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旁边的巨石上放着一双旧胶鞋,过路的野兔好奇地立起身来看,它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难闻的气味。忽然听见井里有人咳嗽,吓一跳,跑了。
一叟修好了水泵,从井里攀上来继续浇园。一只雌野鸡在坝台上咕咕叫着来回走,看着园里的水哗哗流,不敢下来喝,它旁边的桑树底下还有两只雏在草窝找虫吃。一叟连忙躲进屋里窥视,那鸟还是不敢下来,反倒领着孩子走了。这大旱的天儿它们到哪里去找水呢?
一叟渴望有一种能与动物沟通的方法,让那些常来北庐的动物跟自己成为朋友。曾经有村里人劝他养条狗,或养两只羊,养群鸡,养两箱蜂……,他不想。为什么要养它们?养成了再把它们吃掉?用它们换钱?他不想。他只想要这些山野的邻居常来常往,不把自己当外人。
这里原是一所废弃多年的老宅,老宅前面的山坡上有一株大榆树,东面有两株大枣树,西面山坡上有一株桑树和一株杏树。一叟是四年前才来这里居住的,他来的时候老宅什么都没了,只有几段残破不整的坝墙。当地的老人说这附近有仙,原来的主人常常听见大榆树那儿有敲木鱼的声音,做了个牌位供奉,每逢初一、十五烧香祭拜,希望那种声音消失。可那声音还是有,觉得不安,搬走了。一叟不信这些,他喜欢老树,喜欢山,喜欢这里的幽静。把老宅买下来建了几间房,自己起个名叫“北庐”。又把周围修整一番,弄得清爽一些,老榆树那儿修成了一个平台,没事常在那儿坐坐,看对面的小村,看小村后面的群山和山上的白云、蓝天。又根据“有仙”的说法,取名“榆仙台”。他在这北庐住了四年,可一次也没听见过木鱼的声音。
去年秋天,一叟去北京女儿家住了一个月,回来时院里院外长了很多野草,园子也荒芜。一进院,七只大花喜鹊,有的在枣树上,有的在石头上,有的在院子里盘旋,喳喳地叫,那意思觉得一叟是个入侵者。一只黑松鼠蹲在枣树杈上,抱着从园子里摘的青柿子在啃,小眼睛瞧着下面的事情。一叟开门进了屋,花喜鹊见抗议无效都飞走了。从此,一叟常常在院里院外放几盆水,撒点粮食。
一天夜里,一叟在屋里念“道可道,无恒道”,实在难懂,有点困。忽然窗外传来隐约的木鱼声,他一楞,心想:还真有这事呀!赶紧出来一看,哪里是木鱼?两只大喜鹊,一只在枣树上,另一只飞下来落在水盆旁边的石头上。再一看,西面的坝台上一雄一雌两只大野鸡,那雄的长长的尾翎,红脸红冠,绿顶绿脖,脖中间有一圈白羽,像个小小的围脖,身上羽毛红棕色,每片羽尖都带黑点,全身油亮光华。它昂首挺胸,顾盼之间颈翎微抖,真是精神!赶紧回屋抓了把米撒在台阶上,雄鸡歪头看了一眼,咕咕叫着和那雌的带领四只小雏下来啄食;大门西侧的那两畦草莓刚好成熟,两只野兔毫不客气地在那享用;一只黑松鼠,两只花松鼠在老榆树上上窜上窜下追逐游戏。一叟纳闷儿:这些小东西今天怎么都不怕人了呢?正在这时,忽喇喇飞来七只花喜鹊,有的落在黄瓜架上,有的落在房檐上,有的就落在院子里,在一叟身边瞅他。花喜鹊也叫长尾巴联,也有雄野鸡那样的长尾,只是不如野鸡鲜艳漂亮,但它们唱得好听,它一唱,连野兔都竖起了耳朵,松鼠也不跳了。
一叟高兴极了,他轻轻抚了抚一只长尾巴联的背翎,那鸟回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手……
忽然“扑楞!”一声,一叟一惊,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全无:他手里的书落在了地板上。
一叟捡起书放在桌上,关了灯踱到窗前,外面月光如水,院子里安安静静,老榆树的树梢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