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飞

长廊两侧坐满了等待化疗的病人，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女说：“这是一个魔，不看老小，从一岁到一百岁，逮着谁就是谁！”

父亲应了声，又继续看他的京剧戏本。

“有好吃的就给他多做一些，有好玩的地方就领着去看一看。”两个月之前，我将切片报告单送给主治医生时医生在我耳边的低语，于我而言，无异于地狱寄来的判词。

眼眶噙着的泪水透露了一切。父亲心中明镜似的，任由我办理入院手续。然后，我每天陪着父亲在住院部以及各科室“走马灯”。

三个月？掐指一算，父亲留给我的最后时光只有一周时间了，我的心情压抑到极点。

估算还需一个多小时才能排到号，我独自踱出大楼的后门，期待柳絮下的春风安抚伤感的情绪。

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从花坛中闪过。追逐的前方，一只蝴蝶翻飞着，逗引着女孩。

随着蝴蝶轻盈的翔姿，女孩不是在跑，是在“飞”！

月季花上，蝴蝶稍作停留，便翻动翅膀，将女孩带到水池旁。

水池里，几尾鲤鱼悬在水中，点缀着水面倒映的白云。

女孩猫一样守在池边，候着藏身藕叶中的蝴蝶。

会不会落水呀？父亲患病后，我凡事会考虑最坏的结果。

近前几步，我问：“看啥呢？”“蝴蝶，它躲起来了。”小女孩仰起头。

她面色皎白、清亮，一袭碎花长裙，下摆是葱绿色流苏；甩动的发梢上，也扎着一只蝴蝶结。

“妈妈呢？”

女孩手指远处：“在那儿。”

百十米处，一个女人斜倚栏杆，低头寻思着什么。

“蝴蝶不肯出来，可能睡着了。”女孩有些饶舌，说着不清不楚的话。

我担心女孩落水，就说：“找妈妈去吧。”

“不，我要等它睡醒。”

“那我喊你妈妈过来？”“不要，妈妈说要自个儿静一静。”

估摸着快轮到父亲做化疗了，可眼前的小女孩依旧蹲在池边，执著地做蝴蝶的守梦人。

我走向女孩的母亲：“三四岁的小孩，正是乱跑的时候，水边上多危险啊。”

这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被我抢白一句，她红晕漫上脸颊：“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我正准备离开，水池边传来女孩惊恐的声音：“蝴蝶、蝴蝶！”

我先她母亲到达水池边。原来，蝴蝶跌落水面，被一群小鱼追逐着逃命。小女孩哭成泪人儿，指着水面：“快救救它！”

我俯身捞起蝴蝶，女孩张开小手，轻轻地接了过去。她还撅起小嘴，轻轻地吹着气，仿佛要唤醒已经消逝的生命。

“妈妈，你让它醒来！”

妈妈一定是做不到，她背过身，悄悄地擦着泪。

女孩一手托着蝴蝶，一手摇动妈妈的衣服：“妈妈呀，它的梦还没有做完！”

妈妈被女孩拽下身子，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你把蝴蝶给叔叔，我有办法让它活转过来。”我不忍心女孩缠着她弱不禁风的妈妈。

妈妈解开女孩头上的蝴蝶结，将女孩掌心上的小蝴蝶细细包好，递给我：“我在九楼住院。”

女孩完全相信了我的话。她仰着头，巴望着：“叔叔，我天天会为它祈祷！”

如医生所言，不久后，父亲永远走了。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我忽然想起那个小小的承诺，就将风干的蝴蝶装进万花筒，匆匆赶回了医院。

九楼服务台，大家都说没有我要找的病人。当我提到她有一个四岁小女儿时，护士才明白过来：“昨天刚走，多漂亮的小女孩呀，可惜了！”

“啊，女孩是病人？”

“是啊，多乖巧的女孩呀，跟蝴蝶似的，整天飞过来、飞过去……”

水池边，我把万花筒和一段红绸子交给池边发呆的女人。

她嘴唇颤动着：“谢谢您还记得这件事。”

我不该认为她是一个饶舌的女孩，我也不该怪罪一个悲伤的母亲。愧疚之中，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说：“想孩子的时候，您看一看万花筒，她是里面最美的那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