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立冬时节,成群的乌鸦在杨树上嘎嘎乱叫,刚收获过的稻田里乌央乌央的麻雀也在寻找着能吃的稻谷,水渠里的水也懒懒的不再流动。杨启东的院子里堆满了刚收上来的玉米棒子,这些玉米棒子还没有剥去外面的玉米皮,早晨的玉米堆上白霜打湿了这些玉米皮。
“东子,东子”杨老太太扯着嗓子喊着。
“咋了?”东子不情愿从正屋里往外走的问着。
“院子里的玉米堆得太高了,去把堆翻一下。”杨老太高声回到。
东子的大名叫杨启东,是杨老太太唯一的儿子,二十年前杨老头死于脑溢血后,杨老太太就跟着儿子一起过活。杨老太太本名叫陈秀英,今年九十岁了,虽然是九十岁的人了,但老太太的精神非常好,眼不花,耳不聋,一顿还能吃两碗饭,红烧肉也能来二两,这饭量跟她儿子不相上下,只有花白的头发和快弯成九十度的腰让人感觉到老太太真的是老了。杨老太太的屋子里,一个通铺的炕占据了屋子一半的地方,炕上一排柜子靠墙摆放着,柜子上描画的花鸟鱼虫已经看不大清楚,地上也摆着一排柜子,在柜子上摆着老伴的遗像。杨老太太跟杨老头一生有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杨淑芳已经六十五岁了,嫁给了东村的木匠家里。二女儿杨淑玲六十三岁,嫁给了本村的屠户。三女儿杨淑琴六十岁,嫁给了城里的教师。四女儿杨淑娟五十八岁,嫁给了西村的农民。五女儿杨淑珍五十五岁,嫁给了镇上的小贩。东子是年龄最小的一个,现年也五十二岁了,娶了镇上的女人赵淑芬。
东子走到棚里拿起钢叉一边推搡着高处的玉米堆顶一边咕囔着,“这才多高的堆,弄得干啥,就这霜下面的玉米也不会发霉,真是闲得慌”。院子里的玉米堆高的地方被推平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阳光照在发白的玉米皮上像极了老人的皱纹。东子坐在玉米堆上撑起手看着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心想就这样的太阳三天就能把这些玉米皮晒软了,就能开始剥皮了。跳下了玉米堆,蹲在边上试着剥开一个玉米棒子的皮,里面金黄的玉米粒还是饱满湿润的模样。
“妈,我去砍玉米秆去了,一会二姐来了给你做饭。”东子一边说这一边到棚子里拿了镰刀就走了出去。
杨老太太听到儿子说话从炕上下来,穿着拖鞋就出了屋门,看着一院子的玉米满脸的褶子拧成了花,满心欢喜地自言到:“今年的产量真好,听说价格还很高,东子一定会多卖点钱”。走到墙根边拿起小木凳来到玉米堆边剥着玉米皮。正午的太阳在老太太的脸上也晒出了汗。一会的工夫,旁边的玉米皮已经堆了半人高。老太太起从凳子上起来把玉米皮扒拉到墙根边,靠着墙看着满院子的玉米也不自觉地发起了愁。
“哐当”一声,院子的大铁门响了,中间的小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提着自行车跨过小门的门槛进来了,利索地把车子放在墙边,从车把上拿下袋子,朝杨老太太走来。
“妈,你在那做啥的呢?”
“淑玲啊,我刚剥了一会皮子,站着歇会”老太太从怔怔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说到。
“这还没晒软呢,着啥急呢,等过几天再剥呗!”杨淑玲拿着一个玉米棒试着剥了一下说到。
“这几天屋里有点阴,我出来晒晒太阳,顺便能剥多少剥多少,反正后面都得剥。”老太太慢悠悠地回到。
“妈,给你带了吃得来了,老张今天出去给人杀猪去的时候,回来带了猪尾巴,我给你炖着了,你趁热吃。”杨淑玲把袋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个大碗来,放到玉米堆上,碗上面还冒着热气,阵阵的米香和肉香弥漫在院子里。杨淑玲翻了翻袋子,没找到筷子,“妈,忘了带筷子了,我去伙房给你找一双去。”边说着边丢下袋子转身去了伙房。杨老太太看着二女儿那有点驼背的背影竟有点呆住了,算算二女儿今年有六十三岁了,跟本村的张屠户过了一辈子,把两个孩子也培养成大学生了,如今在城里安了家。去年又添了新孙子,儿子也想把她接到城里去,但自己还在这二女儿才不愿去城里。想到这里,不由得喃喃道“是我耽误了小的啊!”正在出神中,杨淑玲从伙房里出来,拿着一双筷子递给老太太。“妈,快点吃吧,一会别凉了!”边说这边蹲下来剥着玉米皮。一会功夫老太太吃完了,把两个碗摞在一起装回了袋子放在边上,用手抹了抹嘴,也蹲了下来剥着玉米皮。
这立冬的时节了,太阳还是这么毒辣。一会功夫两人都开始流汗了。“妈,你早上吃饭了没?”杨淑玲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擦汗,看着旁边剥玉米的杨老太太问道。
“没吃,早晨淑芬早早起来就下地去砍玉米秆去了。”
“再忙也得给你把饭做了吃着再去,这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怎么受得了?”杨淑玲愤愤到。
“你弟弟懒,早晨不起床,早晨十点了我叫的把堆翻了翻,翻完了他才下地去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也好意思睡到晌午,也不说早点起来给你把饭做好了,再说了他们自己不吃吗?”杨淑玲一边扔着玉米皮一边恨恨地说道。
“今年玉米收成挺好,淑芬也是着急把活干完,好赶紧剥这皮子,早点把这些庄稼收拾完了赶紧卖了,给你侄子凑学费。前几天听说他在学校没生活费了。”
“东子也不说说,就他这花钱的速度,开着银行也不够。我刚才去伙房里找筷子,昨天吃饭的锅碗瓢盆还在那摆着没洗,吃饭的筷子都没有了,还是我洗了一双出来。看见那我就知道你早晨肯定没吃饭。不能每天都等着我送饭吧,我那也还有我的庄稼呢,这两年老张的身体也不好。”杨淑玲抱怨到。
听了女儿的抱怨,老太太坐了起来,手里拿着玉米棒子看着眼前的玉米堆也发起了愁。
一边干着活的杨淑玲等了半天不见母亲回话,抬起头来看了老太太的满面愁容一会不忍心地说:“妈,算了,我累点天天给你送饭吧”。低下头剥着玉米皮,俩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杨淑玲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头,放下手中的活,把装碗的袋子收拾好说:“妈,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活,晚上他们做饭了你吃点,明天我再给你送过来。”说完就起身把袋子挂在车把上推着车子出去了。杨老太太看着小女儿走了出去叹了一口气,呆呆地坐了一会,又开始干活了。
太阳斜着的时候,在老太太的边上已经堆满了金黄的玉米。老太太看了斜着的太阳,放下了手里的活走进了伙房。盛着剩饭的锅,没洗的碗碟,横七竖八的筷子,杂乱地摆在灶台上。老太太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盆子把碗筷收了起来,端到水缸边,舀了一盆水洗了起来。洗完了碗筷又将剩饭倒在一个小盆里,将锅也刷了。做完了这些,拿起装剩饭的小盆走出了伙房,来到狗窝前,一边把盆子放在狗窝边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跟你一样了”。一身脏兮兮毛发的黄狗看到老太太端着盆子过来从狗窝里爬了出来慢悠悠地来到盆子边用鼻子嗅了两下开始吃了起来。杨老太太看着狗吃了一会,又从屋里舀了一瓢水倒在了盆里,黄狗头也没抬的用舌头舔着水。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东子提着镰刀进了院子,到了院子把镰刀扔到了边上一声不吭的进了屋。杨老太太躺在炕上,听到有人进了院子,坐了起来透过窗子瞥了一眼,见是儿子回来便又躺下休息。刚躺下就听到隔壁屋子的门“啪”的一声关住了。过了一会也没有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过了半个小时,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屋里也昏暗了。老太太闭着眼睛躺着,大门口的黄狗也不叫,隔壁屋里就跟没人的一样安静,昏暗的屋里像是随时要把人吞噬。又过了一会,老太太睁开了眼睛,伸手在炕边上摸索着,摸了一会摸到了一个拴着螺帽的绳子,然后使劲一拉,屋顶的灯亮了,灯泡发着刺眼的光。老太太赶紧把眼睛闭了起来,过了一会眼睛适应了屋里的灯光时,才睁开眼睛,看着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快到八的位置了。刚才拉个灯绳两个大拇指的指甲跟竹签子扎着一样火辣辣地疼,也是摸索了半天才摸索到。才歇了一个小时就感觉好像过了一年一样的漫长。醒了醒神,老太太感觉到现在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平时这个点儿子屋里的电视应该开着,应该有电视的声音,但今天却安静得出奇,也没有见到儿媳赵淑芬回来。坐在炕沿上又听了一会,老太太确定家里真的是这样安静便下了地,穿着拖鞋走出去查看。
出了屋门,隔壁儿子的屋里也没亮灯,借着自己屋里的灯光慢慢地走到门口,“东子,东子”老太太一边拍着门一边喊着儿子。过了一会屋里传来东子下炕的声音,接着屋里的灯亮了,东子开了门说:“妈,咋了?”“我看着你屋里灯黑着,也没见淑芬回来,就过来看看”老太太看着儿子说。东子看着妈慢慢地说:“我有点累了就睡了,淑芬回她妈家了。”
“你俩又拌嘴了?”
“早晨嫌我到地里迟了,我也是在家里翻玉米堆了,才去得迟一点嘛!在地里跟我吵了几句就回她妈家了。”东子不满地说到。
“东子,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还吵什么,早晨你几点起来的,我不喊你你还不知道睡几点去,现在儿子上学都是要钱的,早早地把家里的活干完好把玉米卖了才能给娃凑生活费。”老太太苦口婆心地说。
“我知道了,烦了。”东子不高兴地说。
老太太看着儿子一脸的不悦,叹了口气又说:“儿子,过日子要勤快一点,人家淑芬早早地起来就下地了,你就不能早起来一会把饭做好下地的时候给淑芬带点饭去,人家饿着肚子在干活,你这不关心淑芬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呢,到地里你还不替她多担待点,你说哪个女人能跟你过好日子呢。我今天就中午你二姐给送了一顿饭,从早晨你走了后我就一直剥玉米皮,你回来前半小时前我才躺着休息了会,手指头疼得连被子都拉不动。我九十岁了跟着你还得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我这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我知道了,我去做饭去。”东子听完老太太的絮叨去伙房做饭去了。一会功夫,东子端了一碗面条到了老太太的屋里把炕桌放好,把碗放到桌上后自己去伙房吃饭去了。老太太看着碗里的面条,拿起筷子颤抖着手慢慢地吃着,脸上的褶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的黝黑了。不大功夫东子在伙房吃完饭又到老太太的屋里,只见老太太已经吃完了,盘腿坐在炕桌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妈,还吃不,我再给你盛一碗。”东子一边收着空碗一边问道。“不吃了,饱了。”老太太回应到。看着儿子把碗和炕桌收了又想起来院子的剥完皮的玉米还没堆好就对儿子说:“一会你把我今天剥好的玉米堆到墙边去,把干活的那地方腾开了,明天我再剥。”东子听完嗯了一声就出去了。一会功夫,就听到外面的玉米棒子砸到墙上的声音,不时地还碰到门上,有几个玉米棒子顺着门缝进到屋里。过了一会外面也安静下来了,东子进来问到:“妈,你还有啥要安排的?”老太太斜靠在被子上回道:“也没啥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那我去睡了,你躺一会了也早点睡。”说完后东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捡起地上的玉米棒子出了屋,顺手把屋门关好。
杨老太太斜靠在被子上,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屋里,最后眼光盯在柜子上杨老头的遗像上。昏黄的灯光下,黑白的相片反射着一团亮光,让杨老太太看不清相片上老头的脸。这时,杨老太太突然想起在老头死的时候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最后急急忙忙地做了一套衣服给穿上就下葬了。自从老头子死后,杨老太太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寿衣,如今寿衣就在柜子里放着。看了一会,杨老太太感觉一阵困意涌上了心头,慢慢地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又摸索到了那个螺帽拉了一下,屋里的灯灭了,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二
夜晚,星河横跨村落,一轮残月亘在村头。不时地从村里传来狗叫的声音。杨老太太门口的狗窝里老黄狗像哭泣似的在呜咽着,院子里墙角边老鼠在欢快的啃食着玉米,突然一团黑影窜了出来一口咬住了吃玉米的老鼠,然后迅速地跑开了。这突发的情况引起了黄狗的注意,黄狗站起来走出狗窝朝着黑影离开的方向叫唤。寂静的夜里狗叫的声音像极了人的倾诉。杨老太太被狗叫声从梦里惊醒了,侧着耳朵静静地听了一会喃喃自语到:“这畜生今天叫唤什么啊,平时也不听不到它叫唤。”刚才在梦里,杨老太太梦见了自己的丈夫,正在跟自己丈夫说话,刚说到高兴处就被狗叫声给吵醒了。想到刚才还在做梦杨老太太也没有起身,继续睡着。此时,外面的狗还在奋力地叫着,在狗声停顿的间歇门口边上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又过了一会,狗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了,杨老太太听了一会在身边摸索起来,摸了半天也没摸到那个螺帽,于是坐了起来摸了一件衣服披到身上摸索着下炕。摸索了好一会才把鞋套在脚上,一手扶着柜子慢慢地向前摸索着挪动。挪到了杨老头遗像前时,杨老太太站住了,窗外的光照在相片竟然看清了老伴的脸。就这样杨老太太怔怔地看了一会,外面的狗吠声又把杨老太太的思绪拉回了屋里。“这畜生,今天是要死呢!”杨老太太边挪着步子边自语到。挪到门口时从门边上摸到了烧炕的烧火棍,一手将烧火棍掂在手里,一手伸手就去开门,突然脚底下滑了一下,身体直接向前扑倒去,咚的一声直接脑袋撞在了门上,接着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屋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过了好一会,杨老太太从晕厥中醒来,慢慢地睁开眼,就感觉过了好多年一样。尝试地从地上往起爬突然前胸钻心的疼,刚使劲的胳膊一软又躺在了地上,再次尝试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胳膊一使劲前胸就钻心的疼,根本没法爬起来。“东子,东子,东子……”杨老太太躺在地上大声地喊着儿子。喊了一会,还是没听到隔壁有动静,只听到外面的狗叫声越来越大,仿佛黄狗也在替自己呼喊。又过了一会还是没听到儿子的房间有动静,就继续喊。黑暗中,老太太也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嗓子已经哑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大的声音了。躺在冰凉的地上,眼里无神地望着漆黑的屋里,只有头顶窗户里透进来的一点光能让心里有一丝安慰,外面的狗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又不知过了多久,杨老太太从出神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吃力地拿起烧火棍开始砸门,“咚,咚……”砸了十几下终于忍受不了身体的疼痛,放下了烧火棍。老太太绝望了,想到自己这么大的年纪就这样躺在冰凉的地上,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天亮,想到这里老太太更加的绝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在这漆黑的夜里慢慢的煎熬着。
天空终于褪尽了青色的面纱,人间迎来了亮光。太阳的第一缕光照进了屋里,照在杨老头的相片上,又反射到了杨老太太的脸上。这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外面的狗也停止了狂吠,仿佛一晚上不曾发生过。
“咚,咚,咚”外面的铁门被敲得响起来,同时就听见一个女人在门外面喊:“东子,东子。”
过了一会,只听见东子的屋里有了动静,然后屋门打开了,东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到了院子门口打开了铁门,只见门口一位六十多岁的妇女站在那里。“王姐,这么早有什啥事?”东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
“东子,你家的狗叫了一晚上,叫得那个瘆人,刚刚停,我就过来看看。”
“昨晚上狗叫了?我怎么没听到。”东子疑惑地问。
“看你样子,你昨晚上肯定睡的死。我先回去了。”王姐看着东子睡眼惺忪的样子说完就回了自己家里。
这时邻居李婶家院子的门也开了,李婶呵着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东子就问到:“东子,晚上你家的狗怎么了,叫得那么凶。”东子见李婶走了过来回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看的没什么毛病,晚上我睡的死,也没听到叫声。”
“平时都是你妈早早起来开门,今天你还起得挺早啊!”李婶看着东子一脸惊讶地问。
“就是啊,今天我妈还没起来呢,我去看看。”东子一边说,一边往妈住的屋子里走。走到门口推了下屋门感觉门被什么堵住了,一边推着门一边喊妈。门被推开了一小半地上露出了杨老太太的半个身体,东子连忙侧着身子挤到门里,只见杨老太太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外套压在身子下面,一只鞋挂在脚上,一只鞋落在边上,烧火棍斜搭在身上。见到这,东子连忙蹲下一边摇着杨老太太一边呼喊着。跟着进来的李婶听到东子呼喊得声音急忙到门口问到:“东子,怎么了?”“我妈摔倒在了门口,喊不醒!”东子急忙说到。
站在门口的李婶连忙说:“你摸下鼻子看死了没?”
“还有气。”听了李婶的话,东子连忙把手搭在杨老太太的鼻子上感受了下。
“你把人移开给穿件衣服,我去让你王姐开车赶紧送医院。”李婶边说着边快速往外走。
东子慌忙把炕上老太太的外套拿了过来,轻轻地将身体挪开用外套把老太太裹好,然后把屋门全部打开。过了一会,只听见院子门口摩托三轮车的声音响起,王姐和男人还有李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几人合伙将杨老太太抬到车上,王姐和东子跳上车后,王姐男人启动了摩托车快速地向医院开去。
急救室里,医生和护士忙了一个小时后杨老太太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这里已不是黑夜了,进入眼中的是白色的屋顶,屋内明亮的灯光让杨老太太有些不适应的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睛环绕的看了一圈,知道这是在医院了,今天这条命算是回来了。“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耳朵边响起了声音,这是护士在问。杨老太太嘴里咕哝了一下,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护士看到杨老太太醒来出去了。
急救室的门口,现在已经站了很多人了,东子一声不吭地蹲在墙角,边上赵淑芬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二女儿杨淑玲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边上丈夫张屠户看着来来回回的老婆欲言又止。大女儿杨淑芳一个人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四女儿杨淑娟和丈夫紧张地站在墙边盯着急救室的门。五女儿杨淑珍按着腰间的小挎包跷着腿坐在椅子上。三女儿杨淑琴一头的大波浪穿着红色皮夹克直直的坐在椅子上,生怕一弯腰把皮夹克弄皱了,旁边丈夫戴着黑边眼镜一本正经地闭目养神。
“哎呀,你就别走来走去的了,晃得人眼晕,你到那坐一会吧。”张屠户终于看不下去了说。
“我坐不住,这都进去一个多小时快俩小时了,怎么还没动静啊?”二女儿杨淑玲焦急地说。
“你就是腿走断没动静的时候不是还没动静,你就去椅子上坐一会。”张屠户说。
刚说完,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群人见到医生出来,纷纷上前。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二女儿杨淑玲急切地问道。
“医生,我妈死了没?”大女儿杨淑芳问道。
“医生,还有气没?”五女儿杨淑珍问。
“医生,病人怎么样了?”三女儿杨淑琴站起来问。
五女儿杨淑珍和东子还有赵淑芬站在人后急切地望着医生。三女儿的丈夫也从闭目养神中醒来,站在人后看着这边。
“行了,大家安静下,你们这么多人问,我到底是回答谁呢?病人已经醒了过来,脱离了危险期,现在还需要休息,再稳定些你们就可以进去看望了。现在你们去把费用交一下,到目前为止1500元。”医生说完后又进了急救室。众人看到医生又进去了,一个个默不作声地回到刚才的位置。过了一会大女儿杨淑芳说:“东子,你去把钱交一下。”东子看着老婆赵淑芬问到:“你带钱了没?”
“家里有钱没钱你不知道?现在能拿出来的就是院子里的那堆玉米,娃上学都不够。”赵淑芬没好气地说。东子听到老婆的话为难地看向大姐。
“东子,妈在你那给你干活,给你煮给你忙,这会儿你可不能缩后面。”五女儿杨淑珍嚷嚷道。
“就是,你是儿子,妈这么多年就给你一个人操心了,你不能没良心。”大女儿杨淑芳愤愤地说。
“你们挤兑他干啥,不是你们的妈?你们没有义务吗?”听到大姐和五姐挤兑东子,赵淑芬大声嚷嚷道。
“行了,你们都别在这嚷嚷了,我们六家,一家300,先凑着用,后面不够了再凑。”二女儿杨淑玲看着大家提议到。
“行,我也同意我们均摊。”“我也同意。”三女儿和四女儿附和到。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就把钱凑凑吧,一会给东子让东子去把费用交了。”二女儿杨淑玲看大家都同意了继续说到。
“把钱都给你吧,你来办这事!”三女儿杨淑琴说。
“那好吧,我办就我办。”二女儿杨淑玲说。
一会儿工夫几个人把钱都交给了二女儿杨淑玲,杨淑玲和丈夫一同去交费了。
“你怎么能接这个事呢,让他们以为我们还从中捞取好处呢。”张屠户在交费窗口前说到。
“你看看他们的样子,哪个是真心想妈好的人,大姐和五妹恨不得妈现在就死了呢。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医院早都把妈扔出来了。”二女儿杨淑玲说。
张屠户听了老婆的话,也没有去接话,他知道现在怎么劝说老婆都是听不进去的,只好和老婆一起办完了交费手续,又回到急救室门口继续等待进去看望丈母娘。
快到中午的时候,医生出来告诉大家说杨老太太能从急救室转到普通病房了,于是一帮人将杨老太太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内。在病房内,只见杨老太太鼻子上插着氧气管,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妈,你感觉怎么样?”二女儿杨淑玲蹲在床边拉着杨老太太的手轻声地问。杨老太太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仿佛睡着了一样。
“大夫,我妈怎么还没反应?”二女儿杨淑玲问边上的医生。
“病人年龄大了,精神上受了刺激,还没适应过来,你们让她安静地休息。你们谁是病人家属,跟我来一下。”大夫回答道。
听完大夫的话,五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都跟着大夫进了大夫办公室。过了一会,几个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又回到病房里。几个人在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只听大女儿杨淑芳说:“刚才都听了医生的话,你们说怎么办?”
“能做手术当然做手术了!”二女儿杨淑玲说。
“你没听大夫说,妈断了五根肋骨,她这么大的年龄那骨头就跟鸡蛋壳一样脆,就是接上也好不了,大夫都不敢给接骨,怎么做手术?”三女儿杨淑琴反驳说。
“我也觉得没必要做手术了,就这样回家呆着就行。”五女儿杨淑珍说。
“就是,回家养着就行,就这样决定了!”大女儿杨淑芳急忙说。
“你们,这是我们的妈啊,只要有一点希望能给治就要给治啊,刚才医生也说了,有一些机会能接上的啊!东子,你怎么说?”二女儿杨淑玲听着大家的话急忙说。
“我,我听大家的。”东子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杨老太太,又看了大家一遍,为难地说。
“那就决定了,就这样,等妈醒了就拉回去养着。”大女儿杨淑芳一锤定音地说。
“你们,你们还是不是当子女的?”二女儿杨淑玲听了后急得跺脚说。几人听了后都转过身去不再言语,只留下她独自在那流泪。
这时在病床上的杨老太太手指头动了动,眼角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了出来。
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杨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这个下午她在梦中又梦到了杨老头,杨老头在梦中还对她微笑。醒来后眼角还有泪水未干。几个子女看着杨老太太能睁开眼睛了,就急忙围了过来看了看, 只见杨老太太望着天花板出神地看着。东子看到杨老太太醒来后,就出去办理出院了。过了一会,出院手续办好了,医生过来叮嘱了一番后,几个子女合力把杨老太太抬上车后回去了。
三
黑暗的夜里,响起了杨老太太的哼哼声。“妈,你感觉怎么样了?”二女儿杨淑玲急忙拉开灯爬了起来问。
杨老太太听到二女儿的声音,睁开眼睛看着女儿,在这几个子女里就二女儿是真心的对自己好。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慢悠悠地说:“老二,这一关我估计过不去了,你们几个里面就你最懂事。这几年你给我的钱我都没花,在我的枕头里缝着呢,你现在拿了出来装你身上。”
“妈,给你的你花就行了,为什么省着呢?”二女儿杨淑玲听了杨老太太的话,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哭着问。
“妈心疼你,你跟着张屠户也受了不少苦,虽然现在你们的生活好了,这也是你们一起努力来的,我不能花你一个人的钱。你现在就把钱拿上。”杨老太太看着二女儿怜惜地说。
二女儿杨淑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从炕柜里拿出剪刀挑开了枕头的线从里面拿出了一沓钱来,这一沓钱差不多近一万块了。看着女儿将钱收好后,杨老太太继续说道:“别哭,你给我的钱我都记着数呢,一万两千,除了东子的儿子上学给了两千,其他的都在这呢!你好好收着,你儿子也要花钱的。”听了这些话二女儿杨淑玲哭得更厉害了。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女儿哭,杨老太太默默叹了口气,眼睛里的不舍就像看珍宝一样,半晌都没挪开。
终于二女儿杨淑玲停止了哭泣,杨老太太也从出神中醒了过来,对着女儿说道:“老二,我的寿衣就在地下你爹遗像下的柜子里,我死了后你们就不用重新置办这些了,直接拿出来给我穿着。明天叫一个照相的来,给我照个遗像吧,这些都早早地做了,省的你们后面手忙脚乱。”二女儿杨淑玲听了杨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心里明白这是妈妈在交代后事呢,同时也明白这次可能真的过不了。忍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看着女儿又流泪,杨老太太叹息地说:“睡吧,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二女儿杨淑玲点头嗯了一声,给杨老太太把被子盖好,自己也睡在边上顺手息了灯。
一夜无话,早晨的阳光照进了屋里,杨老太太睁开了眼睛,习惯地去拿衣服,刚抬起手的时候胸口那钻心的疼让杨老太太一下喊了出来。旁边的二女儿杨淑玲也被这一声喊惊醒过来,她立马坐了起来问到:“妈,你咋了?”
“疼,胳膊也抬不起来。”杨老太太痛苦的回答。
“妈,你骨头断着呢现在不能动,就这样躺着,需要什么你给我说就行。”二女儿杨淑玲看着杨老太太说。
杨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昨天在医院输了药,今天药效过了疼痛感一下上来顿时感觉生不如死。一阵阵的疼痛让杨老太太大声地喊叫。
二女儿杨淑玲下了炕去伙房给做了一碗粥端了过来一口一口地给杨老太太喂的吃了便出去给找照相的人去了。出门时,又给东子嘱咐了一番。
东子从外头进来走到炕边看了一下杨老太太问到:“妈,今天感觉怎么样?”
杨老太太抬眼看了一下儿子说:“疼,不敢动!”
“医生说得半年养,你有什么想做的给我说。”东子说。
杨老太太又看了一眼儿子,过了一会说:“我想小便。”
东子听了后犹豫了,这不方便啊。杨老太太看着犹豫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但是憋得难受,自己又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盯着儿子。过了一会东子找了一个盆放到炕边,然后跪到炕上开始一点点地挪杨老太太。刚一挪杨老太太就大声地喊疼,东子只好再轻一点的来挪动。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身体转了过来,这时东子已经满头大汗了,刚准备给把裤子拉下来时,突然就闻到一股尿骚味,接着就看到裤子湿了一大团,炕上的褥子也湿了一大团。
“你尿了啊?”东子生气地问。
“我憋不住了!”杨老太太说。
东子到柜子里给找了一条裤子慢慢地给换上,又将杨老太太挪到了干的地方,盖好了被子。
“妈,你还有啥需要的?”东子问。
“没啥了。”杨老太太说。
“那你先躺着,我把你裤子拿出去。”说完东子就提着尿湿的裤子出去了。躺在炕上的杨老太太疼的又喊了起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喊疼的声音了。
中午的时候,五女儿杨淑珍提着一箱牛奶来了,进了院子看见东子坐在墙角里发呆问到:“妈怎么样了?”“一直喊疼,骨头断了能不疼吗!”东子没好气地说。五女儿杨淑珍听了就直接进了杨老太太的屋里。刚进到屋里就闻到一股尿骚味,五女儿杨淑珍捂了下鼻子把牛奶放在边上,站在炕沿边上伸长脖子看了下杨老太太,又退了几步问到:“妈,你感觉怎么样了?”
杨老太太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到是五女儿来了急忙对女儿说:“我要上大厕。”
五女儿杨淑珍听了后说:“我去叫东子!”说完后就出去叫东子了。
一会儿,东子拿着一个盆跟着五女儿杨淑珍走了进来,东子连忙把盆放到地上上了炕去挪杨老太太。刚准备给脱裤子就听到“噗”的一声,接着就是一股屎臭味,东子跪坐在边上半天憋红了脸。“你怎么回事嘛,早晨就是这样,你就不能憋一会!”东子大声嚷道。
杨老太太听了儿子的话两行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嘴里说到:“我前晚上喊了你一晚上,刚才喊了你一小时,你都跟聋了一样。”
跪坐在边上的东子听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旁边的五女儿杨淑珍一手捂着鼻子看了下杨老太太和东子打着圆场说:“东子,你翻一下,把裤子给换了,给擦了吧。”东子缓了一会,给杨老太太把裤子脱了扔在地下,给把屁股擦干净,又给换了一条裤子。换完后又把沾满屎的裤子提了出去。五女儿杨淑珍捂着鼻子急忙对杨老太太说:“妈,我先回了,后面再来看你!”说完跟逃一样的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东子已经将裤子泡在了盆里。五女儿杨淑珍对东子说:“你看着妈,我先回了。”
“你把妈的裤子给洗完了再回。”东子看着五姐说。
“我店里还忙着呢,你给洗吧,要不就等二姐来了给洗。”五女儿杨淑珍边往外走边说。等东子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五姐已经消失在了院子里。
下午二女儿杨淑玲过来了,她还带来了照相馆的人。几个人进了杨老太太的屋子,一股难闻的味道让几个人都皱起眉来。东子和二姐一起把杨老太太扶的坐了起来艰难地照完了相。照相馆的人照完相后出了屋门大口地呼吸了几次才感觉呼吸顺畅了,对送出门来的二女儿杨淑玲说让她三天后去取照片。等杨老太太躺下的时候她已经疼得汗水湿透了后背。二女儿杨淑玲心疼自己的妈妈,给杨老太太换了一件上衣。杨老太太看着二女儿忙碌的身影,眼里充满了疼惜。
一会儿隔壁的李婶走了进来,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杨老太太,又握着手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待了一会走了出来。院子里二女儿杨淑玲正在给杨老太太洗今天弄脏的衣服,李婶走了过去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二女儿杨淑玲说:“你们几个就你最孝顺了,心最好。刚握了下你妈的手,手太紧,估计这关很难过了,现在能想的后事要早早给办一下。”
“我妈昨天给我说了,刚才叫照相馆的人来给照了相。”二女儿杨淑玲说。
“老来难,尤其是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更难。当年我老伴也是在床上躺了三年,那时我还年轻还能照顾,但时间长了也不行。时间长了儿女都嫌弃。哎,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真没错。杨姐姐这样躺床上也不知道要多久,你也不能一个人大包大揽的都做了,要让几个人分担一下。”李婶语重心长地说着。
“哎,也只能这样了,昨天跑了一天,我家老张的腰病又犯了,今天也下不了床了,我都愁得怎么办才好。”二女儿杨淑玲忧愁地说。
“你给东子说说,让几个女儿轮流来照顾,每人照顾一天,这样你就省事一些。”李婶说。
“她们几个,婶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照顾好么,躲都来不及的呢。”二女儿杨淑玲说。
“那也是没办法,这就是命。唉……”李婶无奈地说。
听了李婶的话,二女儿杨淑玲停下了手中的活坐在那又流起了眼泪。李婶看在眼里,叹息了一声,起身来回去了。
二女儿杨淑玲洗完了衣服,把衣服晾在了绳子上后来到东子的屋内,告诉东子要大家一人一天的来照顾杨老太太。东子听完二姐的话当即同意了,然后就去给几个姐姐打电话去了。没一会的功夫,几个姐姐都表示同意,明天就从大姐开始。听到说大家都同意,二女儿杨淑玲才放下心来。
晚上二女儿杨淑玲给杨老太太喂完了饭,将几个人轮换照顾的事给杨老太太讲了。又告诉杨老太太今天晚上她必须回去,她男人腰病犯了,得回去给做饭。杨老太太听了女儿的话眼神里闪过失望和无奈,但也明白不能让二女儿一直守着自己,女儿家里也是需要她照顾的。
过了一会,二女儿杨淑玲给养老太太交代了一下,出了屋门又给东子交代了一下,就着急地回家去了。
屋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杨老太太一个人闭着眼睛躺在炕上,这两天的经历已经将她折磨到崩溃。黑暗将人的感觉放大到了极致,不知道是害怕恐惧还是神经的高度紧张,此时身体的疼痛让杨老太太痛苦地呻吟着。不知过了多久杨老太太慢慢睁开眼,屋里依旧黑漆漆的一片,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自己痛苦的呻吟声。杨老太太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一夜就在这似睡非睡的煎熬里过来了,阳光又照进了屋里,杨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这第一天终于熬过来了。
早饭时,东子端了一碗饭过来给杨老太太喂的吃了后就出去了,临走时给杨老太太说大姐一会儿就过来了,来了有什么事就让大姐做。
日上三竿的时候,大女儿杨淑芳进来了,杨老太太看见女儿赶紧说:“快,我要尿尿!”大女儿杨淑芳听了赶紧去拿便盆,等爬到炕上准备挪杨老太太时杨老太太已经尿了。大女儿杨淑芳大声到:“你就不能憋一会。”杨老太太听了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流泪,刚想说从晚上到现在,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里动不能动,喝口水都喝不到,也不敢喝,生怕水喝多了要尿尿,但看到女儿的样子,只能默默得把话咽了下去。看着杨老太太在流泪,大女儿杨淑芳给挪了一个干的地方,把裤子脱下来提到了外边。过了一会大女儿杨淑芳从外面拿了一个装满玉米皮的垫子,到了炕上把垫子压展了,给杨老太太垫在了屁股下。做完这些后,就给杨老太太盖好被子,自己出去了。屋里杨老太太在这折腾下又疼的呻吟起来。
中午的时候,杨老太太急切地喊着大女儿杨淑芳,外面做垫子的女儿听到喊声进来了。“我要大便!”杨老太太急忙对女儿说到。大女儿杨淑芳从边上拿出一块布子趁到杨老太太的屁股下说:“就这样拉!”一会儿,一股臭味就充满了整个屋子,大女儿杨淑芳捂着鼻子问到:“拉完了没?”杨老太太嗯了一声。大女儿杨淑芳将布子扯了出来,又把屁股给擦了,将这些扔外面去了。
下午东子和赵淑芬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大女儿杨淑芳已经做好了两个像褥子一样的垫子。“大姐,你做这个干什么?”赵淑芬问道。
“这个给妈趁身子下面,尿了拉了也好洗。”大女儿杨淑芳说。
“这里面装的什么啊?”东子拿过垫子问。
“玉米皮,压一下就展了。”大女儿杨淑芳说。
“睡这上面能行吗?”东子疑惑地问。
“行呢,这样挺好。”赵淑芬听了东子和大女儿杨淑芳的对话说。
“进去给趁上试试看。”大女儿杨淑芳说完后就拿着自己的杰作进了杨老太太的屋里,东子和赵淑芬也跟着走了进去。屋子里还有阵阵臭味,赵淑芬拉开被子,只见杨老太太下身光着,于是看向大女儿杨淑芳。“就别给穿裤子了,不然又是尿又是拉洗裤子也麻烦,就这样尿和拉的时候给趁点纸,完了一扔就行。”大女儿杨淑芳说。
“也是,这办法好。”赵淑芬说。
三人爬到炕上,把杨老太太挪到垫子上,又把被子给盖好。经过这一折腾,刚有困意的杨老太太又开始疼的喊叫了。
白天的时间就如同透过指缝的光,一闪而过,黑夜终究又来到了屋里。杨老太太已经嘶哑了,只能呻吟着。屋子里一如既往的死寂,只有呻吟声能体现自己还活着。杨老太太多想能再摸索到那系在灯绳上的螺帽好能打开灯,虽然昏暗但也是一道亮光,让内心不在黑暗里煎熬,但这一切现在也只能是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大女儿杨淑芳从外面进来了摸到炕边摸到了灯绳拉了一下,屋里终于有了光亮。杨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这久违的光明又回到了眼睛里,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大女儿杨淑芳上了炕在边上躺下,把被子拉了过来蒙着头就睡了,一会儿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又摸到了那个螺帽,拉了一下,灯又灭了,屋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杨老太太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温暖又归于了死寂。不一会,被黑暗放大的疼痛升腾了起来,蔓延到了全身直至整个人被吞噬。又过了一阵,旁边的被窝里传来了阵阵呼噜声,这呼噜声逐渐代替了呻吟声,成了夜晚的主旋律。
清晨,太阳依旧按时把亮光照进屋里。经过了一晚上的煎熬,杨老太太的眼窝已经开始下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就如死寂的心。旁边的被子终于打开了,露出大女儿杨淑芳的脑袋,这颗脑袋抬头看了看外面,然后整个身体坐了起来看了一下杨老太太,只见杨老太太闭着眼睛胸脯在一起一伏地动着,然后放心的下了炕。出了屋,外面已经有了寒气,让大女儿杨淑芳打了一个哆嗦。到了东子的门口喊了一声,屋里半天也没有回应,推开门屋里没有人,大女儿杨淑芳自言自语道:“这么早就出去了,还说让给做点饭去呢。”一边说着一边朝伙房走去。过了一会从伙房端出一碗饭,到了杨老太太屋里喊醒了杨老太太给喂了起来。等杨老太太吃完了饭又出去把碗放到了伙房。回到了屋里大女儿杨淑芳说:“妈,我就回去了,一会老二就过来了。”还没等杨老太太回答大女儿杨淑芳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杨老太太看着女儿出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心理想着这一天总算又过来了,晚上虽然听着呼噜声烦,但总归是有些声响的,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大女儿杨淑芳刚走了二女儿杨淑玲就进来了,进门后看了一下杨老太太问:“妈,今天感觉好点了没?”
“好一些了。”杨老太太说。
“妈,这给你垫得什么啊?裤子也没穿。”二女儿杨淑玲揭开被子看了下问道。
“老大嫌我老尿裤子,洗的麻烦,就不让我穿裤子了。这垫子是她怕我脏了褥子给弄装的玉米皮。”杨老太太说。
“她怎么能这样呢,这玉米皮垫子你躺着多难受,我给你换掉!”二女儿杨淑玲边说着边要给杨老太太换个褥子。
“老二,算了,不换了,这样也挺好,你们少点麻烦。”杨老太太说。
听到杨老太太这样说二女儿杨淑玲停下了,忽然转过头去哭泣了起来。杨老太太看着哭泣的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二女儿杨淑玲停止了悲泣,给杨老太太盖好被子说:“妈,你先躺着,我看昨天你换的裤子还在盆里泡着,我去给你洗了,完了再过来陪你。”
说完后,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二女儿杨淑玲洗完衣服走了进来,坐在边上和杨老太太说起话来。中午的时候,在女儿的陪伴下杨老太太终于困地睡着了。
傍晚时分,随着屋里最后一丝光明也被落日带走了,在旁边打盹的二女儿杨淑玲被一声叫喊声惊醒来。赶紧坐了起来,只见屋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摸索到灯绳拉开了灯,可以看到屋里的情景了,只见杨老太太的眼角挂着泪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感觉在自己的梦里不愿醒来。看着杨老太太憔悴的脸庞二女儿杨淑玲靠在墙上也默默流泪。就这样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老太太从梦中醒来看着女儿蜷缩在墙角流着泪,自己也在心里默默地叹息。
“妈,你醒了,我给你倒点水去。”看到杨老太太醒来,二女儿杨淑玲连忙收起眼泪说到。
“别倒了,不喝,你就坐着陪我说会话。”杨老太太说。
“嗯,你要是渴了就给我说。”二女儿杨淑玲说。
杨老太太侧着头看着女儿慢慢地讲起了几个孩子小时候的事。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夜了,杨老太太也开始觉得困乏,于是说:“老二,困了就睡吧。”
“嗯,那就睡吧。”说完给杨老太太盖好被子,又把自己的被子拉过来,面对着杨老太太躺下,伸手要去熄灯。
“老二,别关灯了,就亮着吧。”杨老太太说。
“行,我们就不关灯了。”二女儿杨淑玲说。
一会儿女儿的呼吸声就响起了,杨老太太侧过脸,看着女儿的脸庞,女儿的眼角还挂着泪。
一夜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中过去,当阳光照进屋里的时候,灯光已经没有了作用。杨老太太感受着阳光的明亮默默地说:“又一天熬过来了。”此时的心里多么希望那晚以后不要再醒来。抬头看了看杨老头的遗像,自己也多么希望像老伴那样一夜就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样可以不受这样的煎熬,也不会让儿女们为难。
二女儿杨淑玲也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杨老太太侧着脸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声说:“妈,你这么早就醒了。”
“嗯,醒了一会了,你再睡会吧。”杨老太太说。
“不睡了,我起去给你做饭去。”二女儿杨淑玲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被子。整理完了就下炕去伙房做饭去了。
杨老太太吃过饭后二女儿杨淑玲就坐在边上说起话来。说了一会杨老太太想起女儿说张屠户的腰病也犯了,于是问:“老二,张屠户的病怎么样了?”
“他是老毛病了,弯不得腰,那天你住院帮了下腰就不行了。昨天早晨我出来时给把饭都做好了,他自己热一下就能吃。一会等老三过来了,我再回去给做饭。”二女儿杨淑玲说。
“你要是那边走不开,就不用过来了。”杨老太太说。
“妈,没事,我过来了还能陪你说说话,转移下你的注意力,这样你疼痛会好一点。”二女儿杨淑玲说。
等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三女儿杨淑琴才慢悠悠地进来,一进门就捂起了鼻子,走路时高跟鞋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老二,怎么味这么大,你没洗洗吗?”三女儿杨淑琴问道。
“等你给妈洗呢。”二女儿杨淑玲没好气地说,接着又说道:“你这是来照顾妈还是来看妈?看你那西装革履的也不怕弄脏了你的新衣服啊?”
“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弄脏了我愿意。”三女儿杨淑琴说。
“行了,妈今天就交给你了,我先回了。”二女儿杨淑玲说。在出门的时候又给三女儿杨淑琴交代嘱咐了一番。
“行了,我都知道了,我又不是不会,你就别啰嗦了。”三女儿杨淑琴不耐烦地说。
看到二女儿杨淑玲走了,杨老太太闭上了眼睛。三女儿杨淑琴看到杨老太太要睡觉赶忙捂着鼻子也出去了。
中午时分,杨老太太呼喊起了三女儿杨淑琴,等三女儿杨淑琴进了屋,杨老太太说她想尿尿。三女儿杨淑琴连忙拿起边上的纸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揭开被子把纸塞到杨老太太的身下。等杨老太太尿完,一手捂着鼻子,脸迈向一边一手又伸到下面拿出被尿湿的纸,撇到了门外。完了后迅速地给杨老太太把被子盖上,跑到外面大口地喘气,留下杨老太太躺在炕上无神地看着屋顶。
又过了一会,杨老太太又喊起女儿来,三女儿杨淑琴进了屋里来,杨老太太急忙说她要大便。三女儿杨淑琴听到这立马去找纸,刚把纸趁到下面时,大便就出来了,一股臭味钻进了鼻子,噔噔蹬只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人已经跑到了外面,接着就是呕吐的声音。吐了一会,三女儿杨淑琴进来了,草草地给杨老太太擦完,把被子拉上又跑出去吐了。吐了一会终于不再吐了,感觉自己把胃都呕出来了。正准备用手去抹嘴的时候突然发现手上沾上了大便,刚才这只手还捂着嘴和鼻子,顿感恶心的又开始呕吐。杨老太太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呕吐声,两眼无神地看着屋顶,突然想起了女儿小的时候,那时候条件艰苦,女儿尿了赶紧给换个干的,女儿拉了赶紧给擦洗干净给挪个地方,从不觉得恶心。那时候就属老三哭得厉害,一哭就是一晚上,自己抱着在炕上坐一宿。尿湿了地方,自己坐湿的地方,把女儿放到干的地方。现在轮到自己被照顾的时候,只能听到自己无奈地叹息。
太阳终于藏到山头下了,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炕上的杨老太太一天没翻身了,脊背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又喊了女儿来,这次女儿进来的时候用头巾把口鼻都捂着了。一边嘟囔着一边给杨老太太挪动了下身体,挪完了问道:“我晚上睡哪?”
“就睡我边上!”杨老太太说。
“那个,我能不能回去呢?”三女儿杨淑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说。
听了女儿的话,杨老太太心里知道这是嫌弃了,自己在这躺了好几天了,已经对屋里的味道麻木了,但其他人还是嫌弃。悠悠地长出了一口气说:“想回就回吧!”听了杨老太太的话,三女儿杨淑琴如蒙大赦般地迅速跳下了炕穿上高跟鞋就出去了。随着高跟鞋的声音的远离,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女儿忘记关的灯,就这样孤零零地陪着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在昏黄灯光里迎来了第一缕晨光,东子和赵淑芬进来问了一下情况,然后两人就下地了。日头刚升上来的时候,四女儿杨淑娟在院子里停下了自行车进到了屋里。“妈,咋样?”四女儿杨淑娟问。
“还没死。”杨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妈,早晨吃了没?”四女儿杨淑娟又问。
“没有”杨老太太回答。
“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去。”四女儿杨淑娟问。
杨老太太听到女儿问,两个眼睛看着屋顶,心里在想,我能吃什么呢,就这样每天吃一点吊着命,生不如死地躺在这我又能怎么样呢。慢慢闭上眼睛想了一会说:“啥都行。”
四女儿杨淑娟看了一眼杨老太太去伙房给做饭去了。
吃过早饭,四女儿杨淑娟把杨老太太挪动了下,又给把被子盖好,然后说:“妈,你躺着,我去外面剥玉米皮了,你有事喊我。”杨老太太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杨老太太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经亮起了灯光。白天在梦里,杨老太太又梦到了杨老头,在梦里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和杨老头一起种地,一起养育子女。当梦醒的时候,只有眼角冰凉的泪水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杨老太太嘴里喃喃地说:“快点来接我走吧!”夜晚又盯着灯光熬了过来,天亮的时候,杨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了一句:“又过了一天。”
今天是五女儿杨淑珍来照顾自己的时间,吃过早饭后四女儿杨淑娟就回去了。快中午的时候,五女儿杨淑珍才进来。“妈,今天感觉咋样?”五女儿杨淑珍问。
“还没死呢,我身下面麻木了,你把我翻一下。”杨老太太说。
五女儿杨淑珍跪坐在边上,揭开被子一股尿骚味窜入鼻子让她感到窒息。慢慢地将杨老太太翻了下身,屁股下面的垫子已经被尿泡过了,泛着湿气和臭气,杨老太太的身子下的皮肤已经有了小水泡。五女儿杨淑珍忍着刺鼻的味道,把被子给杨老太太盖上立马跳下炕到外面了。
白天有太阳的时候,杨老太太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今天她又梦到跟杨老头一起生活的场景,两人一起干活,一起打工,一起把几个孩子养大,让他们成家。晚上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昏黄的灯光,枕巾已经被泪水打湿,嘴里依然念叨着:“快点来接我吧,我真的熬不住了。”
四
当早晨的朝霞掠过东方的天空,太阳如期地将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杨老太太看着被阳光照着的杨老头遗像突然间笑了,仿佛这几天的梦是真的一样,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慢慢地想着,渐渐地感觉自己真的融入到了原来的生活中。
阳光完全照进屋里的时候,只听到一声狗叫,接着便听到大女儿杨淑芳训狗的声音。杨老太太从沉浸中醒来,只见大女儿杨淑芳从外面进来,把手中的头巾放到柜子上问到:“今天咋样了?”
“好些了吧!”杨老太太说。
“早晨还没吃呢?”大女儿杨淑芳问。
“没吃。”杨老太太回答。
“我给你做去。”大女儿杨淑芳一边说着,一边去了伙房。
吃完饭,杨老太太看着女儿说:“老大,你看看我的裤子在哪放的呢?”大女儿杨淑芳拉开柜子看了看给杨老太太指着说:“都在这呢。”
“你把我身子下面的垫子换一个吧!”杨老太太说。
大女儿杨淑芳把另外一个垫子拿了过来,慢慢地翻起杨老太太的身体,给换了一个垫子,把原来已经发臭的垫子拎到外面的墙根下晒着。过了一会,又听到杨老太太的呼喊,进了屋杨老太太笑了一下说:“老大,你打点水给我擦擦身子吧,我这躺的感觉身体快臭了。”
“你事真多。”大女儿杨淑芳看着杨老太太乞求的表情不情愿地出去打水去了。
一会儿,大女儿杨淑芳端了一盆水进来,把盆放到炕上,自己跪坐在边上一边翻动着杨老太太的身体,一边拿毛巾给擦身体。杨老太太看着女儿给自己擦身体,嘴里给讲着女儿小时候的事。翻过身体去,背上的水泡轻轻一擦就破了,流出的水跟眼泪一样流了下来。“疼不?”大女儿杨淑芳问。
“不疼。”杨老太太回答。回答完就又继续讲着女儿小时候的事。
上半身擦洗完的时候,一大盆水已经不能用了,大女儿杨淑芳下了炕去换水了。换了一盆水来,耳朵里听着母亲讲着小时候的事,手里继续默默地给擦着身体。给杨老太太擦完的时候,大女儿杨淑芳也累得满头大汗,嘴里说:“前几天把你也不让她们给你擦擦。”杨老太太看着女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中午的时候二女儿杨淑玲也来了,看到二女儿杨淑玲杨老太太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把褶子都能拉展。“妈,今天怎么样?”二女儿杨淑玲问道。
“好一点了,没那么疼了,今天感觉手也敢动了。”杨老太太高兴地说。
“那就好,看你今天好很多了。”二女儿杨淑玲说。
“你今天怎么来了?张屠户能下地了吗?”杨老太太问。
“好几天没来了,我有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他好一点了,还是不能自己吃到嘴里。”二女儿杨淑玲回答。
“老二,你和老大把我的寿衣拿出来我试试。”杨老太太说。
“妈,好好的试寿衣干啥?”二女儿杨淑玲问。
“做好后就没试过,我试的看看。”杨老太太回答。
二女儿杨淑玲和大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打开后包袱里叠放着杨老太太的寿衣,两个人慢慢翻动着杨老太太给把寿衣穿上。穿上寿衣的杨老太太显得精神多了,感受着新衣服带来的喜悦,杨老太太满意得笑了。穿了一会,杨老太太又让两个女儿脱了下来照放进包袱放回柜子里。
试完衣服,二女儿杨淑玲问着屋里的味,让大姐帮忙把炕上的褥子被子都扯了下来拿到外面清洗去了。姐妹俩忙乎了一下午,终于把屋子打扫干净,门窗开着通风,也没有了尿骚味。
“老二,你有没有感觉到妈今天不对劲?”大女儿杨淑芳问。
“是有点,不知道前几天她们都怎么照顾的,这屋子臭的哪是人住的地方。”二女儿杨淑玲说。
“也可能是今天真得好一些了,不那么疼了吧!”大女儿杨淑芳自顾自地说。
“也许是,你今天在这住不?”二女儿杨淑玲问。
“我得回去,家里没人做饭!”大女儿杨淑芳回答。
“一会我也得回去,老张的病还没好,也没法做饭。”二女儿杨淑玲说。
俩人把屋子收拾干净又给杨老太太换了身干净衣服,盖好被子后给杨老太太告别后就回去了。
太阳终于把最后一点光明用完了,余晖在黑夜的驱赶中也迅速地消失了,屋里又迎来了黑暗。当窗子上最后一丝光明消失的时候,杨老太太慌忙要去摸索灯绳上的那个螺帽,刚刚要伸手的时候,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钻心的疼让杨老太太的脸发生了扭曲,紧闭的牙关发出嘶嘶的声响。过了一会,这手还是没伸出去,终究没能摸到灯绳,开不了灯,杨老太太只好在黑暗中颤抖着身体。
漫长的夜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的狗又叫了起来,叫了一会,就听到东子开门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东子训狗的话。过了一阵,狗不再大声地叫了,又传来东子关门的声音。夜,又归于寂静。又过了一阵,又听到狗的呜咽声,这次过了许久也没听到东子开门的声音。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杨老太太现在丝毫没有困意,总感觉有一件大事在等着她。杨老太太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里,抬头环顾了一圈,只有杨老头的遗像还能反照出一点微弱亮光,看着老伴遗像的方向杨老太太喃喃地说道:“你不来接我,我就去找你了!”外面的狗呜咽的声音更急促了,仿佛是杨老头在催促一样。就这样过了一会,杨老太太终于动了,艰难地抬起手,使劲浑身力气向炕沿地方挪动。挪了一会,半个身体已经到了炕沿边,这时杨老太太看了看杨老头的遗像开心地笑了,边笑边喃喃地说道:“我要去找你了!”说完后杨老太太使劲浑身力气一头扎在了地上。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会将光亮照进屋里,只是今天的光没有了看的人。东子起来后打开了院子里的铁门,这个开门的原来是自己母亲,现在是东子接替了这个习惯。开了门的东子走到杨老太太的屋里探视,打开门的时候,只见杨老太太躺在炕沿边的地上一动不动。东子赶紧跑了过去想要将人抱起来放到炕上,但手搭到身上的时候,才感觉到杨老太太的身体早已冰凉,慌忙把手放到鼻子上查看时,鼻子里也没了气息。东子怔怔地看着杨老太太,只见杨老太太的额头上一块青淤,这时东子醒了过来,迅速地出去喊醒了赵淑芬,让赵淑芬通知几个姐姐,自己跑了出去找李婶了。
过了一会,李婶进来了看着地下已经死了的杨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后招呼东子把尸身放到炕上给盖上白布。中午时分几个女儿全到了屋里,李婶看着他们说:“现在人已经没了,你们几个商量下怎么给办丧事吧。”说完李婶就出去了。
屋里东子一声不吭地蹲在柜子边,大女儿杨淑芳默默地站在窗边,二女儿杨淑玲怀里抱着杨老太太照好的遗像默默流着眼泪,三女儿杨淑琴坐在凳子上跷着腿一脸无所谓,四女儿杨淑娟站在墙角边默不作声,五女儿杨淑珍坐在炕沿上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就这样几个人谁也不肯说话。又过了一会,大女儿杨淑芳首先打破了沉默说:“现在都说说,妈这个丧事怎么办?”
“就平均分担吧!”二女儿杨淑玲一边抹泪一边说。
“凭什么,妈活着的时候都是给东子在操心,什么活都给他干了,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事。”五女儿杨淑珍从炕沿上跳下来说。
“我也同意老五说的。”三女儿杨淑琴瞪了眼东子说。
“是我一个人的妈么?”东子抬起头瞪着五姐说。
“是大家的妈,凭什么就给你一个人干活操心了?”五女儿杨淑珍反问到。
“那你怎么没接上去你那住?”东子反驳道。
“你还好意思说你照顾呢,在家连个饭都不好好给做,饿着肚子在给你操心干活,你还有脸说住你这?”五女儿杨淑珍嚷嚷到。
“你就好了,第一天让你给洗个裤子你躲得比兔子快!”东子喊到。
“那也比你强,这几天你照顾过一天吗?”五女儿杨淑珍大声说。
“你强?你提一箱牛奶还是过期的。”东子又说。
“敢情是你把牛奶喝了?”五女儿杨淑珍恨恨地说。
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在屋里吵了起来。“行了,你俩丢人不丢人啊,妈现在还没埋呢,你们就在这吵架。”二女儿杨淑玲大声说道。
看到二女儿杨淑玲制止了二人的吵架,三女儿杨淑琴也起来劝说了几句。没了吵闹声,几个人又是一副挑葱的见不得卖蒜的样子,谁也不想搭理谁。又过了一会,大女儿杨淑芳说:“大家不同意均担,那就按照习俗来,棺材板,吃饭,法事这些主要的当儿子来,孝衣,吹鼓事由女儿来承担。当年爹死的时候,大家都还年轻,我们均担,最后收礼的份子钱给了妈,最后这钱还是给东子孩子了。这次收礼的份子钱还是东子收了,宴席也是东子承担。”
“我同意!”四女儿杨淑娟说。
“我也同意!”三女儿杨淑琴说。
“我没意见。”二女儿杨淑玲说。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也没什么说的。”五女儿杨淑珍说。
“那就这么办!”东子说。
说完几个人又商议了下细节就各自去办事了。
下午的时候屋子里的灵堂搭了起来,杨老太太的寿衣已经穿着了,静静地被放在灵堂的正中间,两边白纸黑字的挽联揭示一生的业果,袅袅升起的香烟映衬着后面新照的黑白像,相片里的杨老太太似乎正注视着这里的一切。院子里的玉米被挪到了一边,大部分的地方搭起了帐篷,进进出出的人都在忙乎着。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院子大门上插上了招魂幡,风摇曳着幡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晚上,穿着孝衣的大女儿杨淑芳和二女儿杨淑玲跪在灵堂前,不断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前面的蜡烛和昏黄的灯光交相呼应,衬着灵堂的肃穆哀伤。不断的有人进来上香叩首,两个人就会给来吊唁的人一个用白布简易做的孝帽,就这样一直到了深夜,两个人跪坐在那里已经困乏的摇摇欲坠。二女儿杨淑玲让大姐先躺草垫上睡觉,自己还坚持着。到了后半夜,又换二女儿杨淑玲睡一会儿。
第二天东方刚升起鱼肚白的时候,院子里就有人活动了,村里的邻居早早地就过来帮忙了,东子和赵淑芬进进出出的给帮忙的人找东西。中午的时候吹鼓手过来了,四个吹鼓手自己寻了一张桌子和几个椅子在大门口的位置摆好,帮忙的人给在桌子上放好了香烟,两个唢呐匠,一个打鼓匠,一个嚓嚓匠就开始了吹吹打打。午饭过后,请的道士也到了,五个道士在屋里摆好了道场,从包里请出三大天尊像摆在灵堂正中,把杨老太太的遗像放在了天尊像的下首,然后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布置好了道场后,道士就去扎纸人和灵幢了。下午的时候,购买的棺材运到了院里,道士招呼帮忙的人用红色的油漆刷了一遍,然后拿了颜料在棺材上画了花鸟仙鹤,晚上的时候要进行入殓仪式。
太阳落山了,院子里的灯都亮着,吹鼓手和道士都在准备着入殓仪式。棺材已经被抬进了屋里,放在灵堂的上,大女儿杨淑芳和二女儿杨淑玲跪在地下默默地流着泪。晚上九点,入殓仪式开始,道士开始诵经,木鱼,三清铃,鼓还有嚓伴随着诵经声一起作响。诵了一会经,道士在棺材里铺好了黄绸,又撒了五谷杂粮,放好了枕头,然后由东子和儿子抬头部,大女儿杨淑芳和二女儿杨淑玲抬腰部,其它三个女儿抬脚,一起把杨老太太放到棺材里,然后都跪在棺材边听着道士诵经。道士诵经完毕后,跪在地上的孝子贤孙开始绕着棺材转,瞻仰杨老太太最后的遗容。转了九圈后,孝子贤孙们又跪在地上,道士又在棺材里放了铜钱,给杨老太太整理了下衣装,把一些衣物放在杨老太太的身边,最后抬起棺材盖板合上了棺材,又用洋钉将棺材板钉死了,随后招呼众人将棺材安放在灵堂正中。
第三天天还没亮时道士已经设好了经堂开始诵经了,法器的声响伴着诵经的声音回响在这寂静的黎明。天光大亮的时候,周边的小孩们好奇地进来观看,只见一包包的彩纹纸在道士的手中变成了一幢幢灵幢,芦苇做骨架包上了彩纸变成了驴子,小人和轿子,这些东西摆满了墙根。吃过早饭后,道士的诵经声又响起来了。大女儿杨淑芳和二女儿杨淑玲依旧在灵堂里守着,不断的有人过来吊唁,听着诵经的声音,看着正中的遗像,两个人心里都是悲戚戚。吃饭的时候两人让其他人来换着守灵,她们都借口有事推辞了。中午过后,道士用麸皮在院子里画了一座城,然后在其中走来走去的诵经,左邻右舍的人都站在边上看着。晚饭时,一个玩火的小孩点着了纸驴的尾巴,早早地把纸驴烧了,在大人的呵斥下小孩哭得甚是委屈,道士只好说,就让杨老太太早早骑着驴吧。
第四天依然是天没亮的时候就开始了诵经,门口的吹鼓手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也加入了声音中。一天的时光就在这吹吹打打,进进出出的情景中过了,孩子们开心地跑来跑去,大人们三三两两地在一起抽烟聊天,有的人心里悲恸,有的人假装欢笑,有的人满脸疲惫。下午的时候,在院子外面的路上,摆上了香案,香案的下首跪满了孝子贤孙,道士站在香案的两边诵着经,不时地响起法器的声音。诵经结束,道士指示东子念悼词。悼词念完,又让孝子贤孙依次上去上香叩首。
第五天是杨老太太出殡的日子,天没亮的时候道士依旧早早地诵经。今天的早饭时格外得早,在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村里的壮小伙们已经聚集在了院子里,每个人都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他们都主动过来帮着抬棺,因为杨老太太这是高寿并且在村里的人缘很好,再就是大家都图个好彩头,希望自己官财两旺。灵堂里已经忙做了一团,设置香案的,查看棺材的,收拾物品的都挤在屋子里。棺材已经挪动了两次了,就等着时间到了抬到外面了。过了一会,随着外面的鞭炮声响起,进来了八个壮小伙,抬着棺材到了外面,把棺材放在了两条长条凳上,然后利索地将四根碗口粗细的椽子用麻绳绑在棺材上。这时村里的小孩们一窝蜂地挤到前面从棺材的下面钻来钻去,用这种方式来祈求长大后能升官发财。灵堂里,东子穿着一身白衣拿着用白纸包住的丧棒听着道士的安排。一会儿依次从屋里出来,跪在棺材前面,道士把长长的白绫一头交给东子,一头系在棺材上,又把门头上的招魂幡取了下来让东子扛着。大女儿杨淑芳一身孝服怀里抱着杨老太太的遗像跟在东子的身后,也扯着白绫。二女儿杨淑玲排在后面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磨好的砖块。后面是三女儿杨淑琴,四女儿杨淑娟以及五女儿杨淑珍,再后面就是各个孝子贤孙。随着一阵二踢脚和鞭炮的响声,道士喊了一声起灵,十六个壮小伙上前抬起了棺材。棺材的后面跟着拿灵幢还有小人的人们。到了村口,出殡的队伍停了下来,等东子摔了瓦盆,撒过纸钱又放了鞭炮后队伍又开始行进了。
在村口已经有很多人站在旁边看着,有人感叹久病床前无孝子,有人感叹人生短暂,有人说有钱没钱别有病,有人说要死就要死得痛快些,也有人羡慕杨老太太的死,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看法。李婶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你言我语的议论喃喃自语地说:“人生是自己的,谁过谁知道,或许明天就到我了。”说完后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去了。
中午的时候出殡的队伍回来了,在村口等候的王老汉看到队伍回来后把从杨老太太屋里清扫出的东西点着了,随着一阵烟火,出殡的队伍回到了村里。进了院子,东子去招呼众人,二女儿杨淑玲把抱着的遗像摆在原来放杨老头遗像的地方,现在两个人的遗像并排放在柜子上,又找来了一个香炉摆在前面,然后给上了三炷香。上完香后二女儿杨淑玲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炕沿上,现在这屋子已经安静下来了,没有了上午的那种杂乱。过了一会,大女儿杨淑芳从外面进来了,看了下柜子上二老的遗像还有那正在上升的香烟,从旁边盛香的盒子里抽出三炷香来上到了香炉里。上完香后也坐在炕沿上陪着妹妹发呆。“老二,你后面是不是要去城里给带孩子去?”大女儿杨淑芳问。
“嗯,我和老张都去,妈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念想了,不想再回来了!”二女儿杨淑玲说。
“是啊,没了妈就没了家,以后我也是没家的人了。”大女儿杨淑芳抽泣地说。
“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二女儿杨淑玲看着姐姐说。
“老二,我那天给妈擦身体时,妈一直在说我们小时候的事,那天让我又换衣服又给擦身体,看着心情还挺好,擦到背上的时候,那水泡都破了,里面的水都流成线了,她都不喊疼。后来我还给你说那天很异样。第二天妈死了,我才反应过来妈让我们做那些是为什么,她是已经准备好要走的。”大女儿杨淑芳说。
“对啊。”二女儿杨淑玲叹了口气说。
“通过妈的事,这几天我心里很难受,以前就不应该那样对妈……”大女儿杨淑芳说着自己内心的愧疚。
就这样两个人坐在炕沿上聊着过往,说着以后。
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众人散去,还有一些顽皮的孩子在院子里打闹。忽然听到赵淑芬问:“狗窝里狗怎么不见了?”
院子里一个小孩回答说:“早晨我看见狗跟着棺材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