“散乱”(广而多,但不是毫无取舍),结构却不能“散乱”(“神不散”很多时候就是说的“结构不散”)。在一篇结构“坚实牢固”的散文中,再“多”、再“散”的“材料”,只要紧紧围绕“结构”服务,写出来的散文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