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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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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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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娴

凤娴

凤娴坐在我对面,她换了发型,不再是高高吊起的马尾辫,也不再是搭在一侧肩上的麻花辫,是齐耳短发。十年的光阴里,我还不曾见她这样利落温婉。或许说,我不曾给她提供过一天的太平日子。心里没来由地泛上丝丝愧疚,我一面将它们狠狠地吞咽下去,一面不得不开口说话,因为我怕那愧疚汇聚成海水,从我的眼角里涌出去,流下来。

“最近工作忙吗?彤彤学习怎么样?”我艰难的打破了这快要令人窒息的氛围。

“不忙。她也还好。”

我看出她想挤出一些笑意,但她不知道应该呈现什么样的笑,还有,这笑给谁看——我是他曾经的丈夫。她还没有笑给前夫看的经验。

她低下了头,用手将额前的碎发往一侧拢了拢,我知道,她难过了。毕竟我们一起走过了十年岁月。

出门前,茹娟的一番叮嘱和捯饬,让我相信了这样的打扮是对凤娴的尊重。可现在,我后悔以这样的意气风发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我像是掉进了谁的陷阱里,愚不可及。

我是家里第七个孩子,却是唯一的儿子;是当年市里的高考状元,却出身于农村。世俗的伦理准则将我推得高高在上,一直享受着父母和姐姐们的宠爱,欣然接纳着村里老老少少的仰望。而这宠爱也是摆布,仰望也是禁锢。

大学毕业后,我作为唯一的儿子理所应当的回到家乡找工作。毕业前,导员攥着我一堆的成绩单和证书,一言不发。他是如此的心累。那时的我理解不了他的良苦用心,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姐姐姐夫们、我的家是如此的需要我。我必须回去。

回乡后,一切都是高配,住家里唯一的单间,骑着村长送来的新摩托,每每吃饭的时候,连父亲都要等我落座后才动筷子。

工作呢,在老人们的观念里,好的学业就意味着丰厚的收入,什么工作是最“赚钱”的,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银行。于是,当县里招聘的时候,我理所当然的成了一名银行员工,建县以来学历最高的银行员工。

                二

我觉得我的头好重啊,剪了这么短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么重,我越发觉得自己的脖子纤细,撑不起这么重的头,也后悔剪去了长发,让这长长的脖颈无处躲藏。这一定会让我看起来越发的薄命相。

此刻,坐在我对面的他,头发精短干练,西装剪裁得体,暗粉色的小格子的衬衣更将他带回了青葱岁月。他本来就是这泥淖中的一朵莲。而我,只是幸运的拥有过。

我的父亲是入赘,母亲家族强大又富裕,只生了我这么一个闺女。于是,当同龄女子都过早的嫁人或是南下打工的时候,我完成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会计学业,成为了村里的“高材生”、“女状元”。

他回来后,村中的人无比看好这个婚姻,状元配“状元”,是天定的姻缘。我的母亲也格外的上心,一再让我积极主动,主动到我还没有过门,就成了他们家的使唤丫头。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割麦,冬天给果树剪枝。姐夫们都夸我能干贤惠,大姑姐们打消了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疑虑,两位老人逢人就说他们有福气。

我知道,我的婚事是稳固的了。因为他最听家里人的话。可是他从不知道,我手上的泡磨成了茧,抖着双手拨不准算盘上的珠子,常常要到后半夜才能完成当天的财务工作。

婚后的第二年,我已怀胎七个月的时候,天气特别炎热,地里的庄稼急需灌溉,公公打算要打一口井,县里来的工人找不到路,婆婆让我活动活动去村口接。当汩汩的井水喷涌而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两条裤腿也满是殷红。是天太热吗,我中暑了吧?晕厥前我清楚的听见几位大姑姐大呼小叫到:这胎要是保不住,下一胎可要容易生丫头……我常常怀疑我的姑姐们是神婆所化,她们说的话无一不应,这胎果然没了,下一胎果然是个女孩儿。

                  三

成为母亲的凤娴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村里的老人都说,她是做成了凤凰,高高在上了。生个女儿都这样,生个儿子还了得。我每次都是礼貌的走开,心里却这种没有尺度的关怀生了厌烦。

家里的氛围也越来越古怪,姐姐们常常聚在一起嘀咕,看见我过来就散开了。父亲和母亲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我的上升之路又迅速又平坦,在不同的县区之间调来调去,再有一年就能去市里了。想到能去市里,给我的彤彤更好的接受教育的机会,我如释重负,总算能弥补对她们母女的陪伴的缺失。

但是我和凤娴却开始了第一次争吵。导火索是一位新来的村官,恰好是小我几届的学妹,她需要完成一份论文,村长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了她。论文通过的那个年底,小学妹带了新年礼物来看凤娴和彤彤,离开后。凤娴就挑起了战火。待我从她的言语中理出头绪后,被气个半死。她一口咬定小学妹是我的仰慕者,甚至会成为她的替代者。证据就是我们往来的短信数量很多。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婚姻在那时已经是很脆弱的一根弦了。我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家里所有的密码都是彤彤的生日,你冷静下来,我给你充裕的时间,你光明正大的好好看看这些短信,哪里是你想的那样。

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门外,我的父母、我的岳母、我的姐姐姐夫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最后,是岳母穿过人群进来拽走了凤娴。

我很后悔将我所学的知识都化成了对她理论的利刃,伺候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她很辛苦的。

                  四

妈妈说我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话也要听。而我蠢的不止这一次,最后一次是我取走了他所有的钱,留给他的是调离前宴请挚交好友却无钱结账的尴尬。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每个头发丝都像针尖一样扎的我头疼。为了能留在他身边,我干尽了能干的农活,做尽了能做的蠢事,越想将他拉近反而推得越远。

那个小学妹确实不是我们婚姻的威胁,我们婚姻中最大的敌人是我的不安。公公率先在饭桌上当着一众亲朋的面表明了态度,他的儿子是众星捧月的人中龙凤,我的农村泼妇的耍闹行为若再不收敛,他便要找村里找单位领导去说道说道。

我说不上当时什么心情,有愤怒,十年的光景里无时无刻不在满足他们的要求,有谁过问我什么?有羞耻,但是我没有逃走,只是默默的呑嚼着白米饭,连带着泪水一同咽下去,但这些都抵不过不安,他已经连吵架都不同我吵了。

他去了市里,我因为学历的原因暂时还没有机会,需要在外县轮转一年,等我终于调到了市里,他又要去省里学习一年。这两年中,我们常常联系,却又好像没有说过任何话。他并没有疏远,是我自己望而却步。所以,当茹娟出现的时候,当她条分缕析的和我谈论我们的婚姻的时候,我反而到如释重负,把我捧在手心的人交给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应该是我能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五

茹娟是我的老同学,我的同乡,也是一位一直都没有婚配的老姑娘,在市里的科研所上班。我从不知道她在学生时代就对我如此仰望,也不知道她从我回乡就时刻关注着我的婚姻,更不知道我的姐姐们和她往来日益密切。我知道的只有一点,就是凤娴在我从省里结束学习后,铁了心的要离婚。

凤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没日没夜的闹,我多希望有人能帮我一起劝劝她,家里人吗?他们估计巴不得凤娴离开。岳母吗?她只会数落自己的女儿,从未真正的懂过她。至于其他人只能会让她更难堪。我希望我们能慢慢磨合,让时间消弭她的想法。然而,凤娴割腕了。也彻底割断了拴住我俩的红线。

我坐在对面看着她,我真的从未这样细细端详过她,更没有真正的认识过她。一个女子,为了走近她的爱人不惜失去自我,为了远离她的爱人不惜失去生命。她不是不爱我,她是不安,与其日日担心害怕失去我,还如不放手让他过上她认为的好日子。

好日子吗?茹娟婚后也生下了女儿,茹娟和我的几位姐姐上演过舌战群雄的大戏,几个回合之后,姐姐们彻底偃旗息鼓。家里的地分的分,租的租,没有了凤娴的土地,四季不再分明更不在再忙碌。而一心想要替换掉凤娴的父母和这土地一样,今天有事找大姐,明天有事找二姐,只是从不找我。

“凤娴?”她一直低着头,是不是也在整理过往的碎片。

“嗯?”她抬起了头,那眼里起过了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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