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著名散文家李一鸣老师散文代表作《听听那街声》有感,并后附李一鸣老师经典散文《听听那街声》,以飨读者。
如果世界悄然没有声音,那我们的灵魂要归往何处?
或许有人会说,大地沉寂时,心灵会逐渐安稳。可是,长时间的静谧,人世间就会缺少五彩斑斓的生活气息,缺少喜怒哀乐的绚丽色彩,从历史的角度看,活在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我们就只会看见地上的小蚂蚁,而看不到社会进步的大车轮。
读了李一鸣老师的《听听那街声》,对声音的感受更加深刻了。透过《听听那街声》,我们仿佛看到一副展开的市井水墨画,作者运用《清明上河图》中大手笔与精细手笔结合的手法,加上散点透视组织画面,使这一幅画苍凉而悲壮。
以纵向时光为背景,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好像一幕市井话剧的序幕徐徐拉开,你在台上长袖善舞尽力表演,我在台下默默欣赏,剧终之后,我没有鼓掌,站起来,踽踽而去,心中充满沉重和无奈。
文章开头从一声高亢的“拿剪子来······磨菜刀······”把时间拉回到了七十年代初期,那时,人们的生活跟水一样缓缓流淌,慵懒而艰难。北方的小镇,清晨,朝阳初升,一声接一声的钟声响起,惊醒了人们的美梦,把人们从沉睡中唤醒,锅碗瓢盆、袅袅炊烟,催促人们迈开了日出而作的脚步。
虽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灾难还会时不时地降临到人们身上,就像讨饭的老宝。老宝小时候在家里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可是不幸接踵而来,先是爸爸在打井时,井架倒塌被砸死,接着,妈妈经受不住打击,疯了,不知去了哪里?没有双腿的老宝只能沿街乞讨,那一声声凄厉的“大娘婶子们,行行好······”的声音在街道上空不时漂浮,像是挣脱不出铁链桎梏的悲鸣,这悲鸣像利剑一样直击人们的心灵、直刺人们对生命至上的信仰崇拜。有人曾经说过,人生于世,怎样活都是一场人生,但是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一出生就成了祭奠的贡品,根本无法在生存的道路上看到希冀的曙光。就像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所说的那样:“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都是稍纵即逝,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候,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史铁生看到了生命的实质,老宝呢?他每一步每一步都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有天晚上,他睡觉的麦秸堆失火,就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他一定在火光中看到了他父亲慈祥召唤他的身影,他终于可以去见他的亲人了,他奔赴着在那里找到了温暖。
当然,伴随悲鸣的另一面,还有欢乐的存在。
当上午换豆腐的老三“梆梆梆梆”的声音想起的时候,欢乐便接踵而至。老三去小满娘家里拿粮食,这空档,“我哥哥”实在馋豆腐了,只见他飞快地跑过去,用两只黑乎乎的手抓着两把豆腐就跑,然后被家门口的石头墩子绊倒,哥哥就把沾了泥屑的豆腐表皮啃去,三口两口吞下豆腐,再舔舔嘴角的豆腐沫。现在想起那画面犹让人忍俊不禁,很好奇现在这位小哥哥不知怎么样了呢?如果看到这段文字,他会不会两颊绯红,然后不好意思地开怀大笑?还有那位小满,无缘无故当了替罪羊,被妈妈关了禁闭,小哥哥送给小满一把桑葚算是赔礼道歉,如今,两人若是在街头相遇,该是怎样欢快拥抱的场面?会不会成为街道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呢?
黄昏到了,瞎子师徒的二胡拉响,凄凄清清的声音随风弥漫,仿佛秦汉乱离时的四面楚歌,也仿佛那舞剑的虞姬,歌一遍泣一遍,舞一遍泣一遍,身边的乌江也一起哀声呜咽。很多人不喜欢黄昏这个时段,因为,夕阳西下,空气中似乎充斥着英雄末路的悲凉气息,直到夜幕降临,街声慢慢消散,大地归于沉寂,生活归于憩息,人心才慢慢趋于平静。这时候,窗外的风吹着树枝“嚓嚓”作响,远处隐隐有轻微的哭泣声,猫爬上屋顶,“喵”的一声划过暗夜,北方小镇的一天就这样谢幕了。
虽然街声在暗夜中消失了,无影无踪,可是《听听那街声》之后,却让我们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浓浓的生活气息,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就是这人世间的油盐酱醋、吃喝拉撒,而生活本质的表象就是跟生存如影随形的那街声。在这里,李一鸣老师以细腻的笔触用众生相的声音给读者展示了那个年代大时代背景下的市井生活,绘制了一副以小见大的市井历史画面。
从《听听那街声》的开头来看,也是后续的一大伏笔,“我正坐在导师的客厅,两人轻声交谈着博士论文写作的一些事情”,和下面整体文章的时代背景进行了呼应,从那个年代小镇出来的人已经是博士,作者的命运和小镇的命运休戚相关,时代变迁,小镇的街声也应该今非昔比了。
我想,《听听那街声》真正让人思考的地方,就是生存命运的问题。混合成街声中的每一个声音背后都是不同个体的命运,虽然人境遇的不同构成了世界的千姿百态,但如果要从街声中寻找命运答案的话,我们看到命运显示了它不公平的一面,比如老宝,但是这是自然给予的苦难,谁也无法逃避。这就给我们的人生出了一个大难题,当我们面对不公平的命运时,我们该如何去和命运抗争?
我在此文的开头也写到,如果《听听那街声》是一幕剧的话,看完后我的心情稍感沉重。因为,回忆过往时代对经历苦难的人来说是一种煎熬,但是如果我们能从煎熬中领悟些什么的话,那对我们将是一个巨大的提升,所以,生命需要在煎熬中历练升华。
还是以平常心看待过往吧,也以平常心回忆那街声,毕竟我们的童年由于生在那个时代而在生存中挣扎过,历尽磨难才成长变成了现在的观众,我们应该尽情地拍手喝彩,因为,那是我们从来没有进行彩排过的本色演出,而我们,也是剧中永远无法替代的领衔主演。
附李一鸣老师经典散文:
《听听那街声》
李一鸣
正午时分,我正坐在导师的客厅,两人轻声交谈着博士论文写作的一些事情。外面起风了,天地间一片昏暗。对面的家具影影绰绰,房间里变得朦胧迷离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我和导师都不说话,陷入喧闹中的静谧里。蓦的,一声高亢的喊声袭入耳鼓:“拿剪子来——磨菜刀——啊……”,这一声呼喊平地而起,异样突兀,顿时纷繁喧嚣的市声、呼啸的风声、扑簌的树声仿佛一下子归于沉寂,世界上只有这喊声凸显着,那样的原始、高拔、苍凉、孤独、悠长,恍惚中,我似乎又坐回故乡老屋的灶台旁,聆听来自街上的杂声。
睡意朦胧中,生产队的钟声就敲破早晨的浓雾。铛…,铛…,铛…,这一声又一声厚重、沉着的钟声是第三生产小队的,敲钟人好像专为听那钟声的余响,“铛”的一声之后,等那余音就要散尽,后一声“铛”才缓缓跟上。这钟声总让我想起那个一天都睡不醒的汉子,嘴角叼着一枚纸条卷成的旱烟,狠狠吸一口,烟雾徐徐溶进清晨凛冽的风中,三队队长半闭着眼,歪着脑袋,一手插进棉裤腰里,一手拉动着钟绳。紧接着,就像踩着三队钟声的尾巴,“嚓嚓嚓嚓嚓嚓嚓”的钟声响起来,这钟声干裂细碎,连续不停,仿佛一个感冒患者的咳嗽,不由使人想起一下一下不断击打着枯树的啄木鸟。六小队的钟声,就像精瘦短小的队长走过来又踱过去的闲不住的脚步。三队、六队的钟声响过之后,小学的钟声便登场了。“铛铛铛—铛,铛铛铛—铛”,三短一长,和着鲜明的节奏,教音乐的女校长分明是在敲着一首乐曲,呼唤她的学生踏着旋律走向课堂。“又叫晚了,你咋又叫晚了!”光头的哥哥皱着眉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爬起来,冲出房门,布满青一块紫一块补丁的裤子眨眼间消失在影壁墙角。很快,各队的钟声次第响起,街上人声鼎沸起来 。木门的咣铛声,栅栏的吱钮声,男人高高的咳嗽声,沉闷的吐痰声,女人的说笑声,相互的吆喝声、应答声,套车的轰隆声,老牛沉稳的哞哞声,驴子撒欢的咴啊咴啊的叫声,不知谁开了句玩笑,突然爆发的一阵大笑炸响在老街的上空。这是早上出工了。
街上大约热闹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然后静下来。隐隐约约的,“梆梆梆梆”,空洞而又硬实的梆子声由远而近、由轻及重,一路传过来。这是换豆腐的来了。换豆腐的老三,戴个黑毡帽,上身穿一件总是很干净的薄棉袄,脖子和胸膛半露着,尽管时令已是深冬,可他头上却一直冒着热气。他厚厚的嘴唇总是咧着,露出白白的牙齿。那牙齿像是用刀子切割的小豆腐块,整整齐齐的排着。每天上午,车子经过我家的柴门,到达西边第一根胡同时,梆子就三声三声的连敲九下,这时就听见小满家那厚重的大铁门咣铛两声,然后是小满娘柔声柔气的说话:“老三唉,俺换块豆腐,俺身子弱搬不动粮食,你来家里称吧!”老三忙不迭的应声道:“好、好,这就来”,此后再也没有了声响,而豆腐车就停在小满家门口。我哥哥有一次实在馋不过 ,飞快冲过去,一下子掀开盖豆腐的笼布,伸出两只黑乎乎的手,抓起两把豆腐就往回跑。没想到在钻我家门口时,被压柴门的大石头绊了一跤 ,两手扑到地上,豆腐粘满泥屑。他就躺在那里,用牙把脏了的表皮啃掉,张开大嘴,几口就把豆腐吞了下去。然后,伸出舌头把嘴角的豆腐沫舔了好几遍,猫腰躲到猪圈藏了起来。那天下午,我再喊小满玩时,小满已被他娘锁在小屋里。后来,哥哥把他从小叔桑树上摘的葚子给小满送去一把,小满的嘴竟黑了好几天。
中午的时候,随着许多大门“咣当咣当”的关门声,街上传来空空的砸击牛骨头的声音,中间伴着一声声凄厉的高唱:“婶子大娘们啊,剩饭剩干粮,可怜可怜,俺这受苦的人”,无腿的老宝坐在一个带轮子的小平板上,身子一扭一扭,那平板一寸寸的行走。那年打井时,井架突然塌倒,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老宝的爹爹没出一声,就扑倒在地,全身其他地方不见一处伤痕,砸扁的脑袋流了一地红红的血和白白的脑浆。老宝娘从此中了魔症一样,出出进进不说一句话,不久就不见了。只剩下老宝白天要饭,晚上就宿在队场的秫秸垛。我上初中那年秋天,队场失火,所有的秫秸垛、麦穰垛一夜之间都烧了,阔大的场地上只剩下几堆黑灰,从此再也听不到老宝的叫唱……
黄昏的红光照透村头,西湾旁的树像着了火,旁边的碾房边,瞎子师徒拉的二胡那悠扬的曲子声就升起来。碾房里碾米的人们推着磨,躬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步,一圈一圈机械地走,地下的尘土味升腾弥漫,扑扑的脚步声就像棍子砸在棉花堆上,闷闷沉沉的。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凉凉的泼在瞎子师徒二人身上,二胡那黑亮的剪影鲜明的独立出来。西湾的水像老牛喘气一般晃荡着,音乐的旋律暗哑而凄怆,墙角传出一阵阵的啜泣,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就踏着月光,和着两旁土坯墙上一上一下蹦蹦跳跳的影子跑回家去。
躺在土炕上,紧紧抓着被子,瞪着暗黑的屋梁,听着妈妈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街上传来隆隆的牛车声,那一定是赶脚的人在连夜赶路。风呼呼穿越我家的屋顶,窗纸上枯树正一起弯腰倒向同一个方向。“咔嚓”一声,是谁家的树枝断了,一只猫敏捷的跃上墙头,攀上屋顶……
北方中国的乡村,沉浸在浩浩的呼吸中……
时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