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号

妈是老大

八十岁了

活在我们的无比亲近

和小小厌烦中

小舅比妈还小八岁

却被悲伤的唢呐送到了

那个安静的长满蒿草的

老核桃树下

习惯了有小舅说理的日子

有了烦恼就拨通了小舅的电话

系统说您拨打的电话停机了

我想是小舅忘了交话费

就把心中的委屈压回去

让它耐心等待小舅开机

三两天过去了

心中的委屈都跑了一大半了

只是想找个亲人说说我的好

小舅还是停机

做了一辈子生意的小舅

不会穷到交不起话费

乐善好施的小舅

不会吝啬几十元上百元的话费

脾气倔强心直口快的小舅

却能耐心地听我唠叨一两个小时的小舅

该不会闻到我肚子里的火药味

故意不开机

我想到了小舅的羊肉馆里

舅妈的羊肉泡馍

小舅剥的大蒜和添加的香菜

我想到了小舅把他家自产的

一百元一斤的土蜂蜜

毫不吝惜地分给我们六七份

我的小女儿也有一份

因为她常挽着他的胳膊

把"舅爷"裹在一片欢笑中

想到了他从古书里搜来的仁义礼智信

想到了他执拗地要给他的

儿子孙子和曾孙分发他的积蓄

想到了他把衣兜里仅有的一百元

塞进伺候我妈的我的嫂子的手掌

我想到了他拎起二百斤的麻袋

像把几岁的我举过头顶一样轻自如

演武街道的小混混像老鼠躲猫一样

逃避他的眼神

还有那"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的好汉歌

我想到了他滔滔不绝的二十多年

和糖尿病脂肪肝脑梗心梗斗争的治病经验

和他登山减肥冬夏不辍的身影

和他鼓励我毛细血管堵塞

只要坚持喝醋就没事的乐观

我就是没想到

他磐石一样的身躯

轰然坍塌

短短几十天的病榻嘱托

定格成了最后的叮咛

如今最该想到的是他永久的停机

可我的大脑老被习惯牵着

顺着他的呼吸寻找

他老人家的足迹

我是没有勇气步入演武的街道

因为我怕在无人应答的木门上

反复敲打出小舅的空白

和我泪水淹泡过的记忆

如同那不争气的手指

把小舅的电话一直打成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