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外婆家天井里的栀子树是小姨娘打柴草移栽下山的，当年也就筷子长的一小节，几年后就拥有八仙桌大小的阴凉。

每年第一声春雷响过，小姨娘就守着那棵栀子树，不许别人靠近。

花开时节，引得四乡八邻的女将（江苏茅山一带“老婆”的俗称）上街总要绕道村头，给小姨娘堆上笑脸、赔上好话，讨要一朵插在发髻。待小酒窝里溢满笑意，小姨娘自会倒下竹篮里的碎布头，拿出剪刀，从繁花中比量着，剪下花瓣拢成一堆、下摆尚绿的一朵，偶尔还会搭上一只心爱的小发卡。跟外婆家有世仇的黄家女将也闻香而来。自然，她更少不了夸上几句，什么漂亮啦、聪明啦，只要是好词儿，用上一准儿没错，如果再说上“一定嫁个好人家”之类的，说不定能两只耳朵各插一枝呢。

小姨娘属牛，大我一岁，而且还是同班同桌，成绩一般，但期末考试成绩总能高我几分，这样就有了教训人的资格：上课再调皮捣蛋我就告诉二姐！

小姨娘有五个姐姐，这里说的二姐就是我妈妈。

印象中，牡丹花趋浓、玫瑰花偏腻、水仙花孤傲……栀子花却沉静如水、幽香致远！素水一碗，花骨朵就在你睡梦中静静地绽放，把香味弥散木床的四周，和着洒进窗棂的春光，一起将你唤醒；栀子花也喜欢小姨娘的长发，插在发间，它也一路摇啊摇的，摇开了每一叶花瓣儿，隔着一片稻田也能闻到香味。

四姨娘结婚时，小姨娘挑选了一束栀子花；五姨娘结婚时，小姨娘也献上了一束栀子花。直到一天，小姨娘又挑选了一束栀子花，在花瓶里养着，养到半夜，她把鲜花送给了自己：抱着一束栀子花，跟黄家大小子私奔了！

天就是这样塌下来的。天未放亮，以外婆为首，领着一帮戴过小姨娘栀子花的女儿们打将过去、登门问罪……

又二十多年，外婆在去年深春无疾而终。奔丧回家，我看到小姨娘抱着自己的外孙，和姨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在栀子花前追忆着外婆的音容笑貌，细数着各自散发着青草味的日子，也谈论着儿孙的将来。

垂泪听着、听着，我眼前幻化出一树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