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河沟
东河沟是我童年时代的乐园,不管它现在和将来怎样变化,童年的记忆永远都不会变样:
由东大坝再东行不到百步,一条从北向南的大道与东大沟十字交叉,从这个交叉点再往东不远就有水了,是个面积不足方丈,椭圆形的小池塘,附近有四五棵合抱粗的大柳树,其中一棵就在塘沿,一半树根伸在塘里。就在它的树根那儿,有个大碗口粗的泉眼,呼呼地冒水,不停地冒,水面拱起一个大包。还有一些小泉子在沟崖根那儿冒着清水儿,涓涓地流进水塘,流成一道一道小洋沟儿。谁渴了,就去捧那儿的泉水,清凉好喝。塘里的水特别清,也特别的凉,夏天来玩,谁都不敢下去,不光是怕水凉,更怕那底下还有不知道的泉眼,都说泉眼深得没底。青蛙不怕,它们“扑通,扑通”往下跳,吓得小鱼慌忙躲避,它们在水里踅一圈,然后又笨又慢地爬上岸来,蹦进草丛,坐在那儿“呱,呱”地得意。塘里的水从东头出去,流进另一个塘,这个塘没有泉眼,也不深,可水草挺多,怕里面藏着水蛇,还是不敢下去。眼看着那么多小鱼、小虾在水草间随便游,干眼馋。这个塘的水再出来,由一条河沟流向河套里,这段河沟比较长,水又清又浅,里面也有鱼虾,可以下去捉。脱了鞋绾起裤脚,水不太凉。小白票子不好捉,太机灵,你的手还没下去,它一见影“泼楞”一下就跑了;虾游得慢,好捉,看准了,两手同时,猛下去一扣,就扣住一个,有时一下扣住两个。可是它会蹦,你的手刚一敞开,“嘣”一下,它又蹦进了水里。鲫鱼只在水塘里,一般不到这儿来;泥鳅也好捉,用两手在它前后一堵,它一急就往下面的泥里钻,一下摁住,就捉到了,可是它身体特别滑,一不小心,从你手指缝钻出来逃掉。抓鱼摸虾倒是挺好玩,可是水里有蚂皮,就是水蛭。这东西是水里的一种黑虫子,没骨头。你正专心捉虾,或者抓鱼,它悄悄游过来,先轻轻用吸盘在你脚上或腿上吸住,然后把头伸得尖尖的,从你汗毛孔钻进去喝血,你觉得疼跳上岸了,它也不下来,还没喝够呢,你只好用手使劲地拍,拍疼了它才下来,这时你的血还在出。幸好这东西没有毒,血止了就没事了。
不下水也好玩。这儿的草又多又绿,哪都是,还有很多野花,各色各样的。没露水的时候往那儿一躺,黄鹂跟噪伙儿在大柳树上比嗓门儿,可好听了!喜鹊不识时务,动不动就“喳,喳,喳,喳”捣乱。可也难怪,它们的窝就在树上。树在天上,云也在天上,天干干净净地蓝。有时候树往西,云往东;有时候云往南树往北,鸟不管这些,只管在那儿哨。这儿的草有香味儿,闭眼一闻就知道:有星星草,有香蒿,艾蒿,还有苏子和荆稍。不愿意躺着也行,这儿的蚂蚱可不少,一会就能捉很多,用毛毛草穿起来,一串一串的,拿回家去,小的喂我的小黄鹂,大的就给鸡吃。
冬天,大人有的到这儿来搂柴禾,小孩平时不来,没意思。就是正月十六跑老猫我和几个伙伴来过。有水的地方全都冻成了冰,那些泉子也都冻住了,没水的地方都是荒草。五六只鲜活的大喜鹊,见我们来了也显得特别高兴,有的站在高枝上,有的落在沟崖上“喳,喳,喳,喳”地大声叫。天太冷了,又没有手套,我们几个人敛了一堆柴草点着了烤手,一边烤,一边蹦跳着喊:“烤烤脸,不长癣;烤烤腚,不长病。”跑老猫就是这么烤,也叫跑百病,有时也管它叫“烤老猫”,能去瘟灾。
烤着烤着,我们就想起来,要是夏天有这堆火,多抓些小鱼、小虾、蚂蚱,烤着吃多有意思呀!于是就盼着快点到夏天。
我感觉,乐趣与年龄的方向相反,年龄增加多少乐趣就减少多少,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不如前一个阶段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