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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景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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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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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的回忆

人民公社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从那时走过来的人,谁也无法把自己生活中的二十多年抽出来忘掉,不管有没有价值,回忆总是难免的。

公社就相当于现在的乡;现在的村,那时为一个大队;最小单位是生产队,也叫小队。

我们生产队,二其营子大队第三小队,也叫老三队,是凌北公社最大的生产队。一九六七年的时候有五百二十口人,一百四十个劳动力,有平地九百六十亩,山地三十多亩,还有十几亩稻田。人均土地不到二亩,人多地少,这个情况在全公社是最突出的,然而我们的农、副业总收入却一直是最高的。原因有三,一是得天独厚的土地肥沃、水源丰富,再加上历来重视积肥,土地产量高;二是有一百多亩菜地,一年收两季,所产蔬菜送交蔬菜公司就能算回钱来;三,在副业方面,除了狼山有采石场,还有四挂大马车几乎常年在外拉脚。这些优势都很重要,还有一条就是生产队越富就越有凝聚力,社员们心齐。

我们队部的院子很大。座北朝南一排九间正房,居中是四间会议室和一间办公室;东西各两间,存放些种子、化肥、农药,还有一些农具、电线和杂物。东侧由北往南数,两个圆形大粮仓,一溜十米长的牛棚,分作两段,北段三米,圈着拉车的大黄犍子和几头干活的耕牛,南段七米是几个半大牛犊和十几头不干活的散牛。牛棚再往前是个足有七十平米的大沤粪池子,池边西北角一架洋井,两个给牲口饮水的大石槽。沤粪池东南再往东是一个跨院,那里有三间房,是粉房和豆腐房。西侧由北往南,先是三间厢房,北间供饲养员睡觉,有一面火炕,地下胡乱堆些杂物,墙上挂半张牛皮,几缕鞭稍,打经子的拨棰,插绳、插套用的牛角锥子和几根缝麻袋的弯针;外间屋有一口大锅,给牲口炒料、烧水用,墙角堆些不舍得扔的旧绳子、旧套、小鞍、牛鞅子,墙上挂几个套包子、笼头、缰绳;南间是牲口料,有豆饼、高粱、黑豆、咸盐之类;门口外,右侧墙上一个木头橛子上挂个竹编的筛子,饲养员夜间给牲口筛草、添草用。由厢房往南排,一溜马棚和羊圈。马棚分为三段:北头一间是四匹辕马,中间一大间七匹骡子和两头大驴,南间是几个骡驹、驴驹和几头散驴;再往前是羊圈,羊没了就放些铡碎的饲草,还有铡草机、铡刀、粉碎机;尽西南角露天堆着犁杖、滚子、簸梭、碌碡,一架不用的破车辕子,还有一些木头。四挂大马车,一挂老牛车,收工后卸了套都摆在中间的空地儿。三亩多地的大院,满满当当,可谓是家大业大。

四挂大马车和一挂牛车都有固定的牲口,固定的车老板和跟车的助手。每天早晨,各车的老板和助手把自己车的牲口牵出来饮好水,套上车,赶着出去拉脚。正常出工的社员早晨一般不到队部来,都在小庙那儿聚集。小庙在营子中央的十字路口,从老辈子起,那里就一直是营子人集聚的地方。庙院一棵老榆树的干枝上悬挂半截道铁,早晨出工,或者有事、开会,都敲那道铁作钟声。社员来得差不多,副队长开始分派活,都谁谁到哪块地干什么、注意什么,昨天哪块活有什么问题,今天该怎么着。队长有时候也说两句,然后副队长和妇女队长,跟着人多的那伙,或者觉得需要关注的那伙走了。但他们还得把各组干活的地方都走到,一是督促、检查,再就是得给每个人记工。全队脱产人员只有队长、会计和保管——队长需要掌握全面,除了农业还有副业、外交等事;会计除了统计工分、计账、算账,还掌管小队的公章,开介绍信,证明之类的,算是小队的“秘书”;保管是管家,负责小队所有家当的管理,生产资料和粮食的出入库,以及社员口粮、生活物资的发放。

原来一个生产队就三个队长: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从打“四清”运动以后,又添设了一个“政治”队长,主要是做些跟开会、念文件、“阶级斗争”有关的事。但是一个不缺心眼的政治队长,不会真去弄那些不得人心的扯淡事而掣队长的肘,全队社员都盯着工分值呢,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他影响了这个,那不找着挨骂么?就因为这个,文化大革命、阶级斗争不管怎么闹腾,都没有给我们队的生产和收入带来影响,相反,一九六七年,我们队的总收入还来了个大飞跃。那年的队长是我哥,政治队长是冯存,副队长是郑焕青,妇女队长是李秀英。

我哥的本行是木匠,而且不是农村木匠,他是一九六二年最困苦的年月从北票煤矿离职回乡的。二其营子木匠不乏高手,我哥对农村木活不熟,不同风格的手艺人相互磨合期间,他经历了一些磨难。但毕竟功底不薄,两年以后,就被几位老木匠推为掌尺、划线的人。村里几位中年人要拜他为师学木匠,郑焕青就是其中的一位,我哥说郑焕青有心劲。

二其营子人不善言讲,一向是从行为看人是否实诚、可靠,从打“四清”运动以来,都觉得“能说”很重要。我哥曾经在北票冠山矿营缮队当过小干部,有些事他能说得明白些。六六年冬天,在谁家串门,他评价过生产队今年的几样得失,说了几个假设,被人认可,人们非要选他当队长。他不干,耍手艺他能在城里找到活,挣钱交生产队换工分,加上每天三毛钱的补助费比当队长挣得多。可是以刘芝为首的十几个人不依不饶,整天到我家去说。后来我爸生气了,嗔我哥拿把,他这才勉强答应。那年头时兴开会,在社员大会上,他分析老三队的自然情况,说要想增加收入必须在副业作文章,除了扩大马车的运输业务,再成立个基建队进城包活,争取秋后十个工分煞①一块五。会场立刻一片哗然——

“一块五?”

“有谱?”

“按他说的,差不离。”

“说的倒是不错。”

……

我哥教大家静下来,他说:

“我要说煞一块五,有人信,有人不信,这一年还不定遇到什么想不到的事,也别说死了,反正账在这摆着呢,大伙自个盘算。要说行就得听我的;不行大家另请高明,我还去耍我的手艺。”

谁心里没数?按我哥的方案,即使煞不上一块五也一定比今年强。说不行,那不是跟自个儿的利益过不去吗?一片掌声。

我哥把另外三个队长叫到一起开会,他把农业的事全盘交郑焕青:

“兄弟,农业的事我不行,全听你的,赶上今年就行,怎么样?”

郑焕青半天不说话,闷一小会儿:

“菜地好好弄弄能比今年强;大田多上粪呗!要没天灾,咋还赶不上今年呀!”

“好!那开春之前让大伙集中力量攒粪、起粪,收粪的工分一百斤再加一分;趁大车没活赶紧往地送粪。”

他看冯存。冯存笑着说:

“景新你放心,大哥不傻,政治的事大哥顶着,我好歹是转业军官,你是贫农,咱啥都不用怕,你尽管放手干,不会因为那些闲事影响你。”

李秀英也表示了态度:

“我干妇女队长也好几年了,老娘们儿都讲实际,只要认准能煞钱,积极性肯定没问题!”

成立基建队容易,木匠、瓦匠都现成的,关键是找活。我哥成天跑城里,自行车把上挂个手提兜,里面装着小队的公章、介绍信纸、合同纸和两盒香烟。蔬菜公司,木材公司,敖汉转运站、重型机器厂、气象局、百货公司等好多单位和我们小队建立了关系,那种关系也就是人家有什么运输的活、基建、维修的活让我们干,我们挣点运输费和劳务费。就这,也是其他生产队办不到的。

那年风调雨顺,副队长郑焕青的智慧加上全体社员齐心合力,大田的产量和菜地的收入都超过了去年。副业收入更是前所未有,我哥似乎天生就有外交天赋,再加上他说到做到的风格,关系单位都信他,无论是向人家销售蔬菜还是劳务关系,都合作得特别好。那年秋后,我们小队真就是十个工分开到了一块五毛钱!

分红的时候,全队上下一片欢腾,谁家也没开过这多钱,扣去口粮款一般人家都是五六百,有几户劳力多的人家开到一千多元。当时凌北公社偏远山区土地瘠薄缺水,又没有什么副业,生产队十个工分才煞几分钱,有的几毛钱,能煞到一块钱的也寥寥无几。我们老三队的社员不仅为利益而兴奋,也为成绩而自豪。我哥被社员评定享受最高工分,四千二百分,加上我嫂子一千多分,扣除他家八口人的口粮款共开到手四百多元。


①煞:方言,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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