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从墩头前往普陀客运站,路过接待禅寺,正赶得上11点的斋饭。遂欣然往之。
今日万里无云,光线疏朗,大地开阔,无论人心中是多么的焦虑,有多少的烦忧,在这日光的安抚下,都被挤兑到边缘角角,不再占据心的主导地位,因为阳光是这样的温暖啊,未来又是这样的明媚,这些烦遭乱在博大宽宏的照耀下都自觉小家子气,面目可憎而羞于见人矣。
由于寺庙的门卫大爷叮嘱我十一点差五分的时候就要来吃饭啦,果不其然,11点未到,饭堂里就已七七八八坐了大半的人,我站在坐满的桌子中间踌躇不到几秒,就听见预料中的热情招呼:"小娘,给壁卒呐"。(小姑娘坐这里)
我顺势坐下,扫了几眼桌上的菜,七菜一汤,均匀摆放在木桌的转盘上。我的视线被正中央的饺子所俘获,胖乎乎,白滚滚,圆溜溜的,静静躺在汤里。
另有茄子烀年糕条,雪菜笋丝,豆泡炒青菜,土豆炒炖海带结,清炒花菜,酱烧豆干花生,和一大碗汤。
默认规则是凑足一桌十人可开饭,左边大爷寻思,估摸是凑不齐人了,于是率先拿起筷子打响午餐第一枪,喝令饺子改换阵地进入腹地,在座各位食客不甘示弱,追击而上,你夹我勺,很快到我,惊疑居然还余五团落网之饺,幸甚,原是前辈们手下留情,每人只歼灭一饺。我筷勺齐上,左手舀汤,右手夹饺,毫不客气地俘虏了三只进入我的小汤碗,立马张开饥盆饿口,磨牙霍霍向素饺。
馅儿由香菇粒,香干粒,笋丁组成,另有绿色的点缀,似是切细碎的青菜。清爽腴香,另辅以饺子原汤,取其蔬笋香,及面食在煮制过程中淀粉和蛋白质溶解在汤中所形成的特有风味,俗称面汤味儿,不带一点油的荤腥,一口饺子一口汤,顷刻三饺下肚,意犹未尽,真真是熨帖。
我国的饺子历史悠久,关于素馅饺子可考证的最早文字记载来源于宋人笔记。《山家清供》中记载了一种以竹笋和蕨菜为馅料的素馅馄饨——“采笋、蕨嫩者,各用汤焯。以酱、香料、油和匀,作馄饨供” 。春天的时令鲜货,带着一整个隆冬的积累,想必其味之鲜美滋嫩,一定鲜掉舌头。
宋代的馄饨除日常饮食外还有药用价值,李石的《续博物志》中提到了一种以艾草为馅的馄饨,具有驱鬼镇邪之功效:“新生艾,做干菜炒,作馄饨,吞三五枚,以饭压之,良。疗一切鬼气”。艾草做的馄饨,想必滋味不会太美妙。除此之外,宋代方志《会稽志》中提到了一种玉芝馄饨,“炊熟吞之,日三枚,可以辟谷,令人精神旺而力不衰,盖仙药也”,从记载来看已全然是一种可以补精气的药物了。
关于其中的药用做法,我怀疑发源于东汉张仲景的首创,在面皮里包上药物以避免病人因药苦而产生抵制心理。
宋人笔记中的用词虽是“馄饨”,但宋代也称其为“角子”或“角儿”,《东京梦华录》中就曾提到位于朱雀门的“水晶角儿”、“煎角子”和其他各色街边美食,是现代饺子的前身。
我一直认为,素馅饺子做得好,滋味胜过肉馅饺子,但至少要有一味提供鲜味来源的食材。而香菇中含有丰富的谷氨酸和核苷酸,在神秘又奥妙的微观国度里兢兢业业行使它们的“职权”,赋予宏观世界里的我们一场味觉的盛宴。
今日菜色偏咸,吃饭中途总听得阿姨们时不时的点评:"诶嘛"(太咸了)
确实,浙江菜系海鲜为主,烹饪以清淡为要,力图不损其鲜,凸显其原汁原味,注重食材本味,调料的存在感要低,这也影响到浙菜中蔬菜的做法,少盐少油要清淡。
尽管如此,仍不影响我的好胃口,油泡青菜,是接待禅寺的常驻嘉宾了,我吃过四次,三次里它的身影,其貌不扬,朴素无比,但入口方知其内在隽永,不知饭堂师傅如何做得,家中炒时蔬非大油或荤油不可得其味美,但这小碟青菜并无丝毫油水,只青菜本味的清新爽口,添了少许香油,齿颊留着些微的香,若隐若现,似有若无,让人疑心起它是否参与其中。
都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对于食材味美的追求可能还得回归食材的本真。
虽说大繁至简,但这碗汤,着实是减得过分了,仿似盛了一碗白水,以至于隐身在我的视线里,几尽饭毕,我才注意到它还是有内容的,几粒碎豆腐,三四条金针菇,汤水入口是纯粹的蔬菜清香,没有一丝油气的干扰,清新爽口舒适。
陆陆续续,将吃空的碗筷勺放进洗碗池,大家离开了饭堂。我扫了8块钱至墙上的收款码。出门前,我看见有一桌菜色完整,饺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鼓胀白胖,秀色可餐,引人垂涎欲滴。视线流连几转,我还是跨过门槛,走进了阳光里。
饱肚,于我有两种表现形式。一是整个人直愣愣地挺着,难以蹲坐;另一种则如现在一般,肚子沉甸甸地鼓着、坠着,得手扶门墙踽踽而行,很不得体。
但阳光是这样温暖啊,直暖到人心里去,透过绵密的衣裳将心翻过来转过去,又颠几颠,将所有阴霾都驱逐赶尽,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没有什么不可以包容。
火红的枫叶,明黄的院墙,碧绿的爬藤,冬日里的阳光与夏日的热烈还是有所区别,它与喧嚣,热浪,激情无关,空气里还是泛着冰凌凌的冷意,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冷酷密布,是另一个世界。它是暖阳,打开人们为抵御寒冷而紧缩的肌肉,照射身体每一个瑟缩的骨缝。
不知何故,这样明媚的冬日天气总让我联想到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样缱绻的情感,像是一起携手走过漫长余生,无论曾有过多少的激荡,都回归最初的那一刻。数学证明里有一个叫自然归纳法的演绎推理,证明起始条件下的命题成立,再证明任意中间条件下的命题也成立,于是得证。我们始于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后,以后也会历经无数这样的午后,得证永恒。
鲁迅先生也感受到过这种阳光中飞舞的微尘般朴素宁静的爱:
“阳光从树叶间洒落,尘埃在光中跳跃,像是生命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