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奶奶

原以为奶奶

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和门僮一样的两棵松树

守候在门前的岔道口

寿比南山

没料想2000年的一场风

把她卷进了深深的黄土地

门僮一样的松树四季苍翠

石头一样会说话的奶奶

已经不会说疼痛二十个春秋了

每年清明我用白酒旱烟

这是她生前的嗜好

以祖孙特有的嘻嘻哈哈祭奠

渴望坟头随风摇曳的某一根草

或者坟顶树桠上的某一只鸟

突然有个灵异的表白

可每一根枯草哑然

每一只倦鸟木然

哑然木然成无奈的普通

父亲是抱养的

未曾生育的奶奶

以奶养四代人的巨功

在我面前炫耀

四爷

父亲

我们兄妹

我们兄妹的孩子

我知道没生养的女人乳房的干瘪

但奶奶干瘪的乳房里装满了偌大的慈祥

每当看见麦收后平躺的田野

才知道这一茬一茬的庄稼

躺在这片温床上该有多么舒心

我便把奶奶的胸膛和这田野

从心底里做了无缝对接

后来知道奶奶

还奶养过她的侄子侄女

侄子侄女的孩子们

邻居的孩子

以及邻居孩子的孩子们

她胸膛的这片田野已经没有际崖了

奶奶骄傲

她是新中国第一代接生婆

数不清的生死较量

最后以母子平安告捷

土炕就是产床

没有一支药

没有一把手术刀

赤手空拳的奶奶

以零失误

百分之百成功

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划上句号

是运气好还是神话

我不敢相信

但乡民的口碑

使我不得不相信

奶奶创造了神话

在为奶奶做最后送别的仪式上

有我不认识的母子

鹤发苍颜

说是奶奶把他们从鬼门关

抢回人间

是奶奶用一双巧手

让别人把我的门庭写满了感念

她那一双小脚

每跨进一孔撕心裂肺的窑洞

就有新生命的啼哭伴着舒心而疲惫的微笑

她的脚印永远沾着阳光雨露。

奶奶的棺椁上

盖着一面鲜艳的党旗

照亮了所有送行者的眼睛

乡党委用忠诚的共产党员

无私无畏的女战士盖棺定论

忠诚

我们能从她每一次党员会里从不缺席

能从每一次党费足额超额交纳中感知

从她对我的万般嘱咐中

从她知道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喜悦中

从她逢入就夸家里有了新党员中

从她歌颂党和毛主席的歌谣中

从她把七月一日看得比自己生日还金贵中

我们深刻体会到普通的小草对信仰的执著

无私无畏

是因为奶奶和刘胡兰有相仿的年纪

和刘胡兰一样生的伟大

她保管着当地所有党员的所有资料

尽管她没认几个字

但她知道这些文字比金子都珍贵

白色恐怖的阴云笼罩村庄的时刻

奶奶将整箱整箱档案填进枯井

灌水填土

一段红色风暴查无实证

奶奶的风雨辉煌也随之销声匿迹

当解放后荣光和厚遇青睐时

奶奶藏在了荣光的背后

提及冒死送信

冒死营救

奶奶总说冒死在那个年代是家常便饭

冒死的不光是她一个人

十岁入党的奶奶

用二十五年冒死的经历

谱写了一曲无私无畏的赞歌

奶奶的逝去

留下了平凡与伟大的合唱

在每年母亲节的祝福中

老实巴交的父亲很少表达

对他不同寻常的母亲的敬仰

只是默默凝视奶奶的坟头好久好久

我以家族中唯一吃国家饭

唯一一位共产党员

皈依奶奶的信仰

传承奶奶的烛光

把善良和慈祥

正义和坚强

延伸成根的触觉

伸入黄土中奶奶

紫色的魂灵

但愿我的坚守

能成为一束

照耀奶奶心头的明月的亮光

圣洁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