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不建心理病科

“你们这里有心理病科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的声音又在这座县城医院的内外科门诊处响起。男女医生们有些听腻了他 声音。半个月来，他常常到这里求诊。内科曾劝他到外科，外科也曾劝他到内科，因为他们都婉转地告诉过他：“我们这医院暂时还没有这个心理病科，你不妨先配点治疗神经衰弱症方面的药吃吃看，也许会有些用的。”他最终还是到外科去多些。

外科的两个女医生也因为他担惊受怕过。“你们不要怕，我还能控制自己，不是神经病，我只是心里有些发慌，有些乱，好多人都像我这样，真的，你们为什么不开心理病科呢？涡轮在剧烈地飞转，人们明明知道碰它是有危险的，为什么又偏偏有人去碰呢？去碰的人也知道将会带来痛苦，可为什么却要产生去试一试的欲望呢？朦朦胧胧地还有一种快感。”

也许是这两个女外科医生较富有同情心吧，他更多地到这里来看。尤其是年轻的女医生有更深的恻隐之心，她有一种真正的救死扶伤的精神，她的品德是那样地崇高和了不起。“你不要过分的紧张，应该尽量少想一些事。”她说。

“不可能啊，那是十分困难的，我几乎是失去了信心。，正视现实，是不是要容忍丑恶，最大限度地谋取私利也要容忍，损人肥己，化公为私，也要正视不见，啊，太多了、、、、、、”他的内心是为这些而苦恼而奔腾、、、、、、

年轻的女医生似乎有信心医治：社会本来就存在不足，是要靠不断进化而发展的。像原始社会发展到今天一样，一滴水看来清净，但含有较多的杂质，要真正的洁净，须滤去、、、、、、”

“水，是氢和氧组成的，抽去氢也就不成为水了。”他插上说到。女医生不禁一愣：“他在想什么？”

“如果说，忍耐能使我安定，那我已是最大力量地努力了。”他道。

“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少想些工作以外的事情。另外多参加些文娱活动，比方说、、、、、、”女医生指点着。

“算了。文娱活动，我没有这么多时间。”他好像很忙。“工作，我是一到万籁俱静，那些事就不容我不想了，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不应该这样折磨自己。任何事情都有个过程的。像原始人当初利用树叶，树皮裹身一样，后来有了衣服，又发展到今天这样万花簇锦的状态，以至于各色鞋帽衣服的不断更新，日用品的千变万化，这种审美力和生产力的变化都有一个深化、发展的过程。”女医生开动脑筋，发挥地说给年轻的小伙子听。

“过程”，小伙子似有所悟地说：“过程，我是知道的。过程也就是闭着眼睛装看不到吧，也就是忍耐吧，自己骗自己。”

“不能这么说。扫除阴暗的东西总需要一个过程的。”女医生忙说。

“几千万年后登上月球，”小伙子接着道，“自己安慰自己，自我麻醉。”

这不叫自我麻醉，这叫正视现实！“女医生强调说。

“啊，我，我不埋你说，” 小伙子突然用手捂住心口说：“我现在是靠唯一的信念支持着，如果有朝一日，这信念奔溃了，我就完了。”

天哪！女医生听着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多么令人吃惊和不安啊！这小伙子才二十二岁，他的心里完全紊乱了，他缺少信念，但她不敢问他：“现在所存的唯一信念是什么？”她只有尽力劝他吃点儿药试试看，稳定稳定心情，尽量少想些问题，多参加一些文娱活动（这后一点，她明明知道，多也多不起来，像这缺少文娱活动设施的县城，哎，怎么说呢，——那个工人文化宫也被当做商场出租，作为商业用途很多年了。）。她说着，说着，不免自己的心里也不安起来，有许多躁动。

她清楚地记得：本外科的，中专毕业的护士小姐P,不也有着这番奇奇怪怪的心理吗？药剂科的T医师呢？还有自己那也是二十二岁这个年龄的中专毕业在工厂当技术员的妹妹的话：“我刚从学校分到工厂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感到挺新鲜的，可是两年多下来，我越看越糊涂，好像本来生活不该是这样的，没有一点真情实感，没有一点儿事业心，没意思、、、、、、、”而今天，这个小伙又、、、、、、，年轻的女医生简直有点不寒而栗，她静静地望着她的病人看好一会儿，又努力地试着说：“现实中，各种各样的事存在着，是不奇怪的，你应该系统地看一些书，——知识性的书，比如哲学（包括马列主义哲学），会对你认识生活有所帮助。”

“ 哲学，我是看过一点，也还想再看下去，可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发现好多精神紊乱的人都一样，好像鲁迅小说《狂人日记》里所写的狂人一样，似痴非痴。也许不完全这样。”小伙子说。

女医生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好像有点答非所问地说：“五四”时期是有不少青年患寂寞病，过分消沉，像现在西方颓废派青年一样，也许古代也有这样的吧。”女医生把以往的“副业”所学的常识都搬出来了。

“还有那种随便涂几笔，看上去什么也不是的东西，自认为是杰出的画了。”小伙子接着说道。

女医生想说：“那是所谓印象派的画家。”可是，她一下子又反映不过来，她沉默着。

歇了一会，小伙子似自言自语道：“牧师，牧师——”

“什么？”女医生脑子里划了个问号。

下班铃响了。小硕子随着铃声走了出去，他似乎还清醒着。可他分明又患有严重的心理失调症啊，不仅仅是他！女医生脑海里久久地泛起往日所见的余波。

“你们为什么不建心理病科呢？为什么？”小伙子的话，啊，不仅仅是他的话！——不仅仅是他的话！

他们（她们)都年轻哪！小伙子，P护士，T医师，还她自己的那中专毕业的妹妹，她们都年轻。女医生她自己也年轻，她以往曾想用文学的教育作用来建立心理病科，寄希望于文学的治疗作用。可是现在，它越来越不敢相信它的作用了，何况，难以等待。片刻中，她心里竟是很乱，很乱，仿佛那个小伙子等年轻人的病会传染，传给了她。她非常急迫地，万分焦急地想要建一个可有效治疗心理病症的心理病科，渴望着它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