黉门风华

        黉门风华

前段时间偶遇几个发小，小坐。偶然忆起儿时经历，说起一个小学二年级时的北京老师，颇感辛酸。

这个老师在家乡故土颇为出名，原因是多方面的。他的名字改过多次，先前的名字大家都记不起了，只记得他当时及以后用的名字很特别，叫北京。据说这个名字是六十年代中后期瞅准时机，开始用的。

北京老师出生在旧社会，三十年代中期来到了这个世界，经历了那个苦难的人间炼狱的时代。在应该婚娶的时候，由于家庭过分贫穷，缺乏成家立业的条件和资本，有终身光棍的危险。机缘巧合，同村一个走方行医的长者，在贾村塬的中隆寺跟会的时候，偶遇一个从河南逃荒来的女人，蓬头垢面的，看着很是可怜，出于怜悯之心，就问了一下情况，偶然想起村里的这个后生，就说给你找个婆家可以不？那个女的说只要有个安身之地，她再没有什么条件，这个长者就把她领回了家，让和那个后生领了结婚证，生活在了一块，组成了家庭，后来两个人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在新社会的扫盲运动中他努力地认识了几个字，不意这居然成了他安身立命的资本。北京老师还没有当老师的时候，也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成天和铁锨镢头犁耙牛打交道，突然有一年冬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把生产队的麦草垛给点着了，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火光冲天了，队里人救完了火，经过排查筛选，确定了他就是纵火的人，报到大队。那个时候这是不得了的事，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破坏社会主义革命，轻则劳动改造，重则坐牢。不想当时大队长刚好是给他引了媳妇的那个长者的儿子，宅心仁厚，惯以平和处事，常以良善与人，就与同僚商量，都是自己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有造成大的损失，还是批评教育为主，给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干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定了个该人有神经病的理由压了下来。那个时候的大队，甚至小队的队长，都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关键看这个位置上的人的思维与心态。这就平稳地处理了，刚好上面安排了个治病的指标，大队就顺水推舟，把他送到省城精神病医院去治病了。半年后北京治病归来，大队小学缺个老师，大队长去告诉北京，说你劳动也不内行，要不去学校教一年级学生吧。这等好事对他来说，真是喜从天降，赶紧答应，第二天就去学校上班了。大队长的一个很简单和随意的决定，竟然开启了北京老师的开挂的后半生，从此由民办老师到公办老师，由记工分和每月领几元钱补助到月工资几千元直至每月几千元退休金。

记得北京老师给我们当班主任的时候已经升格为二年级的老师了，那个时候正批林批孔，他写了许多儿歌，也就是顺口溜。他用这个名字给中南海里的最高领导人写过多封颂扬和表忠心的信，也写过许多颂扬领袖英明决策和批林批孔方面的顺口溜，当时我们听着感觉很高大上的。也得到过回信。那是他最为骄傲的事，有人去他家，他一定会拿出来让人看的。我和好些同学也都看到过，便是那个印有中办全称的信封就足以让人艳羡，更何况还有用中央信笺写的回信。这也是他经常在别人面前炫耀的事。

我们班上每周都进行朗诵活动，一般朗诵的都是小组长以上的同学，朗诵的都是北京老师写的，他认为最有气势的就由班长朗诵，也在大队的广播上向全大队的人朗诵过，记得有一首的名字是剥掉××常胜将军的大画皮。现在想起来感觉很有笑的，但那是个特殊的时期，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生存。当时他的女儿和我坐同桌，好像比我大一两岁，突然有一天早上，别的同学告诉我，她昨天和山上的一个人家定婚了，礼钱八百元，三石小麦，当时感到很惊讶的，毕竟才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还是和山里的人家定婚。读三、四年级的时候，有好几个女同学都和山里的人家定了婚约，虽然礼钱都是几百元，但关键的是都还有几石小麦，那是生产队几年才能分到的，也是钱所买不到的东西，虽然大家都没有钱。也许都是为了一家人的生存，不得不出此下策，走此悲伤的路。我们同学们还曾经不无戏谑地叫她八百块呢！他每周星期天都要领着一家人去外村乞讨，维持一周的生活，那个时候我们那里讨饭的农户多，都习以为常，特别是他那个队基本每户都有乞讨的经历。

记得北京老师的家在一个涝池的边上，独独一家，很是破烂，没有围墙，院子里有一间厦房，就是半边淌水的那种房子，大约也就十个平方米左右；另外有半孔窑洞，因为窑洞是敞开的，不像别人家的窑洞安有门和窗，只是用杂物在窑洞前稍微遮挡了一下，窑也很浅，只有三米左右深，形状也怪异，窑洞口大约有两米多高，最里面只有不到一米高，据说过去是别人堆放柴禾的地方，让给他使用，里面只是支了个很简易的床。直到九十年代后期，发现原来的一间房变成了三间厦房，也就三十多平方米。但总比过去好多了！

北京老师在其人生的后半场，虽然也经历着生活的艰难困苦，但始终怀着感恩之心。每年春节的时候，都会在除夕或者大年初一的晚上，抽时间带些并不丰盛的礼品，去长者家里给其全家拜年。其实长者和北京老师算来只是平辈。一直到自己的生命终结也没有停止，他的儿子仍旧继续着北京老师传承下来的给恩人一家拜年的习惯。

北京老师和他的儿子经常说，没有长者及其一家的帮助和提携，就没有他们这个家庭，也没有他们家的正常生活。他们都有深深地感恩之心，都是懂得感恩的人。

十几年前回老家还能偶尔看见北京老师，互相问候问候，他还鼓励鼓励我，忘了他哪年哪月已经作古，但时不时还想起他，特别是发小见面都总会忆起他。有道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其实北京老师的学识谈不到渊博，也没有干出惊天动地的事，终其一生也只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学老师，但他确实活的通透，虽然饱尝艰辛却不失乐观与通达，抱缺守残却永远向上与纷争，创造了笑话与奇迹，书写出了开挂的人生。

是智者？愚者？肯定是个能变通、会思考的人！唯其思考与变通，成就了一段令别人回味和有记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