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腊月三十,大嫂为全家端上了丰盛的年夜饭。爸爸看见有他最爱吃的几个素菜,就提醒我的儿女把鸡肉、鸽子蛋、羊肉、牛肉等放得离他远点。大嫂伺候爸爸几十年了,明白他的意思,挑他平时最喜欢吃的几个素菜放在他的近处,把筷子也接到他颤抖的手上。
十几分钟过去了,爸爸捏着筷子,一嘴都没有吃。他的孙子孙女都劝他赶紧吃,吃完了,爷孙一同打扑克。“你爸咋没来?”他问我儿子。“他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你能把他推过来吗?”“他正在吸氧,刚睡着,让他多睡一会儿;开颅手术后要多休息,人多,吵闹多,对他不好。”我儿子顺便把我头部CT上的图像给我爸爸看了一下。他说:“知道了,你们先吃,我想抽根烟。”爸爸一连抽了两根烟,没有吃一口饭。
大嫂给爸爸说,她已经给我把饭菜准备好了,过一会儿端到我床头。爸爸知道是劝他吃饭,就拿起了筷子,但一嘴都没有吃。“我这旱烟、打火机都是我二儿子买的;布衫、裤子、电视都是他买的;常吃的药也是他买的……他现在能知道这些吗?”“爷爷,赶紧吃饭,过几天,我爸就知道了;他手术后四十六天才明白,现在出院才十多天,脑子反应慢。”我儿子说。
爸爸只顾抽烟,半个小时后,他说想到我家里一趟。嫂子怕他路上跌倒,让我的儿子扶着他过来。等我醒来,爸爸坐在我床头,双眼盯着氧气机,已经半个小时了;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抽一口烟。“过年了,你吃一口饭吧!”爸爸对我说。我妻子把大嫂端过来的菜放到我的炕头上,他只吃了半块馒头,我也只吃了半块馒头;我们都说过年的馒头蒸得最香。爸爸又把一个馒头分开,分别泡在两个碗里。他看我坚持吃完了半碗,自己也把剩下的半碗吃完。
他要回家睡觉,我的妻子和儿子送他。他夸赞我老婆今年的馒头香,是他吃过的最好的年夜饭;又说把我嫂子给他的年夜饭留给我吃,并提醒我儿子拍个我吃年夜饭的照片发给他看。
爸爸知道他在老家的日子不多了,看我一顿饭能吃一个馒头,就放心得离开了我的院子。他告诉我妻子说:“只要他好好活着,你有个伴,我就放心了!”
爸爸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问我一天能吃几个馒头。嫂子说我能吃四个,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妻子常烙饼子吃,说夏天饼子耐热,烙饼时间也快;但只要我在家,她就蒸一锅馒头,先在大门给爸爸泼散一个,再留上我吃。
农家乡俗是每年农历十月初十送寒衣,但我们张家没有这个风俗。爸爸去世后的第一个十月初十,我虽然住院,但在晚上执意给他送了上衣、裤子、鞋子、帽子和冥币。妻子知道后埋怨我怎么给他没有送馒头,我说没有买上像她过年时蒸的那样好的馒头。
妻子那里不舒服,就要我用水碗筷子送送爸爸,说是他在挂念我们。我给他在水碗里放点旱烟、白酒、蛋糕和水果,妻子提醒我一定要给他放点馒头。“旱烟、白酒、蛋糕和水果是嫂子经常给爸的。那馒头是他最后吃的最香的年夜饭,也是我们现在都好好活着的信息;他知道了,就不挂念你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