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之不易

儿子的卧室里挂了“道之不易”一幅字，她看了几天后在自己的卧室里写上了“到”之不易四个字挂上了。

她的家属楼距离幼儿园较远，孙女要上学前班了，当奶奶的她腿疼，只能坐公交。儿媳妇说：“妈，你晕车，腿也有点疼，坐出租车送吧！”“出租车太贵了，每天两个来回，花钱太多了，还是坐公交吧！”她六十多岁了，每送一次孙女，吐酸水、淌眼泪，吃的早饭都吐了。儿媳妇打电话问她和孩子怎么样，她说都很好。三言两语就挂机了，怕自己精神不好，儿媳又担心。她提前半小时吃晕车药，几天后，感觉胃不舒服。她曾经晕车一天，五六天睡床，是她老伴伺候她。她把电话打回了老家，只听到电话响，就是没人接。打到第三遍，她忽然明白老伴两年前就离她而去了，电话她没有舍得停机，在老家的箱子里。她掏出旧结婚证哭了半个小时后说：“咱孙女放学了，我要坐车接去。”她看见公交车，就吐；试着走了一里路，腿疼，走不动；看距离幼儿园放学时间近了，只得坐出租，路途不远，却把肚子里的饭食吐了一车座。接上孙女后，她攥住孩子胳膊对着塑料袋又吐。第二天还是这样，儿媳妇说，另请保姆吧！她说太贵了，要么她坐出租车送。儿媳妇同意了，多给了她些乘车钱。她觉得还是公交车便宜，就任然坐公交车把孙女送到学校，立即又坐公交车返回；一个小时后单个又坐公交车到学校再返回；再过一个小时后又空人往返。虽然孙女只接送一个来回，但她整天往返六个来回。四五天后，她终于不晕车了。告诉儿媳妇：“我用坐出租车的钱，通过反复坐公交，终于不用车了；万事想到难，做到更难！”

几个月后，她要回家给死去三年多的老公在坟前烧纸，烟雾缭绕中她说得最多的是做“到”不容易。“咱们在医院走廊坐着，孙子还没有生下；你到卫生间偷吃了烟，医院罚款三百。孙子上小学时第一篇作文只写了一句话，说他最不喜欢抽烟的爷爷。你下决心戒烟，用嗑瓜子代替抽烟，嘴皮起泡了；用嗑麻子代替，胃病犯了；用喝茶代替，睡不着觉了；用闲聊代替，找不见一个听闲话的朋友；学写毛笔字，你腿软不能站得太久；看电视和文章，你眼睛花……绞尽脑汁戒烟几个月后，失败了。孙女生下来了，你在客厅偷吃了半根烟，儿媳妇在她的房子里嗅到烟味，咳嗽了一个多小时，她眼泪都淌下了；孙子书包没放下，就说爷爷抽烟了；你羞愧难当，自抽了几巴掌，儿媳妇说她没有嗅到烟味，你知道这是给你脸面，把打火机和旱烟都扔到垃圾桶里。晚上趁我们睡着了，你又偷偷地从垃圾桶里翻出了旱烟和打火机，抽了不到一根，和咱们睡一个床上的孙子咳嗽了；没有关门的儿媳也咳嗽了；儿子说爸爸已经戒烟了，可能是感冒了；你下定决心跟从开货车的儿子回老家了……我一个人既要伺候坐月子的儿媳妇还要照看未满月孙女，也要送上小学的孙子，实在顾不过来。你答应我马上来城里，当天晚上就和老家的朋友聚集，说是最后一次抽烟，也少喝一两口酒；因为你心脑血管不好，在我们监视下戒酒三年，你那天可能是心情不好喝了半瓶子酒，急症发做了，未能快速抢救，永远离开了我们……地里全是荒草，院子里的矮蒿高过了院墙，太阳照在你我常睡的床上，你亲手写的戒烟戒酒几个字还在炕上……我一个人凝视了半天，补写了做’到’难三个字，这幅你和我随手画的毛笔字烧在你的坟头上。你先安息吧，我历经千难万阻，终于过了晕车这一关，一定带好咱们的孙子孙女……”

她的孙子今年上七年级了，儿媳妇给他辅导语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鲁迅为什么要写“长妈妈讲的故事”，年轻老师说不清，让孩子问家长。儿媳妇在浏览器上搜了很多讲解视频，总觉得那么多老师分析得不一样。“妈妈，你上了初中的，六七十年代的中学生可厉害呢！你给你孙子讲这篇课文吧……我看鲁迅应该分开写两篇文章，《百草园》一篇，《三味书屋》一篇！”儿媳妇说。“长妈妈是鲁迅小时候的家里女工，经常给鲁迅讲故事。她疼爱鲁迅，鲁迅把她称呼妈妈。妈妈害怕鲁迅这个儿子在百草园里贪玩，出个差错；就把美女蛇的故事讲给他听。女工妈妈没念书，只能讲这样的故事疼爱鲁迅……鲁迅贪玩多思，飞蜈蚣、美女蛇、赤练蛇、老和尚那样的高僧都没有见。在大人心目中这么可怕应该远离的百草园，鲁迅都听得害怕了，但他没有忍受住，照样在百草园里玩了，结果什么也没有。这正好从另一个方面写了孩童鲁迅贪恋百草园，成人厌弃、躲避的百草园小孩子却舍不得，这不正好从另一个角度强调百草园是鲁迅的乐园吗？怎么能随便去了呢？”“妈妈说得好！”儿媳妇说。“我奶奶比你讲得好！”孙子说。“长妈妈讲的故事不敢去掉，题目里的’从……到’两个字更不敢去掉。”“为什么？”儿媳妇和孙子不约而同，一齐问到。“百草园写孩童独有的快乐，三味书屋写长大了一点的孩子应该必须有的学习生活。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好学是长大后有所成就必经之路。明知要收敛贪玩，好好学习，积极向上，但要做到位太难了。三味书屋后边也有一个园子，读书的孩子们课间往园子里跑得多，玩得时间久，只不过是害怕先生，不敢太多太久。鲁迅在这篇文章里既有对童年往事的回忆，也有看重一条道路，改变嗜好，把这条正道走’到’位更不容易的暗示！我们老两口戒酒、戒烟、戒晕车也是很难到位，我算是不晕车了，但是你爷提前走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孩童到学生都不容易，这’从’和’到’两个字千万不能去掉！”儿媳妇和孙子静默了一会儿都给她老人鼓掌了。

“妈妈，你这好好休息吧！你孙子上的小学离咱们家属楼近，不用你管；你孙女她外婆今年也闲了些，她来送你孙女。你多休息，我爸爸已经走了，你什么都别想，岁数大了，万事都要糊涂。”儿媳妇劝她。“唉！由糊涂到聪明难，由聪明到糊涂更难，我们老两口到另一个世界，可能还不会糊涂……’到’——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