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日出

云开日出

2020年的第一场雪，于霜降后第三日铺天盖地而来，水分多、体重大，持续一天一夜，压折了空巢老人徐老汉门前的两颗榕树。徐老汉望着树上白腊蜡的伤口，忽然双手拄拐顶住了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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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汉今年整整80岁，鹑衣百结，黄干黑廋，一低头，花白的胡子能垂到肚脐眼。老伴比他小两岁，O型腿，佝偻背，双膝跪地，朝炕堂烧柴暖炕，一股倒烟呛得她咳嗽不已，一扭头，见风霜雨雪把她打回原形，变成一副猿猴嘴脸。老两口生了三个儿子，一双半不孝，个个都是“怕老婆”，互相推诿扯皮，谁也不肯养活亲生父母。古人奉行的“养儿防老”“多子多福”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树大分杈，人多分家。如果只有两个儿子，分家时老两口各住一家，再公平不过了，可是三个儿子分家的时候，徐老汉一碗水端不平，挖空了心思，费尽了周折。鉴于老大、老二吃苦搲家，光阴不错，徐老汉踌躇再三，终于一脚踏定，让老大、老二独立出庄另起炉灶，老伴去老大家生活，他到老二家生活。老三一家住在老庄内，不再照顾老两口的生活起居，一门心思就地发家致富。当时，老两口身板硬朗，元气饱满，三个儿子虽叽叽咕咕略有微词，但谁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最终求同存异，达成共识。

老奶奶进驻老大家后，里里外外忙出忙进，大儿媳左一个“娘”，右一个“妈”，叫得她喜上眉梢，甜到心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奶奶没顺当几天，就开始生病，今儿得这个病，明儿得那个病，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病急乱投医。老奶奶经常打针吃药进医院，求神拜佛讲迷信，把民间的土方偏方秘方都试遍，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大儿媳见她变成个“病团子”、“药罐子”，不仅种庄稼搭不上手，干家务帮不上忙，带孩子指望不上，还得她日复一日端吃掌喝地伺候，甚至还要四处寻医花钱治病，哪年哪月才能填满这个“无底洞”？何况老大一家增子添孙，人丁兴旺，住处窄小不说，个个长着一张吃饭的口。农民靠天吃饭，收成不好，老大连一家人的住房和温饱眼看成了问题，哪有余钱为老奶奶看病？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揭开老庄里他分家前住过的房顶，用拆下的旧椽檩在自家院里盖了一间新房子。大儿媳开始从吃喝上扣卡老奶奶。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饿得荒。老奶奶吃不饱饿不死，苟延残喘，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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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汉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庄稼地里的农活没有他不会干的。老二是电工，常年在外打拼。徐老汉住在老二家，忙惯了闲不住，经常苫粪、耕地，拔麦、磨面，喂养牲口，挑土铺圈，脏活累活抢着干。二儿媳遇到不会干的农活就问公公徐老汉。徐老汉斋心仁厚，每问必答，颇有长着风范、参谋作用。徐老汉以前当过村干部，德高望重，加上二儿媳温柔贤惠，公婆相安无事，没有传出任何流言蜚语。

人比人，气死人。弟兄之间总爱攀比。听到老大拆旧房盖新房的消息之后，老二也不甘示弱，从工地回来，连夜拆除了分家前他在老庄住过的房子，用拆下的材料为自家盖了一间库房，把摩托车推了进去。老二看看老大新盖的住房，又看看自己新盖的库房，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天，老二失足从高压电杆上摔下，把腿摔成三级残疾。老二心狠，放不下一身的电工技术，也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腿稍好一点又回到工地，重操旧业。曾几何时，老二的女儿改嫁有了孩子，二儿媳进城照看孙子，家里就丢下徐老汉孤苦伶仃地生活。

徐老汉行动不便，自理能力差，经常冰锅冷灶。一天，思前想后，去老大家吃饭。中午时分，徐老汉还坐在老大上房门口的凳子上等饭。大儿媳说：“我们吃过午饭了，再不做了!”大儿子连一个屁也没敢放。其实徐老汉知道，老大一家还没有吃饭，大儿媳说吃过了，这分明是不想让他吃饭，撵他走。徐老汉揣摩，大儿媳的意思是分到哪家就到哪家吃饭。老伴惺惺相惜，但也不便挽留。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着开水啃了几口干馍，权当吃过了午饭。

老二一天给老大微信上转了10元钱，让老大给父亲买上几个大饼充饥。老大挂断电话，收了钱，抱怨说老二真抠门，10元钱才能买10个大饼，转上100他能多买几个，老人能多吃几天，难道转多了怕他贪污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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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天朗气清。老两口相约去老三家串门。

老三是个画匠，和联手游走四方，经常为庙上画像。家里三儿媳当家。孙女也在外地工作。三儿媳一人在家务农。农忙时，就和邻居合伙。三儿媳看到老大和老二拆房子，恨得咬牙切齿，但他们拆的是自己住过的房子，她敢怒而不敢言。残破不全的庄院，晚上住着害怕。正好村内一户整户外出，三儿媳做主买了那户人的庄院。自此，老大、老二的家都在沟垴，老三家移至沟口。

老两口第一回串门，三儿媳把他们奉为座上宾，烙油饼、熬糖茶、下长面，悉心照料。老三得知老奶奶病情后，和妻子商量，不顾老大反对，备好了棺材，准备把老奶奶养老送终。住了几天，老奶奶的病情有所好转。一高兴，把养老金折子交给三儿媳保管。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开始说三儿媳是多么多么的好，大儿媳、二儿媳是多么多么的坏。三儿媳揣测，老奶奶去老大、老二家肯定又说她的坏话。

此后，老两口频繁去老三家串门，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一张嘴。三儿媳也不是吃素的，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开始怠慢二老，有意躲着二老。老奶奶开始看三儿媳不顺眼，骂道：“连个鬼一样，让人一看就冲心！”三儿媳性子烈，以牙还牙：“你像鬼一样！”老奶奶又骂：“你日你妈！”三儿媳回敬：“你日你妈！”徐老汉赶紧出面好说歹说制止了二人的唇枪舌战，拽着老伴的手就往回走。

假如在旧社会，老奶奶骂，儿媳只能忍着。现在是什么年代，老奶奶还敢骂儿媳，还骂得那样难听。老奶奶等于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4

老奶奶回到老大家后，又开始生病。老奶奶和徐老汉商量，说空棺不出庄，她的棺材在老三家，她要去老三家生活。徐老汉说别去，三儿媳比大儿媳、二儿媳还凶狠，再说你骂了她，你去了肯定没有好下场。老奶奶不听，执意要去。大儿媳让她去了就永远别回了。

大儿子要送老奶奶去老三家的那一天，徐老汉一同前往。到了老三家的院子里，天降大雨，徐老汉进屋避雨，老奶奶被三儿媳撕住站在屋檐下，连门都没让进。原因是老奶奶骂她的话伤透了她的心。雨停之后，徐老汉安慰了几句老伴提前返回。三儿媳不要老奶奶，老奶奶半夜一人挪着小脚，爬沟过坎往回赶，情绪失控，放声痛哭。哭声了惊动了全村的狗和人，老大让马社长帮他把老奶奶送回家。马社长把老大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质问道，黑天半夜，如果老奶奶一个人踒死在沟里怎么办？结果老大的妻子不要老奶奶。马社长无赖之下，把电话打到了老二那里，老二说暂时住到自己家，多一个人压不塌炕，但是我们明年要走，没人照顾。天下的老的，偏的小的。另外，老奶奶想为老三家扫院、填炕，将功赎罪，可三儿媳记仇不领情。三儿媳晚上等在老大开三轮车回家的必经之地，堵住他，唾液四溅地骂了他的祖宗十八代。事后，三儿媳找人拆了老庄里她住过的房子。她不住的房子，老两口也别想住。

鲁迅说过，不孝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物质生活脱贫的人，精神世界还很贫乏。道德上没有底线的人，富得流油也是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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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村帮扶队入户了解到这一情况，及时和村“两委”商议，老两口均由老二一家克服困难赡养，老大、老三务必于每年9月1日每人给老二打3000元赡养费。根据国家脱贫攻坚政策，老二、老三是建档立卡户，脱贫不脱政策；把老大确定为边缘户，投放基础母羊5只；把三儿媳吸纳为公益岗位乡村保洁员，一年6000元。并告知他们，谁不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村委会将起诉到法院，后果自负。

云开日出，苦尽甘来，老两口百感交集，相拥而泣。

徐老汉说：“有人孝敬，我们终于可以安享晚年啦！”

老奶奶说：“这归根结底还是党和国家的政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