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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景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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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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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殇

二其营子那座精美的石雕小庙及其垣墙彻底拆除了,只剩下那棵大榆树还有挂着钟的那株半枯的老树。二其营子人把这个旧址还叫小庙,一早一晚依然往这儿聚,没事闲侃。

小庙的钟天天敲响,通知开会、招呼出工。

挂钟的老树快要死了。连年干旱,水位下降,别处的许多大树也日渐衰老,树尖上挺着枯枝,一根一根指着干热无云的天空,像控诉,像乞求,看着让人心里难受。干脆把它们伐掉,破成木材,盖房子、打家具用。小庙大树还是那么威势:粗大的身躯柱着地,擎着天;蓊蓊鬱鬱的巨冠,在炎炎烈日之下,像垂天之云,遮出一大片清凉。

这棵最老、最大树,它的生命为什么如此顽强?虽然说法纷纭,最终还都觉得跟与小庙有关,说它有灵气。

据老人讲,土改前上营子喇嘛庙还没拆的时候,营子前这条大道从西头到东河套全被大树罩着,有叶的时候几乎不露天,在路上走,鸟鸣不绝于耳,就数小庙大树鸣声最密。到我小的时候,别的大树已所剩无几,还枝枯叶少,老态龙钟,小庙大树是唯一的鸟的天堂。最热闹是春夏之交,各种鸟比赛似的在上面叫。知道名的有噪伙、布谷、啄木鸟、画眉、黄鹂、蓝靛壳、夜猫子、胡不拉、长尾巴联,高处的健雁子、喜鹊、雀鹰子,低处的家雀子、沙溜叶,还有很多道不出名来。这些鸟多非本树居民,它们的关系也不融洽。雀鹰是食鸟的,它往树上一落,那些小鸟纷纷叫喊着逃命;健雁子不会做巢,动不动就为争巢跟喜鹊打得羽毛乱飞,败阵的喜鹊站别的枝上“喳——喳——喳——”地抗议。即便如此,大家也总要在这里拥挤。其实河套的大树林子,还有狼山的杂树林都离此不远,它们大可以疏散一下。

从狼山或者麒麟山顶上看,小庙大树,黑森森矗立在满村绿树的中央,那气势威风凛凛,如军营里的大纛,统领一村蓬勃兴旺之气,那就是二其营子风水和正气的表征!

后来,营子里房子越来越多,树越来越少,气候越来越干旱,东河沟都快没水了。小庙大树终于抗不过大环境的持续恶化,显出了衰落的征候,常有焦干的树枝断落下来。高处的枯枝也多了,有的还很粗大,举在那里,像绾起袖子的胳膊。刮风时跟别的枝互相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喜鹊巢只剩了两个,鸟的数量和种类都不如从前那么多,有人认为它就是太老了。

1971年,生产队决定把它伐掉,我参加了那次伐树。

大树长得端端正正,往哪边放倒都不成问题,不过南面和西面是大道,有行人和车辆;东面是胥士忠家的大墙;只有北面是一片空地,可以倒树。树冠太大了,为了保准它的倒向,特意从砖瓦厂借来一盘绞磨,安设在空地的远处,把钢丝绳栓在高高的大杈上,由四个人推动绞磨进行牵引。准备工作全部完毕,开始伐树。锯是从外地借来的特号大锯,磨得锋快。刚下锯时,随着大锯的拉动往外流水,拉得越深水流得越多,后来,树里的水顺着锯口汩汩地往外淌,像个泉。我们这几个木匠知道,一方面由于树太大,木质部的导管粗,被切断以后向上输送的水分在体内含不住,向下泄出;另一方面说明这棵大树可远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老呀!它的生命力还是十分旺盛的,有枯枝那是在干旱环境中的正常代谢!而此刻,它的生命正在被我们结束。

老郑师傅说:“咱们这不作孽吗?这流的是它的血呀!”大家心里都特别不是滋味,锯越拉越累。我们一面默默地,吃力地拉着锯,一面被老郑师傅的话不停地揉着心:淌出来的是它的血,也是泪,把下面的地洇湿好大一片,洇透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轰隆”一声,在“轰隆”的同时夹着几声“咔吧,咔吧”折骨断臂的大响,像塌了一片天,卷地一阵狂风,尘土飞扬……

倒了。天,立时空落落,高了许多。

曾经柱地擎天的风水巨树,端端正正躺在了尘埃。人们的心“嘣、嘣、嘣、嘣”地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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